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之生态空间阐释

2013-04-06 08:46陈天然
关键词:蝴蝶梦石楠作家

○陈天然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蝴蝶梦》之生态空间阐释

○陈天然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蝴蝶梦》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哥特式小说的经典之作,然而从生态批评视角再读《蝴蝶梦》,却发现其蕴涵着生态释义的广阔空间。首先,作家塑造了一个独立自在具有内在价值的自然世界,颠覆了自然的“他者”形象,消融了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观,有利于缓解自然与人类之间的紧张关系;其次,小说中的两位女主人公体现了迥然相异的伦理价值观,从中我们意识到生态危机源自人性世界的危机,人类应反思之;再者,作家对自然和都市生活的对比述写暗示了《蝴蝶梦》其实是作家本人的一场自然之梦:拒绝都市文明,皈依乡土自然,诗意栖居。

达夫妮·杜穆里埃;《蝴蝶梦》;生态释义;伦理价值观;自然之梦

一 《 蝴蝶梦》中的自然世界

达夫妮是一位热爱自然、抒写自然的作家,自然界的一切都为她提供了不竭的创作源泉,她在《蝴蝶梦》中就成功塑造了一个个原生态的自然世界:林莽、飞鸟、花草、虫鱼、山谷及大海等,丰富多彩,具有其内在价值。“大自然的内在价值在于以下两个方面。其一,著名的深层生态学代表赛欣斯和奈斯认为,生命形式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构成其内在价值。其二,普通伦理学认为,具有主体性的东西具有内在价值。可见,自然的丰富性和主体性是其内在价值的关键,而其内在价值又是从‘他者’转化为‘主体’的关键。”[2]135达夫妮抓住了这一关键,描写了大自然的多样性、丰富性和主体性特征,赋予自然以内在价值,消解了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观 (人类具有内在价值,享有生存的特权,是衡量一切的尺度,应该受到伦理关怀;自然不具有内在价值,仅仅是一个被人们开发利用、征服控制的工具和“他者”,不应纳入伦理关怀的视野),有利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综观整部小说,我们不难发现《蝴蝶梦》中的自然系统具有多样性和丰富性:时而温柔曼妙,时而狂野残酷。作家首先描述温柔曼妙的一面,如玫瑰园旁的一幕:“一只乌鸦连蹦带跳的闪出玫瑰园,用黄色的嘴叼啄泥土。一只画眉也在忙自己的事情;两只结实的小鹡鸰,一前一后地跳跃戏耍;另外还有一群麻雀在叽叽喳喳啁鸣。一只形影孤独的海鸥,哑寂悄然地在高空翱翔……”[3]387各种鸟类在大自然中自由活动,构成了一个融洽和谐的生态小世界。另外作家也多次描述了幸福谷里的绝世美景——杜鹃怒放、石楠竞开、画眉婉啼、涛声悦耳、涧水叮咚、山高谷幽、蜂飞蝶舞。这一幅幅色彩缤纷、和谐美妙的画面,令人悠然神往,渴望融入自然、回归自然。作家笔下的自然尽管有温顺祥和的一面,然而大多情况下,它狂躁不安、充满野性和力量,如开篇荒凉芜秽的林莽意象。我们可以看到“枝条交叉错杂”的榉树、“盘根错节纠结在一起”的橡树和榆树以及“分列”的灌木丛,“黑压压势不可挡地向着车道两侧边沿逼近”,此时车道已被压成了一条“细线”,“挣扎着露出头来”,树林“则终于赢得胜利”。[3]1-2相对于遮天蔽日的林木,车道 (人类社会的象征)弱小,不堪较量。这里强势的自然挑战了人类作为世界主宰的权威形象,凸显了自然世界的主体性及不受人类佐控的伟力。与原始、野性、力量无穷的自然相比,人是渺小的、不堪一击的,无论人类进行怎样的创造活动都不能无视自然的影响。庭院里也是一番野性十足、生机勃勃的景象:石楠疯长,与羊齿“绞曲缠绕”,常青藤“恶毒”地蔓延,“丑陋的”无名杂草试图占领“温柔的”水仙花的领地,“差劲的”荨麻成了“野兔出没的处所”。[3]2花草等代表的世界,抑或美好抑或蛮野,都是大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有机组成部分,体现的是生态学意义上自然物种的多样性与丰富性。另外,石楠、杂草及野兔等构成了一个自我运营的原生态系统,各物种遵循着自然规律,优胜劣汰,促进了自身的平衡和稳定,且这个系统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它“不是为人存在的,不是为了向人类生活提供支持而存在的,不是为了人类的欢娱而存在的。自然的价值在于其自身,全在其自身”[4]228-229。

简言之,通过描写自然系统的丰富多样,达夫妮展示了自然生态的内在价值,初步把自然从一个只有工具价值的“他者”转化为一个具有内在价值的主体。

除了从整体和系统上来描写大自然,作家也聚焦于一些独特的自然意象,如大海和石楠,它们在书中也以不同的样态出现。这里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波光粼粼,充满和谐之美,如退潮时,“大海宁静而遥远”,“宛若平静如镜的浩瀚湖面”[3]2;时而又波涛汹涌,充斥着犬牙交错的险崖、死亡漩涡及游荡的巨石,如涨潮时,“波浪冲进海湾。小礁岩顿时被海水淹没”[3]114;下雨时,“翻腾的巨浪扫过海岬处的灯塔,汹涌冲进海湾;大海一片昏黑,使人望而生畏”[3]124。此刻,大海汹涌咆哮,狂躁不安,其充满野性和力量的一面已被我们悉数领教,唤醒的是人类对自然和宇宙的敬畏。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石楠花意象,文中的石楠花时而曼妙柔美,如幸福谷里生长的各色石楠花,“在蒙蒙夏雨之中低垂着婀娜娇柔的花穗,既秀美又优雅”[3]112,呈现出大自然宁静柔美、净化人心的一面;石楠花时而又浓艳怪异,如当我们来到曼陀丽,迎接我们的是“一片象征着杀戮的血红色”[3]68石楠,另外,窗子底下“大簇大簇鲜血一般红得过分的石楠”“已经蔓延着侵入车道”[3]86,石楠花“并不单单充斥在窗外的草地上,而且已经侵占到房间内部……连墙壁也染上了血红色,在早上的阳光中浓艳地耀眼”[3]87。这几处作家浓彩重墨地描述了石楠的颜色,它用浓烈的血红色将自己主宰生命的特点昭然无遗地显示给我们;而“蔓延”、 “侵入”、“充斥”、“侵占”等字眼的运用,也体现了石楠的主体性,它非被动的旁观者,而是作为主角“耀眼”地生存着。通过对大海和石楠不同形象的描述,作家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大自然具有多面性,不是作为人类主宰的客体而存在,而是独立于人类,有着自己存在的目的和内在价值,人类应该平等视之,与之和谐相处。

“生态批评试图通过揭露和批判自然被贬低为失语、被动和边缘的客体这一不公平现象,以消解人类作为唯一言说主体的霸主地位,促成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交流,恢复自然的主体地位。”[2]137书中的曼陀丽是作家塑造的大自然的一个缩影,这里的自然不再是失语、边缘化、受压抑的客体,而是一个能动的主体,具有多样性,不仅美丽宜人、赏心悦目,而且严酷荒凉、野性十足,是一个独立于文明之外的生态体系。在此,作家解构了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把自然从被动、边缘、受压抑的“他者”建构为主动、有内在价值的主体,正如作家在书中所言:“周围的生物照旧过自己的日子,我们的烦恼和焦虑无力改变其进程。”[3]387

二 《蝴蝶梦》中的人性世界

生态学家鲁枢元认为,生态和谐包含三个方面:“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5]147在这三个方面中,自然生态的和谐固然重要,但社会和精神生态的和谐更不容忽视。因为人类社会是生态系统中一个重要的子系统,人是自然界中最有能动性,也最具有破坏性的物种,“生态危机的实质就是人性的危机,是人们生活方式、价值观、自然观方面的危机。因此,必须从人类文明和人性等文化角度切入,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6]194。《蝴蝶梦》塑造了“我”和吕蓓卡善恶对比的两种人性,给读者带来反思,使读者意识到正是人类中心主义的理念破坏了人类文明,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从而也使得人际关系异化。

(一)吕蓓卡:欲望、征服、反生态的人性

在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悖论中,“人类将自己视为地球上所有物质的主宰,认为地球上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是专门为人类创造的”[1]47。人类把自己看作是地球的主人,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能力,对于同类的其它生物表现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漠视,可以肆意践踏自然赋予其它同类生物的生存权,这是一种人类占支配和控制地位的人类中心主义模式。吕蓓卡是本文的女主人公,在她身上体现的正是这种人类中心主义模式指导下的人生观。

吕蓓卡是一位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具有极强的征服欲和控制欲,这首先体现在她对婚姻不负责任的态度上,婚姻对她来说是“逢场作戏,闹着玩的”[3]265,除了自己,“她谁也不爱”[3]370。“她一向我行我素,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3]263。她以玩弄和征服男性为乐,只要是男人她都可以引诱。她一方面引诱他们,不管他是上等人还是庄园内任何一个工匠,如杰克、贾尔斯、弗兰克等,另一方面又鄙弃耻笑他们,把他们当作游戏的棋子。吕蓓卡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也体现在她的题名中——作家多次提到代表她名字吕蓓卡的“那个斜体字母R特别高大”,而她随夫姓德温特的“其他字母都显得十分矮小”[3]90。这里字母R的形象特点象征着吕蓓卡作为个体和生存环境之间的紧张关系。正如字母R和其他字母地位不平等一样,吕蓓卡从来不愿和生存环境及人类同伴保持一种平等互惠的关系。

人作为“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把战胜自然作为博弈系统中最精彩的乐章,“与天抗争其乐无穷”是人类实现存在价值的重要体现,这在吕蓓卡身上得到了诠释。除了征服人类,她还妄图征服自然及其他生物。她的嗜好是出海远航,对于人类望而生畏的大海,她毫不放在眼里,“不论什么样的天气都驾船出过海”[3]180,穷其力予以征服。正如丹弗斯太太评论的:“她什么也不在乎,谁也不放在眼里。”[3]263这里的语句给我们展示了人类骄傲地征服世界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人们宣称自己是大海和土地的神圣主宰者,并想当然地认为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应当被人类利用时,这时的吕蓓卡就成了代表整个人类的名字。另外,吕蓓卡16岁那年,为了驯服父亲那匹性烈的大马,“她扬鞭抽打胯下的坐骑,抽得它冒出血来,同时用马刺夹紧那畜生的肚子。等她跨下马背,那匹马已是遍体鳞伤,血迹斑斑,满嘴白沫,不住打着哆嗦”[3]263。“遍体鳞伤”的马受虐的形象和被人类盘剥得伤痕累累的地球母亲的形象何其相似——地球上遍布的残根是她皮肤上的疤痕,从工厂涌出的工业废水就像是老伤口处涌出的已被染上病毒的脏血。受人类中心主义驱动的吕蓓卡漠视并肆意践踏其他自然生物的生存权,她的精神悄悄潜伏在大多数现代人的心中,现代人带着征服者的野心,为有能力驾驭自然而自鸣得意的同时,也将面临空前严重的环境危机。

吕蓓卡的不负责任、人文精神坠落及享乐至上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模式也导致了曼陀丽的毁灭,给当地稳定的生态系统带来了危害。她来到曼陀丽之后,带来了英国上流社会的骄奢淫欲、笙歌艳舞和形形色色的男人如杰克·费弗尔等,她与这些男人鬼混,破坏了曼陀丽那种“荒凉寂寥的独特之美”[3]297,引起了庄园的骚乱和动荡,危机四伏,最终毁掉了庄园:她的追随者丹弗斯太太和杰克放火烧了曼陀丽,破坏了这里稳定的生态系统,“我”和迈克西姆失去了自然家园。这里吕蓓卡的形象可以和当代社会里一些欲望充斥的人类形象重叠,他们关注自身的享乐和自由,对自己的欲望和力量不加控制,造成了对生物圈和人类同伴不可避免的伤害。

“陶醉于对自身力量的良好感觉中的人类,看来正在毁灭自己和世界的实验道路上越走越远。”[7]221在吕蓓卡那天使般的外表下,掩藏的是衰败和死亡——她患上了绝症,饱受病痛的折磨。这个妄图征服一切的女人受到了大自然无情的报复,大自然借迈克西姆之手让她沉尸海底。吕蓓卡的命运象征着一个相似的终曲:如果人类不能在欲望和征服之路上停下脚步,人类在不久的将来必将面临灭亡。另外比较有寓意的是,吕蓓卡的“子宫有点畸形,也就是说,她永远不可能生儿育女”[3]399。吕蓓卡子宫的畸形预示着地球的贫瘠,而贫瘠正是人类中心主义模式作用于大自然的直接恶果——贫瘠的大地无法带来生命的繁盛,人类的供养系统将变的岌岌可危。吕蓓卡反生态的人性带给我们重要的启示:要实现人与自然、文明与自然的和谐发展,首先要建设人的精神生态,治疗人的“精神”疾病,深刻反省人类自身强烈的占有欲对生态、对他人所造成的伤害。

(二)“我”:和谐的生态人性

“我”是文中另一女主人公,朴实、宁静,与自然和人类和谐相处,代表的是一种以非人类中心主义为指导的生态伦理价值观。

“我”热衷于细心地聆听自然,与自然交流,与其他生灵和谐相融,例如在山谷里,“我躺在风信子花旁的茂密草丛中,头搁在手掌上,杰斯帕守在我身边。它气喘吁吁地望着我,样子傻乎乎的……林中某处枝头憩息着几只鸽子,四周一片恬静宁谧”[3]159。诗意地栖居在伊甸园一样的美景中,体悟着宇宙万物的存在,“我”的心灵得到了安宁,无须在人类社会察言观色,所以此时“我”并不希望有人在身边,认为“这该多杀风景,多无聊乏味”[3]159。“我”的精神已完全融入美妙的自然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在这里达到极致。

与吕蓓卡的征服者形象不同的是,“我”善待所有生命,和他们保持着一种平等的伙伴关系:“我”对待仆役十分温和,对待朋友坦率真诚,对待丈夫更是忠贞不渝,甚至对小狗杰斯帕也是关爱有加,这正吻合了“整个自然界的所有生命都是一个大家庭的成员,人类与所有其他生命有着休戚与共、生死相依的关系,因此人类必须善待所有生命”[1]22的生态理念。吕蓓卡带给迈克西姆的是一段痛苦和耻辱的婚姻生活,而我的真诚善良帮助迈克西姆重拾信心,走出了婚姻失败的阴影。吕蓓卡企图引诱玩弄管家弗兰克,而“我”视其为知心好友,坦诚以待,弗兰克也这样评价“我”:“心地善良,待人诚挚”和“谦逊端庄”[3]139。吕蓓卡对仆役发号施令,而“我”却对他们平等友爱,如对贴身丫头克拉丽斯,克拉丽斯对母亲说:“妈,不像跟一位阔太太在一起,倒像是跟咱自家人在一起呢。”[3]151对于痴呆仆役贝恩,吕蓓卡扬言要送他到疯人院,所以贝恩一想到她,“害怕得浑身直打哆嗦,双手颤抖”[3]151。可“我”对待贝恩的态度非常温和,保证“谁也不会撵你走”[3]151,不知不觉中赢得了贝恩的信任。对于处处与“我”为敌的丹弗斯太太,“我”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真诚:“我不发号施令,事无巨细都由你去办。要不是你有意作对,我们原可以结为朋友。”[3]260从“我”和人类同伴的关系中我们可以看到“我”同情弱者、平等待人、真诚善良的和谐人性。

不但如此,对其他非人类生物,“我”也能和睦相处,例如我和小狗杰斯帕保持着一种亲密和谐的关系,它常常“把鼻子搁在我的手掌里,下巴偎在我膝下,和我亲热起来,当我抚摸它那柔软的耳朵时,它的眼睛露出深沉的灵性,还噼啪噼啪地甩尾巴”[3]71。温柔的抚摸和信任的回应一起构成了人类和自然平静相处的理想画面。更重要的是,和吕蓓卡驯马轶事中表现出的优越感相反,“我”和杰斯帕的关系是建立在生物平等的基础之上的,这使得“我们”互相尊重。

“生态文学的另一个特点是提倡物质生活简单化,这是与工业化和城市化导致的消费文化相对峙的生活方式。”[6]193过多地索取并消耗自然资源,结果导致维持人类社会繁荣发展的生态平衡难以为继。梭罗也反复呼吁:“简单,简单,简单吧!”“我”秉持的正是一种简朴节约的生态观。庄园丰盛的早餐使一向节俭的我“惶然不知所措”[3]82,而面对午后餐桌上成堆的糕点,“我”便更加不安:“这些食物,够挨饿的一家人受用一个星期。暴殄天物有时使我于心不安。”[3]8相反吕蓓卡面对奢华生活,很是坦然,正如丹弗斯太太所言:“德温特夫人在世时,可从来不抱怨什么的。”[3]8随后来到异国的“我”和迈克西姆,“都深感简朴的可贵”[3]6,住在简陋的小客栈里却感到知足快乐。

总而言之,两位女主角形成了鲜明的人性对比:吕蓓卡是一个贪欲主宰、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持守着“一种倔强的人类自我兴趣”[8]147,享有凌驾一切的特权,体现的是二元对立的征服者形象,代表着一种肉欲本能,她的骄奢淫欲最终带来了自我的毁灭,庄园的毁灭,给我们敲响了生态预警;“我”具有生态中心式的意识和伦理,平等对待周边的人和物,消融二元对立,主张取之有度的生活,以可持续的方式满足人类的基本需求,代表着一种和谐的自然生活。

三 《蝴蝶梦》:达夫妮的自然之梦

对于作家达夫妮,有这么一段评论:“她厌恶城市生活,长期住在英国西南部大西洋沿岸的康沃尔郡,因此不少作品以此郡的社会习俗与风土人情为主题或背景。”[3]1达夫妮虽出生在伦敦,却拒绝都市生活的喧嚣与浮华,她在代表作《蝴蝶梦》中探讨了摆脱这一困境的出路,出路就是回归自然,融入自然。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蝴蝶梦》实则为作家本人的一场自然之梦。

如果不拘泥于《蝴蝶梦》跌宕起伏的情节,读者不难发现小说的一大特点就是不时穿插着乡野自然和都市生活的对比述写。相对于对乡野自然的无限喜爱,作家对城市生活表现出的厌恶之感首先反映在城市的一个缩影“旅馆”上。城市的旅馆,污浊、病态、丑陋至极,有着“乱作一团的床单,四散拖地的毯子,横七竖八的枕头,污秽的床边柜,泼翻的香水和融化的口红”,“简直叫人恶心”。[3]42在登山出游的归途中,“我”沉醉于迈克西姆给我讲述曼陀丽的自然之美时,不觉间我们已回到闹市区, “大街上的喧闹声刺激我的神经,黄灿灿的灯光亮得耀眼”[3]33,都市的一切使“我”厌烦、压抑和窒息,“愉快的出游就这样乏味地收场,我真不甘心”[3]33。不久,“我”作为女主人来到曼陀丽庄园,在“我”眼前:“一只画眉在草地上飞过,落在餐厅窗外的木兰树上。我坐在草坪能闻到淡淡的木兰花清香。一切都是那么安详,那么静谧。远远地,从下面的海湾外传来阵阵涛声。蜜蜂飞来了,在我们头上嗡嗡打转……我想:‘这就是我想象中并一直向往的曼陀丽的生活。’”[3]106生活在平静安谧且有花香、飞鸟和天籁之音相伴的自然怀抱是如何的惬意,作家笔下的曼陀丽不就是她本人一直向往的自然乌托邦吗?而上文提到的喧闹和浮华的城市文明又是何等的乏味!

在稍后篇章,作家对城市光景做了进一步的描述。当我们来到伦敦市郊,城市的喧哗和拥挤使我“头脑发涨”,景观更不堪一提,大街上“尘土飞扬”,“没精打采”,树木“千篇一律”,“垂头丧气”。[3]392接着,作家描述了城市的人们——面带倦容的妇女,哇哇啼哭的婴儿,沿街叫卖的小贩等,“这么多的人,这么噪杂的声音。单单这种氛围就让人心里发火,让我感到筋疲力尽”[3]393。随后穿过伦敦市区的这段行程,不断强化着我的烦躁:“脑子嗡嗡作响,就好像人在我耳旁擂着大鼓,眼睛里也像有把火在烧。”[3]393而在夏日炎热午后的曼陀丽园林深处,每当“野鸽在我头顶鼓翅,我听到它们柔和、自得的咕鸣声”,便顿觉“舒适凉爽”。[3]6在对自然和城市生活的比较描写中,作家对自然生活的钟爱已是不言而喻。以至于当曼陀丽毁于大火,我们游走他乡后,“我”也时常在回忆中惦念并“悄悄咀嚼回味”[3]7着曼陀丽: “色彩、香味、声音,雨水、浪涛的拍打,甚至秋天的浓雾和潮水的咸味,都是曼陀丽留下的记忆,怎么也磨灭不掉。”[3]7对作家来说,曼陀丽的记忆是“永恒的,不可能像烟云般消散”[3]4。

小说的结尾,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我”的癖好就是积累英国农村的资料,“我知道一共宰了多少只松鸡,多少只鹧鸪,多少头鹿;我知道哪儿鳟鱼正在翔浮水面,哪儿鲑鱼正在活蹦乱跳……所有这些我都感到津津有味”[3]7。甚至过期的《田野报》都使我读得心驰神往,我痴迷于书中描绘的“白色小溪”、“飞蝼蛄”、“绿色草地上的雄鹿”、“盘旋在林子上空的白嘴鸦”。[3]6主人公的乡土情缘在此略见一斑,就是这样的“低级消遣”使得我“才能鼓起更大的勇气,面对异国耀眼的天空”[3]7,而且“我在这些已被翻阅得残缺不全的纸页中,竟闻到了润土的芳香,嗅到了沼泽地带泥煤的酸味,甚至还触到那湿漉漉的青苔地”[3]6。这段话通过“我”的感觉、视觉、嗅觉、触觉全方位刻画了作家热爱自然、眷恋自然的情怀。

从以上分析可见,《蝴蝶梦》可谓是作家的一场自然之梦:远离尘嚣,栖息乡野;逃避文明,回归自然。

概言之,本文从生态批评角度重新审视《蝴蝶梦》,使这部畅销小说有了广阔的释义空间。作家描述了曼陀丽丰富多样的自然世界,赋予自然以主体性和内在价值,颠覆了自然的“他者”形象,有利于促进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解;曼陀丽人性世界的善与恶,使我们看到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性危机,因此,建立生态中心主义式的伦理价值观已是迫在眉睫;现代文明使作家极力逃避,而乡野自然却令作家悠然神往:“我多么希望我俩也成为他们 (指村民)中的一分子,或者做他们的邻人也行。”[3]65的确,曼陀丽那火红的夕阳、墨绿的大海、怒放的报春花、娇美的紫罗兰、晚风中摇曳的水仙、色彩缤纷的藏红花、白色的圆卵石、平静的海滩等令人魂牵梦绕,这个世界分明就是作家梦中的自然圣地,心灵的家园和归宿。

[1]王 诺.生态与心态[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陈茂林.“另一个”:梭罗对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解构 [J].外国文学研究,2009,(6).

[3][英]达芙妮·杜穆里埃.蝴蝶梦[M].林智玲,程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4]James Bishop,Jr.Epitaph For a Desert Anarchist:the Life and Legacy of Edward Abbey[M].New York:Maxwell Macmillan,1994.

[5]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6]刘瑞英.罗伯特·弗罗斯特的生态智慧 [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7]Linda Lear.Rachel Carson:Witness for Nature[M].New York:Henry Holt&Company,1997.

[8][美]劳伦斯·布伊尔.环境批评的未来[M].刘蓓,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 程彩霞】

Interpretation of Ecological Space in Rebecca

CHEN Tian-r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Huaqiao Univ.Quan zhou,362021,China)

Rebecca,is one of the masterpieces of the Gothic novels in the history of the 20th century’s English literature,while,by reexamining it from ecological view,we has found it contains a abundant ecological interpreting space.First,in order to help alleviate the strained relations between nature and people,the writer has overthrown nature’s“other”image and thus dissolved the binary opposition’s concept between nature and people by depicting an independent and unobstructed natural world with inner value;Secondly,the great variation in the two heroines’concepts of ethical values has made us realize that ecological crisis derives from the crisis of human nature,so humans should have a deep self-reflection on it;Thirdly,the comparative text analysis of natural life and city life by the writer suggests that the novel has,in fact,reflected her own natural dream:rejecting urban civilization,converting to local nature and dwelling poetically.

Daphne du Maurier;Rebecca;ecological interpreting;concepts of ethical values;natural dream

I106.4

A

1006-1398(2013)02-0101-07

英国著名女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 (1907-1990)写过十七部长篇小说以及几十种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发表于1938年的《蝴蝶梦》是其最畅销的小说,代表了她的文学成就。评论界已从叙事学、女性主义、哥特式背景及话语权等诸多角度对小说进行了解析,尽管这些角度发人深思,可并未脱离人类社会这一范畴。以人类中心主义为指导的文学评论惯常局限于从人类的角度去评判文本,无声的自然总是被排斥在外,这是一种认知视域的局限。在这个资源枯竭、环境问题频出的年代,“人类应当学会从其他物种的角度、进而从整个生态系统的角度看问题”[1]47。当笔者细读《蝴蝶梦》,发现小说实则有着生态阐释的广阔空间。首先,作家描述了以曼陀丽为缩影的自然世界之丰富多彩,揭示了自然的内在价值,解构了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观,有利于促进两者的和谐交流。其次,小说中的两位女主人公的价值观及为人处世的态度与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形成了参照。吕蓓卡是一个自私狂妄、贪欲充斥、妄图征服周遭一切的人,她与秉持着根深蒂固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及对自然轻率征服的一类现代人形象不谋而合;而“我”的真诚、善良、平等、谦逊,恰好代表了另一类对自然友善、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人,主人公善恶人性的对比使我们看到生态危机实则为人性危机。另外,在书中,作家在对都市文明的极力排斥中谱写了一曲自然的恋歌,其情感倾向暗示《蝴蝶梦》实谓作家本人的一场自然之梦。有鉴于此,笔者欲从生态批评的角度从以上三个方面对《蝴蝶梦》做一解析,以弥补传统文学批评之遗漏。

2012-09-12

陈天然 (1979-),女,河南唐河人,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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