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儒家传统精神到道家多元精神
——论东汉豪族精神世界的演变

2013-04-10 20:32范书辉王子龙
史志学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党人道家儒家

范书辉 王子龙

从儒家传统精神到道家多元精神
——论东汉豪族精神世界的演变

范书辉 王子龙

东汉豪族的精神世界,是由儒家传统精神和道家多元精神共同构成的。在东汉中前期,影响豪族思想的主要是以道自任、肩挑大义的儒家传统精神,到了东汉后期,主荒政谬,豪族的儒家传统精神遭到强烈冲击,个体意识开始逐步觉醒,具有了多元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取向。这一时期豪族的信仰主要是尊崇自我价值和崇尚个性自由的道家多元精神。儒家传统精神和道家多元精神此消彼长,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东汉豪族的精神世界。

东汉豪族 儒家传统精神 道家多元精神

豪族是两汉社会中十分重要的一个社会阶层。其形成发展和演化都对两汉社会有着重大影响。特别是东汉,前期因豪族支持而立国,后期因失去豪族的支持而丧国,总其始终由豪族兴、因豪族亡,可见豪族对于当时社会的重大意义。在东汉,豪族由于政府的引导和自身文质化倾向加强,对内形成了良好的宗族教育,以保证其子弟不断地通过通经而入仕,入仕后的豪族为了稳固家族权力,又会更加重视对子弟的教育,如此良性循环,豪族成员可为世官,世官又导致权势不断扩大,逐渐形成了可以左右政治社会生活的一大势力阶层,这就是士族化豪族,也可以叫豪族的士族化。随着豪族的儒化、士族化,豪族的精神世界亦发生变化,经历了“由武质性向崇文守礼转化”[1](P205-208),并在东汉后期继续向道家精神转化[2](P31)。本文试对这一变化加以论述,以期加深对豪族精神世界内涵的理解。

东汉豪族的精神思想在东汉的各个时期是很不相同的,准确把握豪族思想演变的轨迹,对于分析不同时期豪族的精神世界有着重要意义。我们先来看下列史料。

及汉祖仗剑,武夫勃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余四豪之烈,人怀陵上之心,轻死重气,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成其俗矣。自武帝以后,崇尚儒学,怀经协术,所在雾会,至有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守文之徒,盛于时矣。(《后汉书·党锢列传·序》)

这里很清楚地写道:豪族从西汉的武夫豪侠等武质化特点过渡到东汉明、章之间的守文之风,这就是豪族积极通经不断修文所带来的精神风貌的改变。到了东汉中后期,豪族研习儒家经义已有了很高水平,而政治却在外戚宦官轮流专权的形势下日趋黑暗,清流豪族的通经入仕之门已被浊流宦官的黑暗统治所摧毁,所以豪族起而抗争,宦官也残酷镇压,最终在汉末爆发了持续数年、波及极广、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党锢之祸”。而在党锢后,豪族开始重新审视儒家人生观、价值观,进而对这种精神有了怀疑,开始接受并认同了恬淡自处、明哲保身、悠游山水、狂放不羁等凸显个人意识的道家精神,开始走进了道家精神世界,从而为魏晋时期盛行的老庄玄风拉开了序幕。

一、儒家思想的演化

东汉社会风行的是从先秦就兴起的儒学思潮,但这时的儒学在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就有了明显的改变。“汉初诏举贤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中兴以后,复增敦朴、有道、贤能、直言、独行、高节、质直、清白、敦厚之属”[3](《后汉书·左周黄列传》),这样大规模拉拢的结果于是出现了“于是处士鄙生,忘其拘儒,坲巾衽褐,以企旌车之召矣”[3](《后汉书·左周黄列传》)的现象。东汉信奉的儒家思想并不完全是先秦孔孟的本义,汉代儒学的演化脉络是首先经董仲舒杂糅各家学改造儒学,尊天人感应论,使儒学杂糅法家等思想。其根本目的是为君王统治提供理论支持。

到了东汉,由于光武帝的大力倡导,儒家传统精神成为了豪族普遍精神。请看史料:

光武躬行俭约以化臣下,讲论经义常至夜分。一时功臣如邓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闺门修整,可为世法。贵戚如樊重,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以故东汉之世虽人才之倜傥不及西京,而士风家法似有过于前代。(《日知录·两汉风俗》)

如材料所示,光武倡导名节,士风一变,西汉末到新莽时期沦丧的道德体系渐渐回复,儒家思想核心的价值观如忠孝节义等为政府大力提倡。这时的豪族皆重视家教,自然尊崇节守义等经典价值观就成为了主流意识形态。

二、儒家传统精神

东汉豪族所奉行的儒家传统精神是建立在儒家纲常伦理之上,对人生都做了约束和引导。我们先来看马援。马援是典型的东汉豪族,通经入仕、恪守孝悌、尽忠职守,堪称奉行儒家传统精神的典范。

援(马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尝受齐诗,意不能守章句,乃辞况(马况,马援兄)。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会况卒,援行服期年,不离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庐……转游陇汉间,尝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因处田牧,至有马牛羊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以班昆弟故旧,身衣羊裘皮纨。(《后汉书·马援传》)

通过马援这段材料可以看出儒家传统精神各个方面在其身上的集中体现。首先是“少有大志”,然后是刻苦好学,然后是兄长死后,严格恪守孝悌之道,“敬事寡嫂,不冠不入庐”。再有就是“老当益壮,穷当益坚”的顽强进取精神,最后是在财富积累成功后,又散尽家财赈济贫苦,这就是“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的颜回精神在东汉的再现,更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高尚情操的体现。马援后来成为伏波将军,屡立殊勋,宣威沙漠,驰誉丹青。在他身上集中表现的进取、孝悌、奋斗等思想,正是东汉豪族所奉行的儒家传统精神的体现。

三、道家多元精神

到了东汉后期,主荒政谬,通经入仕之门已渐渐关闭。纵然入仕,也无非是夹于外戚、宦官轮流弄政的漩涡中不能自拔。儒家大义已无法贯通,个人的经世理想难以实现。儒家传统精神面临着严峻挑战,取而代之的是以道家老庄思想为主,尊崇自我价值,崇尚个性,在乱世中力求明哲保身的多元思想。

首先看书法。书法是人精神思想的重要表现形式,由东汉末年书体的演变也可以梳理出豪族和士人精神世界的转变历程。书法的自觉,与余英时先生提出的士人自觉是同一个时期,也正好说明,汉末豪族士人在大动荡的社会变乱时期,随着精神世界的改变,逐步有了个体意识的自我觉醒,表现在书法上就是不再受中规中矩的汉隶约束,产生了充分张扬个性的草书。“汉末三国魏晋时期著名的书法家大都是豪族,如梁鹄、毛弘、韦诞、邯郸淳和钟繇(颍川人)。邯郸淳是颍川人,精于古文字书法,曹操遣其为曹植傅,声明显赫,钟繇则直接依附曹操,书体承上启下,卓绝一时。其专注书法,尤其注意书体革新。是篆隶向楷书、行书、草书过渡的重要推手。钟繇等豪族书法家处在一个战乱频仍变革迅速的时代,他们自觉或不自觉的以道家多元精神来看待这个时代,书法就成了他们淋漓尽致展示内心世界的绝佳载体。”[4]

再来看关于汉末风气的确切记载:

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宾客入门而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以同此者为泰,以不尔者为劣,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诬引老庄,贵于率任,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简括,呼傲纵逸,谓之体道。(《抱朴子·疾谬》)

通过这段材料,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汉末的士风与汉初有了很大变化。曾经严肃的场面变得混乱滑稽,这是为什么呢?经历了党锢之祸的打击,清流豪族消耗殆尽。其所信奉的儒家传统精神也随之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以道家老庄思想为主,尊崇自我价值,崇尚个性,在乱世明哲保身的多元精神。

党锢之祸后,敢于向腐朽政权挑战的党人横死监狱百余人,被牵连而死、徙、废、禁的六七百人。汉灵帝又诏令州郡大举勾党,天下豪杰名士被牵连者更多。熹平五年,州郡又受命进一步迫害党人,禁锢党人的门生故吏和父子兄弟,直到黄巾起义爆发,朝廷害怕起义军和党人联合,才结束了党锢之祸。党人中有许多清流豪族,“党人主要是豪族士大夫,尤其是党人领袖,几乎都是豪族出身”。“党人已形成有高度自觉意识的地域豪族党人集团”[1](P287,289)。党人中有许多清流豪族,他们代表儒家传统精神和腐朽的政权进行了决死一战。其佼佼者如范滂、张俭等是以生命来实践了理想,心甘情愿地死去。范滂给孩子的遗言是:“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3](《后汉书·党锢列传·范滂传》)范滂在死前对于教子的迷惑,正预示着一个新的精神世界的到来。“而在他们之后的豪族、士人,则通过党人的鲜血,更加清醒地认识了东汉政权的不可救药以及自身信仰的局限。”[5]所以以追求自身价值为核心、以任情潇洒为表现形式的道家多元精神走上了历史舞台,逐渐占据了东汉豪族的精神世界。这一时期的豪族信仰是多元的:既有儒家传统精神的延续又有老庄思想的勃兴、既有对家国同构的信仰又有个体意识的逐步觉醒,这些精神总体上是倾向于老庄思想的,且这种思想一旦流行开来,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一直从汉末延续到魏晋,整个豪族士人群体都是在道家多元精神的世界里徘徊。

矫慎……少学黄老,隐遁山谷,因穴为室,仰慕松乔导引之术。(《后汉书·逸民列传·矫慎传》)

嵇康……长好老庄……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著《养生论》。(《晋书·嵇康传》)

矫慎和嵇康如此看重养生,说明道家注重自我、回归本体的思想已经大行其道。儒家那种动辄舍生忘死的轻生重义观在这时已经不流行了。豪族尽量远离政治,可豪族士人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们最终难以逃脱政治漩涡的裹挟。被称为傅粉何郎的何晏,以俊美的相貌和高深的玄学称名于世,可就是由于是曹魏的姻亲,终难逃司马懿的杀手。一生提倡养生的嵇康,因为不对司马氏歌功颂德,终遭毒手,以一曲《广陵散》悲情谢世。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从汉末到魏晋具有道家多元精神的豪族并不是放弃了是非观念纯粹避世的隐士,他们是有志难伸,不得已而持老庄之思想以顺应黑暗的时代。他们内心是有着道义观念的,比如对于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他们是从骨子里反感的。他们对于司马氏行谋逆之实却伪尊名教的行为是极端鄙视的,但却被迫卷入政治漩涡难以超脱。对死亡的忧惧逼迫他们只能靠放诞不羁来求名保身,但即便如此生命的幻灭也是无常的。嵇康酷爱养生终不能保命,阮籍一生纵酒才得以苟全。这就是那个特殊时代豪族士人所承受的特殊压力。

需要说明的是,党锢之祸可以看作豪族儒家传统精神和道家多元精神转变的分水岭。在党锢前儒家传统精神占主导地位,党锢后道家多元精神占主导地位,但并不是说党锢前就没有道家多元精神,也不是说党锢后就没有了儒家传统精神。儒、道精神一直共存于两汉豪族精神中,只是在党锢前后有一个谁占主导的变化而已。这两种精神不能简单划分,二者也不是绝对的前后相继,而是此消彼长,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东汉豪族的精神世界。

[1]崔向东.汉代豪族地域性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崔向东.汉代豪族研究[M].武汉:崇文书局,2003.

[3]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王子龙,杨春密.从文学和书画看东汉豪族的道家多元人生观[J].衡水学院学报,2012,(3).

[5]王子龙,杨春密.东汉豪族的儒家经典人生观[J].渤海大学学报,2012,(2).

范书辉 石家庄学院历史系

石家庄市南村小学 高级教师

王子龙 渤海大学历史系 硕士

石家庄市南村小学 小教一级

(责编 樊 誉)

※ 1.本文为2012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秦汉国家与豪族社会阶层互动关系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2BZS022);2.本文为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汉代豪族精神世界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2YJA77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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