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鼎祚《青泥莲花记》的编选思想

2013-04-07 16:03代智敏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11期
关键词:莲花

代智敏

(广东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梅鼎祚是明代中晚期的“布衣文人”,作品丰富,清初学者钱谦益在编辑《列朝诗集小传》丁传中论及梅鼎祚:“禹金于学,博而不精。其为诗,宗法李、何,虽游猎汉魏三唐,终不出近代风调。”[1]P627钱谦益的评价较为中肯,梅鼎祚热爱收集古籍,交结名士和藏书名家,喜欢编选作品,存世的作品有小说、戏曲和诗文,但文学价值较有限,专记倡女言行事迹的《青泥莲花记》和《才鬼记》两部选本近来逐渐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如陈晨《20世纪以来梅鼎祚研究综述》[2]中指出,“20世纪以来对它们(《青泥莲花记》和《才鬼记》)的关注和研究,随着学界对明代文言小说、小说汇编等关注程度而逐渐深入。”中州出版社和黄山书社先后出版二书的整理本,陆林研究员在黄山书社出版的“前言”中介绍了该集的编排内容、进步思想以及梅鼎祚的交游。随后一些单篇研究论文出现,如马珏玶的论文《“专以娼论”肠内热——〈青泥莲花记〉的青楼女性观管窥》[3]从选辑目的、编次对梅鼎祚的青楼女性观念进行分析,并就梅氏对青楼女性认识思想的形成原因进行探讨,总结了明中叶的社会文化风尚和狭邪文学传统以及梅氏本身仕进无门与声色自娱的人生历练都对他的编选观念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并认为他的思想呈现出较为复杂的价值判断和伦理倾向,甚至出现矛盾心态。

鹿角山房刊《青泥莲花记》共十三卷,题“江东梅禹金纂辑”,分为正编、外编两大部分。前八卷为正编,分记禅、记玄、记忠、记义、记孝、记节、记从七类;外编为后五卷,包括记藻、记豪、记用、记遇、记戒五类,共十二类。这十二类分别体现了佛、道、儒等各家思想,是梅鼎祚以选编为主、间有创作的专题小说选集。书前有万历二十八(1600)年自序,实刻于万历三十年(1602)。本文从《青泥莲花记》的编选以及梅氏的评点,来分析梅鼎祚的小说思想和评点思想。

一 《青泥莲花记》的辑选目的

在《青泥莲花记》序中,梅禹金写道,本书的编选目的是拯救“旷古皆然,于今为烈”[4]P1的世风,如同“司马长卿赋词艳冶,咸归讽劝;苏子瞻嬉笑怒骂,无非文章”[5]P323,与历代文人作文劝诫的主旨相同,但从编选内容上看,为倡女这一特殊人群“正名”是梅鼎祚辑录《青泥莲花记》最重要目的。作者一再强调:“观者毋仅以录烟花于南部,志狎游于北里而已。”然而,他的这一说法并未得到认可。《四库全书总目》所代表的封建正统文人的观点表明了当时士大夫对此书的意见:“自谓寓维风于谐末,奏大雅于曲终。然狭斜之游,人情易溺,惩戒尚不可挽回,鼎祚乃捃摭琐闻,谓冶荡之中亦有节行,使倚门者得以藉口,狎邪者弥为倾心。虽意主善善从长,实则劝百而讽一矣。”[6]P1235认为梅鼎祚专以编撰倡女故事来实现劝诫之旨,正面影响未必能胜过负面作用,因而否定了作者的编选宗旨,这表明了当时大部分正统文人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从文本本身考察,可以看出作者的辑选目的主要有三点:

(一)为倡立传

首先,所选篇目为倡女中极具有人格尊严的一类女性,选者称之为青泥莲花,她们并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非可与人尽夫者等也”[4]P2,他在文中郑重为倡女辩护:“凡倡,其初不必淫佚焉。” 矫正世人专以色相视之的眼光。这些倡女多才多艺、貌美如花,身在青楼,却超凡脱俗,她们不仅具有封建士大夫所提倡的妇德,甚至有胆识并且英雄豪气超过世俗男子。如“记节”一类中有一篇《高三》,讲述明正统年间忠臣杨俊因拥护于谦拥立新主被问斩时,满朝文武亲戚故吏,迫于权臣石亨的压力无人敢来送行,只有倡女高三来到刑场,“来事公死”,等杨俊被斩之后,从容自尽于公旁。在忠奸斗争中,忠良被斩,高三不畏权奸勇于殉难,杨俊临刑前的“天乎,忠良死矣”无疑是对现实社会的控诉,而侠妓愤激凛然、视死如归则衬托出真侠者在青楼,表达了作者对有侠义精神的赞赏。

其次,通过描写妓女的遭遇和人品,将历史上所谓的大人物与之对比,表达了对明代乃至整个封建社会的褒贬。在《李师师》中,作者记叙了几件事,宋徽宗在大敌当前仍不忘去寻访名妓,置家国存亡于不顾,皇帝被俘之后,京口倡女出征抗敌,大败金兵。皇帝不问政事,倡女却挺身而出,拯救国家兴亡,高贵与贱庶,亡国与爱国,对比鲜明。这些倡女虽为青楼女子,身世卑贱,但志行高洁,与投降卖国、临阵失节的所谓士人大丈夫相比,行为令人赞叹。编者在篇末评点中不乏对他们的称赞,立志为倡女立传。

(二)拯救世风,并对时风进行鞭笞

是书所选篇目注重于倡女的德行,甚至有意提醒读者不要因为倡女的身份而否定其中有立志高远者的存在。《台妓严蕊》中,严蕊即便被无辜下狱,“吏治榜笞”,也不肯以一言污蔑士大夫,并怒斥道:“身为贱伎,虽死,不可诬也。”表明严蕊志行高洁,不肯诬陷正直的官员,受尽严刑拷打,非俗世所言之随风逐流的风尘女子,而且立志坚定,实在超过一般士人。即便是普通人看来“此一淫纵女子,人尽夫也”的女子,选者将其视为菩萨的化身,《锁骨菩萨》一篇,此女“年少之子悉与之游,狎昵荐枕,一无所却”。胡僧却看出:“斯乃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此即锁骨菩萨。”菩萨为了挽救众生,甘愿化为一名倡女,从另一方面来看,将实际倡女的生活赋予了神圣的意义,虽然有不合理之处,但是为倡女的出身提供了一个尊贵的来历,为青楼女子正名、为提高其地位呼号之意明显。在选文记忠之后,选者有评:“夫忠及于倡,其世亦良可悲矣。……所谓劲烈不贰心之臣,岂复得辱以巾帼哉?”认为本来“妇终于其所事而忠矣”,而现在倡女都如此忠毅贞节,实在是世风之可悲,对世人进行了嘲讽。

这种“为倡立传”的编选意图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在《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五《赵司户千里遗音 苏小娟一诗正果》中有:

看官,你道此一事,苏盼奴助了赵司户功名,又为司户而死,这是他自己多情,已不必说。又念着妹子终身之事,毕竟所托得人,成就了他从良。那小娟见赵院判出力救了他,他一心遂不改变,从他到了底。岂非多是好心的妓女?而今人自没主见,不识得人,乱迷乱撞,着了道儿,不要冤枉了这一家人,一概多似蛇蝎一般的,所以有编成《青泥莲花记》,单说的是好姊妹出处,请有情的自去看。[7]P1066

小说中以《青泥莲花记》作为描写有情义、有德行的倡女的宣言书,并且告诉读者,不要冤枉了所有的倡女,有《青泥莲花记》为证,表明了此书编成之后,在社会上的影响,从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倡女的人格尊严,反对人们以有色眼光有看待他们。

(三)为倡女正名

这是选者通过精心编排篇目、倡导佛道救世、节义德行。书首的选者自序指出,以记“禅”、记“玄”置于篇首,表达了梅鼎祚的以佛道思想救世的主旨,其次为“节”、“义”,他认为有节有义的倡女比一般人更难能可贵。忠孝节义广泛存在于青楼女子中间,编选这样的故事就是意在标榜有节义的倡女事迹所体现的传统道德规范,即宣告倡女同样具有忠孝节义的德行,以达到为倡女正名的目的。从所选内容来看,“记禅”所选多为倡女修行获得正果,或是妓女幡然悔悟,参佛入道,寄身方外的故事,如《琴操》篇中,琴操精通佛书,与苏子瞻参禅。领会到子瞻所对“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中的禅机,“大悟。遂削发为尼。”“记仙”中记述了倡女羽化成仙的故事。节义类则大致分为三种,一是妓女从良后严守妇道,持家谨严;二是誓守贞节,从一而终;三是有情有义,殉情而死。《太原妓》、《段东美》、《杨爱爱》、《林小姐》这些都是描绘青年男女双双殉情,他们将爱情至于最高位置,发现为现实所不容时,即殉情而死,不惜为爱而献出自己的生命。由此可见,作者一方面赞扬娼妓一旦心有所属,为了意中人而闭门谢客,守贞守节甚至从一而终,但是当男女之间有真爱时,编选者鼓励他们追求真爱,不惜以殉情来唤醒人们对真情、真爱的追求。

除了正编所记的青泥莲花有节有义之外,外编所选则倾注了作者更多的个人情感,如《薛涛》,选者搜集选录了薛涛诗70首,并将有关薛涛的出生即与众不同、人生传记和轶事传闻一同展示在诗歌后面,全面展现一代名妓的风采与惊世才华,并介绍了她的生前与文人的交游活动和死后的影响。陆林在所作的点校前言中认为选者偏爱的原因为“惺惺惜惺惺,诗人敬诗人”[4]P6,并认为选者对薛涛有所偏爱,所以多方面展示了薛涛的文采和才艺,诗词俱佳,创制的薛涛笺名扬后世。由此看出,外编所选,与正编中大致相同的编排标准有所不同,更能表现出选者个人的偏好,以及在选文中对这群倡女寄予的深切同情。

因此,《青泥莲花记》是梅鼎祚选历代倡女中有美德懿行的节义女子的故事,专注于他们的才与德,为之立传,即如钱钟书所言:“以莲揣称高洁,实为释氏常谈。《四十二章经》即亦云:‘吾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泥所污。’……此喻入明渐成妓女之佳称,如梅鼎祚著录妓之有才德者为《青泥莲花记》。”①从“禅”、“玄”、“节”、“义”和“藻”多方面突出了倡女的品质和事迹,为青楼女子正名。

二 《青泥莲花记》评点的思想倾向

(一)对“才”的重视

在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社会,女子的才华被压抑,心灵被禁锢。“才藻非女子事也”是封建社会的普遍认识,“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8]P1220。女性被套上重重的精神枷锁,难以展示自己的心灵与才华,但是才华横溢的女子还是在历史上大有人在,对才学的赞赏不时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在《青泥莲花记》中,编者重新定义了女性的“才”,所选倡女她们能书善画,能诗善文,知书达礼,描写的才情女子千载留名成为文人墨客笔下津津乐道的文学形象。梅鼎祚选倡女中有才情的女子并对其极力赞扬,本身就是对当时社会观念的挑战。书中“记藻”以四卷篇幅选录了有才情的女子,并不遗余力地选录她们所作的诗词,如《薛涛》中选薛涛所作诗词达七十首,全面表现了薛涛的才情。《张建封妾盼盼》整篇所录白居易与关盼盼两互相唱和的诗词内容占了全文篇幅的三分之二,几乎所列诗文联句的内容的篇幅超过了故事情节的篇幅。此外,“记藻”类中《妓扬》、《苏桂亭》、《张九》等篇都只记载了一首诗或词,没有故事及人物介绍,选者意在以诗存人,介绍古代娼妓所作的诗词,给有才华的倡女留下足迹。

梅鼎祚在卷十二文末评价有才华的倡女时说道:“(彼)独能吮墨泚毫,以文藻自备,此其人非大雅不群者乎?若其姱节与义,从一而终者,亦尝斐然有辞,华实相副,是称得全。”这段话表明,选者认为倡优中有文藻者尤其值得称赞,他们虽然地位低下,但能诗能文,也能为经注疏,是有“才”之人,选者将“记藻”四卷置于外编,是为了强调这群人的才华与特别之处。并将他们与蔡文姬、李清照对比,将文采、才情视为评判的标准,评点中对“才”的重视和对才女们的爱护之情由此可见。

(二)对“节”、“义”的高扬

“节”、“义”是封建士人的行世准则,当经历家国之变、社会动荡的时候,正是社会对文人士子、大小官吏、忠毅之士的考验,危难时刻能否为家为国殉节。从女性角度来看,对女子的考验主要是“三从四德”与节、烈。《青泥莲花记》“记义”中所记青楼女子,一旦为人妇,即洗尽铅华、专心侍夫、持家谨严,恪守三从四德,甚至超过一般女子。如《娇陈》中,娇陈嫁入柳家后,“执仆媵之礼,节操为中表所推。”后召入宫中,并不接受玄宗的礼遇,“因涕泣称痼疾且老”,遇到知情明理的皇上,“知其不欲背柳氏”,许其归。娇陈一旦脱离青楼,即表现出符合传统道德规范的妇德,其贤良淑德无异于贤妻良母,完全回归礼教规范,表明梅鼎祚对传统规范还是认可与称赞的,这也是植根于作者潜意识的理学思想的自觉流露,是传统文人对女性特别是对节妇的要求。倡女虽失行止,但是立志行孝,为父报仇者如《新王二》篇,在《醒世恒言》中有一篇同类故事《蔡瑞虹忍辱报仇》描述情节与之大致相同,选者认为倡女行孝是天性,忠孝节义之行在倡女身边皆可体现。选者将封建士大夫的“节操”评价标准赋予倡女,认为许多倡女完全能赋予“节”、“义”之名号。梅鼎祚在评点中为倡女正名:“凡倡,其初不必淫佚焉。或托根非所,习惯使然;或失足不伦,沦胥及溺。人之无良,一至此尔。”认为他们本性都是善良的,并非天生卑贱之人,有力地反驳了倡女性淫的论调,有利于倡女争取社会的同情。他对“革朝之遗忠其后隶教坊者”尤为关注,他鼓励士人们为此善行“至若怜才士则适愿佳偶,笃交谊则赎嫁文姬,即表风流之标致,且殖阴骘之善祥矣。”尽管倡女也有从良不到头的例子,但是梅鼎祚只择取从良而终的例子,客观上为倡女从良制造有利的舆论,另一方面也对有意或已经从良的倡女坚持贞节产生了积极的作用。这些青泥中的莲花移入清白的环境之后,立刻绽放出别样的风采,在忠义或者“倡女”史册上足以留名,选者在评点中对倡女的爱护、赞美,张扬“节、义”,“为倡立传”之意明显。

(三)对“贪鄙”者的警诫,讽喻世风

《青泥莲花记》中一些倡女地位低微,心地善良,但最终却不得善终,如卷十三中的《张氏》中倡女张氏一心从良,被富商纳为妾,富商客死,张氏历经辗转,将其灵柩归葬,却被富商之子所杀。官府明知其冤而因为收受贿赂而放纵凶手,最后遇到一位清官于文传终将此子伏法。《念二娘》中二娘为杨生所负,投缳而死。在张生的帮助下得以报仇,“杨原无疾,偶七窍流血而死。”卷十三的最后,女史氏曰:“大戒有二:其一有所堕也;其一有所负者也。堕则往因,负则来果。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所选《李林甫为娼》、《婺州富家犬》、《宣城葛女》均为前生作恶转世受苦或前世有冤转世报仇的故事,表明一切皆有因果,劝戒人们弃恶从善,以讽喻世风。梅鼎祚将“禅”、“玄”列于卷首,也表明了劝善的题旨。如卷二后的评语:“女史氏曰:沮泽淤泥之地,亦有嘉生;火焰热恼之场,岂无凉果?故护咒散花之众,或本目挑心招之人;抑翅蜚骨锁之灵,权示贴屣挂缨之迹。……彼微豸且能化壳,冥合真诠;顽石犹知点头,本含佛性,而况若而人者乎?余撰是记,首列禅玄,夫亦开方便之门,遵归受之路者也。”这段话表明,选者将“禅玄”置于卷首,首先就是为了劝善,有善心之人均可皈依空门,“立成正果”,即便身处逆境,也要保持善良的本性,才能最终得到善果。

从评点整体来看,对小说创作特点和艺术成就方面的自评并不多见,对“情节、结构”之类的评述更是少见,这与文言小说短小的篇幅密切相关,因为短小,所以情节简单,结构单一,章法之评少见。梅氏的评点主要集中在对自己思想倾向的表达,即如前所述对“才”、“节”、“义”的重视,以及不忘讽喻世风的良苦用心。

三 《青泥莲花记》评点的特色

(一)强调倡女之纯真性情,表现了梅鼎祚较为开放和进步的思想

《青泥莲花记》评点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梅鼎祚能突破传统观念,对倡女的才情、节义做出新的评价。在此之前的小说中,中心人物一直都是男性,女性只是众多男性的点缀和陪衬。对女性的评价标准完全是封建道德与礼教的标准,文中也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传统的受禁锢的妇女观。伴随明代中期王学思潮以及个性解放思想的影响,一些小说家呈现出矛盾复杂的心态,开始以女性作为小说中的主角。《青泥莲花记》“为倡立传”的编选题旨使它在立意上与一般的小说编选不同,而此后,女性作为小说的主角渐渐增多,特别是明末的《三言》,塑造了一系列可敬可爱的女性,杜十娘、白玉娘、莘瑶琴等。她们虽陷污淖,仍保持和追求自身的纯洁。梅鼎祚为青楼女子编选专集,从美学的角度选择、塑造、赞扬她们,将她们看作美好的象征、理想的化身。这与明中期以后的社会思潮相关,明中期以后,王学与程朱理学交相影响文人学者,“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道德说教在社会有广泛的影响,同时,倡童心、适性灵,公开提倡男女之真情与程朱理学相对抗也产生了不小的波澜。对“情”的追求使小说描写对象和题材都发生较大变化。一些要求“礼顺人情”的观念出现在小说中,认为人之真情,无过于男女之情。由此可见,写倡女之真情无疑反映出选者较为开放和进步的思想。

(二)将关于佛道的作品“记禅”、“记玄”两卷置于篇首体现了作者以情抗礼、标新立异的反叛精神

明朝建立后,统治者对佛、道两教控制较为严格,以程朱理学为主体的正统儒教思想是明代的统治思想,它吸收了佛、道两家的学说,但从根本上则竭力排斥佛、道两教。与维护“道统”和“正统”为己任的士人不同,梅鼎祚并没有遵从程朱理学,在《台妓严蕊》中,朱晦庵是一个卑鄙小人,为网罗罪名,诬陷正直人士,要挟严蕊作假口供而被严蕊严辞拒绝。“记禅”、“记玄”选《摩登伽经》、《楞严经》等作品中的佛、道作品,他们或为佛道中人下凡化身妓女解救民众如《观音化倡》,或为有佛缘者堕入红尘,经高人点化最终归于佛界如《柳翠》,他在“记禅”、“记玄”的文末评点道:“盖一净念,则茶坊酒肆,即是道林;一回头,但脱械放刀,立成正果。”这表明梅鼎祚对正统思想的否定,他将青泥莲花作为他的精神上的慰藉和寄托,将归于佛道视为心灵的最终归宿,编选此篇正是引导迷途的人尽快寻到解脱的方向。

(三)以倡女的遭遇自喻,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现实尴尬

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编选主旨明确,从编选者的评论中还体现出一种“怀才不遇”的人生态度。文学史上小说诗歌对女子的描写,自屈原开始就寄托着深刻的象征意义,以香草美人自喻,借以表达自己的思想,通过求爱表达他对美政的追求;曹植假托湘水之滨的洛神,寄寓自己报国无门的痛苦。文人选择具有最痛苦人生经历的女性作为自己的描写对象,寄寓了作者的不遇之感。他们为女性鸣不平,也是为自己鸣不平;把女性写得完美而多情,尽善而诚挚,而且才学胆识远超男子,正是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

《青泥莲花记》专门辑录古今倡女事迹,为倡女树碑立传,与梅鼎祚创作的传奇《玉合记》、《长命缕》一样,均以倡女生活为故事题材,赞美倡女。其实无论是创作还是编选,都寄寓着作者个人的无数辛酸与愤懑。这一点在《才鬼记》中也有印证。梅鼎祚在自序中称:“是编予聊以隐赜标卓,诡于世外,而祥妖自召,讽戒具存。人谋鬼谋,亦庶以使能广幽愤乎?”[9]P382科举的不顺利,万其是万历十九年北上应贡的失利是梅鼎祚人生的重大转折,也是促成他更专心致力于文化编纂活动的动因。《才鬼记》中所记载的游离在人与神仙之间的才鬼,在人间有才能但得不到施展,虽然自诩是游仙,但又没有真正超脱,这种两难之境,无疑是切合梅鼎祚精神趣味和社会境遇的,因此他的作品反映出一种较为独特的审美追求,即对“才鬼”欣赏,对传统人生理想和正统文人观念和审美趣味的背离。

参照《才鬼记》可以看出,《青泥莲花记》的评点对倡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赞赏的态度,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感慨,呈现出文人自娱的意识,作者既有用世之心而科举始终不利,对一些所谓官僚士人的罪恶与丑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暴露和批判,故以青楼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来寄托自己美好的人生理想。

注 释:

①钱钟书.谈艺录[M].上海:三联书店,2007,39.书中将莲花与释氏联系起来的来历,《谈艺录》此处有介绍,书中有:宋陸佃《陶山集》卷二《依韵和双头芍药》第六首至云:“若使觉王今识汝,莲花宁复并真如”,盖以兹花为释氏表志矣。苏轼《答王定国》:“谨勿怨谤谗,乃我得道资。于泥生莲花,粪土出菌芝”;亦如黄诗之用释语。周敦颐《濂溪集》卷八《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花之君子者也”。钱谦益《列朝诗集》闰四赞王微云:“君子曰:‘修微青莲亭亭,自拔淤泥’”,又《初学集》卷一八《有美一百韵》赞扬柳如是亦云:“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道学家必谓莲花重“陷”矣。由此可见,莲花之意象与妓女、佛、道密不可分。

[1][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

[2]陈晨.20世纪以来梅鼎祚研究综述[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

[3]马珏玶.“专以娼论”肠内热——《青泥莲花记》的青楼女性观管窥[J].明清小说研究,2004,(3).

[4][明]梅鼎祚撰,陆林校点.青泥莲花记·序[M].合肥:黄山书社,1998.

[5]梅膺祚.校后志·青泥莲花记跋语[M].合肥:黄山书社,1998.

[6][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青泥莲花记[Z].北京:中华书局,1965.

[7][明]凌濛初.古本小说集成·拍案惊奇[M].据尚友堂本影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8][汉]班昭.后汉书·女诫[M].长沙:岳麓书社,1994.

[9][明]梅鼎祚.才鬼记·自序[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据上海图书馆藏明万历三十三年蟫隐居刻三才灵记本影印,济南:齐鲁书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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