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牧
(云南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体现民族精神和文化的英雄人物形象在艺术作品中,有着多元异质性。本文提及的“多元异质性”指的是在不同民族文化比较的语境中,不同文化的差异性和多元共生性。“多元”是“异质性”生成的基础,“异质性”是“多元”的体现。这种“多元异质性”是我们进行中西艺术比较的机制和基础。关于史诗电影《嘎达梅林》和《角斗士》(Gladiator)(以下分别简称《嘎》和《角》),学界都分别从剧情、人物形象、剧情背景、艺术风格等方面作了研究。目前,在笔者视野里暂没见到将《嘎》和《角》进行比较研究的文章。其实,两片具有人物形象、价值观念等诸多方面的可比性,且这两部电影对于对比中西电影英雄形象具有代表性。在学界对中西艺术精神和文化精神诸多比较研究的成果基础之上,本文结合《嘎》和《角》两部电影比较中西英雄人物塑造的异同,进一步揭示中西艺术精神和文化的异同。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和英雄精神。任何民族在其开创期和发展期都离不开战争,离不开英雄人物的支撑,离不开他们伸张正义、铲除邪恶。这点中西是相同的。英雄的成长和命名需要在现实的斗争中实现。中西电影都将英雄人物置放于现实惨烈的斗争中加以刻画。具体地说,英雄的反抗都是“被逼”的。面对历史链条上的“反动势力”,英雄们没有沉溺在对他们的虚幻期待中,而是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反抗行动。有时这种反抗显得虽然并不是很彻底,但在英雄牺牲的背后彰显出了英雄为理想、道义和信念英勇不屈、顽强抗争的精神。在电影里,对英雄的叙事构成了历史叙事的一个重要部分,任何英雄的存在都是具体的“历史存在”。英雄精神是一种能够昭示生命价值和意义的精神结构,它使英雄成为一座精神的丰碑,它更是一种能够彰显崇高和担当精神的规范,能够以一种进取精神产生激励后人。英雄观就是英雄人物的精神和价值理念得以彰显的一个价值观念结构。任何一个民族的发展都需要英雄精神的激励。“英雄是一种立足现实又指向未来的愿望理想和行动力量的化身。所以英雄是推动历史不断前进、社会不断发展、人性不断丰盈的根本的力量源泉。”[1]英雄的精神使英雄作为一种“象征性符号”,充分彰显着“完美人性”所具有的德性光辉以及推动历史前行的巨大动力。它不仅昭示着过去,更指示着将来。在影视作品中的英雄说到底是一种艺术形象的塑造,艺术形象的成型离不开时代审美范式和审美思潮的影响,但造成中西英雄人物形象塑造差异背后的根源却是中西民族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价值理念。从中西文化的源头来说,西方英雄精神的形成是受着西方宗教和艺术精神的影响,而中国英雄精神的形成则是孔孟儒家思想的影响。于是,西方英雄更多是为一形而上的信仰、荣誉、自由等价值观念而战,中国英雄常常为了集体的利益而战。
英雄史诗电影的梦幻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英雄担当的济世惩恶的价值功能,这在中国武侠电影等中体现得尤为充分。高强武艺使得英雄历经磨难,不到关键时刻“绝不牺牲”。罗马将军麦希穆斯身经百战,多次受伤都不“退场”,因为他拯救罗马“民主”和民众“自由”的大任还未完成,所以不能“牺牲”。麦希穆斯德行的完美始终是在和阴谋家康莫德斯的对比中呈现出来的。
电影有着一套不同于小说的“电影语言”叙事方法。“电影语言”的调用服从于“表意”。用光与镜头调用作为一种“电影语言”就体现出灵活多样的“表意性”。用光的差异体现出影像语言的丰富性,它是刻画人物的基本手段之一。这种丰富性折射出人物的正反性。康莫德斯在剧中几乎全部呈现惊恐、焦躁、阴鸷的面孔,他凶恶胆小,外强中干,权欲盖过了人性,邪恶盖过了良善。导演对他用暗光,多把他置于阴暗的宫廷这一典型环境加以刻画。对于正面人物麦希穆斯,导演就用正面镜头/特写镜头加以显现。镜头凸显出的是英雄人物的善良和可爱等正面品质。
我们对英雄有着一种永恒的认同,这种认同来源于英雄身上体现着“善”的价值理想。“‘善’是我们生活中永恒的、最高的目标。”[2]“善”增添了英雄的人格魅力,使之不但得到大众的拥戴,更得到女性的青睐。关键时刻有人相助,有时候这样的帮手正是赋予英雄以爱情的女性,但这样的帮手也不仅仅局限于女性。子曰:“德不孤,必有邻。”(《论语·里仁》)富有美好品质的将军麦希穆斯在罗马军中享有很高声誉和威望。在电影的叙事模式中,英雄人物背后必有人相助。具体而言,在《嘎》中,有“胡子”和牡丹对嘎达梅林一直的相助。在《角》中,有人对麦希穆斯相助。但不管怎样,英雄从不“孤单”和“无助”。这正印证了“得道者多助”的道理。
被逼上“梁山”本是中国四大名著《水浒传》中的英雄叙事模式,但这样的模式在所有英雄叙事文本里都具有典型性。英雄并非天生的。任何英雄的诞生和其英雄行为的完成都有一个由不自觉到自觉的变化过程。有人说“时势造英雄”,我们也可说“现实的斗争和矛盾造英雄”。试想,若康莫德斯具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和资质,同时,麦希穆斯与家人团聚的愿望顺利实现,他还会反抗吗?当然了,戏剧性就在于英雄的“愿望”一再落空和一再延宕,就在于“敌手”的一逼再逼,让“英雄”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反抗。麦希穆斯的反抗由不自觉到自觉,内心的复仇欲望被敌手一步步逼迫。因此,现实斗争/惊险剧情铸就了英雄的“英雄性”。英雄,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嘎》中嘎达梅林和牧民在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揭竿而起;《角》中麦希穆斯在亲人惨遭杀害,自己过着生不如死的奴隶生活,一再遭到康莫德斯暗算,被逼上了反抗道路。
人们总是把英雄看作历史前进的一种力量,在英雄叙事中,英雄不仅获取了一种神性力量,还显现出一种德行的芳馨。这两者的完美统一彰显出英雄行动的崇高性。而这一切,都需要英雄的行动来证明,如果没有英雄的一系列斗争和实现的“价值”,英雄的价值意义就不会得以体现,英雄的完美人性也得不到充分凸显。进一步,我们在对中西英雄史诗电影英雄叙事的考察中发现:
1.英雄行动的崇高性根源于英雄行动“合目的性”即真、善的价值属性。反对邪恶,伸张正义,永远是英雄的神圣职责。
2.英雄行动的崇高性寓于大的历史背景之中,他们的价值在历史的坐标中凸显出来,如麦希穆斯被置放在罗马帝国完成最后统一大业的历史背景中,他为罗马帝国带来最终的和平、民主与自由。
3.英雄行动的崇高性最终要通过英雄人物的壮烈牺牲来升华和定格。对于史诗而言,英雄的牺牲必须是轰轰烈烈的、震撼人心的,而非像中国“十七年”电影革命英雄牺牲的那种“大而化之”的“乐观主义”风格和模式。
4.英雄行动的崇高性在于英雄的献身精神。英雄的献身精神表现在为了正义、荣誉、自由、合法利益等可以殒身不恤的气魄以及英勇顽强的精神,对英雄来说,强大的不仅是身躯,更是一种英雄的精神。英雄的牺牲带来了叙事的悲剧性结局。任何史诗电影的英雄叙事都呈现出“高贵的审美风尚”,这是因为“高贵的审美风尚在本质上是一种壮美的追求”[3]。“壮美”是英雄人物形象显现出的气势。壮美来源于山河的审美特征,山河的永存比对的正是英雄浩然正气等精神气节的永续永存。为此,任何艺术作品的英雄叙事都体现出一种“高贵的审美风尚”。英雄的斗争乃至牺牲无疑都具有一种崇高和悲壮的风格。英雄的行动体现的就是“一种壮美的追求”。
英雄人物对“一种壮美的追求”也体现在英雄从成长、斗争到牺牲/命名的过程之中,正是“人通过自己即借助本身的智慧、意志、情感等人格力量来实现……主体性、主动性不断高扬的历程,人的自由度不断增强的历程。”[4]英雄的英雄性才得以全面彰显。为此,英雄的献身精神“合目的性”,但却以生命的“出场”为其沉重代价,英雄行动的伟大性和崇高性正在于“献身精神”凸显出的悲壮性,英雄的牺牲也是一种叙事的“必然”,他凭借自己的人格力量和外在力量完成了“意义”的书写,显示出“主体性、主动性不断高扬的历程,人的自由度不断增强的历程”,这种悲壮性所范塑的是一种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这种斗争精神是推动历史不断向前发展的源动力之一。这就彰显出英雄行动的伟大性和崇高性的“价值意义”。
5.英雄行动的伟大性和崇高性促使灵魂的净化。我们之所以说英雄行动的伟大性和崇高性促使灵魂的净化,这是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来说的。史诗电影吸引人的地方在于情节,净化人灵魂的地方却在于情节所凸显出来的“悲剧性”。电影作为一门艺术,自当含有让人在审美陶冶的过程中净化感情、升华情感的功用,尽管大多数时候这样的功用是潜移默化的。《嘎》和《角》作为史诗性电影,都具有一定的放映时间长度,具有相当长度的情节,两片都从英雄人物的叙事中带出一个时代的整体状貌。英雄的悲剧性从外在因素来讲,就在于英雄都处于一个政治制度“不合理”的时代,如《嘎》的封建制,人作为制度枷锁下“渺小的一物”,不仅自身力量是渺小的,而且嘎达梅林对“王爷”存在着谈和的幻想,这是嘎达梅林反抗的局限性,“局限性”最终酿成了“悲剧性”,他的抗争注定了是以悲剧收场,但影片震撼人心、净化灵魂的地方正在于英雄面对强大的政治反动势力仍奋力搏击的精神和行动。英雄的牺牲中断了观众对“胜利”的期许,造成了观影欲望不能顺利实现的巨大落差,这个落差就带来心灵的震撼和净化,引起了观众的“恐惧与怜悯之情”。
英雄行动的伟大性和崇高性关联着英雄的悲剧性。英国美学家德莱顿(J.Dryden,1631—1700)曾在《悲剧批评的基础》中写道:“悲剧是一个完整的、伟大的、可能的、行为的模仿;这种行为被作者表现了出来,而不是叙述了出来;这种行为由于引起了我们的恐怖和怜悯,能够帮助我们消除心中存在的这两种激情。更概括地说:悲剧描写或刻画了一种行为,这种行为必须具有上述的一切性质。”[5]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六章中给悲剧下的定义是:“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6]英雄牺牲的悲剧正给了我们这样的“怜悯与恐惧”,从而使“情感得到陶冶”。
英雄的差异根源于中西文化的差异。中国文化的源头是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和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文化。中国文化比较重视人伦、群体,强调个人在集体中的“归属”,集体利益/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利益;西方文化的源头是古希腊文化和罗马文化,经中世纪千年的基督教文化影响,发展至文艺复兴时期初步形成了自己的本质属性,即在人文主义旗帜下,尊崇理性、科学与民主,重视个体与差异,尤其重视个人幸福、个人自由与价值的实现。艺术作品作为一种精神产物,它来源于人的社会实践,而人的社会实践植根于一定的民族文化背景之中。这样的文化背景和文明背景等构成了艺术得以生发的环境和机制。袁鼎生教授指出:“文化、科学、文明是文学的生境。”[7]同样,文化、文明等也是电影的生境,是我们进行中西艺术作品比较的“背景”。通过对中西英雄人物的比较,我们发现,西方英雄更显人情味,比如麦希穆斯对权力的不看重,对家园的向往和眷恋,尽管他自始至终效忠于罗马帝国,并相信“罗马代表了光亮”,他值得为这个帝国而战,但从内心里,他渴望过平平常常的家居生活。而中国的英雄则往往在关键时候“舍小家,为大家”,敢于为集体和群体的利益牺牲个人利益甚至生命,这在嘎达梅林身上集中体现出来。
在对待“家”、“国”问题上,中西英雄之所以形成上述差异,还得从中西方文化的源头说起。概括地说,西方式英雄德行的完美体现了西方文化自古希腊起对“完美”的孜孜以求。自然,这种完满性也体现在人性的丰富性上,而中国式样的英雄往往侧重于对人性的限制,即“去欲望化”,趋于集体本位主义,而非像西方英雄人物那样将集体本位主义与个人本位主义较好地协调起来。这样我们就明白了这种差异,根源在于中西方文化源头的差异。西方文化在古希腊时期就体现出对神性,对“完美”、自由、理性的追求,他们在捍卫国家集体的荣誉时也不放弃生命个体的生活理想;中国文化从孔子时代起就体现出强烈的群体意识和集体本位思想。
以《嘎》和《角》为例,我们还可看见中国式英雄都具有很大“局限性”,其行动也有极大的盲目性。如嘎达梅林斗争的不彻底性,他寄希望于腐朽落后的封建阶级“王爷”,寄希望于与反动封建阶级“谈和”,而在斗争中又不讲策略和战术,更没有先进政党和理论的指导,他的失败是注定的。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农民起义,起初都是轰轰烈烈,盛极一时,但最后往往都以悲剧划上沉重的句号。农民起义大多失败,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农民起义军没有先进的理论作指导,这就给他们的行动带来某种局限性,这种局限性在嘎达梅林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而《角》中的麦希穆斯则显得比较沉稳和理性,从他对康莫德斯阴谋和野心的洞察,到后来对智慧和勇气的“坚持”,他呈现给我们的形象是完美的,而不是单纯的“一介武夫”。麦希穆斯的英雄性不仅体现在战场上的骁勇善战,同时也体现在角斗场上的出色表现。当他沦为角斗场上的奴隶时,他曾一度彷徨,但为了复仇,他必须在角斗场上胜出,保存自己的生命。失去妻儿和家园的麦希穆斯一度陷于忧郁与痛苦之中,当他与康莫德斯在角斗场上进行最后的生死角斗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昔日的家园,他强忍伤痛,化悲痛为力量,经过一番殊死较量,最终亲手杀死了康莫德斯,为罗马赢得了民主与自由,他最终也倒在了竞技场上。伴随着他“征战”的,是他心灵的一段屈辱历程。最后,在这两部电影结局的电影画面上,也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风格,《嘎》偏重于悲壮,《角》偏重于崇高。这正是两部影片英雄人物差异的表征。
西方英雄的斗争是为了争取自由和荣誉这些神性的东西,偏于“形而上”的层面。在《角》中,麦希穆斯兼有复仇和拯救罗马的两重任务。英雄就是为了“勇气和荣誉”这些比较抽象的价值观念而战,为罗马帝国的“共和”和民主而战,为废除不合理的“角斗场”而战,西方英雄的斗争更加具有形而上的哲学色彩,反映的是西方自古希腊古罗马以来的自由、和平、民主等核心价值观念。麦希穆斯的斗争指向未来,指向了罗马帝国的“光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牺牲是一种更大的胜利和光荣,尽管他本人死去;中国式的英雄往往为正义、为现实的困境,为底层人民争取合法利益而战。《嘎》的斗争交织着阶级和反侵略的性质,嘎达梅林揭竿起义的目的较明确,就是反对王爷“开垦草原”,保护牧民赖以生存的草原。支撑他斗争的动力始终是广大牧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然而,嘎达梅林的反抗斗争则带有阶级局限性,他轻信封建王爷的“讲和”,以自己的“片面性”与残酷的封建势力抗争,终不免失败的命运,嘎达梅林的牺牲则意味着反垦斗争的彻底失败,形成了起义悲剧又一次宿命般的轮回。
在现实中,人往往容易被权力诱引和异化。对权力的过度追求是人欲望的膨胀和泛滥的体现,英雄人物之所以带有一种“神性”和崇高性特征,就在于英雄的美德之一表现在对权力的淡然,他们在权力面前仍然坚守做人的准则。于是,英雄的完美品性和品行是英雄观折射出的文化精神的一个重要部分。罗马老皇帝奥里勒斯曾在给自己儿子康莫德斯的信中说到领袖要具备四项美德——智慧、公正、坚毅和自律。可惜的是,康莫德斯只具备野心和权欲,不具备这四项美德。“择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春秋左传·昭公十一年》)清醒的奥里勒斯皇帝看到了效忠于罗马帝国的将军麦希穆斯具备这四项美德。孤独的老皇帝做出了惊人之举,他把麦希穆斯召入室内,决定把罗马帝国的大权交给麦希穆斯,然麦希穆斯此刻一心想着的却是卸甲归田,与家人团聚。他极有兴致地给老皇帝描述自己温馨恬静的家庭和往昔的田园之乐,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离家的天数。这就最大限度地彰显了人物的平凡情感,彰显了平凡人性,让人性中善良的一面通过“战争”这个特殊的背景表现出来。“人非圣贤,孰能无情?”片头,是罗马将军麦希穆斯左手抚摸麦芒的特写镜头,伴随着音乐,数次在影片中出现的“麦地”无疑是“家园”的隐喻,战功赫赫的麦希穆斯渴望卸甲归田,麦希穆斯是一个平民化的英雄,从他身上闪现出的是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对“家”的深层眷恋。而奥里勒斯皇帝在军中对麦希穆斯说:“康莫德斯的品德有问题”。果然,被权欲毁坏了人性的康莫德斯不仅弑父,还欲处决麦希穆斯,而且还派人杀害了麦希穆斯的妻儿,烧毁了他们的家园,凶残至极。在剧中,麦希穆斯和康莫德斯的品德和追求判若天渊。家园的毁灭、英雄无家可归,这意味着英雄的受难。
从影片故事发生的背景来看,《角》的故事发生在西元180年冬,罗马帝国取得了征服日耳曼部落的最后胜利。影片的开头是麦希穆斯率领罗马军队与日耳曼军队的最后一场恶战,战争场面宏大逼真,也异常惨烈。“罗马万岁”的口号长时间地回荡在山林间,为国家而战的口号激励着罗马军队英勇作战。这时,只见画面迅速切换,火光满天,双方混战在一起,镜头跟拍麦希穆斯将军的战斗场面,这是血与火的激战,这是为“勇气和荣誉”的激战。“勇气和荣誉”在片首和片尾都出现,这是西方英雄的精神和信念。他们为“勇气和荣誉”而战。导演赋予英雄将军麦希穆斯以神性,他战无不胜,武艺过人。后来,麦希穆斯历经角斗场上的生死考验,始终战无不胜,最后和敌人康莫德斯对决。
在《嘎》中,导演对英雄在武艺刻画上不及《角》。在《嘎》中,嘎达梅林的妻子是自己助手,胡子也是助手。嘎达梅林肩负着为草原人民和草原生态请命的重任。他被推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加以刻画。阳刚、英勇、执著和男女情,本是英雄题材的主要元素,但就中国电影英雄叙事惯常的思维模式而言,英雄只存在于“去个人化”叙事之中。嘎达梅林的“担当”从深层意义来说,应当看作是儒家文化入世担当精神的体现。
从文化源头来看,西方史诗的英雄叙事往往受古希腊“悲剧”理论的影响,十分注重凸显英雄人物的性格悲剧;中国受儒家文化影响,英雄人物的性格悲剧往往就要淡化得多。中国式英雄叙事更多的是体现为一种历史事件的叙事,体现为英雄人物外在反抗行动本身的叙事,英雄的内在宇宙则不够重视。但是,在《嘎》中,这种惯例来了一个反转,颠覆了我们对中西电影英雄叙事的惯常思维。也就是说,在《嘎》中,嘎达梅林更体现为一种性格悲剧,他自始至终把“希望”寄托在腐朽落后的“王爷”身上,这就注定了他的英雄行为必然在中外反动势力的勾结和绞杀下走向失败。这一血的现实是被中国农民起义的历史所反复证明的。自然,两片结局都是英雄的死亡。但是,麦希穆斯的死换来了罗马的“共和”和角斗场面的再次终结,而嘎达梅林的死表明了起义的彻底失败。嘎达梅林的死带有更为悲壮惨烈的意味。《角》麦希穆斯的死仿佛是生命重返家园的昭示,因为在天国的“家园”,妻儿在等待着他,他也在人间完成了作为一个英雄的使命,他是为勇气和荣誉而战、而死。
我们通过对《嘎达梅林》和《角斗士》两部电影英雄人物和叙事模式的大致比较,不难发现,中西两种英雄观都以自己的艺术精神和民族精神为基座。通过善与恶、正义与非正义的斗争伸张道义、担当责任,拯救不该消亡的东西,实现崇高理想,彰显理想人格是中西电影塑造英雄人物共同的价值追求。为了充分体现英雄身上的价值追求和理想光辉,中西电影的英雄叙事都完成了英雄人物由普通到神圣崇高的成长过程。中国式英雄的光辉主要体现在人物言行上,外在叙事压住了内在(精神/灵魂)的叙事,西方式英雄则更多地体现在内在的叙事(精神/灵魂)上。西方电影在英雄的精神向度挖掘了英雄的平民意识和世俗意识,英雄人间化、平民化、世俗化。中国电影则为英雄赋予了责任意识和群体意识,乃至为这个意识“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的崇高精神。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比较得出的这些结论没有超出中西文化和艺术精神的范围,所有中西艺术作品比较的结论再次证明,我们无法在不涉及中西文化和艺术精神的背景下进行中西艺术比较研究。很多情况下,中西艺术作品的比较都要通过这个大的背景来加以分析和印证。无论历史发展到什么时候,无论英雄的形象如何嬗变,英雄的本质规定性和精神感召作用是永远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英雄及其精神是“指向未来的踪迹”的。
[1] 李启军.英雄崇拜与电影叙事中的“英雄情结”[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4,(3):1.
[2] [俄]列夫·托尔斯泰著.艺术论[M].张昕畅、刘岩、赵雪予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55.
[3] 袁鼎生.生态视域中的比较美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28.
[4] 袁鼎生.生态视域中的比较美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84—185.
[5] 转引自蒋孔阳、朱立元主编;范明生著.西方美学通史·第三卷·十七十八世纪美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131.
[6] 转引自蒋孔阳、朱立元主编;范明生著.西方美学通史·第三卷·十七十八世纪美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131.
[7] 袁鼎生.比较文学和比较美学生态范式的发展[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