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 茜,张士昌
(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自二战以来,美国积极干预世界各地的事务,以争夺和维护世界霸权。这些干预的目的从来没有像美国决策者宣称的那样美好,向被干涉地区输出了民主,反而给被干涉地区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动荡。这是因为这些干涉活动的实质目的绝非世界的和平,而是争夺和维护美国的世界霸权。美国习惯于以意识形态为分界,以经济、军事干涉为手段,以获得实质的安全、经济利益为目标。在美国其他国家事务的干涉中,对加勒比海小国危地马拉采取的“成功行动”,虽然并不著名,却深刻暴露了美国干涉他国内政的本质目的。
危地马拉是拉美地区的一个小国,以香蕉出口而闻名。自19世纪三十年代独立以来,它一直笼罩在军阀和地主的独裁之下。1944年,危地马拉爆发了一场资产阶级性质的革命。革命胜利后,危地马拉通过了具有资产阶级性质的宪法,凭借自身的努力建立了独立自主的民主政府。1951年3月,危地马拉革命功臣,陆军上校阿本斯通过民主选举当选为危地马拉总统,他号召国家团结,提倡危地马拉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并试图进行一场改变危地马拉社会性质的变革,消除外国资本和本国地主对国家经济的负面影响,为危地马拉人民谋求生活的改善。这次改革极大地触动了危地马拉最大的外国资本,同时也是最大地主的联合果品公司的利益。二十世纪初,一家来自美国的企业——联合果品公司在危地马拉上维拉帕斯以东地区,获得了从事香蕉种植、生产的权利。联合果品公司在危地马拉经营后,很快就拥有了2280平方千米的肥沃土地,变成了“国中之国”。它依仗在危地马拉的经济实力和地位,肆无忌惮地干涉危地马拉内政。凯普纳和苏希尔这两位美国学者在《香蕉帝国》一书中曾指出,联合果品公司“扼杀竞争对手,操纵政府,霸占铁路,使本土种植园主经济破产,摧毁合作社,剥削工人,镇压有组织的工人运动和榨取消费者。”[1]联合果品公司完全垄断了危地马拉以香蕉为主的果品经营,实际上也控制了危地马拉的经济。危地马拉的整个社会,事实上被这个水果公司所控制,成为所谓的“香蕉国”。联合果品公司俨然成为美国在危地马拉的殖民代理机构,从一开始就成为美国政府的掌权者投资和参股经营的利益共同体。
为了将危地马拉从美国资本控制下解放出来,阿本斯政府着力进行土地改革和发展农业。1952年6月,阿本斯政府颁布了土地改革法令。法令规定,本国大地主和外国公司所占有的闲置土地和面积在180公顷以上的出租土地,以及有1/3以上面积未予耕种的土地,一律由国家征收,以国家发行的债券予以补偿,所征用的土地将全部分配给无地的农民。根据土地改革法,共征用本国大地主和美国联合果品公司55万公顷土地,其中后者为23万公顷。这样的措施无疑会激怒联合果品公司。
阿本斯改革,尤其是有关土地的改革展开后,代表联合果品公司利益的美国媒体和政界立刻展开了对危地马拉政府的敌对行动。联合果品公司总部所在地马萨诸塞州的众议院议员麦科马克曾夸张的说,现在共产党在危地马拉几乎处于支配地位,如果共产党影响增长的话,该政府的整个纲领将成为“克里姆林宫征服世界图谋的一部分。”[2]1952年多数党领袖明确指出,对联合果品公司土地的没收象征着“苏维埃据点的扩展”,危地马拉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3]
事实上,阿本斯政府是一个纯粹的资产阶级政府,与苏联并没有任何关系。共产党在危地马拉,也仅仅是一个小众政党,影响力有限。直到几十年后,“中央情报局收集了150000份相关的文件,可是没能找到危地马拉激进分子与国际共产主义者之间的联系”。[4]本来是两国之间的经济摩擦却经过游说者的宣传扩大为一个对美国霸权利益提出挑战的政治问题。
总之,危地马拉在被西方主流舆论“共产主义化”后,被描述成“为共产主义在美洲共和国的渗透提供了指导性的范例与模式,由此考验着美国抗击共产主义势力在拉丁美洲迅速扩张的能力。”[5]于是美国政府以受“共产主义威胁”为借口,为自己对危地马拉阿本斯民主政权采取的敌对态度和可能的敌对措施找到了一件反共的“合法”外衣。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开始策划颠覆危地马拉阿本斯政府的计划。1953年9月11日,中情局制定完成了颠覆行动方案备忘录,即“9·11备忘录”,主要包括行动的政策动因和政策策略两个部分的内容,对颠覆行动计划的框架进行了详细的设计,并将行动命名为“成功行动”计划。
“9·11备忘录”是由中央情报局策划的,以“隐蔽行动”为主要手段,以“输出民主”为官方借口,旨在推翻危地马拉阿本斯民主政府以恢复其在危地马拉经济利益行动指南。其中明确规定了美国在“行动总计划”中应当采取的具体步骤和政策策略:首先美国计划通过一系列的相关会议和条约向阿本斯政府施加政治压力。其次,利用美国媒体在世界新闻界的地位和宣传作用,丑化危地马拉的国际形象,诋毁阿本斯政府是“苏联侵略美国的前哨”。阿本斯政府土地改革的展开使代表联合果品公司利益的媒体和政界展开了对危地马拉政府的敌对行动。国际社会“掀起了一场疯狂诋毁危地马拉的宣传运动:‘铁幕正在危地马拉徐徐降下’,电台、报纸以及美洲国家组织的头面人物都在大喊大叫”。[6]第三,为了孤立危地马拉,美国与尼加拉瓜、洪都拉斯等与危地马拉的邻国签订了一系列的军事援助协定,旨在周边外交上孤立和威胁危地马拉。第四,阿本斯政府的改革虽然使危地马拉的社会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但是面对强大的美国,依然不堪一击。为了破坏改革成果,阻碍危地马拉的经济发展,美国组织开展多项对危地马拉的经济封锁和经济战。第五,“隐蔽的心理战和宣传战”是推翻阿本斯政府“秘密武器”。因此,美国不断地利用电台和散播传单在危地马拉渲染革命危机,制造混乱,企图破坏危地马拉的社会稳定。第六,美国政府认为,军事行动可以在条件适当的时候进一步激化危地马拉的社会矛盾,进而达到美国推翻危地马拉政府的目的。在这一方针指导下,美国大力扶植危地马拉的境外反政府力量,纠集所能纠集到的周边国家加入反危地马拉的行列,同时在国内外制造舆论,为即将到来的行动提供道义上的合理性。在推翻阿本斯政府的具体手段上,中央情报局选择将当时在尼加拉瓜流亡的以阿马斯为首的反政府分子组成游击队,施行颠覆行动。
根据“9·11”备忘录的指示,中央情报局利用两个有力武器“宣传和飞机轰炸”来实施其“隐蔽的心理战”。这是心理战中经常使用的两个手段。在宣传的形式上,以广播、小册子、传单为常用的宣传形式,其中以电台广播的效力最为明显。中央情报局在危地马拉政变中使用的秘密电台为其推翻阿本斯政府进行舆论宣传和造成民众心理恐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事实上,以阿马斯为首的反政府分子,其力量对于推翻阿本斯政府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政变成功后,时任美国国务卿的杜勒斯承认:“阿马斯上校的行动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一次常规的军事行动,整个努力因此更依赖心理影响而不是实际军事力量。”[7]而这种心理影响却有赖于创造并在短时期内维持阿马斯有强大军事力量和美国支持的印象,从而使阿本斯及其军事参谋相信阿马斯是一个主要暴动力量的领袖,而美国则躲在背后,“深藏功与名”。
1954年6月18日,真正的行动开始了。大量诱使陆军反叛政府的宣传手册等漫天飞舞,试图瓦解危地马拉最具有抵御实力的陆军力量。因为美国分析者认为:“在危地马拉,陆军是唯一能迅速地且决定性地改变政治局势的有组织的要素。”[8]而且,“美国的努力完全依赖制造足够的内部紧张和国家孤立来削弱陆军对阿本斯的忠诚。”[9]
中央情报局的宣传和空袭都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它成功地瓦解了危地马拉政府军队,并在人民当中制造了大混乱。面临这样的局势,总统阿本斯被迫宣布辞职,美国很快终止武力,将忠于自己的傀儡阿马斯扶上了危地马拉总统的宝座。
政变后受到美国扶植上台的阿马斯,为了回报美国的大力支持,上任伊始就将阿本斯关于限制外国资本和土地改革的政策全面推翻。在阿马斯执政的三年间,他放宽了危地马拉对外国公司开采本国资源的限制,危地马拉半数以上的石油产油区都落入外国公司的手中,其中大部分是美国公司;最后联合果品公司成功收回了被阿本斯政府拿走的全部土地,恢复了过去在危地马拉的垄断地位。
因此,阿马斯执政后的危地马拉,并没有朝着美国所鼓吹的美好方向发展,而是由于独裁政权的长久统治随即陷入了长达三十六年的内战。在此期间危地马拉十几万人丧生,全国陷入一片动荡,危地马拉陷入了混乱与贫穷的不堪境地。据国际人权组织估计,在1954年到1990年期间,危地马拉连续执政的军事独裁政权在镇压活动中杀害了10万多国民。直到1990年12月29日,时任危地马拉总统的阿尔苏代表危地马拉政府和游击队组织——危地马拉全国革命联盟在首都危地马拉市签署了《永久和平协定》,从而正式结束了该国长达36年的内战。危地马拉成为中美洲地区内战持续时间最长的国家。在长达36年的内战中,约有17.5万人丧生,7.5万人失踪,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战争还造成数十亿美元的经济损失,使该国成为拉美地区最为贫困的国家之一。
对美国来说,这一行动计划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却给危地马拉带来了政局动荡和社会的不稳定,它在拉美地区产生的负面影响多少年来都无法消除,真实地反映出美国向发展中国家传播其民主的一个巨大“黑洞”。[10]美国策划的“成功行动”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联合果品公司早已消失,但危地马拉至今未能走出贫穷的境地。
通过政治干涉、经济制裁和包括隐蔽行动的军事干预等手段试图将自身的社会政治制度、经济模式和生活方式向全世界推广,建立一个美国治下的新世界,是美国多年来一直追求的梦想。美国在冷战时的反共与冷战后的反恐,都是围绕着这一梦想所打的旗号,不可否认美国政府确有反共与反恐的用意,但它不能掩盖这一旗号所指向的主要目标——建立全球范围内的霸权主义,维护美国的霸主利益。美国著名政论家威廉·布鲁姆对此直截了当地指出:“苏联和某种叫做共产主义的东西并不是华盛顿全球攻击的目标。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国际共产主义阴谋。敌人原来是,而且仍然是美帝国主义扩张道路上的任何一个政府、运动甚至是个人,无论美国将他的敌人称作什么——共产党、无赖国家、毒品贩子、恐怖分子。”[11]人类进入21世纪后,美国为了维持和扩大自己的利益仍然在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军事实力,更加露骨地横加干涉其他国家的内政,日益显现出用武力统治全球的帝国主义本来面目。美国的挑战是任何一个崛起的国家都不可避免的试炼,理解和认识了美国的行为模式,找到一条富有智慧的应对美国外交行为模式的中国外交之路,对于我国的崛起之路,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戈尼昂斯基.拉丁美洲和美国(1939~1959)外交关系史纲[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3.
[2]Susan K.Holly.Foreign 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 ,1952 -1954,Guatemala[M].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Washington,2003.
[3]“U.S.Department of State,note of undersecretary’smeeting”[N].New York Times,26 February 1952.
[4]Stephen G.Rabi.“The U.S Intervention in Guatemala:the Documentary Record”[M].Diplomatic History 28(5),1985.
[5]Susan K.Holly.Foreign RelationsofUnited States,1952 -1954,Guatemala[M].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Washington,2003.
[6]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M],王玖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7]阮宗泽.冷战外交家——杜勒斯[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
[8]Blanche Wiesel Cook.The Declassified Eisenhower:A Divided Legacy of Peace and politicalWarfare[M].New York,1981.
[9]Susan K.Holly.Foreign RelationsofUnited States,1952 -1954,Guatemala[M].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Washington,2003.
[10]杰罗姆·斯莱特.美洲国家组织与美国外交政策[M].俄亥俄州立大学出版社,1967.
[11]威廉·布鲁姆.冷战结束以来的美利坚帝国[J].徐洋译,国外理论动态,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