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 梁辰
奥康纳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启示
黄岩 梁辰
詹姆斯·奥康纳是美国当代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从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态危机之间的关系出发,提出了社会劳动、自然、文化是一个有机整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生态危机出现的根源、生态学社会主义是化解生态危机的有效途径等观点,尽管这些观点中尚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但对于当前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仍具有重要的现实借鉴意义。
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启示
詹姆斯·奥康纳(James O’Conner)是美国当代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在其成名作《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一书中,他以全球化的视野,从生态危机的现实出发,在马克思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理论基础上提出了“第二重矛盾理论”,对文化、自然与社会劳动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全新的解读,为人类实现从生态危机到生态文明的转向提供了借鉴。深入研究和批判吸收奥康纳的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对于正确认识资本主义的本质,建设“五位一体”中的生态文明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劳动是传统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主题,也是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的核心范畴。在《自然的理由》一书中,奥康纳系统地阐述了人类史和自然史的交互作用,指出劳动是社会和自然界之间的一个物质性的临界面,而且这种劳动不是单纯的物质生产活动,或者劳动者所从事的物质生产过程,而是广泛的社会劳动。奥康纳在充分肯定马克思关于社会劳动阶级属性观点的同时,认为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社会劳动观存在两个致命缺陷:“第一个缺陷是,关于生产力的传统观念忽视或轻视了这一事实,即这些生产力从本质上来说是社会的,它们包含着人们的协作模式,这些模式是深深植根于特定的文化规范和价值观之中的。第二个缺陷是,关于生产力的传统观念还轻视或忽视了另一个事实,即这些生产力既具有社会的特征,又具有自然的特征。”[1]436在奥康纳的视野里,社会劳动作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存在,既是文化的又是自然的,它与文化和自然界之间是一种调节与反调节的关系。首先,社会劳动被赋予了文化的特征,即人类的劳动不仅受阶级统治关系和价值规律的制约,而且也受到文化规范和文化实践规律的制约。劳动产品在生产之前和出售之时,被强调的也不仅仅是物的自然有用性,更多的还有其文化有用性。离开了一定的文化背景,就难以理解商品的价值、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其次,社会劳动被赋予了自然的特征。即社会劳动建立在自然系统基础之上,受自然条件和自然规律的制约。而且一个客观的事实是,“构成自然系统的化学、生物和物理的过程是独立于人类系统而自主运作的”。[1]74人类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加快自然系统的生长周期,或者构成控制化学反应的过程,但这必须是建立在尊重自然界本身内在发展趋势或者说“弱”规律基础之上的。
社会劳动的文化与自然特征表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致力于探寻一种能将文化和自然的主题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或物质生产的范畴融合在一起的方法论模式”。[1]59文化与自然维度上的不确定性,决定了劳动关系或协作方式中的不确定性。因此,奥康纳提出了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主张。第一步,“对协作和劳动关系模式与历史的变迁和发展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1]68奥康纳认为,协作和劳动关系模式既不是只由技术决定,也不是只由权力关系决定。“技术、财产、权力、文化规范,以及由此而展开的自然、生物、化学过程都以历史的、有条件的方式积淀在特定的协作模式之中。”[1]65换言之,协作和劳动关系模式既包括人与人的协作,也包括人与自然的协作,而且这种协作是彼此尊重、相互平等的协作。第二步,“建构一种能够阐明文化与自然界对所有者或统治阶级的力量产生影响或起促进作用的方式,所有者或统治阶级的这种力量正是把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因素联合起来并对之施加强制作用的力量”。[1]68与解构主义者、唯心主义者、绿色主义者和彻底的生态主义者不同的是,在这种修正中,“社会劳动仍然保持着它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中心范畴的地位,但作为日常生活之规范和意义的现代人类学维度上的文化范畴,以及作为一种自主(往往是不可预测的)生产力的现代生态学维度上的自然范畴,都对社会劳动范畴进行了质疑和丰富”。[1]66
尽管奥康纳没有注意区分经典马克思主义者和后来号称是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并在一定程度上颠倒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从而陷入了理论上的折中主义和多元主义论,但他提出的自然、劳动、文化三位一体自然观和历史观,克服了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的单一决定论,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有着非常积极的生态学意义。我国人口众多,资源相对不足,传统的粗放型增长模式容易导致人们无节制索取自然资源,也曾给我们带来了惨痛的教训。毕竟“在人类的物质生活,以及人类的历史和人类意识的进步史中,自然界对于人类来说始终是一个能动的伙伴”。[1]9因此,在发展过程中,必须整体、系统地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注重自身发展的同时,合理利用资源,避免过度开发利用,大力推进经济增长方式由粗放型向集约型的根本性转变,把工作的重点转移到加强科技发展和提高劳动者素质上来。在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同时,实现自然的可持续发展,通过人的解放和自然的解放来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在完成了对社会劳动和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构之后,奥康纳关注到业已扩展到全球的生态危机问题。在奥康纳看来,资本主义社会存在两种矛盾和两重危机。第一重矛盾是马克思所揭示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由此导致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第二重矛盾是马克思所忽视的生产方式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将导致生态危机的不可克服性,它是内在于资本主义本性之中的,解决生态危机:“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的理论也许是很关键性的一种理论思路。”[1]203奥康纳着重从三个方面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
(一)资本主义积累是导致生态危机的直接原因
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和动机是追求资本价值的无限增值。奥康纳认为,资本主义的积累主要是通过提高生产率,以最低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益。提高生产率意味着同样的雇佣劳动能够加工比以前更多的原材料,如果原材料的价格便宜,那么资本的积累率以及由此而导致的资源耗费和衰竭程度就会相对较高;而如果原材料很贵,资本家便会扩大设备、技术及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投资以开发新的资源,降低原材料成本,这样就会导致新的资源的耗费和衰竭。因此,无论原材料的成本是低还是高,资本积累和经济增长都会带来投资规模的不断扩大,投资规模越大,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就越大,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也就越大,这是资本主义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就此,奥康纳一针见血地提出,“在生态上具有可持续发展的资本主义绝无可能”。[1]383
(二)科学技术的资本主义使用方式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
奥康纳认为生态危机出现的原因不在于科学技术本身,而在于资本主义使用科学技术的方式。“从工业资本主义的一开始起,它对技术的选择就是以其对成本和销售额而不是环境的影响为基础的。”[1]326资本主义的本性导致他们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在对科学技术的运用上遵循资本的逻辑,只顾着追求利润,让自身资本增值,而全然不顾生态环境的保护。“一方面,资本主义是一种经济发展的自我扩张行为,其目的是无限增长,或者说钱滚钱。利润既是资本进行扩张的手段,又是其扩张的目的。另一方面,自然界却是无法进行自我扩张的。”[1]16这种通过无界限的使用科学技术达到经济目的方式,必然导致生态环境的极大破坏。因此,奥康纳认为,只有改变资本主义的劳动组织方式和社会产品分配、使用方式,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解决生态问题。
(三)不平衡的、联合的发展是导致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
奥康纳从经济的角度分析了不平衡的和联合的发展对人类和自然的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不平衡发展通常是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经济的维度上来加以界定,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原料供应地区即‘第三世界’与对产品的生产加以垄断的地区(“第一世界”、“核心国家”或“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二元性或对立性关系的”。[1]301二是“作为整个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再生产的基础的城市与乡村(帝国主义力量/殖民地;中心地区/周边地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1]302在这种不平衡的发展中,发达地区向不发达地区提供农业剩余价值、工业原料和廉价的劳动力,而廉价的生产资料和能源又催生了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全球化,使资本积累加快,资本积累的加快又加速了对自然资源的开采速度,最终导致资本主义生态环境危机扩及到整个生物圈。联合的发展则是指“那些‘发展了的’地区的经济、社会及政治形态,与那些‘欠发展’地区(或城镇和乡村)的经济、社会及政治形态之间的一种独特的结合”。[1]302资本主义为了追求利润使得发达国家的资本和技术向能够提供廉价劳动力和更具有市场潜力的第三世界国家输出,以及发达地区人口向不发达地区迁移。其结果是必然导致农村劳动力短缺、城市生产、生活条件恶化等诸多社会问题。
奥康纳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对发展中的社会主义中国也是一种警示。首先,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以人的生存和发展作为最高价值目标,正确处理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之间的关系,充分保障人民群众的生态享有和建设权益,克服“工具人”的局限;其次,要正确运用科学技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根据中国的自然地理条件和社会经济状况,将循环经济思想扩展到整个中国的经济产业布局和社会结构调整之中,进一步缩减地区、城乡和行业之间的社会经济差距;再次,要树立大国的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公平原则、各自能力原则,同国际社会一道积极应对全球气候变化”。[2]
为了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资产阶级思想家们曾大力倡导分配性正义,即主张对于环境利益和环境危害、风险与成本在不同人们之间进行平等分配。比如有毒废弃物的生产者或者受益者应当对靠近有毒废弃物的居民或者受压迫的少数民族进行一定的补偿。奥康纳认为,这种分配性正义所遵循的仍然是资本主义用金钱衡量一切的逻辑。在客观现实中,随着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体质的日益社会化,已经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标准合理地计算个人和社会的利益成本,也就是说分配性正义这个概念越来越没有适用性。唯一的办法,就是实行由分配性正义向生产性正义的转换。奥康纳认为,分配性正义的关注点是社会交换关系,侧重于定量关系,目的是所得平等,而生产性正义的关注点是包括劳动在内的社会关系,侧重于定性关系,目的是生态和谐。“生产性正义强调能够使消极外化物最少化、使积极外化物最大化的劳动过程和劳动产品(具体劳动和使用价值)。”[1]538例如对生产者对有毒废弃物的处理方式是有效治理、尽量减少而不是向受害者补偿,这就是生产性正义。在他看来:“正义之唯一可行的形式就是生产性正义,而生产性正义之唯一可行的途径就是生态学社会主义。”[1]538
诚然,奥康纳也看到了社会主义国家发生生态危机的客观性,他说,“社会主义国家跟资本主义社会同样迅速地(或更快地)耗尽了它们的不可再生资源,它们对空气、水源和土地等所造成的污染即便不比其对手资本主义多,至少也同后者一样”。[1]407但在他看来,社会主义与生态学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内在的冲突,社会主义国家的资源消耗和污染更多是政治而非经济问题,只要政府部门转换思维方式,制定出更有利于生态发展的政策来,生态问题便可解决,而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经济剥削的本质使得生态环境无法有效改善。因此,只有走向生态学社会主义,才能实现生态与经济社会和谐发展,真正解决现实的生态问题。
严格来说,奥康纳提出的生态学社会主义核心命题是值得商榷的。没有对分配性正义的追求,生产性正义便不可能实现。从分配的角度看,资本主义是按资分配,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马克思强调“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因此不能说分配性正义都是资本主义的。从生产与消费关系的现实角度看,当社会产品相对较少,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时,生产决定消费;当社会产品相对丰富时,消费决定生产。在生产决定消费的现实中,生产性正义的诉求是多生产社会产品,同时由于分配决定消费,分配性正义的诉求也很重要。在社会产品相对丰富的实践中,由于消费决定生产,分配又决定消费,分配性正义和消费性正义就变得至关重要。由此可见,只要人类没有达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发展高度,分配性正义的诉求就十分重要。
虽然奥康纳的思想有着一定的局限性,但生产性正义的倡导对于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仍有一定的建设性意义。首先,实现生产性正义,就必须改变资本主义利润导向型的生产模式,真正实现“按照需要(包括工人的自我发展的需要)而不是利润来组织生产”。[1]525对我国而言,要转变以GDP为导向的经济发展模式,“把资源消耗、环境损害、生态效益纳入经济社会发展评价体系,建立体现生态文明要求的目标体系、考核办法、奖惩机制”[2],让幸福指数成为生活导向。其次,生态学社会主义是以高度的社会经济平等、和睦以及社会公正为基础的,力图通过各种斗争使得交换价值从属于使用价值。把使用价值放在第一位,要求形成与生态文明相适应的生态化的生产理念和生活方式,确立人—社会—自然协调发展的生活价值取向,主动选择高效率、低消耗、少污染的生产方式,把经济开发控制在资源环境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最后,“生态社会主义在多大程度上构成对资本主义的一种批判,那么它也就在多大程度上构成对传统社会主义的一种批判”。[1]529传统社会主义关联于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生态社会主义则关联于生产条件的生产和再生产。促进生产条件的生产和再生产,就要在节约资源能源的同时,“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控制能源消费总量,加强节能降耗,支持节能低碳产业和新能源、可再生能源发展,确保国家能源安全”[2]。
[1][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2]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胡锦涛同志代表第十七届中央委员会向大会作的报告摘登[N].人民日报,2012-11-09.
[责任编辑:杨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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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8616(2013)06-0038-04
2013-08-27
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道德旁观现象研究》(12BZX068)
黄岩,杭州电子科技大学思政所副所长、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法学博士(浙江杭州,310018);梁辰,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浙江杭州,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