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娉
(湖南城市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自杀情节或自杀者形象在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尤其作为艺术表现的特殊形式在刻画女性角色寻求独立自由、平等社会地位的作品中出现得尤为频繁。本文以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三部作品《金色笔记》《到十九号房间》《又来了,爱情》中采用自杀行为对策或有自杀企图的女性角色为研究对象,发掘三部不同作品角色之间的内部联系和追溯作者的创作脉络。
自杀作为最激烈的自我表达及寻求自主的方式是古已有之。西方文学对自杀主题的解读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古罗马哲学理念:自杀被看作是表达自我主张以及获得人格自主的一种方式。这一理念不仅强烈影响了该时期的文学创作对后世也影响深远。最有代表性的是文艺复兴时期有些哲学家和文学家认为自杀不是要予以谴责的毁灭性行动而是一种英雄行为。这一思想在基德,莎士比亚的作品和伊丽莎白时期的复仇悲剧中得到了充分体现。批评家和观众们不仅能够忍受自杀情节,有时还把自杀视为人类反抗命运或者拒绝命运摆布的英雄行径。生活中的自杀事件和文学作品中的自杀行为必须区分开来。自杀行为在现实中永远不会是值得肯定的,因为它不仅摧毁自杀的个体还深深的伤害了与该个体相关的其他人。而当自杀行为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时,不管角色仅有自杀企图,还是完成自杀,自杀未遂或者终止自杀,都能帮助我们全面了解人物和作者创作意图。《金色笔记》《到十九号房间》《又来了,爱情》这三部作品中女性形象安娜、爱拉、苏珊、朱莉和萨拉在追求独立自由时都遭遇到了困境,面对对困境时有人选择了自杀,有人试图自杀最终放弃,有人不管如何痛苦都从未放弃希望。
《金色笔记》女主人公安娜是一名单身作家。表面上看她既没有婚姻的束缚又有自己的事业,被称为“自由女性”。但实质上她是不自由的。首先,虽然没有婚姻束缚,但她有一个女儿,需要为女儿操心。其次,安娜写作中遇到了瓶颈,无法正常创作让她倍感困扰。最后,她内心仍然渴望真爱,渴望男性的理解。重重压力之下,安娜一直被自杀的想法所纠缠,精神濒临崩溃。爱拉是《第三者的影子》中的女主人公。与安娜相似,爱拉在杂志社工作,以写作为生。结束了与保罗长达五年的情人关系之后,爱拉精神受到打击。在去巴黎出差的飞机上她希望飞机失事,来结束自己的痛苦。实际上,飞机并没有失事,爱拉只能靠写作来继续生活,抚平伤痕。
短篇小说《十九号房间》被认为与《金色笔记》一脉相承。女主人公苏珊是一名知识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了年幼的子女辞去工作当了一名全职家庭妇女。苏珊的丈夫汤姆英俊潇洒,收入可观。他们的婚姻在旁人眼里是典型的理想的现代婚姻。可是随着苏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朱莉是《又来了,爱情》女主人公萨拉负责排演的戏剧《朱莉·韦龙》中的女主角,一个种植园主的私生女。她才貌双全,天资聪颖,从小接受的良好教育让她的学识修养远超于身份高贵的大家小姐。在遭遇了两段不成功的爱情后,朱莉在婚礼前夕却自溺身亡。
《又来了,爱情》的女主人公萨拉寡居多年,成年子女远居国外,与母亲和弟弟哈尔感情淡漠。而哈尔更是把照顾女儿乔伊斯的责任甩给萨拉,吸毒、离家出走的乔伊斯让萨拉头痛不已,弟弟的不负责任更让她束手无策。排练《朱莉·韦龙》时,萨拉陷入了与演员比尔和导演亨利之间微妙的情感纠葛,欲爱而不能的情形让她痛苦万分。
三组角色的选择,契合了西方对于女性主义文学的三代划分。19世纪的朱莉,在祖辈和自己一次次遭遇到白人男性的始乱终弃后,不再相信自己会有爱的希望和爱的权利,也不敢再次承受被爱人抛弃的痛苦经历,毅然投水自尽。长期以来,在父权社会里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物,是男人的奴仆。朱莉在一次次追逐爱情、希望摆脱低下社会地位的努力失败后的愤然一跃,是对父权社会以生命为代价的反抗。
《到十九号房间》描写了一名退职在家的家庭妇女形象,聚焦了在父权社会中家庭妇女为获得自由所经历的痛苦和所付出的代价。即使多年被束缚在孩子、丈夫、大房子里,苏珊内心仍然是不甘的、渴望自由的,因此十九号房间成了她的精神归宿,一个让她摆脱内心矛盾、不安、痛苦和空虚的乌托邦。苏珊只有在廉价旅馆的客房里才能摆脱时刻束缚着她的不同的家庭角色,才能感受到不受羁绊的自我。可是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这间令她有归宿感的房间的租金来自于她的丈夫,而丈夫所雇佣的侦探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房间。苏珊在那里在也找不到往日的安宁了。她否定了自我,迷失了自我,进一步滑进了孤独的深渊走上了自杀之路。
《金色笔记》的创作背景设置于战后20世纪50—60年代的英国伦敦,战后女性获得了更多学习深造的机会,她们有些成为职业女性,如《金色笔记》中的安娜和爱拉。由于女性在家庭角色之外有了更多更自由的选择,因此《金色笔记》在关注女性追求自由与保持传统角色之间的矛盾时,也给女性提供了不同于《到十九号房间》中苏珊的出路。当精神濒临崩溃时,母亲的角色在一定程度上将安娜和爱拉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正常的行为轨道上来。安娜得经常依赖简纳特的母亲这一身份才能保持正常,女儿的存在如同一条纽带,联系着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将来。同样在考虑自杀解脱时,爱拉也想起了儿子迈克尔。她们的选择说明女性追求独立自由与保持家庭角色并不冲突。
另外《金色笔记》也探求了两性相互缺失又相互寻找的内在原因,试图寻找除了毁灭性的结局之外两性和谐的道路。安娜自诩为自由女性,认为自己可以不用在金钱上依靠男人,也不会因为孩子而被婚姻所束缚。但是有一天她发现自身就如其在作品中塑造的被她所厌恶的女性一样在情绪上也依附于男人时,安娜的内心世界陷入了分裂混乱无序的状态。尽管有自杀的意图,安娜并没有选择自杀,她认识到残忍和不公正存在于现实世界中,人不能企图改变世界来适应自己,应该调整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而自杀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后,在美国作家索尔的帮助下安娜克服了长期以来的写作障碍症。从安娜和索尔两人之间关系的变化中,我们能体会莱辛认为两性和谐关系能带给安娜创作的灵感和情绪的慰藉。混乱无序的现实生活也因为和谐的两性关系得到修补和改变,变得更有意义。
《又来了,爱情》成书于20世纪90年代,在这部作品中莱辛通过塑造萨拉这一角色聚焦了甚少有人关注的被边缘化了的老年女性的生存境况和命运,表现了女性特别是老年女性精神上的压抑和痛苦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萨拉这个角色设定就可以被解读为女性文学创作的进步,作品不再把不同层次的女性当做一个整体,而是关注一个特定层次女性,如老年女性,挖掘这一群体的个性特征,关注她们的内心世界。尽管富于魅力,渴望爱情,但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让萨拉丧失了爱与被爱的权利,只能在欲爱而不能的旋涡中苦苦挣扎,心力交瘁。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如何痛苦,萨拉都未曾像前面所讨论的其他女性角色一样自杀或者试图自杀,而是勇敢的面对内心寻求解脱的方法。作者运用了“镜子”的意象来表现萨拉对内心真实自我从“自我疏离”到“自我意识”的过程。经历两次爱而不能的失败之后,萨拉真正的强大和自由起来:她敢于直视内心对于爱和性的渴望,不惧于他人对她爱上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男性的非议。由此,莱辛给我们提供了自杀之外的另一条出路,即使外部世界不是完美统一,不是符合我们期许的,我们也不能为此而放弃自己的生命。通过努力我们能在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之间达到和谐,获得真正的自由。
20世纪女性作家的作品中,自杀主题或自杀情节、人物作为一种叙事策略值得我们做深入研究,从中我们能够看到某一时代女性地位高低以及争取独立自主地位时所取得的进步。以上三部作品中角色对于自杀策略的运用,让我们体会到了作者对父权社会中女性地位的提高抱有乐观的心态:随着女性更大程度掌握自己的命运,对自身命运走向有了更多的选择时,作者在塑造女性角色时会更不倾向于把自杀当作逃避的途径或者自我表达的方式。因此,作品中角色最终放弃自杀的行为给读者展现了一条希望之路,同时也反映出作者自身逐渐增强的乐观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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