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花
(山西大同大学美术学院,山西大同 037009)
线条,是一种存在于现实生活及艺术作品中的视觉形态要素之一。作为构成视觉形象的一种基本要素和造型艺术中最基本的造型手段,线条是中国画重要的艺术语言,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和哲理,充分体现中国特色的美学境界。无论是二维还是三维空间,所涉及和归纳出来的形态美的规律都离不开线条,都是以线条为基础元素的。线以其极强的表现力,直接、朴素、理性地表达着形、力、质、势等内在的美,并将技与艺、形与神的结合推到极致,形与神相互依托、相互作用,在视觉艺术中发挥其神奇而又迷人的魅力。
世间万物,除了外貌形态,还有内在本质,而艺术品是形与质的有机结合。线条作为绘画的主要造型语言,是画家内心思想情感的重要传达媒介,它通过对某一特定视觉主体和主体关系的处理,创造出一种自足的视觉艺术语言。并因主体的不同而形成个性不同的表现状态。
社会的发展决定人们心理背景的变化,而民族的审美倾向和美的形式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线的产生,源于它的简单性和实用性。东西方先民不约而同地都选择用线条来表现自己的生存环境和生活状况。原始时期的一些岩画、壁画及彩陶纹饰等等,都是用线条来勾勒外形,而这时的线条主要是通过“划”和“刻”来完成的,线的作用也只是用来制约和规定物体表面的轮廓和形状,所以都呈现为一组线条的组合。后来,毛笔的发明和使用,使线条有了质的飞跃,线条由“刻”和“划”转变为“画”,视觉效果也更为丰富,出现了粗细、浓淡等微妙的变化,如出土的帛画,虽然在造型和构图上并没有脱离图案的意味,但流畅的线条体现的是一种挺拔、随意的率性美。魏晋时期,对线的审美倾向于剑拔弩张的力度之美,强调力量和势的美,线条的表现力也更加丰富精细。到了唐代,出现了“吴带当风,曹衣出水”[1]的飘逸和婉约的审美倾向,用线开始注重质感和动感的把握和表现。线条的真正成熟在北宋之后,这时的画家强调主观意趣和情感的抒发性。在这一时期,线条真正从笔墨的载体纯化为一种独立的绘画语言,也就是中国画的另一个画种——白描。线条作为具体物象形状的边缘,发展为与质感、纹理结合的皴法,赋予线更多的笔墨成分,通过笔墨的变化和运动,摆脱客观物体的具体形状,进入“写”的意境和状态,形成了与往日风格迥异的艺术语言。之后,线条的发展进入了新的阶段,着重表现心灵,用笔较轻松、随意,具有明显的个人情感色彩,也更加人格化和符号化。尤其在文人画中,线条得到进一步的纯化和升华,石涛提出的无法之法而为至法,指出用笔要达到自由与法度的有机结合和统一,即形神兼备的至高境界。
线条艺术的美,首先是外部形态美。线的形态既包括一条线的形,也包括无数条线组成的大形。其次,艺术家赋予线条的精神形态。第三是线条的境界。这样,线条才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
(一)形式美 线条的强劲就在于可以让观众联想到现实物体的形状。同时线条也是画面物体从模仿变为形式的有力手段。作为一种最简单、直接的造型艺术语言,无论在设计还是绘画中,线条的独特作用和美感是毋庸置疑的,它可以界定物象的形态,表现物体的造型,有着丰富的表情和敏感的神经。不同形状和状态的线条可以给人不同的心理反应和美感,直线给人速度、紧张的心理效应,具有直接、明快、简洁的美感,是男性的化身。垂直放置的直线,使观者视线上下移动,造成高大、耸立、向上的心理定势,从而反思到自我的弱小,产生震慑的力量,所以教堂或者彰显权利的画面,都会使用大量竖直线。相反,水平直线使视觉在左右空间横向移动,产生开阔、延伸的心理感觉,适合表现群众活动的场面,用来强调画面的秀美、宁静的气氛和稳固、永恒的性格。不同性质的线条有不同的美感,借助于工具完成的直线,带有机械性的感情性格,表现出理性美;而徒手完成的线,带有很浓的人情味,表现为感性和情绪化的随意美。线是点的聚集,由其两端顶点确定的方向性,迫使观者的视线与心理随着方向的变化而改变,因此,线的方向比线的性质所表现的感情特征更明显和突出。线的产生源于点的运动,它的美在于运动的规律性,即节奏。因此,才有荷加斯的“最美的线为波浪线”的理论。这种运动产生的力量的聚集、扩张,形成一个完整的有韵律的节奏形式,比如曲线,引导观者的视线不断地改变方向,并向中心回收,使画面更富有动感和艺术性,与直线相比,显得柔和、温婉,含有女性特征,具有优雅有秩序的性格,尤其是用黄金比例完成的波浪线,是柔美的代表和化身。静止、缓慢或者快速的节奏使线条的形式和形态随之变化,并产生不同的美感。线条作为各种造型艺术形式的灵魂,存在于物质的实体和艺术家对于它的探索之间,是构成自然界物象和人造象形的最基本要素,也是决定基本平面和更为复杂的形态特征的决定性因素。而线条的形态远不止直线、曲线、斜线等类型,艺术家们在不断的生活体验和艺术实践中,从万物形态的丰富变化中高度提炼出一些典型的美的样式,已经成为典型意义的艺术美的符号,在艺术创作的演变和发展中,这些符号般的线形已经成为构成绘画和设计作品整体意境的重要艺术元素。
(二)丰富的精神内容 艺术大师达·芬奇认为,最初的画只有一条线。可见线条作为独立的艺术语言,是整个作品的浓缩,也是艺术家思想的一种方式和轨迹。线条是艺术家把自己特有的经验和体会以无意识的方式传达给观众的结果,一件真正的艺术品不仅有造型的美,还需要有一定的情感内容。而富有情趣的线条是艺术家某种情感和思想的特别记录,感情与笔墨融合在一起,产生的画迹就是情感活动的时序性遗迹,这是线条独具的抒情性。东西方的线条,受不同文化背景的浸染,在美感上各有取向。西方的线具有强烈的理性特征,简洁生动,富有极强的感情色彩和可视性,结合装饰主义、现代立体主义等艺术元素,给人以和谐简练的美感,如蒙德里安笔下规整的几何直线有着机械性的感情特征,显示出资本主义社会冷酷的保守和蒙德里安内心的寂寞,以及没有生气和活力的生活状态;毕加索画面中富有弹性而变化丰富的自由曲线的组合,则是他率性而变化多端的个性的写照。与西方的理性相比,中国传统的线条不仅是造型的手段,还具有表现画家主观情感的审美价值。它既符合人的视觉印象在二维空间的真实合理性,又超越和摆脱了西方写实主义被动地放映物象在三维空间的幻觉的束缚。这种形式最明显地体现在中国画和书法艺术上。不同的思想内容在线条上有不同的表情。在艺术作品中,线条是作品内容的重要表情,是作品思想感情的外在形式,少了它,作品就失去了感染力和应有的光彩。在传统绘画作品中,前辈们给我们留下无数宝贵的精神财富和千姿百态的丰富表情,“一笔一画写尽春夏秋冬,起收之间尽显酸甜苦辣”,春夏秋冬是内容,酸甜苦辣是表情,不同的线条展示着世间万象的神采,在它们叙述着大千世界丰富内容的同时,也展现着艺术家各自多姿多彩的风格和品行,诸如近代画家齐白石笔下的闲庭信步,徐悲鸿画中的疾蹄奋进,蒋兆和国危民难的悲凉凄清等等。简洁洗练的线条既是画家笔力的显现,又是激情和思想的宣泄与表露。可见,线条不仅是物体的轮廓和空间的客观再现,更是主观与客观的巧妙结合,是画家思想和体验感受的真实再现。
(三)营造美的境界 线条美的最高境界为营造整个画面或者作品的意境美。如果说富有精神内容的形式为单个的意象的话,那么多个“有意味的形式”的结合便形成意境美。也就是游离于线条所组成物象内外的精神境界,不同形状的线条表达不同的情感,线的至高境界就是把有形的线条变为无形的感悟,使观者从线条的启示到忽略具体形式而被作品的意念所吸引,物化而融汇其中,物我两忘,主客合一。这种境界的美可归结为线条特有的意蕴美,即有意蕴的形式,而这种意味就在于它能唤起我们的想象空间,这种性质的实例就是把对真实形态的联想尽最大可能地浓缩在一个最单纯、最容易理解的符号,也就是线条中。所以,线条变身为富有象征意义的人格化的标志。在抽象和具象之间形成的无形想象空间,给观者以无限可能性。中国古代画论中就有“无一笔是山,无一笔是水,无一笔是笔”[2]的理论,为中国美学“大象无形”,“天人合一”[3]的最高境界。在中国书法和文人画中,既可以看到实在的内容和主题,又可以欣赏到作者的创作和处理技巧,更可以体味到书法艺术的意境。而意境的产生正是作者精神、心灵、气质、情感的流露。通过线的长短粗细的组合安排,构成各个字体或者物象的形状,把复杂的物象简化为最单纯的形式,人们都不会去推测或者怀疑象征的真实程度,而是从线的组合中领略到一种人性的情趣。于是我们从疏散简远的线条中领略到王羲之的个性,从肃穆森寂的画面中感受欧阳询的真实,从孤傲脱俗的鱼鸟画中体会八大山人的身世,等等。不同阶段、不同时期、不同社会的人书写出的线条有了个性化、人格化、社会化的特质。横竖撇捺的组合,特定趋向的视觉感悟,让观者的思维随着线的变化和穿插而探索、交汇。线条的魅力就在于和谐作用下产生的这种特殊效果,使作者与观者通过形式而被意念吸引,虚实、恍惚间物我合一,形成线的忘我境界。
线的美源于形,而归于形。线条的产生源于它要表现客观事物或物体的表面形态,经过创作者的加工、提炼,结合美的标准和规律,形成或产生具有一定自我意识倾向或风格的形态。这种特有的具有个人明显特征的形式,是艺术家的思想、情感、修养等自身内在因素的体现,但线的形成过程绝不是一味的对精神、思想、风格的追求而导致的结果,而是通过常年累月的生活积淀和艺术探索逐渐形成的。当今世界是一个相互交融的世界,如何用传统的线来表现今天中国社会的万象?这既需要艺术家在艺术实践中不断地探索和尝试;更需要以传统文化和审美为基础,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和丰富线条的形式。
[1](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
[2](清)恽 格.南田画跋[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
[3]陈半文.中国山水画的文化内涵与笔墨语境[EB/OL].观云草堂http://blog.sina.com.cn/chenshiwen0725.
[4]于水生.论线条在中国画中的特殊功用[J].潍坊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999(3):26-28.
[5]黄 坚.线条——中西传统绘画的表现精灵[J].电影评介,2006(20):37-40.
[6]王中皓,黄国楹.绘画中的线[J].中国书画,2005(3):103-106.
[7]程 静.论绘画中的节奏[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04(4):84-86.
[8](英)荷加斯.美的分析[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