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人学意蕴——以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观察为例

2013-04-10 21:31黄顺君
河南社会科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对象性自然界共产主义

黄顺君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433)

一、马克思论资本主义私有财产人学的二律背反

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科学的理解是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科学认识为前提的。

首先,马克思认为地产与资本的对立统一运动预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必然性。地产与资本的本质区别不在于地产和资本所表现的自然物质属性的差别和不同,而是在于地产与资本所体现的社会生产关系的差别和不同。地产与资本的不同,从根本上说,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造成的。资本取代地产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取代封建主义生产关系体现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一基本的社会发展规律。起初,地产同资本的对立运动产生于封建主义社会内部末期,此时的资本还不是资本的最纯粹的一般形式——工业资本。这时的资本表现为封建地产特殊形式——等级资本——这是资本的前身。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资本逐渐获得了进一步独立化发展的趋势,这便是封建地产资本化的历史进程。马克思在论述地产与资本的对立统一运动时指出,资本家战胜封建主是生产力不断发展在生产关系上的体现,这是人类历史的一大进步。资本对地产的胜利的实质就是发达的、完全的、纯粹的私有财产对不发达的、不完全的、不纯粹的私有财产的胜利,但是资本依然没有改变它作为私有财产的本质。“地产是私有财产的第一个形式,而工业在历史上最初仅仅作财产的一个特殊种类与地产相对立——或者不如说它是地产的被释放了的奴隶,同样,在科学地理解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即劳动时,这一过程也在重演”,“只有这时私有财产才能完成它对人的统治,并以最普遍的形式成为世界历史的力量”[1]。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工业资本作为私有财产完成的客观形式,表达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是私有财产制度的最高形式。也只有在这样的资本主义市民社会里,物化的社会生产关系——商品、货币、资本——才会成为占统治地位和支配一切的社会关系。这种占主导地位的物的社会生产关系将会打破一切民族性和地域性的限制,并且以异化的形式表现出来,成为世界性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力量。与此同时,这些异化的物的社会生产力为人类新的社会形态即共产主义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创造了必要的社会条件。

其次,马克思认为劳动和资本的对立统一运动说明了资本主义私有财产自身的历史暂时性和过渡性。马克思说:“私有财产的关系是劳动、资本以及二者的关系。”[1]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劳动和资本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一方面,劳动和资本在本质内容上是统一的。无论是劳动还是资本,它们都是人的一般抽象劳动力的凝结,都是人的劳动对象化的产物,都是人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体现。另一方面,劳动和资本在社会表现形式上是对立的。劳动代表现在的、非对象化的、非物化的活劳动,资本代表过去的、对象化的、物化的死劳动。资本的异己性表现为资本成为劳动的主体,成为劳动的主人,而劳动本身即人自身成了劳动的客体,成了劳动的奴隶。一句话,是资本统治人,而不是人统治资本。劳动和资本之间是相互排斥和相互否定的。工人和资本家分别作为雇佣劳动和资本的人格化,在社会生产关系中形成两大对立的阶级,双方都力图消灭对方的存在。结果是:一方面是无产阶级贫困的增长,另一方面是资产阶级财富的增长。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对抗性敌我矛盾。然而,“劳动和资本的这种对立一达到极限,就必然成为全部私有财产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1]。这说明,马克思认为劳动和资本尖锐的矛盾对立是扬弃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历史起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绝对不是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形式,资本主义私有财产最终会被社会化大生产的历史进程所扬弃,而扬弃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制度就是扬弃异化劳动即人的自我异化本身。

再次,马克思认为古典经济学的发展历程是现实的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发展的理论表现形式。以魁奈为代表的重农主义是从重商主义到以斯密为代表的国民经济学的过渡。重农学派的历史意义在于:认为财富的主体本质是一种特殊人类劳动——农业劳动。因此,马克思认为,由于重农学派认为农业劳动是真正的创造价值的生产劳动,是地产的本质,这就从内容上消除了地产的封建主义性质,它直接预示着封建主义的解体。但是,由于它又认为农业劳动是唯一的生产劳动,对工业劳动加以拒斥,因而它又在形式上承认地产的封建性质。而国民经济学自身的发展历程即从斯密到李嘉图的古典经济学表明了国民经济学在理论上的进步,是理论上更加科学和更加彻底的表现。一方面,马克思指出国民经济学的历史功绩在于反对重商主义的货币拜物教,扬弃了财富的外在的、无思想的对象性的形式,把劳动看成财富和资本的主体本质。另一方面,马克思同时也指出了国民经济学的历史局限性。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所承认的劳动其实是一种异化的物化劳动,而不是劳动本身。国民经济学是一门自相矛盾的经济学:一方面把人的劳动(其实是异化劳动)看作财富主体的唯一本质,另一方面又认为人的劳动的异化是合理的、天然的。这说明国民经济学并不是永远科学的经济学,而是有着历史局限性的阶级科学。所以,马克思才说:“支离破碎的工业现实不仅没有推翻,相反地,却证实了他们的自身支离破碎的原则。他们的原则本来就是这种支离破碎状态的原则。”[1]

二、马克思对粗陋的和政治形式的共产主义的人学批判

马克思在科学地认识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关系的基础上,从思想基础上对粗陋的和空想的共产主义思潮进行了批判。马克思说:“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1]这是马克思在批判粗陋的和空想的共产主义思潮时得出的一个有思想原则高度的科学的论断。马克思认为,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必须从根本上扬弃,必须消除私有财产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即异化劳动,而不是仅仅改变私有财产的私人占有形式,因为“无产和有产的对立,只要还没有把它理解为劳动和资本的对立,它还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对立,一种没有从它的能动关系上、它的内在关系上来理解的对立,还没有作为矛盾来理解的对立”[1]。因此,首先,对于粗陋的共产主义来说,虽然它也否定私有财产,但是由于没有认识到私有财产的起源和本质,它就不能从根本上消灭私有财产本身,而只是用“普遍的私有财产”和“均分的私有财产”去反对私人的私有财产。它还是在私有财产范围内,用一种私有财产形式去反对另一种私有财产形式,粗陋的共产主义的目的就是要把每个人都变成私有者。马克思认为粗陋共产主义的本质就是追求私有财产的普遍的平均化。粗陋的共产主义对私有财产的忌妒与贪婪及它的平均化会使整个人类社会以动物的方式向后倒退,使整个人类社会向贫穷的、没有需求的简单的原始生活倒退,是对整个人类物质文明抽象的否定。总之,马克思认为:“对私有财产的最初的积极的扬弃,即粗陋的共产主义,不过是想把自己作为积极的共同体确定下来的私有财产的卑鄙性的一种表现形式。”[1]

马克思在批判了粗陋的共产主义之后,还分析了当时流行的政治形式的共产主义思想:第一类是受巴贝夫主义影响的共产主义,这种共产主义主张暴力革命,建立革命政权,代表人物如布朗基、魏特林等;第二类是傅立叶和圣西门的空想社会主义;第三类是“废除国家的共产主义”,代表人物为德萨米、蒲鲁东等。第一,马克思认为,政治形式的共产主义认识到资本主义私有财产为将来人类新的社会形态准备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和组织条件。马克思说:“通过私有财产及其富有和贫困——物质的和精神的富有和贫困——的运动,正在产生的社会发现这种形成所需要的全部材料;同样,已经产生的社会,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1]第二,尽管政治形式的“共产主义都已经把自己理解为人向自身的还原或复归,理解为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但是它还没有弄清楚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也还不理解需要的人的本性,所以它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1],所以,政治形式的“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的必然环节。共产主义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原则。但是,这样的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形式”[1]。总之,马克思认为政治形式的共产主义同粗陋的共产主义一样,由于它不理解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不理解私有财产的起源,不理解私有财产的历史暂时性和过渡性,不明白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只不过是积累起来的异化劳动,从而也就不理解资本的起源和资本的本质。因而要完全扬弃私有财产,就须从扬弃私有财产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着手,即扬弃异化劳动本身。

三、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人学内涵

马克思认为,科学的“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与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的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的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1]。从人学角度上讲,马克思科学的共产主义理论包括如下三个方面的人学内涵。

首先,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实现了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的占有。马克思认为,在异化劳动和私有制前提下,首先,由于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互异化,劳动产品被剥夺,人的对象性存在表现为人的非对象性存在,劳动的对象化不是对人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的确证,而是表现为人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丧失,表现为人的自我异化。其次,由于劳动是异化劳动,作为人的本质体现的劳动变成了维持人类肉体存在的手段,人的肉体存在与人的劳动本质相互异化,劳动不再是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所以,从人的本质角度上来说,异化劳动是人的本质的丧失,而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即异化劳动的积极扬弃,不过就是恢复人的本质而已。在共产主义状态下,劳动真正直接成为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人在自己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证明自己是感性对象性的社会存在物,重新实现了人的存在与人的本质统一。另外,也实现了人的对象化与人的自我确证的统一。人的劳动的对象直接是人的自身对象性本质力量的印证,是对人自身存在的肯定,人直接可以通过自己对象化的活动来确定、丰富和发展自己的本质。同时,由于共产主义扬弃了人的本质的异化,恢复了人的本质,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对人的本质占有的性质,对人的本质的占有将扬弃异化的占有形式,而以对象化的方式占有人的全部本质,使人真正成为人自身。

其次,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实现了人向社会人的复归。马克思认为,在以异化劳动和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的市民社会中,人作为私人而存在。由于异化劳动是一种劳动主客条件相分离的私人劳动,人丧失了由人的社会劳动所创造的直接社会性质,人的社会性质被私有财产这一物的性质所掩盖,人与人之间不是直接的社会关系,而是以商品、货币、资本为交换媒介的物的社会关系,本质上是一种物化的私有财产。因而,在市民社会中,人是异化的私人,社会是异化的私人社会。从根本上说,要最终实现人的社会本质,就必须扬弃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建立一种同劳动的社会性直接相互统一的生产方式即共产主义生产方式。这样人才能真正通过自己直接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创造着人自身的对象性的本质,创造着人与人之间感性对象性的关系。这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异化的物的关系,而是人与人之间直接的感性对象性的社会关系。人由私人变成社会人,实现了人与社会的直接统一。也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个人生活才直接成为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社会生活才直接成为个人生活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这种共同体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再次,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实现了完成的自然主义和完成的人道主义。这是因为,第一,所谓完成的自然主义就是把自然界看作是人的无机身体,是人的自然本质的体现,是另外一个人。异化劳动导致了人与自然之间感性对象性关系的破裂,使得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异化。在异化劳动即私有财产中的自然界成为私人利己有用的对象,是人对自然的统治,同时自然是表现为压迫和剥削人的自然资本,是自然对人的统治。在共产主义条件下,由于扬弃了异化劳动,自然界作为人自身感性对象性活动的对象和享受对象的意义就充分地显示出来,自然界完全符合人的需要,自然界成为人化自然界。人化自然界本身就是人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在自然界中的公开确证和公开展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相互包含、相互设定、相互印证的,这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原初关联。第二,所谓完成的人道主义就是认为人是人自己最高的本质,人是人自身最高的主体,人是人本身最高的价值。异化劳动在导致人与自然关系异化的同时也导致了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使得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像狼与狼的关系,人类社会成为“霍布斯丛林”。而共产主义实现了对异化劳动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重新恢复了人与人之间感性对象性关系,实现了人与人之间直接的关系,社会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人的本质真正的体现,是人的积极实现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的体现,人的社会本质即社会不是一种同单个人相互对立的抽象的一般力量,而是每一个单个人自己的本质,是人自己的活动和自己生活的体现,是人自己的享受和人自己真正的财富,重建了劳动者个人所有制。

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出马克思共产主义人学思想的三点简短的结论:首先,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对人的本质的全面的占有,是人的自然本质和人的社会本质的统一,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之间联系的纽带,自然界的属人本质对人来说才是人自身的本质,自然界同时作为社会的对象才是属于人的对象,人才能占有自然界。“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所以,人的自然活动同时也就是人的社会活动,人的自然活动与人的社会活动成为一个活动——人自己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其次,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不仅仅是人类应当最终实现的理想,本质上还是扬弃私有财产即扬弃异化劳动的现实运动。共产主义作为人类社会的最终归宿,既是人类社会基本矛盾——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再次,马克思还深刻地指出,扬弃异化劳动,仅仅有共产主义意识是不够的,还必须依靠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即无产阶级运动来完成。人类历史将会带来这一共产主义运动,而我们在思想上已经意识到了的那个人的自我异化不断进行自我扬弃的运动,在现实社会中,则实际上将要经历一个极其艰巨而漫长的过程。总之,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不是一种乌托邦,而是一种历史运动。人类历史运动本身就是共产主义运动的生成史,既是共产主义运动的生成,又是共产主义意识的生成。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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