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韬
(中共遵义市委党校,贵州遵义563000)
2012年,我国城镇化率为52.57%,半数以上的人口在城镇,在几千年的历史中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城市时代。在全国范围内,已经形成了京津、长三角、珠三角三大都市群。现在,很多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户口在城市,工作、生活、娱乐在城市,除非特殊情况,不会主动去乡村生活。但是对比起其他国家,我国的城市化率不是太高而是显得太低,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与西方国家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从城镇人口的绝对比例上来说,俄罗斯的城市化率为73%,日本为67%,法国为78%,美国是82%。从质量上来说,由于户籍限制、流动人口和地区差异等原因,我国的既有城镇化依然是低质量的城镇化。今年,李克强总理提出了“新型城镇化”的概念,“推进城镇化,核心是人的城镇化,关键是提高城镇化质量,目的是造福百姓和富裕农民。”因此,作为新型城镇化的一种可能,宜居城市的概念再次引起了政界和学术界的关注。
一
和许多流行的话语一样,宜居城市在当下的城市建设热潮中被用来广泛的宣传和推广,成为一个未经反诘的普适性口号,具备着意识形态上无可置疑的正面价值。在经历了温饱,奔向全面小康的进程中,每个城市的管理者都开始关注城市居民在单纯经济之外的需求,期望打造出和谐安宁的城市环境,因此在或多或少的场合上都提出了宜居的目标。现在国内没有哪个城市会宣称自己不适宜居住。从1996年联合国第二次人居大会提出了“城市应当是适宜居住的人类居住地”的概念以来,官方明确表态建设宜居城市的已经有一百多个,并且有多个城市将“宜居”定位为城市发展的终极目标之一,这当然是与我国经济发展和城镇化率不断提高的现状是相适应的。
但是宜居城市是什么,目前学术界还没有一个广泛认可的内涵。正如千城千面,一千个人心中可能有一千种不同的宜居城市。有人认为,宜居城市“从最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城市要适合人的发展要求和自然环境的客观发展规律的要求,做到人与环境的和谐统一、协调发展”。[1]有人认为,“宜居应该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它体现为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与社会和谐程度,良好的居住条件与生态环境,以及与当地经济、社会和自然生态协调耦合的优良的人文文化环境”[2]。还有人认为,“城市宜居性”包括时代性、地域性和人文差异。[3]
上述学者都充分注意到了提出宜居城市的概念是为了超越单维度的经济发展的观念,将城市发展的其他方面考虑到城市建设之中。尽管他们关于宜居城市的外延包括哪些因素并未达成共识,但在物质因素之外,他们更多的强调了心灵舒适、环境优美、人文精神等方面,强调以人为本的城市发展观,把城市最终定位为人所安居乐业的地方。
在学术界之外,官方也有着对于宜居城市的考核标准。200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设部发布了《宜居城市科学评价标准》,这是由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等单位承担,历时两年完成的评测体系,对于指导全国各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具有较高的科学指导价值和实用价值。该标准采用百分制,只有宜居指数累计得分大于80分并且没有否定条件的城市才被认为是宜居城市。它分为六大指标体系——分别为社会文明度、经济富裕度、环境优美度、资源承载度、生活便利度、公共安全度,以及四项否定条件。其中每项指标体系又可以下分为各类二级指标甚至三级指标。与学术界的热议一样,这些正面指标和否定条件都仅仅把经济发展作为宜居城市的其中一个因素,不但不排斥其他因素,还与之互动互促。这就试图建构出我国宜居城市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建设路径。
二
近几年宜居城市已经不仅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设想,很多城市管理者将宜居城市定位为城市发展的目标,邀请众多城市规划师打造这类城市的蓝图。特别是今年“新型城镇化”观念的提出,全国各地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宜居城市建设热潮。于是我们发现,前述学术讨论和官方标准都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宜居城市的一个相当重要维度——文化建设。
当然,这并不是说前述的文献中缺乏对于文化建设的阐释。但是,在这些文献中,文化并非是宜居城市中的关键指标,没有将其提升到与经济建设、环境建设等同等重要的位置。例如,《宜居城市科学评价标准》的六大指标体系就缺乏对于文化建设的系统性评估,仅仅将其作为二级或三级指标,从属于社会文明度或生活便利度之中(如社会文明度之中的文化包容性三级指标或生活便利度之中的教育文化体育设施二级指标)。并且这些既有的指标,也不能容纳文化建设的各个方面,文化是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概念,理应作为一级指标和这六大指标体系并列。正如党的十八大将文化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并列为“五位一体”,当今的城市也必须统筹建设这五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宜居城市强调城市给人带来的安定感、舒适感,而文化的根本作用之一就在于使人获得群体性认同,这就需要在文化建设方面下更大的功夫。
美国著名城市学者刘易斯·芒福德就强调城市建设中的文化维度,认为文化是城市的内在本质规定,“表达了人们对一种更有意义、更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4]7。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提出了“城市是文化的容器”的论断,非常形象的表达了宜居城市和文化的关系。当今,一个缺乏自身文化特色,既没有厚重的历史文化根基又没有丰富的文化产品供给的城市,常常被蔑称为“文化沙漠”。著名的城市研究者简·雅各布斯所说,多样性是城市的天性,更是城市文化多样性的体现,“城市里的多样性,不管是什么样的,都与一个事实有关,即,城市拥有众多人口,人们的兴趣、品味、需求、感觉和偏好五花八门、千姿百态”[5]161。她建议城市规划者必须考虑对于城市多样性的打造,以此来激发城市的活力。
因此,文化维度对于一个城市,一个适宜于居住生活的城市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宜居城市中文化DNA的重要性体现在两个方面。
从文化的直接功能上来说,对于解决城市社会病有着积极的缓解和治愈效果。人们一般说的城市病分为两种:一种是城市本身自然环境的恶化,如交通拥堵、人口膨胀、环境破坏等;另一种是指城市中人们生活的社会环境的恶化,包括人际关系淡漠、社会信任断裂、精神信仰缺失,甚至焦虑症、抑郁症等心理疾病问题。“大城市人的个性特点所赖以建立的心理基础是表面和内心印象的接连不断地迅速变化而引起的精神生活的紧张”[6]259。这种情况在中国的大城市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据医学专家估计,上海地区2009年焦虑症患病率上升到5% -10%左右,抑郁症的患病率也达到了4%-5%。而文化提供了缓解社会焦虑、增进社会关爱、促进社会融合的有效载体,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城市流动性增加带来的社会问题,帮助城市良性发展。这是因为,首先,文化有着价值导向的作用。芒福德对城市发展史的研究就强调了文化是城市人心灵的庇护所。在考察了中世纪的宗教文化后,他指出这些宗教文化成为人们的精神家园,各种基督宗教文化活动对于城市的发展和稳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现世的各种消极状态都能够在宗教文化活动中求得安慰,“中世纪城市的这种精神形成了种种庇护所,为人们逃避教堂或修女院俗气的强求提供了种种形式 ;人们可以隐退一小时,也可以隐退一个月”[4]288。当今,虽然已不可能回到中世纪宗教主宰一切的时代,但我们建设宜居城市,同样需要把心灵的慰藉放在首位,这样才能得到居住(或想居住)在此地的人们对于这个城市的认同。这就要求进一步的挖掘城市精神文化,提供给人们价值观的指导和精神链接的纽带,缓解或消除城市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心理疾病。其次,文化丰富了市民交往的可能。文化除了直接对个人提供价值观上的引导外,各种文化活动还可以成为载体,使市民找到志同道合的交流对象。城市最为人诟病的问题之一,就是形成了一个陌生人的社会,市民们严格区分工作和生活的空间,将后者封闭为一个狭小的、私人的甚至孤独的个人空间之内,这就造成了社会关系的异化,社会病的流行。因此,宜居城市的建设就需要提供更多私人交往的空间,打破市民个体之间的封闭性,而文化活动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通过打造多元化的文化活动,市民的兴趣点就能在个人空间之外激发;通过活动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各种“表演队”、“兴趣小组”、“亚群体”就能形成,这就缓解了城市快节奏、高压力带来的压抑感,让人们在工作之余有了更多的生活交往。文化也就成为凝聚社会的粘合剂,促进了社会和谐,给城市带来了活力。
从文化的间接功能上来说,它为宜居城市其他维度提供了文化支撑。有学者就指出,“宜居城市是指经济、社会、文化、环境协调发展,人居环境良好,能够满足居民物质和精神生活需求,适宜人类工作、生活和居住的城市。”[7]文化建设是打造宜居城市的必要条件之一,它和其他维度之间相互协作相互促进,也通过对于其他维度的文化支撑,间接地助力于宜居城市的建设。如前所述,现在全国很多城市都提出了建设宜居城市的目标,城市之间的竞争愈发激烈,但真正能获得市民认可的宜居城市却不多。这往往是因为很多城市在打造宜居环境的时候,仅仅关注一个维度的发展,忽视了其他维度(尤其是文化维度),这样的畸形发展就忽略了市民在考虑居住环境的时候,常常是将其视为一个整体,需要满足多方面的需求。“城市文化的建设和发展,是城市和谐以及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和保障。同时,城市文化也是塑造城市形象的重要因素,是一个城市的形象语言,是城市发达程度的重要标志”[8]217。事实上,在文化环境比较好的城市,物质环境、制度环境、社会环境都相对比较好,城市的宜居度也比较靠前。因此,必须深入认真研究各个维度之间的关系问题,特别是容易被忽略的文化维度对于其他维度的促进作用。首先,经济发展离不开文化建设。对于宜居城市来说,经济活力是其必不可少的维度,为市民舒适的安居提供了物质基础。十七届六中全会的召开,我国将文化产业定位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这意味着在十二五期间将作为重点的产业投资。因此,各地竞相出台发展文化产业的规划,将其作为城市经济的新增长点进行培育。所以,文化产业的建设对于城市的经济发展来说,其重要性越来越凸显。宜居城市的经济建设中必须考虑到文化维度。其次,社会文明离不开文化建设。宜居城市必须打造优良的社会环境,人们想要居住的城市肯定是一座犯罪率低、文明程度高的城市。文化环境对人的心灵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其中文化精神、文化品格、文化传统对市民的行为起着规范作用,而优秀的文化活动也有着良好的示范和教育作用。再次,生态环境离不开文化建设。宜居城市对生态环境的要求很高,而如何进行生态的保护,解决生态和发展的悖论,已经成为建设宜居城市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而文化建设就是解决此问题的一剂良药。因为,无论是文化事业还是文化产业,作为新型的发展路径,都有着低碳环保的特征。有学者就指出,这种发展“是文化经济化和经济文化化这一发展趋势的产物,具有低碳经济低能耗、低污染、低排放的特点,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重要选择。”[9]
三
正因为文化维度有着如此重要的作用,各类城市在竞相建设宜居城市的过程中,就不得不对如何打造文化维度有着自身的思考。城市管理者们提出建设宜居城市,就必须要基于这个城市的独特性进行开拓,以城市既有的历史、精神、品格和文化特色作为出发点,打造具有凝聚力的城市文化精神和多样的文化载体。所以,文化维度的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可能对所有城市都有着统一的建设蓝图,突出自己的城市特色,打造与众不同的宜居环境,就可以避免千城一面的悲剧。但是建设宜居城市的文化维度也有着基本的脉络可循,这就是将宜居和文化相对接,以打造“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目标,将以下五个基本原则贯彻始终。
第一,以人为本原则。现阶段,大多数城市的文化建设仍存在见物不见人的现象,唯文化产业的GDP产出,热衷于文化产业园区的建设,着力在大剧院等文化硬件设施的建设上。很多城市将蔚为壮观的文化设施规划在人烟稀少的城郊,这就导致了这些设施对于大多数市民缺乏吸引力,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展示品。前不久,文化部也针对这些问题对部分文化产业园区和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建设中的乱象提出了批评。这些文化项目不但不能起到提升城市宜居度的水准,还浪费了本已有限的城市文化建设的投资。因此,宜居城市的文化建设中,就必须把以人为本作为最根本的要求,文化设施、文化活动、文化园区的规划考虑到城市中最多数市民的便利。在文化基础建设方面,突出文化设施的公益性特点,实现文化基础设施的均等最大化分配,让这些设施溢出最大的社会效益,惠及每位市民。
第二,群众主体原则。宜居城市并非只是有钱人居住和享受的“贵族城市”,而是要惠及想要诗意栖居的每一类市民,特别是中等收入人群和弱势群体、困难群体、流动人员的安居梦想。对于文化环境的建设来说尤为如此,因为后者自身没有能力消费文化资源,就需要政府提供帮助。如深入基层社区,让居民足不出社区就可感受到文化的氛围,让文化艺术成为市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激发不同层面及年龄的社区居民对文艺的兴趣,提高他们的艺术欣赏能力。同时,有了大多数群体参加的文化活动,促进不同阶层市民之间的交流、融合与和谐,增进了社会的宜居度。
第三,多样包容原则。正因为每一个市民都有着文化活动的要求,在宜居城市的建设过程中就特别需要打造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满足不同个体的需要。如前所述,多样性是城市的本质,不同兴趣和爱好的人在这里聚集,单一的文化活动,哪怕发动再多的市民参与,也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要使更多的市民能安下心在这个城市居住,就需要打造多样化的文化活动载体,政府主办的文化活动、群众自发的文化活动、社区和社团举办的文化活动竞相举办,丰富整个城市的文化休闲生活,为市民提供不同的文化选择,也提升城市活力和凝聚力。
第四,因地制宜原则。宜居城市必然是一个有着城市特性的地方,正是由于这种独特的吸引力,才能成为居住的首选地,这避免缺乏城市辨识度的困境。而文化就成为打造这种独特性的最佳选择。当前,我国城市特色危机,从根本上来说,是文化的缺失,其中城市传统与创新的丧失或弱化最为严重。因此,打造安居乐业的首选地,就必须首先深入挖掘当地的历史文化,将其创造性的转化为本地市民的价值观,提升整个城市的凝聚力。有学者就指出,“以文化为中心的可持续性的观点就是培养强烈的本地认同……视为城市可持续性发展的创造性源泉”[10]36。其次,根据本地特色,打造城市品牌。既有的城市历史和当下的文化资源相结合,就能迸发文化创新的火花,塑造出与众不同的文化品牌,开展市民们喜闻乐见的文化活动。
第五,讲求实效原则。宜居城市的建设需要考虑到城市各个方面的综合发展,所以就要使有限的资金投入转化为较高的产出。文化建设方面亦是如此。当然这里的产出并非是广受诟病的经济效益,而是这些既有的投入社会效益最大化。这就要建立健全公共文化设施日常管理运作机制,提高服务质量,提高设施的利用率,保证公共文化服务的有效性。如同一个文化设施,可以鼓励演艺市场主体举办大型演艺活动、旅游演出活动、高雅艺术活动、群众文化活动,使市民充分体验文化休闲生活,从而避免重复和浪费,使得文化公共品的消费能力得到最大化,让更多的市民感受到文化的缤纷多彩。只有这样,才能真实实现“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美好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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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吴树波.宜居城市与休闲文化建设[J].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10-13.
[3]伍学进.论城市宜居性[J].湖北社会科学,2011(1):4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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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简·雅各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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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樊勇.文化建设与全面小康[M].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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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M.Nadarajah,Ann Tomoko Ymamoto.Urban Crisis:Culture and the Sustainability of Cities[M].New York:U-nited Nations University Press,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