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武帝假哭说起

陈鲁民

从汉武帝假哭说起

陈鲁民

《汉书·东方朔传》记，汉武帝的妹妹隆虑公主老来得子，封昭平君，深得武帝宠爱，但他却骄横不法，酒后杀人，廷尉把他逮捕入狱后，特向武帝请示。武帝碍于法律，不好明令赦免。于是当众假意哭泣，想暗示廷尉免罪。一些大臣看出了皇帝的用意，纷纷为昭平君求情，也有一些大臣坚持要依法严惩，特别是东方朔故作糊涂，向汉武帝祝颂说：“圣王执政，哭赏不避仇敌，诛杀不择骨肉。今圣上严明，天下幸甚！”此举使汉武帝难徇私情，不得不忍痛依法惩处了昭平君。

如果说刘彻是假哭，那朱元璋可是真恸。《明史》记，他有个宝贝女儿安庆公主，驸马是欧阳伦。朱元璋立法禁止私运茶叶去西域，违者严惩。别人都退缩害怕了，唯独欧阳伦依仗自己是皇亲国戚，照干不误。一次，他的私货被河桥吏查获，汇报到朱元璋那里。可叫他为难坏了，依律应杀头，可这样一来，女儿就成了寡妇，以后还怎么过呢？如不杀，法律还有什么权威呢？驸马能公然走私而不受罚，其他人也可效法，法律成了一纸空文，还怎么治理国家？思来想去，他虽老泪纵横，肝肠寸断，但还是下决心依法处决了欧阳伦，并表彰了那个河桥吏的行为。此举虽然遭到女儿怨恨，但传播开来，那些走私分子都吓得纷纷改行，相互告诫：皇帝连驸马都敢杀，咱还是小心点为妙。

还要说到慈禧，那还是她30多岁时候，身边太监叫安德海，早晚伺候，形影不离，将西太后服侍得非常快乐，深受宠爱，被封为太监总管，十分得势，就连同治皇帝、恭亲王以及诸大臣都让他三分。一次，他自恃有慈禧撑腰，违制出宫到江南采购龙衣，一路上招摇过市，勒取钱财。到了山东地面，时任山东巡抚的丁宝祯依据清规祖制，先斩后奏，将太监安德海的尸首在济南城里曝尸三天游街。慈禧吃了个哑巴亏，却有苦难言。因为清朝规定，太监不得出城十里，擅自出京城便犯杀头之罪。虽然慈禧一向跋扈蛮横，可遇到事关法律的事，也不敢胡乱造次，还得老老实实地认账，据说也为此偷偷地抹了两回泪。

国外也有这事。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修建了一座王宫，登高远眺时，视线却被紧挨宫殿的一座磨坊挡住了。“违章建筑”让他非常扫兴，便派人与磨坊主协商，希望能够买下这座磨坊。不料磨坊主死不肯卖，几次协商，许以高价，可磨坊主软硬不吃。面对这样不识抬举的“钉子户”，国王龙颜震怒，派人把磨坊拆了。第二天，磨坊主就把国王告上法庭，结果居然是威廉一世败诉。判决他必须“恢复原状”，赔偿由于拆毁房子造成的损失。威廉贵为一国之君，拿到判决书也只好老老实实遵照执行。他哭没哭不知道，伤心那是肯定的。

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遍阅古今，放眼中外，不管是汉武帝的假哭，还是朱元璋的真恸，以及慈禧太后的抹泪，威廉一世的伤心，都说明一个基本道理：任何一个国度，不管皇帝如何暴戾，君主怎样狂妄，只要有神圣的法律在，只要他还敬畏法律，尊重法律；只要还有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只要还有“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禁忌，社会就不会大乱，人心就不会丧尽，国家的事情就不会烂到不可收拾。

反之，一旦遇到自称是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的君主，赏罚失序，规矩全无；遇到宣称“朕就是法律”的昏君，为所欲为，毫无禁忌；遇到藐视法律，任意践踏法律的头头，那国是非亡不可。譬如历史上的夏桀帝、殷纣王、秦二世、东吴末帝孙皓、隋炀帝、流氓皇帝朱温之类。

责任编辑：张功杭

作者单位：（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