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旅人的热汤面

毛利

我不爱吃面，源于小时候一次糟糕的经历。四五岁时家里人在奶奶家一起吃面，我吃完一大碗忙不迭跑到院子里看鸡，鸡没什么好看，得放进去一只狗。狗来了，鸡就很活跃，东跑西窜。我跟狗一起在院子里跑着转圈，跑到一半，忽然一阵难受，弯腰哇哇吐了一通，低头一看，正是刚才吃的一碗面，形状丝毫未变。我母亲出来，看到也说：哇，还是一碗面。

从此就不怎么吃面。但世界上爱吃面的人真是多，且不论贫穷贵贱，有人就是好吃一碗面。某年去西安，一个成功人士特地带我去他最爱去的面馆，面对一碗让他魂牵梦绕的臊子面，我很为难，极其扭捏地吃了两口，就将筷子对准一盘拍黄瓜。他不解：不好吃吗？全西安最好吃的臊子面，每过一段时间我必须来吃一口。实话实说，针对现代人的清淡口味，臊子面太油，太辣，太没细节，没法打动一个正在努力追求品质的小妞。

后来陪我叔叔回苏州，一到站他就提议，去陆长兴吃碗爆鱼面，当时大概下午四五点钟光景，我说不如忍到吃晚饭。他执意要去，言明这个时候吃点心最好。一到陆长兴，果然坐满来吃下午点心面的本地人。一个极小的小学生坐在我和叔叔对面，头埋在碗里，有滋有味吃着一碗大排面，旁边一只小碟放了个煎蛋。我叔叔很感慨，说他小时候也跟这小朋友一样，爸妈下班晚，于是先来陆长兴吃一碗面，吃饱回家坐作业。所以每回苏州，他非得要来这里吃一碗面，面吃进肚子，才算找到家的味道。吃毕，他问我面怎么样，我说爆鱼好吃，面嘛，终究只是面而已。我叔叔摇头，称面要全部吃下去，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挑完最后一筷子面，意犹未尽又喝了两口汤，我说这样吃最是胖人，他笑：年轻人，你不懂。

真正知道面的滋味，的确是近两年的事。过去，在旅途上，我跟《寻路中国》的作者何伟一样，只要装满巧克力、奥利奥、功能饮料，即可一路向前，睡得火车爬得雪山。吃了几年，终于吃掉所有热情。一次偶然跟朋友回老家玩，到半路他就提议：到了我们先去吃碗咸肉粉。我问特色吗？他说好像也说不上，但回家总要先吃一碗。半夜到时，咸肉粉店开得正旺，进去叫两碗，须臾端上来，粉条肉丝酸菜都被包裹在油汪汪的汤里，一口下去，顿时熨平体内的褶皱。那次将一碗粉全部吃了干净，额头冒出一排密麻麻的细汗，站起来体内升腾出一股真正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就在那时明白，原来男人热爱吃面的原因在这里，他们大多数少小离家，或者总是不停地出发，但无一例外，只要一碗滚烫的粉或面下肚，一个疲惫的躯壳瞬间满血复活。

现在，我跟过去那些看不懂的男人一样，只要长时间在路上，就想要去吃一碗面，一碗当地最家常最朴实的面，坐下来先喝一口热汤，再挑一筷热面，佐以辣酱咸菜，吃到满头大汗浑身舒坦。这种滋味，一个二十岁整天想着减肥的小妞，怎么会懂？

（转载自悦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