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术站起来

2013-04-07 15:18王雅林
关键词:社会科学人文学术

王雅林

(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150001)

当送走了2012年、本刊进入新的发稿年之时,正值党的十八大刚刚开过。在经历了三十多年改革开放、中国巨大发展之后,十八大又吹响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集结号,继续书写中华民族“千年之未有的大变局”最绚丽的华彩篇章。本刊作为人文社会科学的综合性学术刊物,期待着刊登更多的反映中国人民伟大实践并引领时代前进的优秀研究成果。

出于这种愿望,在此我们首先要破题提出的观点是:中国正经历的伟大变革实践,为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的大发展和创造性优秀科研成果的产生,提供着不尽的源头活水,但不能反过来说伟大的变革实践就一定会出现与之匹配的优秀成果,我国目前的学术界就处于这种很纠结、很尴尬的状态。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国的发展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奇迹,坚实地踏上了民族繁荣、富强、文明的复兴之路,初步实现了民族崛起的愿望,创造了不少吸引世界眼球的中国故事。但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学术和思想的创新能力严重不足,理论落后于实践,讲不好自己的故事。我国每年发表的人文社会科学论文数量十分庞大,构成了繁荣的表象,但在这些数量庞大的论文中,有多少有价值的学术产品?到目前,我们找到自己的学术立场、学术视角和研究范式了吗?我们形成了足够解释自己的文化和发展经验的学术话语了吗?我们又涌现出几多有世界影响力的学术成果和大师级学者?在全球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我们又有多少话语权和由我们定义的核心概念?等等。这些都是值得我们认真思索和严肃对待的问题。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一句话会刺痛中国每一个有使命感学人的心:“不必担心中国的崛起,因为她不向世界输出思想。”我们且不论她这句话是否含有西方霸权的心态,但确实值得我们反思。由此我们提出的问题是:中国发展的伟大实践同人文社会科学创新能力不足,即理论落后于实践,构成我国人文社会科学最强烈的问题意识。

鲁迅早在八十年前就告诫过中国思想界:“想在现今的世界上,协同生长,挣一地位,即须有相当的进步智识,道德,品格,思想,才能站得住脚。”这句话也是提前说给今人听的。1949年中国获得了民族独立解放,在政治上站起来了;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如今,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力强盛,腰板也更直了,但在社会科学领域还不能说我们已经完全“站起来”了,我们的腰板还不够直。“站起来,别趴下”,这就是我们必须直面和解决的问题。

那么,哪些因素限制了学术和思想创新能力的提升与优秀成果的产生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人文社会科学学术作为一种特殊的知识生产,有自己独特的发展条件、发展规律、运作机制和脉动。从促进中国学术发展的角度,我们试着提出以下问题供讨论。

第一,如何增强学术自信和主体意识问题。我国目前的社会科学研究存在的一个主导倾向是,运用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知识体系的理论与方法来解释中国的问题。这种状况的形成有个历史的来龙去脉。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丰富的人文与社会思想,但作为学科和科学形态的形成却源于西方。近代以来一些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知识前辈开始把西方人文社会科学著作译介到中国,并在中国逐步落地生根。改革开放以前,由于奉行“左”的思想路线,长期把西方人文社会科学拒之门外,停止了正常的学术交流活动,造成了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停滞和落后状态。改革开放打开国门之后,面对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落后甚或空白的局面和自鸦片战争以来长期形成的民族文化自悲主义的心结,于是发生了从有益的借鉴变为平移西方理论的情况,再由于对自己文化持悲观主义的同时,却对西方理论产生了文化浪漫主义情结,于是认为西方的理论一切都是对的,从而引发“西化”思潮的泛起。“西方理论,中国验证”,成为一种普遍的研究模式,一些名校也片面地强调“国际化”,“与西方接轨”,以能在西方杂志上发表文章为最高评价标准。

需要指出的是,学界长期存在“中西”之争和近些年的“全球化”与“本土化”之争,但这种争论背后显示的却是学术自信问题,症结是是否确立了从中国实践出发的主体意识问题。有了学术自信,才会有学术自觉和学术自强,才会有主体意识,并从中国自己的实践需要出发去广泛吸收、融会中外古今一切有益的学术资源,理直气壮地排除西方和“国粹”中消极、无益的东西,从而在推动和引导中国实践发展的同时,实现学术理论自身的创新和发展。我们期待着中国学者能重新定义由西方学者定义过的人文社会科学核心概念和创新研究范式。讲“全球化”,内在地包含着各国各民族多元化、本土化的问题。当今的中国只有从自己民族复兴的伟大实践出发,从自己特有的对社会行为的整体性、综合性把握的认知和思维方式的文化特点出发,并广泛借鉴国外的一切有益的学术思想,努力形成中国自己的研究范式和话语体系,才能得到世界的尊重,并为全球的人文社会科学发展作出独特贡献。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文社会科学同样符合一个道理:越是中国的,才越是世界的。中国是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国情复杂的大国,把中国的问题说清楚只能靠我们自己,果真如此就会产生一百个具有诺贝尔奖获得者水平的学者。

在此,我还想引用两位中国学者在谈到关于树立学术自信和学术主体意识时发表的见解。一位是张五常先生在接受凤凰网采访时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取得了很大成绩,这期间凡是做对了的事都是独立思考的结果,而做傻事都是照搬西方的。《中国震撼》作者张维为在接受《光明日报》记者采访时说得更具体:“我一直认为中国的崛起一定要伴随中国话语的崛起,否则这种崛起是靠不住的,甚至会前功尽弃。没有话语自信,自己做对的事情也会被看做是做错了,或者只被看做是过渡阶段的事情,最终还是要放弃的。”“一些对中国模式没有信心的人,主要是过于迷信西方模式,但我在西方生活过20多年,走访过除冰岛以外的所有的西方国家,我了解西方制度的长处和短处,西方今天全面走下坡是不争的事实,原因是它的短处越来越压倒了它的长处,这也是我看衰西方模式的主要原因。西方模式的短处主要缘于这个模式所信奉的三个假设,即人是理性的,权利是绝对的,程序是万能的。现在看来这三个假设一个都站不住脚,这三个假设是西方模式的‘基因缺陷’。西方自己的问题堆积如山,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而我们一些人还是言必称西方,对我们这样在西方长期生活过的人来说,确实感到有点贻笑大方。”

第二,如何增强人文社会科学学者的独立自尊和批判意识问题。精神生产在本质上是自由的创造活动,一切创新都需要独立思考和具有批判思维。我国的人文社会科学曾长期受到僵化意识形态的管控,改革开放以来这种局面大为改观,但在现实的学术生态中仍难免存在某种路径依赖,如存在某种官方话语要求学术话语与之对口径,使学术停留在对现行政治和政策的简单解说层面。这种按规定动作进行的社会科学理论研究,很难揭示“真问题”和反映“真现实”与群众的心声,自然也不会有创造力。用这种无效的理论去宣传、去教育群众很难入脑入心。反之,体制内知识生产的失效和缺乏感召力及影响力,必然导致理论和精神生产的体制外运行,从而出现思想和理论混乱的局面。还有的情况是,学术为某些官员先定的拍脑门决策意图进行“科学决策”的学术包装,其学术行为不是进行独立的研究,自然谈不上有创新和创意。

在我们的社会中,官员和学者在推进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中有高度一致的目标,但扮演的社会角色不同。作为知识分子阶层的学者,不是“参与上天的启示”的使者,但他们所担负的社会责任却是以自己的智慧与良知向社会提供精神价值和思想的力量,探索和反映社会的趋势,用自己的话语资质发挥思想的引领性作用。他们履行这种社会角色需要有自由、独立的精神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一个“相对不受束缚的知识阶层”(曼海姆)。为此,职业责任要求他们有批判思维,敢于秉笔直书,具有自尊自立的气节和人格,对人民高度负责,以建设性批判态度参与到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中来,而不是采取犬儒主义和功利自守的人生态度。

第三,如何创造体制、机制的良好学术生态环境问题。我国目前在很大程度上实行的依然是高度行政化的科研管理体制。这种体制主要通过对科研经费、评奖、评职等学术资源的权力控制来运行,这种“官本位”体制会带来很大的负作用。比如,容易形成过分注重短期政绩效应和意识形态的效果而忽视科研的实际效果,也容易产生违背科研规律的倾向,以及导致急功近利、学术浮躁、学术腐败,使真正的学术人才难以涌现等情况。

在现行的学术体制和机制中,目前学界议论较多并引起学人焦虑的一个问题是,普遍实行的极端的量化学术评价制度与绩效考核手段,出现了“以量代质”、“以刊代质”、迷恋核心期刊等情况,在目前的学校和研究机构中,量化模式渗透到科研各环节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而且教师和科研管理人员的生存发展资源都与之挂钩,带来的危害极大。我们常说学术研究要“十年磨一剑”,但现行体制下谁这么做一定没饭吃,必然造成“逼良为娼”的后果,其中又特别贻害青年学者的成长,同时也助长了学术期刊向钱看的不正之风和造成核心期刊制度的异化。这种学术评价的量化模式是学术机构高度行政化的结果。目前学界对这种管理模式已发出了很多反思、批判的声音,到了需要采取实际措施以解决的时候了。解决体制性问题的难度很大,因为它涉及权力和利益关系,唯一的办法只有通过深化改革。

行文至此即将搁笔之时,我所在的城市哈尔滨正经历多年少有的寒冬,窗外白雪纷飞,但写作此文所寄托的情思却使我心里暖意融融。今天的中国正处于人类历史最激动人心变革的中心地带,伟大的变革孕育着伟大的思想。中国历史上曾有过被称做像春秋战国时代那样的百家争鸣、群星灿烂的“轴心时代”,那时创造的思想一直哺育着今天的中国和世界。我们期待着全球化中的中国出现新的“轴心时代”。我国的学者应以高度的理论自信和自觉,以对人民、对民族、对历史、对实践高度负责的使命感为此作出努力,让中国的学术真正站起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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