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杨斌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质疑与启蒙:残雪小说中的现代性解读
魏杨斌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残雪以浓郁的现代主义笔法为我们构织了一个个奇怪而又陌生的故事,在她独特构思的文学世界中,实践着当代文学的现代性梦想。残雪通过对中国传统的质疑,去追问当下个体生存的价值,构建生死二元对立的世界,拯救“活着”的灵魂,体现了启蒙精神。质疑与启蒙,是残雪小说中现代性最为鲜明的标志。
残雪小说;现代性;反叛;启蒙;生存困境
残雪在文坛上,犹如星空中一颗璀璨耀眼的孤星,散发异于他者的独特光芒,她不曾重复以往任何作家,同时在残雪的文学世界中,新奇的想象力和怪诞的意象亦成为他人不可复制的唯一。残雪以浓郁的现代主义笔法,荒诞、幽冷的叙事语调,为我们构织了一个个奇怪而又陌生的故事,在她独特构思的文学世界中,用质疑传统和启蒙人性,实践着当代文学的现代性梦想。
当代文学现代性“生来就表现出对于中国传统的怀疑、拒斥和反叛态度”[1]343残雪小说的现代性中对传统的反叛和质疑是很显著的,这种超现实状态的生成,离不开当时的“文革”背景。现代性成为热门讨论现象,一般发生在重大社会变革时期。而残雪创作时期正逢“文革”时期结束,但“文革”给人们带来的伤痛,不会随着“四人帮”的解体,而马上缓解。“文革”运动给人们尊严带来了残酷的摧残,对社会正义进行了严重的歪解,对人性的扭曲和人性的压抑则更是让人触目惊心。曾经的丑恶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媒介手段的盛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震撼着人们对于人性的真假善恶的感知。于是不信任与怀疑随之滋生,表现在残雪小说中是亲情的伦理颠覆,美丑世界观的价值颠覆等等。这是问题时代遗留下的残酷现实,时代反思情绪在此大背景下滋生,重建社会正义的价值体系和关注个体人存在价值则成为转型时代必须关注和重视的关键。反思“文革”中对人的自尊进行残酷的摧残和展示人性的压抑与扭曲的同时,诉求人道主义的关怀,渴望人性的复归。启蒙主义精神便在这种反思热潮中,以神圣位置去呼唤人性,主张社会正义体系的重建。因此,质疑和启蒙则成为残雪小说中现代性最为鲜明的标志。
深谙现代性影响的残雪,就是用质疑传统的态度,述说着一个又一个荒诞的故事,构建出一个独特的残雪世界。在这个充溢着质疑呼喊声的世界里,颠覆性的人际关机、行为方式及大地生物,以一种强势的叛逆姿态,成为残雪世界中的主角。残雪文学创作中的质疑与反叛,并不仅体现在表面的重构世界,而是去深度追问了当下个体生存的价值。在她构建的那个生死二元对立的世界,鲜明地凸显已经死亡了的残骸,扩大肮脏、黑暗的辐射力,为的是区分“生”与“死”的界限,去拯救“活着”的灵魂。残雪小说用现代性的质疑与反叛,为实现在困境中沉沦的个体,提供了突围的可能,为“生”的灵魂,追寻永恒的生命光泽。
现代性是“一种独特的文明模式,它将自己与传统相对立,也就是说,与其他一切先前的或传统的文化相对立”[2]145,是一种异于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因此实践现代性,首先便要破除惯例,超越常规。残雪小说里对传统的反叛,首先表现在无意识的梦魇创作手法的采用。她如梦如幻般将我们熟悉的事物陌生化,将陌生的事物冠以熟悉的色彩。“它所依赖的是,反叛一切规范的经验。”[3]158颠覆我们以往传统世界中规范经验,重建美丑观的价值取向,如“死蛾子、死蜻蜓”这些令人作呕的事物在残雪的文学世界中却成为“心爱的东西”(《山上的小屋》),成为主人公要叙述的主体。再如黄泥街的人民爱卖烂果子,爱吃烂果子。“终年飘着烂果子诱人的甜香味儿”,黄泥街的人民到了夏天“还穿棉袄”,经常在棉花里会沤出好多虫子,也不舍得脱下。(《黄泥街》)这样颠覆日常生活经验的怪诞行为,以一种非理性的视角,去抒发扭曲的人性情感。再如太阳这个给人力量的意象,在残雪的笔下冠以毁灭的定义。“一出太阳,东西就发烂,到处都在发烂。”(《黄泥街》)“太阳刺得我头昏眼花”(《山上的小屋》)这些超现实的个体存在状态,成为残雪文学中主体性的追求,是对人性扭曲和压抑气氛的概括表述。
残雪小说里对传统的反叛,其次体现在人与人之间虚伪关系的塑造,通过人与人的不协调关系,构建了一个陌生冷漠的世界,与以往传统构建亲情那种温馨情调相悖,充斥着对日常现实世界中,各种看似规范的生活经验的怀疑。于是我们看到的生活在那条脏兮兮的黄泥街周遭的一切,看到的亲情血脉中流淌的血好似冰渣,看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似防贼一般紧张等等,一切与以往传统文化层面大相径庭的生活场景,都是残雪文学中质疑的表现。《山上的小屋》中构织了一幅幅陌生的亲情脸谱,父母与“我”之间那种敌对紧张关系,“‘这是一种病。’听见家人们在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笑。”(《山上的小屋》)家人彼此间亲情的淡漠,是对于传统伦理的大胆反叛。母亲对我态度,“朝我做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山上的小屋》)是一种虚伪的善意表达,颠覆了以往传统母亲的慈爱形象,“我的母亲化作了一木盆肥皂水”(《污水上的肥皂泡》)。父亲的形象更是作为一种不可思议“狼”的形象出现。“原来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山上的小屋》)就连家中妹妹的形象也是怪诞、恐怖的。“妹的目光永远的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色的小疹子来。”(《山上的小屋》)有时会散发出更奇怪的目光,“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山上的小屋》)亲情伦理中关系的颠覆,人与人之间那种紧张的气氛,传达出人们恐惧、颤栗的精神状态。生活在一个非理性的时代,彼此之间是敌对的关系,是不信任和虚伪的生活存在。在残雪为我们构建的那个颠覆常态的怪诞世界,种种不正常的状态,是文学现代性的质疑,体现的是现代性对于传统文化层面的反叛表现。
“残雪的想象常常是超验的、魔幻的和非此岸性的;它对人体和自然物的正常状态怀有隐隐的不信任。”[4]不信任的态度,正是文学现代性得以实现的根本。现代性根本价值是推动着人们面对世界已经发生的一切大胆怀疑,质疑过去,进而否定过去,反叛传统,这也是现代性的根本要求。因此残雪小说中不信任和质疑的出现,是“现代性把极端的怀疑原则制度化”[5]3的体现。
残雪小说中这种启蒙主义色彩是很浓郁的。在残雪的小说中,总是有一个异于他人,类似于“狂人”的清醒个体存在。他们最先意识到世界的荒诞、无序,习惯去防备他人,生活在恐怖的气氛中,却依旧颤栗着去寻求拯救的方式,以求回归以往的正常世界,如“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屉”(《山上的小屋》),意图通过“清理抽屉”的方式,重建社会的秩序,但是“我”这样的个体是孤独的、无助的,周围他人的蒙昧状态随“我”意识清醒而越发恐怖,“我”也因此越发颤栗和不安,任何人开始与“我”为敌。“抽屉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哼。”(《山上的小屋》)母亲的冷嘲热讽,甚至经常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窥视我的隐私世界,打破一切合理的秩序。“他们帮你重新清理了抽屉,你不在的时候。”(《山上的小屋》)就连妹妹向我告密时都是眼光泛着绿色,而母亲则以“一边脸上的肉在可笑地惊跳”这样邪恶的面部表情令人恐惧。恐惧、荒诞、虚伪是残雪世界中真实的生活面貌,而觉醒的人必定要逃离这样的困境,于是提防父母对“我”隐私世界的窥视(《山上的小屋》),而这种自觉意识必须要直面生存的困境,直面苦痛。但面对给定的先验规定,他们由不得已屈服了,如更无善的谨慎小心、虚汝华的那种窥视癖好(《苍老的浮云》),于是只能艰难地挣扎着、承受着。这样令人窒息的、无助的生存状态,与其说是“生”存状态,还不如说是“死”存状态。残雪触及人“死”的面貌,为的激发人们“活”的生存欲望,而这种“活”又是恐怖、艰难的过程,但是作为人这一个体,又不得不去选择“活”。于是启蒙主题在生死二元对立中,伴随着有自我意识的苏醒,颤抖着进行构建。
而在残雪笔下另一类人身上,则没有这样的苦痛,他们生活得浑浑噩噩,仿佛是一个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在肮脏的黄泥街上游荡,“黄泥街的市民老在睡,不知睡了好多个年头。”(《黄泥街》)这种睡的状态,是他们生活状态的写真,他们没有意识,整天在迷迷糊糊中,自然意识不到个体生活的困境,即便周围垃圾成山,污水成河,依旧自欺生活着,这是海德格尔所言的非本真存在。所以即使黄泥街的人们不知道黄子光到底是何方人物,却依然有着何种程度的畏惧,在自欺的世界中,恐怖生活着。“‘自欺’恰好证明了‘自’(自我)的存在,这存在先于一切‘意义’或‘价值’......而使存在成为世间唯一可能的事实。”[6]205这种自欺的生活状态,不是道德上的沉沦,而是一种“活着”的生存表现。与第一类自我突围困境的觉醒相比,这一类人更多是寻求他人启蒙主义的关照,残雪在作品中对这些无意识人民,流露出的“自欺存在”悲悯情怀,正也是给予了这条黄泥街浑浑噩噩生活的人们一个实现重生的可能。
残雪正是因为看见了光明,才意识到了如今黑暗的一切,启蒙主题则成为残雪文学中隐含的主体动力,力求在社会变革创新进步发展的时代中,反叛传统,颠覆惯例,进而否定过去,构建全新的社会价值体系,呼唤人性的复归,对人性进行拯救。是“知识英雄为了高尚的伦理政治目的而奋斗,即为了宇宙的安宁而奋斗”[7]2,这样一种高亢的生命理想,残雪采用对于个体存在价值的追求来实现人性精神的解放。她笔下那怪诞社会的描写,是黎明前的黑暗,无论是自我觉醒的挣扎抑或自欺的活着,凸显的都是“活着”的意义,这样活着的表达是对个体存在价值追求。在残雪的文学世界中,唯有淡化了现实的因素,才能在抽象出来的他者世界中,将人存在的意义本质化,这种对个体存在价值的追求,是启蒙主题实现的基础保证,也是“人类追求永生的一个象征”[8]205。
残雪以超现实的写作姿态,为我们构建了一个荒诞的文学世界,质疑和启蒙是文学现代性最为鲜明的特征。其中异常的生活状态和行为方式,是残雪对于传统文化层面的反叛,是对于传统大胆质疑的具体体现,也是现代性那种抛弃常规、否定过去的实践过程。在那个肮脏、无序、失常的世界中,一切不可思议的怪诞行为是人们生活在问题时代,一种真实的存在状态。残雪关注个体存在的价值,无论生活状态是自觉抑或自欺,流露出的都是悲悯的启蒙主义,旨在呼唤人性的复归和精神家园的重建,这好似向一个阴暗、凄冷的世界中,注入了一缕永恒明媚的光亮,让人类突围困境多了一种可能。
[1]姚文放.当代性与文学传统的重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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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吴亮.一个臆想世界的诞生——评残雪的小说[J].当代作家评论,1998,(4).
[5]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北京:三联书店, 1998.
[6]邓晓芒.灵魂之旅——九十年代文学的生存境界[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
[7]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M].车槿山,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8]邓晓芒.灵魂之旅——九十年代文学的生存境界[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
Query and Enlightenment:Understanding of Modernity in CanXue’s Novels
WEIYang-bin
(College of Literature of 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00,China)
CanXuemakesmany strange and unfamiliar storieswith richmodernism brushwork.In her unique literary world,she practices themodernity dreams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She asks for the individual survival value by querying the Chinese tradition and builds a binary world of life and death to save the soul of“the alive”.It embodies the spirit of enlightenment.Questioning and enlightenment are the most distinctivemarks of modernity in CanXue's novels.
CanXue’s novels;modernity;rebel;didacticism;survival dilemma
I207.4
A
2095-3763(2013)04-0048-03
2013-04-03
魏杨斌(1989-),女,辽宁本溪人,兰州大学文学院学术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