方 雷
超越民族主义的政党政治是在保持国家统一的前提下,各政党以民族共治为目标,以各民族权益平衡发展为取向,以民族关系良性互动为核心的政治运作机制。对于东欧国家来说,政党政治史就是代表民族利益的政党从要求民族自治到超越民族主义要求共治的斗争史。由他治、自治到共治,体现了民族政治的发展历程,也是当代东欧政党政治发展的趋势。在东欧,民族自治根源于对“他治”的不满和“他治”的难以为继。长期处于附庸地位的东欧国家尤其渴望独立的国家主权。冷战之后伴随着全球化和欧洲化进程的深入发展,东欧国家获得了真正的自治权利,在重新完成民族国家构建的过程中不断寻求民族共治的发展道路。虽然局部地区发生过或还存在民族分离主义的现象,但已不是主流,超越民族主义的政党政治成为区域集体认同的坚硬政治外壳。
“民族国家终结”、“全球公民社会”和“全球治理”等意味着不同身份的政治主体可以通过适当的调节而和睦相处。全球化侵蚀了民族国家的边界,削弱了它的主权。在全球化背景下,地方性中的世界性因素不断积累,民族成分中的世界性色彩日益增强,各民族的特殊性或差异性则成为有着一定统一性的特殊性和差异性。霍布斯鲍姆曾预言:“未来的历史舞台主要属于超民族和次民族,人们将看到民族国家的语言文化如何在新兴的超民族主义重建全球的过程中被淘汰或整合到跨国的世界体系中去。”①[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李金梅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23页。在当今国际社会,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要尊重其他民族或国家的合理追求和利益,既要避免民族“自恋”情结,又要反对民族虚无主义。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地防止民族主义的负面作用,在全球范围内较好地解决和平与发展问题。
在全球化时代背景下,东欧国家不断发展的积极的民族主义不再盲目排外,而是着眼于国家建设,促进民族发展。转型初期以建立单一民族国家为目标的民族主义趋缓,取而代之的是以积极参与全球一体化和突出民族文化为特点的“开放的”民族主义。这是东欧各国为适应全球化发展趋势的挑战而作出的战略调整。各国为自身利益而协调立场,逐步摆脱自我封闭状态而融入国际社会,不断加强民族合作;民族间相互交流加深,狭隘的民族主义受到冲击。民族主义不再欣赏孤立意义上的独立,“这种国家与民族的共生保证了民族国家作为一种文化整体形式的存在和恢复的弹性,并持续发展到今日”①[英]安东尼·D.史密斯:《全球化时代的民族与民族主义》,龚维斌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1页。。
第一,全球化为东欧地区民族共生关系的发展带来可能。全球化把世界连成一个整体,加强了各社会之间的联系。随着东欧国家相互交往的日益增强,人员的流动性陡增,民族疆界渐渐打破;人们在感受自己本地的生活方式时,经常介入到更为广阔的外部世界,相互的隔离感慢慢地淡化,共有的知识和体验正逐步增加。民族学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或者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理念已经成为一种理想的神话。在全球化这个大背景下,东欧民族主义逐步放弃种族和文化优越的教义,削弱对抗和冲突,尊重多元化、走向开放。表现在政党政治方面,就是无论其信仰是自由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还是激进主义、保守主义,各政党都积极进行民族文化与经济的整合,增强民族凝聚力。在东欧,民族共生为多民族的发展提供了路径,要求各民族在相互激励中合作发展。在强调共生系统中“共同价值”的同时,又积极承认各单元在共生系统中的能量释放和匹配都处于“自我”的地位,具有平等、均衡的分配系数②袁年兴:《共生哲学的基本理念》,《湖北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东欧国家“民族共生关系”体现为民族之间相互平等、互惠合作、成果共享及共同优化。他们已认识到,民族平等是民族共生的前提和基础,而互惠合作则是根本的方式和法则;倡导民族互惠合作就是要在民族平等的基础上,加强民族之间对称性互惠合作的关系,实现“共赢”和“共存”,造就一个真实的民族“命运共同体”,从而使不同民族和民族国家打破地域界限和民族壁垒,促进各国的经济政治文化交往和沟通,谋求地区经济的普遍繁荣与地区政治的持久和平。
第二,全球化带来东欧地区民族认同建构的多元化。民族主义本质上是一种集体利己主义,具有排外性,通过对“他者”的贬抑来实现对自身的积极认同。民族主义的狭隘性、排他性容易导致民族冲突对立,不利于世界和平与安宁。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民族认同受到身份相对化、流动化和竞争化的冲击,面临再造自我的使命。全球化对东欧国家民族主义冲击的直接后果便是民族认同的开放化,超越民族的区域性认同越来越具有吸引力。东欧国家回应时代的诉求,既倾听内部的声音,又关注外部的进程,是其民族认同在当下安身立命的关键所在。这也反映了东欧国家民族疆界正被打破,跨国关系日益密切的现实。超民族的政党政治意识到了原有民族认同在全球化时代的局限性,在塑造民族认同时,以包容的心态承认和尊重其他民族的特殊性。超越民族主义的政党以开放的眼光建构民族认同,以族裔为根基、以民族为归依,以世界和地区为关照,借助民族国家的政治影响来塑造地区认同。主张民族认同的建构是民族国家进行文化融合与政治整合的过程,其要点在于民族统一与族裔多元的平衡以及文化与政治的良性互动。它既缓解了民族与族裔的矛盾,促进了文化与政治的相互协调,同时又呼应了全球化进程。以“柔性地理”、“主权部分让渡”以及“世界主义框架中的多元文化主义”为特征的新的东欧民族认同,通过国家的政治精英,利用行政机构、司法体系、教育和通讯网络等进行文化同化和政治整合。民族政治认同诉诸法律和权力,统合不同的族裔,实现国家公民的普遍权益;民族文化认同借助历史与文化凝聚民众,抵御它者,捍卫民族身份的特殊性。两者互相倚重、互相依存,共同推动东欧民族共同体的发展。“民族认同形成本身就是世界文化多元化进程的一部分,表达的也是文化认同的多重性。”①Ralph Schroede,Rethinking Nationalism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in Kevin J.Brehonyetaleds.Nationalism Old and New,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99,p180.东欧已经开始逐步认识到不同社会身份之间相互补充、相互建构和增进相互了解的良性互动的重要性。未来多重认同将成为东欧的一种普遍接受的模式。
第三,全球化促进东欧聚合型民族主义的发展。聚合型民族主义是同一地区内各主权国家在全球化趋势的推动下寻求合作,推进区域一体化的动力,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包容性民族主义。它试图把地区民族主义加以聚合,在区域内适当淡化国家民族主义,增强泛区域民族主义,采取一致行动来维护本地区的共同利益。当前东欧地区的一体化真实体现了民族聚合在现实中的发展。“欧盟区域经济一体化为聚合型民族主义提供了强大的驱动力。”②金鑫:《有关民族主义的几种类型》,《欧洲》2002年第1期。聚合型民族主义崇尚民族合作,是地区国家的一种集体防御性反应,是维护共同民族利益的一种努力,也是一种历史进步表现。它符合东欧民族及国家利益,也顺应人类社会最终走向民族融合的发展方向。全球化背景下东欧国家各种民族文化相互碰撞、交流,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思想。在保持民族意识的同时,东欧人民的国家、地区意识乃至全球意识均得到了发展。这种超越国界的地区意识和全球意识促进了东欧民族聚合和协调。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东欧国家正在顺应历史潮流,突破本民族利益界限、融身于国家、地区之中,以开放的心态建构理性、和平的民族主义。
冷战结束后,东欧国家数量的增加和独立主权意识的爆发说明了继续着的民族主义力量。同时,经济全球化也使地区意识和世界意识增强,主权观念受到挑战。东欧民族主义正被别的政治效忠的呼声冲淡,旧民族主义已不合时宜,但强权和霸权的逻辑也普遍遭到反对。与全球化趋势和欧洲化进程相适应的新秩序的构建,将预示东欧的民族主义在政党政治实践层面的复杂性。
自近代以来,民族主义在展开政治活动时都以政党为组织形式。政党政治与民族主义相互影响,共同塑造着今日的世界,并制约着政党政治的未来发展方向。随着欧洲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东欧各国政治意识形态的共生和融合也渐次加深。政党政治在东欧范围内有了趋同性,政党的超民族性使得东欧国家政党现代化和国家向民主化转型成为可能。
东欧民族主义作为该地区最具影响力的社会政治思潮,对东欧各国的政治认同和内外政策都产生了决定性影响。它以血缘、地域、语言、宗教和信仰为基础,对民族国家表现忠诚,追求民族国家独立,实现民族发展。民族主义的一切政治运作都被赋予合法性和正当性。正如亨廷顿所说的,“传统制度的解体可能会形成对新的认同和忠诚的要求,而这时民族主义就可以成为凝聚政治联盟的水泥和推动社会变革的引擎”③[美]塞缪尔·亨廷顿:《变动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王冠华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81页。。转型初期东欧国家各政党纷纷打着民族主义旗号,高举爱国主义旗帜,进入民族主义阵营。“由于民族主义是全体国民可以共同分享的一种精神财产,是蕴藏在国民心灵深处的,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其他意识形态分歧的思想情感,它也就可以成为整合多种族、多元化社会的粘合剂。”④姜毅:《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俄罗斯民族主义》,《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1997年第2期。各种政党的民族主义思想对东欧各国克服现实困难、增强民族凝聚力、实现转型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欧洲化进程的深入,东欧政党普遍调整政策,以扩大社会基础,巩固或赢得政权。东欧政党政治开始显现出超越民族主义的趋向。
历史上东欧的民族主义一直具有鲜明的超越阶级和政党的性质。冷战后,东欧各政党更加重视对社会发展进行管理层面上的探索,至于意识形态只是具有象征意义。许多东欧国家政党体制的“左”和“右”之间的分野现已变得模糊不清,出现朝中间靠拢的倾向,群众性政党的时代出现了。东欧的政治转型是自由民主式的,其主要标志是民众的政治选择由情感转向理性,政党政治逐渐成熟。不同政治倾向的政党或政党集团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变得缓和起来。以政党政治代替民族政治,这是东欧国家实行多党制和代议制以来的普遍现象。东欧国家转型过程中,各政党指导思想多元化,不拘泥于某种特定的意识形态而排斥另一种意识形态。东欧政党综合了自由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等各种意识形态,对于转型中的各种思想加以建设性的改造、吸收,并积极利用全人类的价值进行整合,形成了具有包容性的与地区民族国家的实际情况相结合的各具特色的指导理论。随着时代的发展、转轨的深入,东欧国家政党除去特定政治标签,淡化左或右的分野,以“人民的全部价值观”的代表者身份,占领了一切重要的政治思想空间。而且,政党组织成分十分复杂,入党条件宽泛,在组织形态上一般都具有开放性的特征,很难说代表和维护哪个阶级的利益,都强调自己的全民性、民族性、多阶级性,宣布自己是“全民性的党”等。
伴随着欧洲化的不断推进,东欧各国政党把回归欧洲、加入欧盟和北约作为目标,并为达到此目标而进行民主化和市场化改革。东欧内部一体化进程也有了很大进展。在全球化、欧洲化背景下,东欧民族国家为实现共同利益,逐步形成强调民族国家联合的区域经济民族主义,让渡部分国家主权,建立某种超民族国家机构,形成超越民族主义的国际合作。有学者认为:“以欧盟为代表的由民族国家聚合的地区主义是放大了的民族主义,是民族主义在地区框架中的发展和延伸。”①庞中英:《地区主义与民族主义》,《欧洲》1999年第2期。东欧国家实行“融入欧洲”的战略及政策,政治上都巩固和发展与欧盟的伙伴关系,全面提升多党制政治文明水准;经济上加快市场化步伐,搭乘“欧盟经济快车”以增强实力;安全上加入北约;文化上竭力融入欧洲共同的文化和价值体系;外交上拓展合作渠道,增进在重大国际问题和地区问题上的对话与协调。
进一步说,民族主义与地区主义的协调共生是东欧政党政治转型的新特征。在全球化与地区主义快速推进的后冷战时期,东欧地区民族主义的意识和行动必须纳入欧盟一体化的进程中。东欧诸国要实现区域一体化,必须超越排他性的地方民族主义、进攻性的极端民族主义和狭隘性的国家民族主义,实现民族主义与地区主义的协调共生。“国家民族主义在当今国际社会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区域集团化的发展。”②程人乾:《论欧洲联盟国家民族主义的发展趋势》,《世界经济与政治》1995年第7期。主权国家参与区域一体化、出让部分主权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和谋取本国的利益。在欧洲一体化的大背景下,东欧国家种族民族主义和民族独立等逐步淡出政治论题范围。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东欧政党多数是积极的,以一种新的超越民族主义的政党政治削弱各成员国的狭隘的传统民族主义,促成民族大融合,促进东欧融入欧洲一体化。转型中,东欧民族主义在“超国家”与“政府间”不断整合,民族国家的传统民族主义逐步让位于一体化进程中的新的聚合型民族主义。在东欧各国政党推动下,民族认同超越民族国家的界限,走向多元化,培养人们超国家主义的价值取向。东欧政党引领地区人民将认同超越国界,扩大到更为广大的共同体;加入欧盟便是东欧民族国家的超民族认同之目标所在。这种区域性的民族聚合主义企图把东欧地区民族主义与经济民族主义相结合,把地区的经济一体化作为政治一体化的过渡形式,在区域内适当淡化本国民族主义,采取一致行动来维护本地区的共同利益。
东欧国家的目标就是与“文明的西方”融为一体,即在全球化进程中与西方共同体实现一体化、均质化的发展。东欧国家在超越国家民族主义上走向一体化,但“由于东欧民主化的政治文化基础的差异,政治民主远不够成熟;经济上仍然存在社会贫困化、贫富悬殊、失业、地区差距和腐败等许多问题。由于政策调整的负面影响,涌动着与一体化反向的极端民族主义的潮流”③崔宏伟、姚勤华:《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进程:战略选择与政策调整》,《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2年第2期。。东欧国家在应对民族主义与国家建设关系上的任务,仍然是其路漫漫。在欧洲一体化的背景下,东欧国家政党正在逐步摆脱民族主义的羁绊,出现超越民族主义的合流趋向,但能否发展为西欧式的政党政治,还要经历多次选举的检验。
冷战之后,随着欧盟因素的不断介入,东欧各国在政治经济乃至社会生活领域发生了许多重要变化,欧盟也成为影响东欧国家的最重要的外部行为体。为了适应欧盟这个新的政治舞台,保证在欧盟层面上更好地发挥作用,东欧国家的政党不再仅仅着眼于国内,而且把目光投向整个欧洲。他们开始主动建立相应的对外机构,积极参与欧洲选举和欧洲议会的实践。为了获得外部承认与接纳,东欧政党越来越重视与欧盟其他成员国政党间的跨国接触与合作。
欧洲一体化进程并不是东欧政党发展跨国政党联系,建立跨国政党组织的唯一动因。在东欧政党登上欧盟新舞台的过程中,东欧政党政治的迅速发展同样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在历经20年大规模政治改革后,政党政治发展成为东欧国家政治生活中最令人瞩目的领域①方雷、孙奇:《中东欧国家的政治转轨——以波匈捷为例》,《山东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多党制议会民主逐渐确立,政党联盟趋于稳固,选举系统有效性增强,这些成就都显示出东欧国家政党政治的成熟。尤其在以哥本哈根标准为代表的入盟门槛对东欧政党的党内民主和组织建设提出了更高要求时,东欧政党通过对内部制度设计和行为规则的改革调整,在群体平等、民主选举和权力分配等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达到了欧盟对于政党民主化和规范化的要求。而在政党内部,通过建立分析处理信息、谈判和游说、自身利益表达等对外机构,搭建跨国政党间的对口协商机制与谈判对话平台,东欧政党能够制定实施更为恰当的欧盟政策,在欧盟层面上更好地发挥作用。由此,政党政治的发展和政党能力的提升成为东欧政党进入欧盟层面的最好的通行证。在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超越民族主义的东欧政党政治应运而生。
东欧政党参与欧洲政治实践,建立跨国联系合作,主要包括三种形式:“欧洲议会党团”、“欧洲跨国政党联盟”和“欧盟区域委员会中的议会党团”。通过这些形式,东欧政党将自身政治表演舞台从国内延伸到国际层次,并通过国际合作、寻求国际援助来满足自身政治利益。
在这些形式中,被赋予欧洲治理民主合法性来源使命的欧洲议会党团最受瞩目,并在运作上最有可能实现各国政党及议员的自身利益。自1952年欧洲煤钢共同体的代表机构——共同体大会 (欧洲议会的前身)成立以来,欧洲议会经历了规模的不断壮大、权力的增设以及选举模式的变革。来自欧盟27个成员国的150多个政党组成欧洲议会的七大党团。尽管这些政治团体权力有限,但早已在形式上争取到民族国家所拥有的部分监督权、预算权和立法权等政治权力,成为制约超国家机构欧洲理事会的控制机构。2004年和2007年,欧盟分别吸纳了10个和2个东欧国家作为其新成员国,根据欧洲议会的普选原则与方法,按照人口比例在各国进行直选,议员按照党团性质,而非国籍进行全欧盟层面的议题讨论。
欧洲议会作为超国家组织形式,决定了其选举后援必然也是超越民族国家地理界线的。因此欧洲跨国政党联盟服务于欧洲议会直选,逐步建立了完善的组织体系,并按照统一的竞选纲领、竞选标识,提出统一的竞选口号。欧盟各成员国包括东欧成员国都有党员参与欧洲跨国政党联盟,并通过该组织表达其政治利益。
1993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确定建立了欧盟区域委员会,以表达并满足欧盟区域利益。区域委员会发挥咨询作用,主要表现为“审查欧盟理事会、欧盟委员会和欧洲议会通过的文件,然后起草建议,获得通过后再提交欧盟理事会、委员会和欧洲议会”②王明进:《欧洲层次的政党》,《当代世界》2002年第10期。。欧盟区域委员会中也设有党团,其影响力也在逐步增强,党团在委员会中能够有效地表达、辩论并争取地区、区域利益,尤其是相对较落后的东欧地区。如何形成统一的政治意见并达成有关有效建设欧洲的共识,是区域委员会的主要任务。
在以上三种形式中,欧洲议会无疑发挥着核心作用,其他两大组织的一切努力最终将归结于会议的最终决策。因此,在进入欧盟层面、建立跨国合作的过程中,加入议会党团,参与欧洲议会的政治实践成为东欧政党的最佳选择。意大利佛罗伦萨欧洲大学研究院的爱德华多·布雷萨内利 (Edoardo Bressanelli)认为,影响欧盟成员国在议会中党团成员身份选择的原因主要有两个,基于意识形态的政党合作和基于实用主义的政党合作①Edoardo Bressanelli,National Parties and Group Membership in the European Parliament:Ideology or Pragmatism?http://euce.org/eusa/2011/papers/6f_bressanelli.pdf,pp.6-10.,前者即民族国家国内政党选择意识形态相同、价值目标类似的其他国家政党,组建或加入跨国政治党团,这样在政策选择过程中就容易达成一致倾向或者协商、中和政策。“要想把欧洲统一所带来的经济优势作为继续扩大欧盟的理由,就不能离开大大超越经济范畴的文化凝聚力”②田烨:《欧洲一体化——区域民族主义与国家民族主义的交织》,《世界民族》2011年第2期。。基于实用主义的政党合作,即民族国家往往以政府目标和实用主义目的为导向,在进入欧洲议会时,更加理性地考量党团在议会中的权重,避免影响力缺失以及政党孤立;这就导致党团的意识形态分歧更加模糊,成员关系更加松散,即所谓的free ideology。再者,欧盟的制度规则授予大党团更宽泛的资源和权力,而不加入党团或选择议会内小党团则无法实现其实际意义上的国家目标;同时,大党团对于民族国家政党而言,更具政治诱因和激励,对于其国际影响力有限以及国内矛盾重重的东欧国家来说,权衡一切综合因素,加入欧洲议会中占主导地位的党团更具现实意义。
首先,欧洲议会党团帮助东欧国家政党融入到西欧成员国的民主化政治轨道中。冷战以后东欧国家虽然经历了政治变革,但政党体系仍然与西欧成员国有很大的差异和差距。这些异质性因素的存在对其民主化、欧洲化以及入盟进程阻扰不断,而欧洲议会党团等跨国政党组织以自身标准引导了东欧国家政党体系的现代化。东欧国家参照西方国家的政党体系,将西欧各党派以及欧盟相关组织、制度规则翻译成本国语言,并明确以这些规则为导向,建立西方化的政党体系,构造自身内部的政党谱系。例如,波兰共和国社会民主党的纲领中包含了欧洲社会民主党的纲领的基本原则。左右翼政党成立的同时,纷纷同西欧相对应的政党国际建立联系,加强自身与西欧同类政党的合作关系。如各国社会民主党纷纷参加社会党国际 (SI)或欧洲社会党 (PES)。由此,在政党层面上先于国家、社会的欧洲化,政党政治与西欧其他国家率先达成了一体化,“跨国的政党联系在中东欧政党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导致欧洲政党政治的集中”③孙敬亭:《转轨与入盟——中东欧政党政治剖析》,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205页。。
其次,跨国党团对东欧国家国内多党议会政治具有重要影响。一方面,在民族国家内部无法获选执政的东欧国家内部反对党可以通过跨国政党联盟,参选欧洲议会,在议会党团各组织架构下进行政治活动,进而在更宽广的范围内为国内政治目标而努力。在跨国政党联盟中,各党派尤其是反对党的参与还能够对政府间会议起到一定的制约。“如果一国反对党的建议得到跨国政党联盟的采纳,该跨国政党联盟中作为执政党的他国政府首脑则必须在政府间会议上予以支持。”④王明进:《欧洲层次的政党》,《当代世界》2002年第10期。另一方面,由于欧盟议会选举与国家选举之间存在时间差,东欧政党可以根据其得票率来衡量自身在本国政坛中的地位与受欢迎程度,从而采取相应措施,调整、完善自己先前的政治主张,以便在国内选举中获得更多的选民支持。
以保加利亚为例,2007年正式加入欧盟的保加利亚获得向欧盟派驻议员的权力并于当年5月进行了欧洲议会议员选举。参加选举的1933000名保加利亚公民中,21.41%的选民投给了执政党保加利亚社会党,而2006年刚成立的保加利亚公民欧洲发展党竟获得了21.69%的选票。此次保加利亚社会党失利的原因在于,作为左翼政党,其经济政策上不断“向大企业妥协”⑤孔寒冰、项佐涛:《保加利亚社会党欧洲议会议员选举失利的原因和影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07年第5期。,早已使得国内劳动者和中小企业主非常不满,时至2009年1月,“65%的保加利亚人接近或处于贫困状态”①夏纪媛:《保加利亚社会党2009年大选失利的原因》,《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2007年4月能源部长、社会党副主席奥夫恰罗夫等人接连爆出的腐败丑闻也严重伤害了2007年欧洲议会选举以及2009年地方选举中投票公民的感情。除去客观原因,保加利亚社会党在政策上并没有对2007年选举失利状况作出有效改观,以至于在2009年国内选举中,保加利亚社会党又以17.7%的得票率远远落败于得到39.72%票数的公民欧洲发展党。
最后,在财政上,欧盟是东欧政党重要的财政来源。通过欧洲议会和欧洲选举的实践获得资金支持和物质资源,成为东欧政党实现自身发展的重要手段。欧洲议会党团能够得到欧洲议会的财政支持,其中党团专用经费占欧洲议会总预算的15%左右。党团越大,其所涵盖的国家议员数越多,党团所能获得的经费份额越大。这部分经费很大一部分被分配给各民族国家的政党以支持其自身发展,因此,“党—党团关系”呈现出“基于利害关系的姻亲”特征。党团作为“供给方”能获取较多数量的议员坐席,而其中“需求方”——政党,则可获得丰厚的可支配的财政资源。而在东欧,政党的财政收入受到严格监督。许多国家规定,政党在选举中必须设立专门机构来管理统计选举中得到的捐赠和收入,而且要在选举结束后向议会提交公开的财务报告②Vera Stojarová,Jakub Šedo,Lubomír Kopecek and Roman Chytilek,Political Parties in Central and Estern Europe,In Search of Consolidation,IDEA(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Democracy and Electoral Assistance),Sweden Stockholm:March 19.2007,p.29.。在国内财政渠道受限的情况下,从欧盟和欧洲议会中获得资金支持成为东欧政党纷纷采用的办法。
随着欧洲化进程的不断深入,东欧政党能够突破民族和国家的界限,在欧盟层面和欧洲议会中发挥自身作用。在欧洲议会中,议员按照党团性质而非国籍讨论议题的制度,也提供了各国政党平起平坐、共同协商的可能。但在实际的政治运作中,国家实力、政党自身规模和政党在国内的政治地位,都在客观上对政党在欧盟层面的利益诉求造成影响。来自弱小国家或是自身影响力有限的政党的意见往往被忽视,其利益诉求也难以实现。因此,对于东欧政党来说,欧洲化并非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何在欧洲政治实践中表达自身及其所代表的社会阶层的利益诉求,进而维护本国的利益和价值观,成为摆在东欧政党面前的一道难题。
首先,欧洲议会各大党团虽然在原则上按照政策偏好与意识形态而组建,但在1979年欧洲议会直选之后,随着党团规模的扩大,党团的构成模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各党团为最大程度地获取在欧洲议会中的席位,不断吸纳新的民族国家政党,其构成日益复杂化。为应对这种局面、协商党团内部的机会与资源分配、统筹政策目标,国家代表团在党团内部的出现改变了党团的内部组织结构,并对欧洲议会党团的运作产生了重大影响。由于国家代表团是由党团中来自一个国家的议员构成的,那么国家代表团的存在必然部分取决于民族国家自身的利益最大化;通过党团内部权力资源的分配,比如专门委员会、议会执行局的成员资格划分,一定程度上将国内政党的影响映射到欧洲议会党团中。虽然这些职位分配在理论上要顾及到国家代表性,但在党团中占据较多席位的大国必然在这些职位分配上拥有较大主动权,并且在语言分量上也更具权重。
其次,欧盟的特定组织架构决定了欧洲议会不得不“避轻就重”,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一些微弱声音,尽可能达成与多数主流声音一致的政策目标。相对于欧盟其他组织机构而言,欧洲议会所拥有的部分立法权少于欧洲联盟理事会 (原称部长理事会);针对欧盟预算决定权来说,欧洲议会也仅仅与理事会共同决定非强制性开支 (结构基金、科研、环境、能源、产业政策及对第三国的发展援助等)这部分预算;而占欧盟总预算近一半的共同农业政策开支和有关执行国际协定开支等的决定权则属于理事会。对其自身而言,欧洲议会“在行使其权力时也都有严格的条件限制,即必须得到全部欧洲议员的绝对多数票 (而不是参加表决的欧洲议员的绝对多数)支持才行”。这使得欧洲议会在出勤率较低的情况下,其监督、咨询功能更加受限。因此,欧洲议会的权力配额在整个欧盟的权力体系中处于劣势,也就意味着欧洲议会必须保证其现有权力最大程度地发挥,尽可能地“克服意识形态分歧而进行合作”①王明进:《欧洲议会党团——一种特殊的政党组织》,《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这种情况难免对欧洲议会的公平竞争体制产生影响,削弱各国尤其是东欧国家区域利益的表达。
最后,东欧国家自身的社会政治症候影响到东欧政党在欧洲层面的准确利益表达。对于东欧政党来说,欧洲政党和欧洲议会是他们表达本国利益价值观以及民众要求的重要平台。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欧盟作出的统一的制度性安排和要求可能会忽视个别国家的具体国情,损害特殊阶层和群体的利益;这时便需要东欧政党整合社会意见与民众要求,通过欧洲层面的政治实践,将代表本国的利益诉求反馈给欧盟和欧洲议会,使欧盟在制定规则时充分考虑具体情况,减少简单划一的制度性安排,推动“欧洲化”进程与各国国情相协调。但是,由于东欧国家在政治社会化程度上与西欧国家存在巨大差距,东欧政党无法有效发挥这一反馈功能。以2009年欧洲议会大选为例,在欧盟15个原成员国中,除希腊下降幅度较大外,其他国家变化不大,多数成员国的投票率略有增长。但2004年后新入盟的波兰、捷克等12个成员国的投票率与上届选举相比,并没有得到明显改善,部分成员国甚至出现大幅度下滑,斯洛伐克的投票率更是只有惊人的19.6%②王军:《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问题与前景》,中国社会科学网,http://www.cssn.cn/news/137428.htm。民众参与度不足导致东欧政党无法充分整合民意,也就无法将国内民众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态度和利益要求准确地传达到欧盟层面。在一定程度上,这种结果意味着欧盟决策会或多或少地“绑架”那些未参与投票的民众的意愿,与国内政治呼声产生一定的误差。
在欧洲一体化发展过程中,“欧洲层次的跨国政党组织作为联盟内部一体化的重要因素,有助于欧洲意识的形成以及欧洲公民政治意志的表达”③王明进:《论欧洲跨国政党联盟的性质》,《欧洲》2001年第2期。。对于东欧国家来说,“政党之欧洲”先于“国家之欧洲”积极带动了东欧国家政治的欧洲化。然而,作为“第二序”④王军:《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问题与前景》,中国社会科学网,http://www.cssn.cn/news/137428.htm的欧洲议会选举使得欧洲议会党团等超越民族主义的党团活动仍然次于国内重大的政治选举。欧盟新成员国参选欧洲议会选举的很大动机源自理性的实用主义,民族国家政党利用超越民族主义的党团或政党联盟合作,无非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于自身政治发展的资源。尽管东欧国家政党的出发点是自身以及本国政府的切身利益,欧洲议会以往的制度设计对经济实力、政治民主化、人口规模都不占优势的小国而言却是弊大于利。因此,统筹民族国家发展与欧洲一体化的关系,如何在欧盟层次内尽可能表达并实现自身的政治意图,仍然是东欧国家政党面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