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时代早期压抑的女性时尚

唐小辉

（铜仁学院 外语系，贵州 铜仁 554300）

伊丽莎白时代早期，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还在持续进行。文艺复兴没有改变传统的男尊女卑的性别等级，男人凭借勇气、智慧和权力而得到高度赞美，而女人只能依靠虔诚、谦卑和顺从而得到高度赞美。伊丽莎白的宗教改革也没有提升女性的地位。男性对牧师的垄断地位依然未变。虔诚、顺从和沉默成为新教理想妻子的标准。约翰·艾尔马，一位新教神职人员，认为女人即使偶然成为统治者，她们也不能被任命为神职人员，因为她们缺乏神职人员所必须的思维能力的道德美德(Bullough,Shelton and Slavin，1998：172)，但是人体的美得到了认可。性别和身体观念的变化对伊丽莎白时期的女性时尚的影响是巨大的。一方面，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释放了人被压抑的自由和欲望，而被释放的自由和欲望强化了时尚和身体的等级。另一方面，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保留和强化的性别等级、社会等级和女性道德成为压迫女性身体的精神枷锁。在三重压迫之下，女性时尚带来的不是更多的自由而是进一步的压抑。同男人眼中的美女标准相适应，女性时尚服装强调宽肩，细腰和圆臀(Cosgrave，2000：121-9)。上流社会的女性用撑条紧身上衣和来扭曲和压抑自然的身体以使胸部平坦、腰更细更长、臀部更丰满，从而塑造一个具有两性特征的贵族身体。同时，环形皱领和臀圈深化了由撑条紧身上衣和衬箍引起的压抑。

一 时尚的性别等级化

（一）男尊女卑的性别等级

“象男人一样”一直以来是男人对女性的较高赞誉。与奥古斯汀同时代的圣·杰罗姆宣称：“女人只有选择终生处女才能爬到较高的精神境界。”“女人只要为生养小孩忙碌，她就不同于男人，就像肉体不同于一样。但是当她希望为基督服务而不是为尘世服务时，她就不再是女人而是被称作男人。”(Wiesner，2000：17)文艺复兴时期，首批人文主义女性可能从她们的男性同人中获得了最高的赞誉：她们被认为已经克服了自身的性别（缺陷）。很多人文主义女性内化了男人强加给她们的价值观，因为性别和思维能力的局限而后悔生为女人，并且设法远离“其他喋喋不休的长舌妇”。她们也意识到她们不能兼顾学习和婚姻及家庭责任，因此选择躲避到Isottta Nogarola(杰出的人文主义女性)所谓的“书砌的牢房”中去过孤独的学者生活(Wiesner，2000：154)。伊丽莎白的老师Roger Ascham曾经这样评价她：她的思维没有女性的弱点；她的毅力和男人一样；她能长久地记住迅速学会的东西(Bullough,Shelton and Slavin，1998：188)。教会首脑和文艺复兴精英们一致同意：女人同男人平等的唯一办法就是从肉体上﹑精神上和智力上否定自我。

另外，尽管新教改革家将已婚妇女的地位提升到寡妇和单身女性之上，但是他们也依然认为女性不如男性。马丁·路德用一种极不合逻辑的方式和大多数改革家持相同态度：“男人肩宽臀窄，与此相应，他们拥有智慧；女人肩窄臀宽，因此她们理应呆在家里；上帝造女人的方式显示这一点，因为她们有宽臀可坐﹑可持家﹑可生养孩子(Rumsey，1981：250)。1558年，就在伊丽莎白登基之前，Knox,一位苏格兰卡尔文主义改革者，写了一篇题为“吹响反对怪物女王的第一声号角”的文章。他宣称在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王国或任何一个国家把一个女人提升到统治的﹑至尊的和支配的地位不仅有违自然而且有违上帝的旨意。他认为她们对国是的看法是盲目的；她们的力量是薄弱的；她们的顾问是愚蠢的；稍加考虑就会发现她们的判断也是狂乱的。另外，尽管Knox意识到她们有某些合法的继承权，但他相信上帝很明白地否定了女人对男人的任何权威。即便是女王执政，这种权力也不应理解为统治权(Bullough,Shelton and Slavin，1998：172)。这样，新教改革者将女性概括成她们的生物特性或者人类所有的缺陷。

“模仿你的父亲……超越他，这样无人会超越你。”伊丽莎白听取了一个当代人给她提的建议。早在她当上女王之前，威尼斯大使就评论过伊丽莎白公主是如何利用她父亲的影子来对付她的姐姐：“她以他父亲和他创造的荣耀为荣；大家都说她比玛丽女王更像她们的父亲。”西班牙大使评论道:“她经常听说她父亲的行事方式并且想沿袭这种方式。”在众人心中，伊丽莎白成了亨利八世顺从的女儿；她的统治是她父亲意志和合法权威的自然延伸(Rumsey，1981：394-5)。

（二）性别等级化的时尚

为了让人将她同她的父亲，一位男性君主，密切关联，为了享受男人或国王的自由和独立，为了避免依赖顺从的家庭地位，为了避免已婚妇女的怀孕和生育，保持独身的伊丽莎白不得不僭越服装的性别等级，她创造了一个男性化的身体来彰显她的国王思维，而《圣经》“申命记”规定了服装的性别等级：“女人不得穿男人的衣服……任何有违此规的人必为上帝所憎恶。”因此在伊丽莎白统治的大部分时期，这个“软弱无力的女人”的身体总是隐藏在精心设计的笨重的衣服之下，这种衣服挤压胸部仅露出手和脸。这就是她在她的大部分肖像画中所呈现出的样子，其目的是为了彰显帝王的威严。伊丽莎白的服装根据16世纪早些时候从西班牙进口的盔甲式样裁剪：上半身包裹在浆硬的带撑条的紧身上衣里面；这种上衣挤压胸部且一直延伸到腰部。正如现在依然可见的许多欧洲国家的传统民族服装，来自平民阶级的女性穿前面系带的浆硬的紧身上衣，但在上层社会的家庭，即便是两岁半或3岁的小女孩，也被强制性地穿上用鲸鱼骨﹑木片或金属撑衣片加固的更结实的紧身上衣。这种衣服是如此的紧且缺乏弹性以至于将女人的胸部压得象木板一样的平，而且也会造成、乳头内陷和肋骨断裂，甚至导致死亡(Yalom,1997：78)。

紧身上衣是由两片亚麻布浆硬后缝合再根据腰型裁剪而成的。为了使前面僵直，一种叫做大约在1550年引入英国的撑骨或撑衣片被插在两片布之间，这种撑衣片可由木头﹑牛角﹑鲸鱼骨﹑金属或象牙制成，上端厚，向下逐渐变薄直到腰际。既然紧身上衣不是根据胸型制成的，为了使紧身上衣不移位，还附上肩带；紧身上衣通过系带来塑造体型。结果就像将胸部也裹住的紧身腰带(Bullough,Shelton and Slavin，1998：195)。除了带撑条的紧身上衣外，男式紧身上衣使上流社会的妇女自然圆实的胸部更加平整或者说进一步压迫已经平整的胸部。正如亨利八世加肩垫来突出他的宽肩膀和男子汉气质一样，上流社会的妇女用蓬状物来扩大手臂，用肩翼来扩宽肩部。既然太多的装饰会显得很女性化，穿带撑条的紧身上衣或男式紧身上衣来创造一个男性化的身体就简单得多。

男式女装不仅将女人的身体分割为男性化的上半身和女性的下半身，也将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区分开来。John Aylmer，一名新教神职人员，宣称即便是已婚的女王也能合法地统治，因为在私生活中，她可以服从她的丈夫；然而在公共场合，她是丈夫和所有其他男人的君主—一种身份分裂的概念，John Aylmer和其他政治理论家将其描述为“两个”身体：女王身体和性别显然是女的，但依然可以显示她继承或学成的统治者所必备的男性气质。正如Constance Jordan所说：Aylmer和其他的女性统治者的辩护者就那样将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分离开来，甚至接近一种将双性同体作为女性君主的理想公共形象的理念(Wiesner，2000：292)。

二 时尚的社会等级化

时尚不仅显示性别等级也显示社会等级。除了用昂贵的染料﹑布料﹑皮革和珠宝，时尚也通过束缚身体来表明贵族身份。伊丽莎白时期的时尚继续通过人为的塑型扭曲自然体型。伊丽莎白热爱同十六世纪的贵族妇女相关的所有服装和精致饰物。她对她的女裙非常自负，并且有上百件还配有手套﹑假发和珠宝(Rumsey，1981：396)。伊丽莎白穿很紧的﹑细长的并且非常光滑的带撑条紧身上衣，无疑，这种上衣极大地妨碍了上半身的运动(Payne，1992：292)。既然带撑条紧身上衣使上半身很难自由运动，它就增加了穿者对别人的依赖。有时贵族妇女穿膨胀的衣袖来覆盖﹑隐藏和扩大纤细的手臂。贵族妇女也常穿配有肩披的低胸式带撑条紧身上衣以显示她们优越的社会地位。女性时尚不仅创造了男性化的身体也创造了贵族身体。

另外，伊丽莎白穿的圆锥形裙子为由一系列僵硬的圆环组成的西班牙衬箍所支撑，这些圆环通常由缝进布内裙的木条﹑柳枝或绳子组成。衬箍用绳子在腰部系牢，穿在裙下以塑造不同的外裙形状。腰部圆环较小，顺着裙子向下，圆环逐渐变大。这些圆环将外裙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圆锥形并使外裙能够流畅地下垂。许多英格兰妇女在衬箍穿两条裙子(Pendergast，2003：476)。大约在1570年，小臀圈引入英国。它们被系在腰上来扩宽西班牙衬箍的顶部以塑造一个钟或圆屋顶的形状。有时衬箍套上有褶的裙子。衬箍束缚了腿部的运动；由于支撑众多由木条﹑柳枝或绳子组成的圆环，衬箍增加了腰部的负担。

再者，女性服装的一个核心特征就是对领口的处理。原来宽腰身女服领口边外露的白底黑线刺绣演变成一个精心设计的分离的轮状皱领，浆过后用带穗的绳子拉着环绕颈部。自1560年引入淀粉浆后，用蕾丝制成的轮状皱领可以远离颈部僵直竖立，与衣袖的蕾丝袖口的遥相呼应。轮状皱领有点不适用：它们极大地限制了头颈的运动(Pendergast，2003：476)。在1570之前，轮状皱领用松弛地垂在外露的颈部的绳子或带子拉拢来(Breward，1995：49)。轮状皱领可使人昂首，从而产生一种高傲的贵族派头，这就使得它在欧洲广受贵族欢迎。

这样，上流社会的妇女用带撑条的紧身上衣﹑衬箍和轮状皱领创造了一个束缚性的兼具两性特征的贵族身体。Thorstein Veblen将服装分析为一种金钱文化，概括为：在显而易见的浪费和休闲原则的驱使下，有闲阶级穿能显示其特权地位的衣服。她们的设计从某种意义上说不适合劳动。Veblen宣称：这样，有闲阶级就巧妙地显示了它的财富和免于劳动(Vincent，2003：127)。“宫廷强加了它的以僵直为美的审美观，这也是本性脆弱的女人不可或缺的控制激情和重视自保的一种方式。”对贵族而言，紧身胸衣理应具有约束性，因为她们的文化“在界定社会地位时，确认了僵直和自我控制准则的价值。”作为对比，下流社会的身体被辛劳压弯，或者说享受不受利益约束的自由(Steele，2001：13)。

为了成为在英国上空闪耀的集国王和女王于一身的唯一明星，伊丽莎白展现了一种兼具两性特征的形象。太多的女性气质会削减她的权威；太多的女性气质会使她看似怪物。她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两性特质(Yalom,1997：76)。这样，用带撑条的紧身胸衣或者再加上一件男式紧身上衣以及帽子打造的男性化的上半身和用衬箍打造的女性下半身一起构成一种典型的兼具两性特征的形象。当带撑条的紧身胸衣和衬箍以及其他昂贵服饰创造的兼具两性特征贵族身体成为一种地位和特权的象征时，贵族妇女的身体遭受的压抑最重，而卑贱的下层阶级无权享受此种“优待”，身体反而能享受更多的自由。

三 时尚的道德化

对所有女性而言，荣耀是件与性相关的事(Wiesner，2000：40)。换句话说，道德实际上被认同于性的纯洁(Bullough,Shelton and Slavin，1998：83).在欧洲的大部分地区，根据法庭关于毁谤的记录，一个男人最糟的事情是被骂作“贼”或者“懦夫”而一个女人最糟的事情是被骂作“婊子”。由于源自传统﹑宗教和科学的女性有罪﹑无理性和脆弱等观念的影响，女性，中上层阶级女性，被期望将荣辱观内化并相应地以此来约束自己的行为(Wiesner，2000：40)。Castiglione强调了贞洁和贞洁的名声对宫廷侍女的重要性(Wiesner，2000：166)。女性性别﹑道德脆弱和服装之间的相互联系在伊甸园时早已确立，在那儿，对掩盖在厌女主义者的话语中被视作女人“过失”的羞耻来说，服装是必不可少的。在调节非常明白地同女性的得体行为相联系的身体时，服装所起的作用不言而(Richardson，2004：17)。

端庄是文艺复兴女性为此所得的最高赞誉中的一种最重要的美德。路德教和卡尔文也都强调了服装的端庄。在天主教精英中盛行的肉体的视觉显示在新教圈看来是最可疑的，尤其是在努力抵制伊丽莎白的父亲—亨利八世所热衷的赤裸裸的肉欲的清教徒看来。他们敦促一种朴素的着装模式和忠贞的性行为(Yalom,1997：76)。他们成功地软化了中产阶级并有效地影响了上层阶级。伊丽莎白成功地塑造了源自中世纪遗产的一种正面的女性形象—理想的圣母玛利亚并创立了一种环绕她个人的处女崇拜。尽管她的敌人因她母亲的声誉而暗笑她，毁谤她的出身，把她称作“邪恶的玫瑰”和“基督教国家中的头号娼妓”，对英国人而言，她依然是不受肉欲和无理性污损的完好的“荣耀女神”和“处女女王”(Rumsey，1981：395)。她被贞洁的代表形象所环绕。她是Diana（月亮女神）,Astraea（希腊的正义女神）and Virgo（圣母玛利亚），饰有珍珠﹑鼬皮﹑完美的圆珠和象征洁白无暇和完好正直的物件(Millan，1982：154)。

除了露出手脸外，衣服几乎裹住全身，当肩披被用来覆盖胸部上端时，形成一个钥匙孔形或三角形的领口用来显露胸部肌肤的一小部分以象征处女身。另外，对伊丽莎白时代的人而言，因为每种颜色都具有某种特殊含义，例如，Richard Robinson在一篇关于颜色的象征主义的意大利论文的译作中解释了伊丽莎白为何要求她的贴身侍女在宫廷穿银白色衣服：‘白色象征信仰﹑谦卑和贞洁；银色象征纯洁’(Ashelford，1996：31)。因为珍珠和银白色象征贞洁和纯洁，伊丽莎白喜爱包括珍珠在内的珠宝甚于她的父亲。她纪念登基25周年的裙子是由重灰丝和纯白丝按照砖石花样交织而成；每个连接点交替地用环绕着珍珠和绿宝石的红宝石加固。她假发上带着冠状头饰和饰有珍贵宝石和水滴形珍珠的王冠，数条珍珠链环绕脖子，她的高耸的荷叶边立领和披风的心形立领镶有银色花边和小珍珠。粗略估计，重达 100磅（约90斤），价值2500英镑(Thomas，1982：75)。在显示荣耀﹑道德和财富时，如此多的珍珠使身体不堪负重。为女性道德和荣耀所束缚，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伊丽莎白女王也不能自由地去爱去嫁给一个自己珍爱的男人。七十高龄时带着女儿身孤独地死去。

总之，伊丽莎白早期的女性时尚是压抑身体的。环形皱领和臀圈加深了由撑条紧身上衣和衬箍引起的压抑。当女性穿着女性化时，她们不能像男人一样自由地展现她们的自然体形，而她们压平她们的胸部象男人一样穿着时，身体压抑更深；时尚的社会等级化使身体异化为堆砌贵重服饰的橱窗；时尚的道德化将无形的精神枷锁物化为有形的身体枷锁。在性别等级﹑社会等级和女性道德的三重束缚下，伊丽莎白早期的女性时尚给女性身体带来的不是解放而是进一步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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