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改造是与非

2013-04-06 01:46丁筱净
民生周刊 2013年27期
关键词:前门大街前门杨梅

□ 本刊记者 丁筱净

前门改造是与非

□本刊记者丁筱净

五年前,曾被老北京人热议的前门修缮整治工程,如今已成公认的败笔。政府和开发商还在不断寻找大街更准确的定位。与此同时,街西区域又开始了改造,目标是不重蹈街东的覆辙。

2008年4月7日,北京前门大街改造工程中尚未修缮的老旧商铺。图/CFP

“馄饨侯”诞生于上世纪50年代,位于前门大街南段三楼137号,是一家老牌馄饨店。采访当日下午5时,店内只有一名顾客。生意的惨淡让分店经理许可在公司抬不起头。“开业以来从没挣过钱,每个月亏1万多元,总给公司拖后腿。”

前门大街北段因毗邻正阳门、天安门广场而人头攒动。人群在大栅栏、鲜鱼口被稀释,而至大街中段和南段,则人影稀疏。

2013年9月底,前门大街新一轮改造升级计划从前门大街管委会传出。新一轮改造欲将前门商业区划分为北段“文化、旅游体验区”、中段“文化、创意体验区”和南段的“城市、生活体验区”,以“文化体验式消费街区”为阶段性战略目标。

此次前门大街改造重提,被部分人猜测为带动大街中段、南段经济效益。一些商家认为,管委会有想法是好事,但这一想法“很虚幻”。

五年前,曾被老北京人热议的崇文区“一号工程”——前门修缮整治工程,如今已成公认的败笔。政府和开发商还在不断寻找大街更准确的定位。与此同时,街西区域已经开始了改造,目标是不重蹈街东的覆辙。

改造

2006年的第一天,作家肖复兴来到前门大街。“放眼望去,大北照相馆、一条龙清真馆、都一处烧卖馆、老正兴饭庄等老字号都已关闭,门窗上贴出了拆迁他处的巨幅告示。西打磨厂口的店铺墙上张贴着‘支持拆迁,血本甩货’的标语,口内从鸭子嘴到长巷二条被栏杆挡住,推土机正在轰鸣作业,往南一溜儿推成了废墟……”

“前门楼子九丈九,四门三桥五牌楼”。前门地区是老北京传统风貌、史迹文物、非物质文化遗产保存最完整的地区之一,集中融汇了老北京的建筑文化、商贾文化、市井文化、会馆文化、梨园文化。

老北京人所说的前门,一般泛指前门地区:北起前门城楼,南至珠市口,西起琉璃厂南新华街,东至如今的祈年大街。宽近一公里,东西长约两公里,其中包括了著名的前门大街、大栅栏、廊房胡同、珠宝市、粮食店、打磨厂、鲜鱼口、肉市和布巷子等老北京商业街,以及区域内上百条胡同和原住民。

水左右了老北京城的走向,也滋养着前门地区的生计。自明朝从南京迁都到北京,大运河的终点漕运码头也由积水潭南移到前门以南大通桥,即现在的东便门,以后又相继扩建了外城。城市的商业中心,自然便从元代的积水潭、鼓楼一带转移到前门。

此后,老字号开始在此诞生。“头戴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瑞蚨祥,腰缠四大恒”中的前三者都出自前门大街。

然而,十几年前,前门已由京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沦为部分人眼中的“贫民窟”。它曾是北京市人口密度最大的区域,每平方公里达4.38万人。

根据当时东城区政府的调查统计,前门大街以东至祈年大街,80%以上的房屋是具有百年房龄、破损严重的木结构危房,人均居住面积不足5平方米,平均300人一座厕所,市政设施严重滞后,公共配套设施陈旧,成为距天安门、中南海最近也是最大的“城中村”。

事实上,早在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前门地区的改造就已正式纳入政府议题。“总不能让全世界人来看一个破破烂烂的前门大街吧?”2003年冬,经16位专家32次论证,前门地区600年来最大规模也是最“彻底”的修缮方案应运而生。

按照这一方案,前门将按照清末民初时期的风貌复兴,修缮后的前门大街将成为商业步行街。次年,崇文区政府(现崇文区已纳入东城区)决定成立作为前门项目实施主体、物业产权人的天街置业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街公司”)。

2005年11月,前门修缮整治项目全面启动解危排险搬迁,崇文区政府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完成了全部搬迁任务。

肖复兴曾三次前往拆迁中的前门地区,最后一次是在2006年3月。“真是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拆迁的速度远远超乎我们想象。”

他发现,列在文物普查登记名单中的冰窖厂乾泰寺、北桥湾铁山寺已成一片废墟。在被拆毁的铁山寺前,他看到一辆十轮大卡车装满整整一车废弃木料,粗粗的梁柁还没来得及装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喟。”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建筑被拆除后,崇文区政府聘请谢辰生、宣祥鎏、王世仁为区政府文物保护顾问。

老字号

北京奥运会开幕前一天,前门大街举行了隆重的开街仪式。当天,全聚德、大北照相馆、都一处、月盛斋等12家老字号同步开业。

一年后的2009年9月,前门大街全面开市,103家商户开张迎客。这一天,在前门大街南天桥长大的王强也在现场,他发现新的前门大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冰激凌、咖啡店、大大小小的国内外服装品牌……“这还是过去的前门吗?”

“改造前的前门大街还走公交车,五金店、油漆店、各种小服装店……整条街确实没有整体商品结构规划,但可以说是老北京原生态的生活。”王强说。

王强的另一个身份,是北京老字号瑞蚨祥的企划部经理。他认为,前门大街在上世纪80年代时,还能够体现出京派商业文化的特点,很受北京人和外地人欢迎。“招进国际顶尖品牌,走高端,是行不通的,因为游客过来并不是购物的。他们想感受老北京文化,而这些东西在老字号身上最能得到体现。”

在前门大街一个不起眼的小楼上,“亿兆”二字很难引起人们注意。这家创立于1935年的北京著名百货商店,如今已沦落成门面不足2米宽的服装店。

服装店经理刘玉鑫告诉《民生周刊》记者,1980年以后,亿兆百货成为专门经营毛针纺织品的商店,生意曾经十分红火,面积足有800多平方米。在亿兆百货最“辉煌”的岁月,刘玉鑫开始在这里上班,见证了顾客多得“连店门都关不上”的日子。

2006年,亿兆百货被天街公司“请出”前门大街。无奈之下,2007年,亿兆百货在珠市口大街(前门大街最南端)开了一家分号,继续经营毛线生意。“一开业老客户马上就来了,生意重现火爆。”

前门大街重新开街前夕,天街公司找到亿兆,商谈返街事宜。“只能给我们一栋小楼,三层面积一共200多平方米。要就要,不要就给别人了。”亿兆人放不下心中的前门情结,决定“忍辱负重”,重返前门。

高高的台阶和狭窄的店面,把往来的顾客挡在了门外,外地游客也不会特地到前门买毛线。重新开业五年来,亿兆前门店经营惨淡,一直未能盈利,仅依靠其它分号补给支撑。

“把街拓宽了,招商没有经过合理选择,开发商把前门大街原本很浓的商业氛围整没了。5年来,私人店铺走了好几拨,只有我们国企才能砸钱在这里等着前门大街好转的那天……”刘玉鑫说。

新尝试

谈及此次前门大街的再次改造,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学术委员会委员张杰对此并不看好。他认为:“政府下设开发商的垄断地位没有打破,商业很难发展得好。”

而前门大家的文化价值,早已随着古建筑的拆毁、老字号的消失、原住民文化的消解而无法重见天日。

前门大街已然如此,距其几百米远的杨梅竹斜街正在尝试一种新的改造方式。

住在杨梅竹斜街的韩氏夫妇,曾在斜街廊房头条经营过一家小杂货铺。1840年创办的北京老字号谦祥益绸缎庄、创办于1853年的内联升鞋店和1910年开业的“京师第一劝业场”也诞生于此。

韩太太总是把台阶清扫得干干净净。她在窄窄的店面前贩卖香烟、胶卷和电池,韩先生则在后面的一个小桌子上替客人维修手机。

直到2006年春天,店外墙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夫妻俩才意识到必须在两周内搬离廊坊头条。作为拆迁街道的商户,因为没有产权,他们没拿到任何补偿。

双双失业那天,他们的美国邻居迈克尔回到家中,听到隔壁传来笑声与歌声。他走到隔壁,看到十几个男人挤在韩家床上,旁边是一堆喝空了的啤酒瓶。韩先生笑着说:“我在庆祝,至少今天我还有一份工作。”

“那明天呢?”

“如果你是个穷人,那你就没有明天。”

2005年8月8日,迈克尔搬进杨梅竹斜街,三年后北京奥运正式开幕,“一号工程”也进入高潮阶段。他目睹了许多街坊邻居或自愿或被迫地离开胡同,并将这段历史写进了书里。

“杨梅竹斜街的建筑仿佛是北京上个世纪历史的缩影,从大红的木门,到漂亮的双层石刻,从前苏联风格的混凝土门脸,再到斜屋顶的红砖房。单个看来,这些危房并无任何可取之处;但合在一起,他们就成了一幕精彩的布景。一种正在消亡的珍贵的生活方式,每天在这个布景前争分夺秒地上演着。”

下一个被迫离开的,可能就是韩氏夫妇了。“斜街搞了两年腾退,我想迟早有一天会轮到我们。”

两年来,腾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让张玉魁意识到历史文化保护区的工作难处。“有前门大街的前车之鉴,我们希望用‘微循环’的方式进行历史街区改造。”

张玉魁是北京大栅栏琉璃厂建设指挥部规划建设处处长。该指挥部为西城区政府的派出机构,专门进行大栅栏、东西琉璃厂以及椿树街三个历史文化保护区的保护与建设。

2011年,北京市发改委确定了杨梅竹斜街保护修缮试点项目。两年来,他们探索了协议腾退的方式,实施了人走权留、合作共建、微循环保护、平移并院等诸多方式。

他们将重点放在了杨梅竹斜街,希望将那里的居民外迁,然后在斜街中植入产业,发展经济。

腾退资金量大、腾退房屋无法形成有效资产、改造流程漫长等问题困扰着指挥部和试点实施主体——大栅栏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大投公司)。

2011年以来,杨梅竹斜街的腾退补偿标准为每平方米4.6万元。腾退后,居民可以住到位于丰台、大兴或昌平的安置房,或自行解决住房问题。杨梅竹斜街共有居民1700多户,两年来已经腾退591户,项目已经花去大投公司十多亿元资金。“原来市发改委答应给予15亿元资金进行试点,但目前只给了10亿。”张玉魁说。

斜街大多数住户仅拥有10平米左右的房产,产权性质不同,拿到的补偿也不同。直管公房、单位产、私产、寺庙产……房屋产权的多样性,使腾退房屋无法及时形成有效资产。在腾退的591户中,成功将房屋产权过户到大投公司的目前仅有不到100户。

即使产权成功过户了,还会遇到审批流程的困扰。院落改造如果与2006年的控制性规划有所冲突,指挥部就要做详细方案,经北京市规划委动态维护会讨论,通过后需向社会公示一个月,再对公众信息进行归纳,最后报市政府审批。“整个流程快则半年,慢则一两年。”张玉魁表示。

由于很难腾出整院,指挥部决定在腾退的同时开展平移工程。所谓“平移”,就是将想植入产业的杨梅竹斜街居民平移到临近的胡同,尽可能使斜街有更多的整院可以进行招商经营。

问题也随之而来。平移后,新旧居民如何融合、违章建筑如何拆除、平移居民的讨价还价……这一次,作为前门地区最重要的一条文化街,杨梅竹斜街能否在开发中得到真正的保护,还存在诸多未知。可以预知的是,古老的前门搂子正在淡出老北京的记忆。

2008年5月10日,前门大街改造期间,粮食店街老字号第十旅馆被暂时封闭。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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