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雷,刘增库
(1.池州学院 中文系,安徽 池州 247000;2.东方地球物理公司新闻中心,河北 涿州071750)
空间、方位是语言中的基本范畴。随着认知语言学的传入与深入发展,现代汉语方位词问题研究日渐升温并走向成熟。与现代汉语方位词研究相比,古代汉语方位词的研究则显得单薄和不足,所以对古汉语方位词的系统和深入研究已势在必行,尤其是中古时期。因为从汉语方位词的发展来看,中古汉语上承上古汉语,下启近代汉语,并基本上奠定了现代汉语方位词的语义、功能、形式系统,是汉语方位词发展的关键阶段,具有非常重要的研究价值。得益于从认知语义角度对现代汉语方位词及相关的空间表达的深入研究,人们开始探究中古汉语方位词的意义及其变化,并进行了一定深度的语义功能分析。但在这些研究中,中古诗歌的分析被严重忽略了,这与中古诗歌的语言价值极不相称。中古诗歌是诗歌发展史上的重要阶段,它上承《诗经》、《楚辞》,下启唐诗、宋词,在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作为中古汉语的主要语料形式之一,具有极高的语言研究价值。因此,本文以中古诗歌的基本方位词为切入点,运用认知语义理论,对中古诗歌中的基本方位词语义状况、特点及其成因进行分析,权作对中古汉语方位词研究的一点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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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位词按结构形式分为单纯与合成两类,其中单纯的方位词最早产生并词汇化,是最基本的方位词,构成方位词系统的核心,本文主要讨论的也是这类方位词,主要包括“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前、后、中、里、内、外、间、旁(傍)”等。认知语言学认为,空间方位意义主要通过参照定位产生,这是方位词语义分析的基础,为了方便讨论,可从参照定位的特点对方位词分类以后再作分析。根据参照的特点,方位词主要形成了三类方位意义:其一,表示绝对参照定向的方位意义,汉语中以“东、西、南、北”为代表,是以固定不变的绝对参照物——太阳来确定方向从而得出的方位义。其二,表示相对参照定向的方位意义,以“上、下、左、右、前、后、中、内、里、外”为代表,是以人类选择的参照物来确定方向从而得出的方位义。其三,表示泛向距离参照定位的方位意义,是以人类选择的参照物和距离为基准得出的方位义,以“旁(傍)”、“间”为代表[1]31-32。根据方位意义的不同相应地划分出绝对参照定位、相对参照定位、泛向参照定位三类方位词。下文将根据这个分类来讨论中古诗歌基本方位词的语义状况。
1.1 绝对参照定位方位词
中古诗歌中“东、西、南、北”主要表示空间义。
表示以太阳为参照物而确定的某个方向或方位,分别表示动作的方向、事物的方位。
“东、西”分别表示太阳升起、落下的方向(位)。如:
(1)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全汉诗卷九《长歌行》)
(2)日暮游西园,冀写忧思情。(魏诗卷二王粲《杂诗》)
(3)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魏诗卷三繁钦《定情诗》)
“南、北”分别表示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时人的右手、左手方向(位)。如:
(4)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全汉诗卷六张衡《国愁诗》)
(5)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魏诗卷四曹丕《燕歌行二首》)
(6)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全汉诗卷十二《古诗十九首》)
此时,“东、西、南、北”出现在动词或名词前做状语或定语,如“西”在“何时复西归”中作“归”的状语,在“日暮游西园”中又作“园”的定语。
表示动作的方向时有时可用“从、向”等介词引导,做动词的状语。如:
(7)使君从南乘,五马立踟蹰。(全汉诗卷九《陌上桑》)
表示参照对象(不是太阳)以东、以西、以南、以北方向上的一定空间区域。这里的“参照对象”多为范围较大的处所或区域,如“城”、“郭”、“关”“大海”、“洛阳城”等。如:
(8)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全汉诗卷八《虞诩引谚》)
(9)有所思,乃在大海南。(全汉诗卷四《有所思》)
(10)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傍。(全汉诗卷七宋子侯《董娇饶诗》)
但也有以体量不大的事物为 “参照对象”的,如:
(11)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全汉诗卷九《江南》)
此时,方位词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如“大海南”。
在对举形式中,这类方位词的方位意义往往并不明确,如:
(12)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全汉诗卷四《战城南》)
句中的“城南”、“城北”互文见义,表示“到处”的意思。
1.2 相对参照定位方位词
这类方位词因其相对参照意义总是成对或成组出现,在中古时期除了表示空间意义之外,还可通过投射式隐喻表示时间、社会关系等意义。
1.2.1 “上”和“下”
空间意义
“上”的空间意义主要是指较参照物而言位置高或处于参照物的高端部位,有时也可指条状物(如水流)的侧畔。如:
(13)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全汉诗卷七辛延年《羽林郎诗》)
(14)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全汉诗卷十二《古诗十九首》)
(15)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全汉诗卷九《白头吟》)
“下”的空间意义主要是指较参照物而言位置低或处于参照物的低端部位,有时用在处所名词后可表示“中”的意思。如:
(16)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全汉诗卷四《临高台》)
(17)离麾玉山下,遗弃毁与誉。(魏诗卷十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
(18)苑中三公,馆下二卿。(全汉诗卷八《民为五门语》)
此时,方位词大多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如“御沟上”。
“上”和“下”的空间意义有时比较抽象,如:
(19)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全汉诗卷五班固《咏史》)
句中的“阙下”不是实指“宫阙之下”,而是泛指“帝王所居之处”。
隐喻意义
“上”和“下”的隐喻意义主要体现在时间、社会等级这些范畴。“上”和“下”的时间义分别表示时间较早和较晚,社会等级义分别表示社会等级较高和较低。如:
(20)休哉上世士,万载垂清风。(魏诗卷十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
(21)燕丹善勇士,荆轲为上宾。(魏诗卷三阮瑀《咏史诗二首》)
(22)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23)煌煌上天照下土兮,知我好道公来下兮。(全汉诗卷一刘安《八公操》)
“上世”、“下九”表示的是时间意义,“上宾”、“上天”、“下土”都有社会等级意义。“上”、“下”在这些词语里均做定语。
“下”有时可隐喻到利益范畴,表示在某种利益的近旁,与之关系密切之意,如:
(24)利害同根源,赏下有甘钩。(晋诗卷一傅玄《长歌行》)
1.2.2 “左”和“右”
“左”和“右”在中古诗歌中主要表示具体空间意义。
“左”表示参照物的左边或左边部分,“右”表示参照物的右边或右边部分。如:
(25)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魏诗卷二王粲《从军诗五首》)
(26)四面肃肃稽首,天神拥护左右。(全汉诗卷九《董逃行》)
(27)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晋诗卷十一刘琨《扶风歌》)
“左”、“右”在这里有时修饰名词作定语,如“左手”,有时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如“关右”。
不过,“左”和“右”并举时,方位意义往往不是很明确,合起来表示“两边”、“周围”等义,如上例中的“天神拥护左右”。
分别表示动作“左”和“右”的方向。如:
(28)左顾拥方目,右眷极朱发。(晋诗卷十一郭璞《游仙诗十九首》)
这里的“左”、“右”前置于动词做状语。
1.2.3 “前”和“后”
空间意义
“前”的空间意义主要指参照物正面所对的方位和方向,“后”的空间意义主要表示参照物背面所对的方位和方向。如:
(29)赖得樊将军,虎叱项王前。(晋诗卷一傅玄《惟汉行》)
(30)挽裳对我泣,太息前自陈。(魏诗卷六曹植《门有万里客》)
(31)百尺高楼与天连,后园凿井银作床。(全汉诗卷九《淮南王》)
(32)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此时,方位词前置于名词作定语,如“后园”,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如“项王前”;方位词前置于动词做状语,如“前自陈”,后置于动词作宾语,如“在前”。
隐喻意义
“前”和“后”的隐喻意义主要是时间义,可表示时间顺序的先后。如:
(33)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全汉诗卷九《乌生》)
1.2.4 “中、内、里”和“外”
空间意义
“中”的空间意义主要是指参照物的面或体之内的空间区域。如:
(34)婉婉幕中画,辉辉天业昌。(宋诗卷一谢瞻《经张子房庙诗》)
(35)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全汉诗卷六秦嘉《赠妇诗》)
此处“中”往往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不过,“中”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时也可置于名词前,如:
(36)自快中野兮苍天与直。(全汉诗卷一刘友《歌》)
“中野”即“野中”,这在中古诗歌里较常见,又如“中道”、“中庭”等。
也可表示同类事物的集合范围内。如:
(37)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全汉诗卷八《时人为吕布语》)
“内”和“里”都能表示“中”的空间意义,如:
(38)肃肃禁闱内。翳然绝尘轨。(宋诗卷一孔欣《祠太庙》)
(39)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里”本为名词,表示“衣服的里层”,常与“表”相对使用。在中古汉语时期,“里”作为方位词形成的时间并不太长[1]105。在中古诗歌中“里”可以表示“中”的空间意义,不过用例较少。
“外”的空间意义主要是指参照物之外的空间区域。如:
(40)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宋诗卷二谢灵运《述祖德诗二首》)
(41)怀抱既昭旷。外物徒龙蠖。(宋诗卷二谢灵运《富春渚诗》)
也可表示动作的发出或行进的方向。如:
(42)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全汉诗卷七蔡琰《悲愤诗》)
此处,“外”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前置于名词作定语,前置于动词则做状语。
隐喻意义
“中、内、里”和“外”的隐喻意义主要体现为时间义、社会关系义、与意识有关的隐喻空间义。在中古诗歌里,“中”和“内”可表时间义,指在参照时间内的时间,如:
(43)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全汉诗卷七孔融《六言诗三首》)
(44)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中叶”指一个世纪或朝代的中期。这里,方位词前置于名词作定语,如“中叶”;后置于名词性词语则构成方位短语,如“此月内”。
“中”可表示处于某种社会关系中间位置的意义,“内”则表示处于某种社会组织结构的内部。如:
(45)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全汉诗卷九《相逢行》)
(46)外参时明政,内不废家私。(魏诗卷二王粲《从军诗五首》)
“中妇”指次子之妻,“中”修饰“妇”作定语。“内”指家庭、家族等组织的内部,属独用。
“中、内、里”都可表示与意识有关的隐喻空间内部的意思,如:
(47)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48)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全汉诗卷十二《李陵录别诗二十一首》)
(49)接泪衫前满,单瞑梦里惊。(陈诗卷一阴铿《班婕妤怨》)
“外”的隐喻意义在中古诗歌里主要是社会关系义,表示处于某种社会组织结构的外部,与“内”或“中”相对。如:
(50)外参时明政,内不废家私。(魏诗卷二王粲《从军诗五首》)
(51)上堂相娱乐,中外奉时珍。(魏诗卷三阮瑀《公燕诗》)
1.3 泛向参照定位方位词
中古诗歌中“间、旁(傍)”主要表示空间义,“间”还可隐喻为时间、社会关系等意义,“旁(傍)”则可隐喻到利益范畴。
1.3.1 间
空间意义
“间”的空间意义较丰富。可指两个参照点之间的方位,如:
(52)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全汉诗卷九《相逢行》)
可指参照物的集合范围之内。
(53)下集蓬艾间,上游园圃篱。(魏诗卷十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
可指参照物的面或体之内的空间区域,相当于“中(内、里)”,如:
(54)岧岧山上亭,皎皎云间星。(全汉诗卷九《长歌行》)
还可表示“上”的意思,如:
(55)罄折阶廊间。栖栖常靡已。(宋诗卷一孔欣《祠太庙》)
“间”的空间意义有时比较抽象,如:
(56)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全汉诗卷十二《古诗十九首》)
有时还可作为处所的标记,相当于“处”,如:
(57)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全汉诗卷九《君子行》)
隐喻意义
“间”可以隐喻到时间范畴,表示两个时间参照点之间的时间段,如:
(58)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间”还可表示处于某种社会关系之中的意义,如:
(59)沈沦众庶间,与世无有殊。(魏诗卷三陈琳《诗》)
“间”总是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
1.3.2 旁(傍)
古汉语中“傍”可通“旁”,表示“旁边”、“侧边”的意思[2]8。中古诗歌中“傍”用得较多。“旁(傍)”主要表示空间意义,表示在参照物的近旁之意。如:
(60)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全汉诗卷十《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61)嘉肴重叠来,珍果在一傍。(魏诗卷四曹丕《夏日诗》)
(62)旦发邺城东,莫次溟水旁。(魏诗卷三刘桢《诗》)
“旁(傍)”有时可隐喻到利益范畴,表示在某种利益的近旁,与之关系密切之意,如:
(63)利傍有倚刀。贪人还自贼。(全汉诗卷十二《古诗二首》)
“旁(傍)”主要是后置于名词构成方位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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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观上述分析,中古诗歌中基本方位词的语义有明显的虚化(语法化)趋势,语义系统也渐趋成熟。中古时期是汉语方位词发展史上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从方位词的意义和用法的变化来看,中古方位词在先秦方位词的基础上有了较大的发展,虚化程度更高。为了说明中古汉语基本方位词语义的演变特点及其成因,下面将联系先秦方位词作一些分析、比较。
2.1 语义的演变特点比较
2.1.1 语义更加抽象化
受抽象思维发展程度的影响,先秦方位词的抽象程度往往不够高,其意义和用法常保留一些实体词的特点。如:
(64)齐侯执阳虎,将东之。(《左传·定公九年》)
句中的“东”有“向东、东行”的意义,既指明了动作方向,也代表动作本身。又如:
(65)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诗经·王风·君子阳阳》)
句中的“左”、“右”可以直接表示“左手”、“右手”的意思。
中古时期方位意义逐渐从实体意义中抽象出来,方位词开始走向专职化。如:
(66)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全汉诗卷九《长歌行》)
(67)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晋诗卷十一刘琨《扶风歌》)
句中的“东”、“西”分别前置作“到”、“归”状语,表示动作的方向,不再承载动作意义。“左”、“右”分别前置作“手”的定语,只表方位,没有了“手”的意义。
有时方位意义还会进一步虚化,如:
(68)四面肃肃稽首,天神拥护左右。(全汉诗卷九《董逃行》)
句中的“左右”表示的并非原来的方位,而是“两边”、“周围”的意思。
2.1.2 引申义更加丰富
随着抽象思维的发展,先秦时期的很多方位词逐渐拥有了从实体意义中抽象出来的方位意义,并以此为基础通过隐喻等方式产生了一些新的引申义。如“上”隐喻到社会关系范畴可表示“在较高的等级、地位”的意思,如:
(69)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
句中的“上”指“在上位的人”。
中古时期方位词的引申义变得更加丰富,几乎所有的基本方位词都发展出了引申义,而且语义比先秦时期显得更加复杂。例如“旁”在先秦晚期方向义才逐渐明显,两汉以后,表方位的用法才真正成熟起来[3]49,故而其引申义的发展相对滞后,“旁”的引申义的发展主要是在中古时期。再如“间”作为方位词在先秦汉语中使用得不多,虽然出现了表示时间的引申义,但“间”在中古时期还可以表示处于某种社会关系之中的意义。又如“内”在先秦可以表示空间、时间和抽象范围等意义,到了中古时期还常表示社会关系义、与意识有关的隐喻空间义等。这些词的引申义更多了。由于引申意义的广泛涌现,中古基本方位词的语义变得更加复杂起来,语义系统也更加成熟。
2.2 语义的演变成因
从语义演变特点的分析、比较可见,中古基本方位词语义的虚化程度较先秦更高,这与方位词用法的变化关系密切。语言意义的变化存在各种动因,但不管是哪种原因,语法化的发生必须是高频率重复和惯常化的结果,使用频率越高的实词,就越容易作为语法化的始源,也就越易被虚化为语法标记[4]。中古时期方位词的常态使用,方位词的句法位置、组合功能的固定化都是促使中古方位词语义虚化程度更高的重要因素。
从方位词的使用来看,先秦汉语表示处所意义时可以直接用一般名词而无需加方位词,如:
(70)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论语·八佾》)
(71)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离骚》)
句中的“庭”、“兰皋”、“椒丘”等名词均表处所,但没有方位词与它们配合使用。
中古则不同,一般名词表处所意义时需要加上方位词。侯兰生在深入研究了《世说新语》中方位词的使用情况后认为,“在句中使用普通处所词的时候,方位词常常和普通处所词联合起来用”[5]。在中古诗歌中同样如此,如:
(72)伊优北堂上,抗髒倚门边。(全汉诗卷六赵壹《秦客诗》)
(73)定交太学里,射策云台边。(陈诗卷一沈炯《建除诗》)
句中表处所的名词后都带上了 “上”、“边”、“里”等方位词。这种将方位义从处所词语中抽象出来的用法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两汉时期已很常见,在整个中古时期更是主流。方位词的常态使用为方位词语义的虚化奠定了重要基础。
中古时期方位词的句法位置、组合功能的固定化也对方位词语义的虚化作用很大。先秦汉语基本方位词的用法有如下特点:
其一,都可以单独使用[6];
其二,表示处所义时可以不用方位词,而是直接使用一般名词;
其三,某些方位词(如“左”、“右”)常作定语、状语,很少置于名词后构成方位短语[3]48。单纯方位词合成时的位置往往不固定(如“外内”即“内外”)。
这些显然都不利于方位词的专职化和方位意义的抽象化。中古时期基本方位词大多不再单用,而是置于名词之后形成“名词+方位词”的比较固定的组合表达处所意义,如“北堂上”、“空房中”等。不过方位词“中”比较特殊,在中古时期仍保留先秦时期的特点,常常倒置于名词之前构成方位短语,如“中野”即“野中”。单纯方位词合成时的位置也固定化了,如先秦时还常有“外内”、“西东”等用法,到了中古诗歌里就只有“内外”、“东西”了。当然,这些方位词也常会出现在名词前或与其他词形成较为固定的组合,如:
(74)白素为下裾,丹霞为上襦。(晋诗卷一傅玄《艳歌行》)
(75)上叟前致辞,室内妪貌丑。下叟前致辞。夜卧不覆首。(魏诗卷八应璩《百一诗》)
“下裾”、“上襦”、“上叟”、“下叟” 中的 “上”、“下”出现在名词前作定语形成定中结构。“前致辞”中的“前”用在表示动作意义的“致辞”之前做状语,构成状中短语。这些方位词的句法位置、组合功能的固定化为方位意义的抽象和引申创造了重要条件,也是方位词语义虚化的主要推动力之一,随着其他语法化机制的运行,中古方位词的虚化现象便日益显著。
中古方位词是先秦方位词的延伸与发展,从中古诗歌基本方位词的语义状况来看,人们对方位意义的认识明显比先秦深入,方位词的意义抽象化更突出,引申意义也更丰富,虚化程度更高,语义系统渐趋成熟。中古方位词语义的这些变化,与这一时期方位词的常态使用,方位词的句法位置、组合功能的固定化密切相关。中古方位词意义和用法的演变为后世方位词系统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是汉语方位词发展的关键阶段。而中古诗歌作为中古方位词研究的重要语料来源之一,在研究中多被忽略,故应予以更多的关注。
注释:
本文中古诗歌语料所据底本为逯钦立先生辑校的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2年版)。
[1]林晓恒.中古汉语方位词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1.
[2]《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编写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3]史维国.先秦汉语方所表达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09.
[4]王寅,严辰松.语法化的特征动因和机制——认知语言学视野中的语法化研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4):1-5.
[5]侯兰生.《世说新语》中的方位词[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1):49-54.
[6]张世禄.先秦汉语方位词的语法功能[J].河北大学学报,1996(1):5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