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玲
(淮阴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0)
《裸者与死者》的精神生态解读
徐夫玲
(淮阴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0)
诺曼·梅勒的 《裸者与死者》是一部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杰出文学作品,被认为是二战后战争文学中最好的小说之一。小说以战争为背景,描述战争压抑下的人类精神危机的种种病症:思想空虚、道德沦丧、权力和欲望的膨胀,揭示战争对人类身心的摧残和破坏,以及由此导致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人类只有去除物质主义的价值观,不断调整、端正自己的价值取向,最终才能消除精神生态危机的根源,才能从战争的桎梏中解放出来,重建一个充满公平正义的和谐社会。
诺曼·梅勒;《裸者与死者》;战争;精神危机;物质主义的价值观
美国著名作家诺曼·梅勒的首部小说 《裸者与死者》自发表以来,如一枚重磅炸弹,在美国文学界乃至整个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国内外学者和专家对它众说纷纭,有学者着重于分析处于受虐地位的普通士兵的心理扭曲行为以及原因,还有学者运用存在主义手法解读美国社会和军队的荒诞和堕落,有评论家从新历史主义角度分析主人公之间的权力冲突,还有评论家从自然主义的角度来揭示战争中人性的堕落。近年来,有批评家认为作品反映了作家既激进又保守的思想[1],并认为实质上小说反映的是诺曼·梅勒保守的自由主义思想[2]。还有评论家从美国集权主义心理分析小说主人公的悲剧命运[3]。而从生态批评的视角解析小说主人公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境遇的研究尚少。
精神生态是生态学众多分支中的一门,是研究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 (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的环境 (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学科。它一方面关涉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一方面还关涉一个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4]93。这表明生态危机不仅发生在自然领域、社会领域,同时也发生在精神领域。人类精神世界的真空化、行为的无能化、存在的疏离感和心灵的拜物化等都是精神生态危机的具体表现。精神生态危机的产生不仅对人的自身健康发展起到了阻碍作用,而且影响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同时还影响了整个社会的发展,造成严重的人道主义的危机。在解析精神生态危机的困境时,鲁枢元提出了解决人类精神生态的危机途径,他认为信仰的力量、内在精神的充实可以削减外在物欲的的追求,精神能量的升华可以替代物质能量的流通。[4]17同时他还认为人类不应再与自然处于敌对的关系之中,相反,人类应通过自身的改进与调节,努力改善与自然万物的关系,找到获救的希望和突围的出路[4]24。
在小说中,梅勒不仅描写了失衡的自然生态,同时还展示了战争压抑下的人类精神危机的种种病症。他笔下的主人公不论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普通士兵,还是有权有势的高级军官,一个个都是伤痕累累、精神空虚、颓败堕落,他们的生命呈现出艾略特的长诗 “荒原”中荒芜、废墟和颓废的景象。所以许多评论家认为小说的主调是悲观的、绝望的,理由是书中的人物个个都以失败或幻灭而告终。梅勒本人也认为,《裸者与死者》呈现的是军队和社会的不可救药的混乱和堕落[5]14。
精神真空化的人通常认为生活毫无意义,普遍感到无聊和绝望,这一点在小说人物的身上得到了体现。由来自社会底层构成的侦察排士兵如一盘散沙,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参加了战争,但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参战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整日陷于紧张和恐惧之中,机械地等待着上级的命令。因此,大多数士兵总是感到情绪低落和悲观绝望,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只有对战争和死亡的恐惧:在登上安诺波佩岛的前夜, “人人心里都明白: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中间有一些人的死期就要到了。”[6]1即使在睡梦中,他们都下意识地抗拒即将到来的战斗任务,提心吊胆地发出 “我不干!我不干!”[6]1这样的喃喃呓语。他们每个人想起敌军疯狂的炮火,心中陡然充满恐惧,个个都深信不疑,他们准是凶多吉少了,内心也变得极其绝望。当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他们对岛屿上的一切都不习惯,内心充满了无奈与不安。他们的居身之所也处于风雨飘摇中:他们的小帐篷不管支得怎么用心,晚上总会被吹倒;要是下雨,他们浑身都被浸得湿透;轮到放哨,一有声音就吓得心惊胆颤。换句话说,在战争中,士兵们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理上都受到了重创。他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和人类世界之间的关系正一步步地遭到战争的蚕食。来到阿诺波佩岛后,面对着遭受炮火洗礼的残骸狼藉,乌黑光秃秃的树林,他们时刻处于孤独和朝不保夕的境遇之中。通过对这些深受战争蚕食的士兵的描写,一方面,梅勒表达了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深切关注,另一方面,他也强烈谴责了这种恶魔般的、贪婪的战争。在战争中,士兵们只是用来阻挡炮灰的工具,他们都有 “一种赤条条无遮无掩”[6]30的感觉。侦察排中士马丁内兹在美军准备登陆之际,老是莫名其妙地念叨一个老笑话里煞尾的一句话:“我还是索性死了吧,死了倒好”[6]25。马丁内兹此时的处境,正与他穆托美的可怕经历——登录遭险的情景相契合:一种眼睁睁、干等死神降临的恐惧和绝望。其他的一些士兵最后也都成了人生战场上的失败者,个个都失去了自信和自尊。虽然最后仗打胜了,却并没有胜利者。许多士兵在谈论退伍后的打算时,都显示了他们精神上的空虚无聊和人生的绝望。例如其中一个士兵布朗就打算领了退伍金后,痛痛快快大吃大喝一场,然后找个女人陪他一起睡,啥事也不管,整天喝花酒,玩它整整两个星期。等玩够了才去看自己的老婆,并且幻想着抓住老婆偷奸的证据后,就把她赶出家门。即使战争胜利后,布朗仍然没有人生目标,他所关心的只有吃喝玩乐和对老婆忠贞的怀疑。由于战争的影响,人缺失了信心、爱心、诚心的庇护,赤裸裸地暴露在压力、寂寞和空虚面前。为了填补自己心灵的空虚,无谓地放逐着自己,在逃避自我的非真实的存在着。他们精神上受到的巨大伤害,在他们的一生中都难以抹去,因为无论战争胜利与否对他们的影响都一样。他们在枪林弹雨中胆战心惊,他们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和未来。战争胜利后,他们依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和存在的价值,依然继续着那种平淡得难受的日子,干那些干不完的例行公事[6]903。
一些学者认为疏离感是由于社会变迁和都市工业化的影响,使人与其生活的环境间失去了原有的和谐,终而形成现代人面对生活时的复杂心态和情感,例如社会的孤立感、无意义感、自我分离感、无能为力感等[7]。在小说中,梅勒花了大量的笔墨于小说中人物行为的无能化和存在的疏离感。在战争的威胁下,他们的神经整日处于紧张的边缘。在这样令人绝望的环境中,人与人相互猜忌、相互否定,相互之间找不到一丝的温情和关爱,找不到他们存在的意义。当他们被迫来到远离家乡的小岛上,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出生入死,可他们并没有得到最起码的尊重和公平对待,整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风餐露宿。除此之外,还要为军官们提供服务,为他们的消遣和娱乐提供保障。在 “什么样的部队也待不住、走不过的”[6]55的恶劣环境中生活,他们充满了无奈和悲哀。他们日思夜想的家信都是数个月后才能看到,没有人告诉他们国内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所以他们的存在于他们的国家和社会毫无意义。突围胜利后,“在一片胜利的兴奋中,大家把侦察排给忘了”[6]836。尽管他们为战斗胜利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仍然没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彻底被国家和社会抛弃。此外,人自我的疏离感在一些军官的身上也得到了体现。对卡明斯来说,他唯一目的就是借助战争获取更大的权力,以在战后的美国政府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其他的普通士兵只是通向他目的地的垫脚石。这些士兵无论是变成炮灰,还是身染重病,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卡明斯是完全疏离于军队中其他的士兵的。小说的主人公赫恩在权力和诱惑面前,左右摇摆,最终也不能逃脱自我的疏离。他公开标榜自己自由主义的立场,藐视强权,倡导公平,提倡社会变革。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却时刻被卡明斯和克罗夫特吸引,成为权力的追随者,彻底疏离于自己的内心和理想之外。
无能为力是疏离感的一个具体表现。通过描写小说中主人公的悲惨人生经历,梅勒表现了他们在巨大的社会现实面前的无奈和各种徒劳。生活在荒谬和冷酷无情的社会中,他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冷酷无情的人类社会,没有人重视他们个人的价值,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在各种巨大的、充满敌意的力量面前,他们不得不接受社会现实,任由别人的驱使和嘲弄,眼睁睁地任由各种悲剧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只能被称作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他们的社会属性和人性被完全剥夺,无法满足自己的个性,他们不得不找到一些扭曲的方式发泄出来,迫使各自的人性发生扭曲和异化。在许多情况下,他们无法决定和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向那些神秘的、不可控制的力量屈服,最终变成残忍的野兽。在战争的环境中,无论在行为上,还是在精神上,他们无都在无意识中赤裸裸地暴露了种种 “本我”的行为举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 “裸者和死者”。他们的身心承受着无形的、无奈地控制与强迫,他们显得越来越无能为力,生活时刻处于被动紧张与焦虑之中。小说中不乏反抗强权,捍卫自由独立的主人公,然而他们在现实面前却只能无可奈何。士兵雷德便是这样的一个悲剧式人物。他毕生的目标就是追求自我的个性完整和独立,并时时以此提醒和鞭策自己,成为自己心目中精神上和行动上的英雄。他时时刻刻表现出敌对克罗夫特的态度和想摆脱其控制的欲望,但总是在克罗夫特的枪口与高压强权面前败下阵来,最后不得不低头屈服,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为自己的屈服而暗自庆幸和欣慰:他与克罗夫特之间的长期斗争终于结束了,今后他可以顺顺从从俯首听命了,不会再觉得非反抗不可了[6]886。寥寥数笔,梅勒揭露了以克罗夫特为首的统治者的强悍和残酷无情,同时也勾勒出被压迫者在强权面前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由这样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组成的世界充满了荒诞和可笑,人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这样的现实世界毫无希望可言。这些战前就生活在社会底层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战争时期仍然无法支配自己的命运,他们被荒谬模式化的军队彻底消解了个人存在的价值,只剩下毫无特征的一个整体,然后被像卡明斯之类的高官驱赶到战场成为炮灰,成为权力地位的牺牲品。
同时梅勒还向读者展示了人类行为无能化所导致的人与自然的疏离感。为了实现个人升官发财的欲望,他们不但用炮火毁坏了阿诺波佩岛的祥和和平衡,还以普通士兵的生命作为自己前进的阶梯,任意掠夺他们的生命。从表面上看,他们征服了阿诺波佩岛,也似乎赢得了战争的胜利。然而事实却远不是这样。对克罗夫特来说,他的头号劲敌就是阿那卡山峰,可它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山峰中各种布满荆棘的丛林完全阻碍了他的行进,使得他只能望而兴叹。没有登上阿那卡山峰对他是个致命的打击,因为这意味着他彻底地失败了,他失去了利用权力奴役别人的机会,失去了利用战争实现自己崭露头角和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同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最终只能灰溜溜地逃下山去。对于卡明斯来说,也是如此。虽然他用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击败了以赫恩为首的反抗力量,但是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他也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的渺小无力。虽然他是阿诺波佩岛上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大权在握,可实际上在整个生态系统面前,他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行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是个无能为力的失败者。
在小说中,拜物化主要体现为人对权力的疯狂和变态的追求。其中最主要的3个人物卡明斯、克罗夫特和赫恩,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野心,他们把权力极而用之,完全拜倒在权力面前,并成为权力机器的组成部分。对他们而言,权力就是一切。
战争不但深入地蚕食了人的肉体和灵魂,而且造成了人性的扭曲和人性的异化。正如生态学家乔治·塞申斯认为的那样 “在正常的社会秩序下,人们不应该去压迫奴役别人。然而,非常讽刺性的事实却是:人类不但奴役控制自己的同类,还压迫其他的一切生物。这样做的后果是整个社会都陷入混乱不堪之中。”[8]。卡明斯就是制造阿诺波佩岛混沌不堪的人,他对法西斯主义是狂热地崇拜,对权力是不择手段地攫取。在阿诺波佩岛上,他当之无愧地成为这个王国里的暴君。在战争中,他实现了自己当将军的梦想,并在其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把权力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疯狂追求,他认为 “这场战争实则是一次权力的集中”[6]221。在军队中,他认为权力的作用就是使所有的士兵及军官都对他命令绝对服从,不能有一点反抗和违逆。权力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能使他的下属对他心生畏惧,在他的心目中,“军队要治理得好,象梯子那样一级畏惧一级是必不可少的”[6]220。也就是说权力所带来的畏惧可以让他顺利经营他的军队。在现实中,他以极权主义的手段统治着整个阿诺波佩岛。为了在战后获取更大的权力,他残忍地玩弄掌控自己手下所有军官和士兵的生命,让他们为他卖命,如果任务 “成功的话他就可以声望百倍了。”[6]513卡明斯所关心的只是他自己将来的声誉和地位,而这些士兵和其他人只是他实现欲望的阶梯。同时,以权力武装的卡明斯无法容忍他人对他的异议和藐视,否则他们肯定会死于他手中的权力之下。当他的副官赫恩对他的权力显示出挑衅时,他先采用恐吓欺骗的手段,给赫恩施加压力,让赫恩明白他所信奉的道德规范:权力第一。当赫恩并没有为之所动时,他便把手里的权力极而用之,打发赫恩去了侦察排执行危险的任务,最后使赫恩死于他设计的陷阱中。很显然,卡明斯的权力论和权力欲已经构成了对自然及人类人性完整的严重威胁。
如果说卡明斯的形象象征着意识形态上的权力欲和控制欲,那么克罗夫特则是权力欲和控制欲的具体执行者,正如布鲁姆认为的那样:克罗夫特是军队的典型化身,是表现美国政治暴戾的代表人物[9],对权力的病态追求使他本能地排斥任何理性,几乎变成变态、暴力、肆虐和仇恨的化身。早在充任国民警卫队员时,就曾违抗命令,残忍地枪杀过罢工的工人。在军队中,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更是不择手段,不讲任何道义,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将卡明斯的法西斯主义淋漓至尽地进行了生动的阐述。在抓到一个日军俘虏后,克罗夫特先是假装友好玩弄了他一番,然后将他一枪毙命。克罗夫特的生命已经被刻上了暴力的印记,他的残暴不仅仅剥削了他人的生命权,同时也残忍地毁了自己的一生,成为了恨自己身外一切的人。精神上的衰败使他本能地排斥一切对他的地位和生活造成阻碍的人。当他意识到赫恩的到来影响他在侦察排的地位和发号施令,他便和手下的士官密谋设计了赫恩的死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克罗夫特更像是一架制造恐怖和死亡的战争机器,毫无人性,对危及自己利益的人及其残暴,动辄以武力相威胁。在翻越安那卡山峰的艰苦跋涉中,他完全无视士兵们的痛苦和生命安全,凶狠地用枪逼迫他们前进,致使一个士兵摔死深谷。在这样充满非理性和荒谬的的社会里,人类已经开始堕落,整个社会也到了无法挽救的状态[5]14。正如许多生态学家认为的那样,社会越是发展到高级阶段,人类越是失去理性,人的异化就越是威胁着人的自身存在。人类野心勃勃地将自然界和整个生物界视作自己统治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们掌握着生杀掠夺的大权,肆意地操纵着整个生物圈的存在,消灭着人类最后的人性情感。随着人类社会的日益进步,人类自身却似乎日益成为别人或自身行为的奴隶。人类征服整个世界的同时,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灾难,离自己亲手制造的世界毁灭之期也已不远了。
自从小说发表以来,评论家们进行了很多的研究。有的认为赫恩无论在个人生活还是在政治倾向上都是足以和卡明斯和克罗夫特相抗衡的人物,是抗击法西斯力量的有力抵抗者[10]。这类评论家认为赫恩同卡明斯和克罗夫特之间是敌对关系。而有的评论家却持有相反的观点,认为赫恩 “并非全部代表自由主义,从性格上来说,是一个资产阶级的贵族”[11]。还有的评论家认为赫恩是美国社会专制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权力欲和唯我主义的代表[12],他们指出了赫恩潜在的集权主义倾向和追求权力欲的本质。表面上,他是卡明斯和克罗夫特的敌对方,但实际上他也显示了和他们一样的权力欲倾向。一次次的较量下来,赫恩开始意识到他自己其实和卡明斯就是同一类人,自己和他非常相似。而且在同克罗夫特的明争暗斗中,他的权力欲愈发暴露出来,原来他想在侦察排 “当个头儿!”[6]390。尽管他自己也为这个想法感到害怕,但在现实中他已经无意识地显示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他要想法设法获得将军的赏识,重回将军的身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赫恩同样受到了权力的奴役,内心受到了煎熬。他既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激进的自由主义分子,实现平等民主自由。而另一方面他却从来没有真正扔下过18年前的生活留给他的感情的包袱,在实际的军旅生活中,他一次又一次陷入到权力的漩涡中不能自拔。被派到侦察排后,他也曾有意无意地对普通士兵表现出关爱之情,并同他们称兄道弟。可事实上,他明白之所以同他们搞好关系,是为了把队伍带好,再次获得将军的赏识,反思起来,他自己也是一个克罗夫特。正是在这样的心态和矛盾中,赫恩一步步走向了权力的深渊,同时也走向了不归路。
在 《裸者与死者》中,梅勒通过建构人类与自然的异化以及人类最终的悲剧,从反面展示出摆脱人类精神危机的一条出路。当美军来到阿诺波佩岛后,他们与自然的疏离和对立使他们找不到自己在大自然中的位置,处处感到无遮无掩、任人摆布、毫无保障以及精神上的无能为力感,最终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当战争结束后,在登陆艇回家的途中,他们才彻底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心情也开始轻松和快乐。原先的狂风暴雨和泥泞跋涉已经不再肆虐,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的雀跃欢呼和轻快的心情,“阳光在海面上抖荡,每一道清浪都会送回一束夺目的光彩,空气里含着草木和海洋的幽微的芳香。”[6]897换句话说,与自然的亲近和和平共处使他们暂时忘记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伤痛,同时也使他们重新做回一个正常的人,开始通过自身的改进与调节,努力改善与自然的关系,并与之亲近,原先种种非理性的精神病症和精神危机也开始离他们远去。
通过呈现人精神上的荒漠:思想空虚、道德感的丧失、权力和欲望的膨胀,梅勒再现了人类精神危机的种种病症和西方社会中人的悲惨命运,表现了他对西方社会中人类日益恶化的生存境遇的关注。同时,梅勒在小说中也传达出对如何解决生态危机的思考,即去除人类根深蒂固的物质主义和利益至上主义的思想,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并在整个社会建立起公平公正的制度。无独有偶,鲁枢元教授在 《生态批评的空间》一书中也提出了解决生态困境的途径,“往深层追究,则是改变迄今为止依然在操纵着人类中大多人的那种纯物质主义的价值观”[4]94。因此, “要重新修整现代社会的价值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如何调整、端正自己的价值取向,如何看待精神的价值,……。是人类自身逐步走向完善的前提。”[4]94—95
在小说中,梅勒不但以犀利的笔锋揭露了在充满病态的社会中人的种种非常态和精神危机,同时他还表达了自己对解决人的精神生态危机的深层认识,即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贪欲,人与人之间充满关爱的社会以帮助人类最终走出精神生态危机。梅勒在小说中的这种见解正好吻合了生态学家所提倡的 “人是生态系统中的一个链环,……人将通过自身的改进与调节,努力改善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从而创造出一个更美好、更和谐、更加富有诗意的世界”[4]24。梅勒在小说中塑造了许多的主人公,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自己对物质的贪婪,他们对金钱或权力的疯狂追逐最终使他们自己成为欲望的牺牲品。赫恩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为了获取军需物资,他利用从大资产阶级的父亲身上所学到的金钱万能的理论,成功地贿赂了军需官,卑鄙地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当他被委派为侦察排长时,对权力挥之不去的欲望使他罔顾士兵们的生命,穷尽一切所能向着权力的终极目标前行。最终在对欲望的摇摆和煎熬中,他成了权力的牺牲品,死于卡明斯和克罗夫特的设计中。借助赫恩这一形象,梅勒意在说明人类必须要重新修整自己的价值取向,去除各种贪欲,才是解除精神危机的真正出路。而 “那种实用主义的、物质主义的、急功近利的价值观才是制造现代生态灾难的罪魁祸首。”[4]94此外,梅勒还通过4个士兵锲而不舍地抬着伤兵威尔逊和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爱的描写,表达了他对建立一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充满关爱的社会的希望,正如他在接受 《纽约客》杂志的采访时认为的那样, “人尽管是堕落了,变态了,然而胸中还是向往着一个比较光明的世界。”[5]14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梅勒的主要用意是传达出自己对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压迫和人人平等的理想社会的美好期盼。在这个社会中,如果人与人之间不再充满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而是以公正和平等的心态对待别人,那么人的精神危机将不会再存在和产生,整个人类社会将会走向真正的和谐。
从生态批评的视角来审视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人类不断更新的思想、文化、社会发展模式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人类对自然的态度和行为,如何导致环境恶化、生态危机,甚至人性的异化,这些都已经成为当今社会普遍关注和不可忽视的问题。梅勒正是以战争为背景,通过展示小说主人公内心的孤独绝望、思想的空虚、权欲的极度膨胀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揭露了产生自然危机和社会危机乃至人自身的精神危机的根源。人对生命的不确定和无意义感引发了焦虑和虚无主义的蔓延;人对实现自我权力和目的的强烈欲望使他们自身利欲熏心;在现实的无奈中痛苦挣扎表现了人类的真实生存状态。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无情和尔虞我诈导致了人性的异化,而且破坏了社会的和谐与发展。在人与自然及人与社会之间关系这个方面,梅勒与生态主义者的观点,尤其是与深层生态主义者的一些观点相契合。作为一个具有敏锐观察力的作家,梅勒认识到了战争对人类精神环境的伤害和破坏,以及所造成的人类精神生态的困境,并提出了解决精神生态危机的具体办法,表现出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超前的生态主义思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精神生态的角度解读 《裸》中主人公的精神危机,可以更好地使读者意识到在目前社会文明进步和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日益显著的精神方面的危机问题。在经济高速发展时期,受商品经济的影响以及利益的驱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正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出现一系列精神迷惘、情感冷漠、个体价值和人性真实自我缺失等深层的、精神领域的危机。以小说中人物的 “精神生态失衡”现象为鉴,我们今后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也要关注和建设生态和谐的人际关系,才能最终将我们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健康的新型社会。
[1]杨昊成.诺曼·梅勒的激进与保守 [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4):108.
[2]杨昊成.诺曼·梅勒与保守的自由主义 [J].国外文学,2012(3):46.
[3]陈娜,季水河.美国极权主义心理分析——以 《裸者与死者》为例 [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106—110.
[4]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 [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5]Michael J Lennon.Conversations with Norman Mailer[M].Jackson and Lond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88.
[6]诺曼·梅勒.裸者与死者 [M].蔡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7]张春兴.张氏心理学词典 [M].台北:东华书局印行,1989:29.
[8]Arne Naess,George Sessions.The Deep Ecology Platform[M]//Witoszek,Nina,Andrew Brennan.Philosophical Dialogues:Arne Naess and the Progress of Ecophilosophy.Maryland:Rowman&Littlefield Publishers,1999:11.
[9]Harold Bloom.Modern Critical Views:Norman Mailer[M].New York and Philadelphia: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6:118.
[10]Leigh,Nigel.Radical Fictions and the Novels of Norman Mailer[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0:15.
[11] Robert Merrill.Norman Mailer Revisited[M].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92:21.
[12]邹惠玲.梅勒在 《裸者与死者》中对专制主义的剖析与批评[M]//郭继德.美国文学研究:第一辑,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123—132.
(责任编辑:朱世龙)
An Eco-spiritual Analysis of The Naked and the Dead
XU Fu-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tudies,Huaiyin Normal University,Huai'an 223000,China)
Norman Mailer's The Naked and the Dead is one of the best novels describing the Second World War.With the Second World War as its background,the novel delineates humans'spiritual crises in the war:the painful void of theirminds and the vacuum of their spirit;the degradation of theirmorality and the crazy lust for power.In doing so,it aims to disclose the catastrophic consequences of war to human beings;hence the alienation between human beings.Only if human beings get rid of thematerial desire and reassess their value orientation,can they free from the catastrophe of the war and thus rebuild a harmonious society embodying fairness and justice.
Norman Mailer;The Naked and the Dead;war;spiritual crise;materialistic value
I106.4
A
2095—042X(2013)06-0055-06
10.3969/j.issn.2095—042X.2013.06.014
2013-08-23
徐夫玲(1975—),女,江苏新沂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现当代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