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话]本期三篇研究张爱玲的论文,前两篇论文从叙事学出发:一篇研究张爱玲小说中的“意象叙事”,一篇研究张爱玲小说《色戒》是如何被改编成电影的,凸现了从叙事学角度研究张爱玲文本的重要性。文学本是一项技巧性很强的创造活动,只有回到这个层面上来认识文学,才有利于真正揭示创作规律,帮助读者深入创作技巧的层面去欣赏文学作品。一味地进行文学创作的时代背景、思想内容分析,确如韦勒克所说,只是文学的“外部研究”。“外部研究”固然重要,但“外部研究”只能揭示文学创作的成因,无法揭示文学创作的审美品质。在文学创作中,并非有因必有果,也并非有善因必有善果。从创作成因到创作结果之间,还包含着极其多样的制约因素,其间无论哪一个因素的加入,都足以改变创作结果。在这一系列的多样因素之中,有无创作技巧终究是第一位的制约因素。有没有创作技巧、创作技巧的高低优劣,直接决定了能否创造出艺术品来。所以,从事创作,没有技巧,那是天方夜谭;从事批评,不去分析创作技巧,那将永远是文学的外行;从事欣赏,不懂技巧的运用,必然只知文学的一些皮毛。文学研究只有坚定地转向对于文本的叙事抒情、意象设计、结构谋划、形象塑造、语言修辞等技巧性的分析,才是批评正途。这些分析看似“雕虫小技”,没有高谈文学的思想内容那般痛快、激昂、广博、爱恨分明、牵动人心、引发社会轰动,却是实实在在地有利于文学的创作与学习,反复揣摩于此,可以提高文学的修养与动手实践的能力。我们的文论曾经鼓吹过血泪文学、力的文学、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歌颂与暴露文学,等等,这些立足于内容的引导与批评,并没有带来创作质量的提高,为什么?原因在于不重视创作技巧,只追求题材的简单更新,那是缘木求鱼。让人斫轮,却没有斫轮的技术;让人捕鱼,却没有捕鱼的网具;让人刺绣,却不会刺绣的手法,怎么能够成功?
《张爱玲的意象叙事》一文,从叙事学角度介入,研究张爱玲的文本是如何具有并实施叙事技巧的。其中的“意象叙事”算是中国叙事学的一大亮点,近年来已被学界所注意,但是,到底如何界定“意象叙事”并不明晰。作者在杨义的界定基础上,突破“文眼”说,强调“意象叙事”不是指叙事作品出现了意象描写,而是指意象成为叙事活动的一部分,能够起到绾合、转折、推波助澜、导向结局、制造某种情境、暗示某种意义、推动叙事发展的叙事作用。其中分析了张爱玲“意象叙事”的三种方式:意象中藏着故事、在叙事中加入意象、用意象笼罩全篇,揭示了张爱玲“意象叙事”的独特性。文章认为“意象叙事”也是一种特殊的评价活动,揭示了叙事与评价的内在相关性,证明了叙事的主观性。“意象叙事”的概念及阐释若能成立,似可为当代叙事学提供一个新颖的视角与类型。
《〈色戒〉:从小说到电影》一文从小说与电影的“媒介性质不同”、“叙事手段不同”、“接受方式差异”的艺术差异性出发,研究李安在拍摄张爱玲小说《色戒》时,为提高电影的表现性,进行了叙事的创新与扩容。其中最为精彩的论述聚焦于《色戒》的人性问题,认为张爱玲与李安都具有表现人性的相似创作意图,但张爱玲通过虚化故事背景、直接描写人性内容来实现创作目的,李安则根据电影特性,强化故事背景再现、实化故事情节等,将人性置放于个体与时代政治相冲突的荒谬性中加以挖掘,不仅提高了对于时代政治问题的思考与认识,也强化了个体与时代政治之间的冲突,从而能够在一个更大背景、更宽视野里来叙述人性的发生与创造。这一阐释明确了应从人性的角度评价电影《色戒》,避免将其简单地认定为表现政治题材而予以“不爱国”的批判与否定。这再次证明了文学艺术是用于表现人性的,或用抒情的方式,或用叙事的方式。其时,当然可以写到时代政治,但这只是它在表现人性时所涉及到的次要内容,因而也就只具有次要的艺术价值。
《张爱玲与基督教》一文从基督教文化的角度研究张爱玲,可谓是一个新角度。在张爱玲研究的早期,只有胡兰成对此有所体悟,至1990年代学界才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但没有得到重视。从基督教文化角度研究张爱玲,可揭示出张爱玲的另一面,向深处看她,在她那有些冷漠的面孔背后,隐藏着的是一颗爱人的良善的心。理解了张爱玲,就能从她的文本中读出温暖来。读张爱玲,越读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