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剑峰 黄嘉英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外商直接投资(FDI,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是我国改革开放后帮助我国经济腾飞的一个重要产业政策,FDI的流入在一定程度上为我国解决了资金、技术、管理、经验、就业等关键问题,为我国经济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我国释放的大量廉价劳动力资源、庞大的潜在市场也吸引来越来越多的FDI。有效的FDI不仅能让东道国借助FDI的力量发展经济、带动就业,同时还能通过有效的技术溢出效应促进东道国的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
我国鉴于FDI巨大的潜在优势,曾经大力提倡“以市场换技术”的产业政策,希望通过开放市场引入FDI,利用FDI的技术溢出效应达到“以市场换技术”的目的。但是,片面引进FDI可能会造成“市场换不回技术”。其中一个重要的直接影响因素便是我国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时不全是将“以市场换技术”作为首要目的。本文尝试从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策略选择视角来研究FDI的技术溢出效果。
由于FDI在全球化背景下显得日益重要,国内外学者都对FDI做了大量的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但大部分学者在研究过程中只看到了FDI有利的一面。
外商直接投资被认为可以直接或通过技术溢出来提高东道国的经济生产效率。这种有效的促进作用既不是每个外资企业都能均衡地提供,也不是对所有东道国内资企业都有所贡献(Dimelis and Louri,2004)。Majumdar(2009)在研究印度引入的FDI时,为外资企业能对当地其他工业部门产生技术溢出效应找到了数据支持。Barrios和Strobl(2002)利用西班牙1990—1998年的制造业面板数据研究发现,只有具备“吸收能力”的企业才能接受到外资企业正面的技术外溢。Elmawazini(2010)通过对38个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面板数据的回归分析发现,东道国的R&D投入对FDI的技术溢出效应有积极和显著的影响。这一研究成果也暗示着鼓励R&D活动的政策能够显著提高FDI的技术溢出效应。
国内学者的研究成果可归纳为两部分,一是FDI促进了我国的经济增长。外国直接投资可以通过资本积累、出口促进、投资拉动、技术溢出、产业结构优化和制度变迁6种具体效应来促进我国经济的增长(赵娜和张晓峒,2008)。在实证研究方面,我国学者也作出了细致研究。苏梽芳和胡日东(2007)采用适应小样本检验的bootstrap似然比检验方法对中国经济增长与FDI因果关系重新进行检验,实证结果显示,FDI与中国经济增长存在双向的格兰杰因果关系。何雄伟(2008)研究发现FDI对我国各省份影响程度是不同的,其中FDI每增长1个百分点,最高的广东省GDP将增长0.58个百分点,最低的甘肃省达到0.17个百分点。二是FDI对我国各行业存在技术溢出效应,并促进了我国的科技进步和产业升级。从理论上来说,在适当的宏观政策和产业政策指导下,外商直接投资能够促进东道国新兴工业的发展,推动东道国传统工业的技术改造,对东道国企业产业具有关联效应和示范效应,进而推动这产业结构的升级和调整。这种效应成为外资的产业结构效应(单春红、曹艳乔和于谨凯,2007)。沙文兵和孙君(2010)利用1995—2008年高技术产业17个细分行业的面板数据研究发现,外资企业R&D活动对中国高技术行业产生了一定的知识溢出效应,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内资企业创新能力的提高。周礼和张学勇(2006)关于FDI与国有企业的研究,田泽永、江可申和江宏(2010)关于FDI和民营企业的研究都证明FDI对其产生了显著的技术溢出效应。不仅如此,随着内外资企业之间技术差距的缩小,外资企业对内资企业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越来越明显,当内资企业生产率处于外资企业生产率的40%~95%时,外资企业对内资企业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最显著(孙文杰和沈坤荣,2007)。
以上分析结果都似乎证明,FDI对东道国的经济增长和科技进步起到了显著的促进作用,FDI产生了正面的技术溢出效果。国内学者的研究似乎也证明,我国通过引入FDI成功地促进了中国的经济增长,FDI确实对中国各行业存在技术溢出效应,并促进了我国的科技进步和产业升级。但是,从现实的角度看,情况并非如这些学者所估计的那么乐观。
与上述国内研究者较为乐观的研究结果不同,从其他研究者的研究结果和现实来看,流入中国的FDI技术溢出效果的好坏值得深入探讨。肖文和唐尧希(2010)以源自欧盟的FDI为例的研究发现近年来欧盟对华直接投资技术溢出的个体平均规模效应为负,总体规模效应在统计上不显著。我国的汽车行业是这一研究成果的有力证明,我国汽车行业是“以市场换技术”较为典型的失败案例。1984—2000年,我们给予桑塔纳汽车市场“半壁江山”,换回的只是欧盟在1978年就淘汰了的技术(黄亚生,2011)。
不仅FDI的技术溢出效果需要重新审视,现摆在中国面前的又一严峻挑战也应得到足够重视,那便是“中等收入陷阱”。2003年中国人均GDP达到1090美元,2009年达到3620美元,跨越中低收入阶段进入中等偏上收入行列,根据发展经济学理论,这时国内需求、产业基础和对外经济关系均形成加速发展的重要条件,即到了经济起飞的临界点(全毅,2012)。在这一关键时期,本文发现原先一直被我国期望借以“以市场换技术”从而实现本国的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的FDI逐渐沦为地方政府做大政绩(招商引资、做大GDP)的权宜之计,以及外国企业利用我国廉价劳动力资源的过度场所,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最大隐患。下面将对这些问题一一展开论述。
我国于1992年开始实行分税制改革,改革结果为地方政府财权大幅上收中央,事权未被削减甚至有部分增加。地方官员由上级委任,任期有限,而干部官员政绩考核和晋升考核标准又长期以GDP为核心。在上述情况下,地方政府官员为取得仕途上的成功,往往尽自己的权力和能力极限做大政绩(招商引资、做大GDP等),而对在政绩考核中占微弱比重的教育、医疗、公共设施等问题有所忽视。因此,招商引资、做大GDP便成了各地方政府的激烈竞争对象。在我国仍然处于资本驱动型经济增长阶段且国内资本流动性有限的情况下,地方政府针对外资展开了多方位深层次的竞争(杨晓丽,2011)。中国经济具有明显的政府主导特征,各级地方政府在竞争FDI以推动本地经济增长的热情在世界范围内也是罕见的(陈刚,2009)。地方政府不断降低对资金质量的要求并提供更多的优惠政策,对当地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发展造成了巨大伤害。而“以市场换技术”这一FDI产业政策,在以GDP为核心的发展模式和以GDP为政绩考核机制核心的背景下,早已不是地方政府吸引外资的首要目标,而是地方政府做大政绩的权宜之计。
以2012年三星电子在西安投资的内存芯片项目为例。该项目总投资额为300亿美元,所需生产场地130万平方米,直接带动约1200人就业,并能通过产业链创造万余工作岗位。西安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经计算,西安为三星项目付出至少2000亿元。仅由此例管窥,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做大GDP方面的竞争激烈程度。可以预见,三星项目能为西安带来短期内的快速GDP增长,并有效解决就业问题,为地方政府官员的晋升提供了足够的政绩支持,但该项目也长期占据了巨额的西安财政资源,损害了当地居民和企业的长远利益,对西安长期经济增长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资源一直是中国在国际市场中的显著优势,人口红利是中国经济保持高速增长的坚实支撑力量。但近年来随着原材料价格上涨、劳动力工资成本上升、人口老龄化和人口出生率降低,中国原有的廉价劳动力资源较东南亚邻国已不具优势,人口红利也基本消耗殆尽。此时,外资企业生产基地开始撤离中国或转移至生产成本较低的地区。如:2004年,日本三洋电机撤出部分在中国大陆的投资,将数码相机主要的生产项目从中国转移到越南;2005年耐克公司将主要生产基地从中国转移到越南;2007年以来,随着人民币不断升值、原材料价格上涨等因素,珠三角、长三角的跨国公司纷纷撤减在华投资(张立莉,2009)。国际代工巨头富士康为降低生产成本,遏止盈利能力的快速下降趋势以及不断升温的加薪趋势,把工厂从深圳迁往廊坊、成都、郑州等低成本地区(贝政新和王世文,2011)。近年来的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也促使外资企业开始加大对越南、老挝、印度等国家的投资,甚至内资企业也开始将生产外包给东南亚国家或直接将生产基地迁移至东南亚、非洲等生产成本较低的地区。如中国台湾台塑集团2008年7月份宣布已开始在越南河静省新建年产能为750万t的热轧带钢厂,这是全亚洲最大的钢厂。中国销量第一的独立网上服装零售商凡客已将部分生产外包给孟加拉国,以此来追求更廉价的劳动力,此举能为凡客节约5%~10%的总成本。以上案例显示,FDI的流动往往与廉价劳动力资源有紧密联系,甚至可以称之为风向标。由于我国的劳动力资源相对东南亚国家已经不再廉价,因此,被我国期望于“以市场换技术”的FDI,仅仅是外资企业利用我国廉价劳动力资源的过渡场所。
“中等收入陷阱”是指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在经历了一段经济高速增长并成功跨入中等收入国家或地区行列之后,由于社会体制转型较慢,经济政策和发展战略较为落后,致使原先的低成本、规模大等优势开始颓势渐显,经济增长速度缓慢甚至停滞,始终难以突破10000美元大关进入发达国家或地区行列。在这一阶段往往还伴有社会分配不均问题凸显、贫富差距不断加大、社会利益格局不断变化、官员腐败问题严重、政治体制不断面临新挑战等特征。
“中等收入陷阱”是一个独特的发展阶段,所有在跨越低收入陷阱管用的政策和发展战略,到了中等收入阶段基本上都不再管用,如果重复使用就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全毅,2012)。拉美国家是这一观点的最好诠释。拉美国家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就进入中等收入阶段,大体与中国现在的人均GDP水平相同,但始终徘徊在这一期间,直到现在已过去了近30年还都稳定在中等收入的水平上,没有突破(马岩,2009)。
再看中国的现状,我国拥有的劳动力资源较泰国、印度、越南、孟加拉国等邻国而言已不具廉价优势,我国的人口红利消耗殆尽。中国以市场出口为导向的经济发展策略由于近年来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的影响,出口总额虽仍在增加,但增长率大大放慢,不能满足维持我国经济高速增长的要求,而我国内需一直以来未能得到有效开发和释放。又由于FDI大量撤离,中国以资本驱动的经济发展模式遇到较大挑战,并且原先由FDI带来的符合市场需要的生产技术也一并离开中国。我国的社会福利事业不能满足民众需要,官员腐败问题较为严重,政治体制改革步伐缓慢,教育、医疗等设施和体系建设亦不能给民众提供理想保障。可以说,我国的现状与当年深陷“中等收入陷阱”的拉美国家及其相近,中国极有可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结合中国香港、新加坡、日本、韩国的成功经验和拉美国家的失败案例,我们得以找到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重点:制定强化自主创新的产业政策才是强国之本。我国众多学者较早关注“中等收入陷阱”问题,都给出了强化自主创新和提供自主创新能力的政策建议。如:郑秉文(2011)认为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建设创新型国家,是中国国家发展战略的核心,也是提高综合竞争力的关键,同时,也是当前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战略部署和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的战略通道;饶龙先和魏枫(2012)认为为顺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实现经济赶超,必须转换原有的以模仿为主要形式到以自主创新为主要形式来推进技术进步的增长模式,并配合提高居民收入和消费比重、提升产业结构、恢复以往被向下扭曲的生产要素价格等措施。
FDI虽然为中国的经济腾飞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为中国经济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资金、技术、管理经验等关键问题,但其使用成本过高,不利于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我国“以市场换技术”策略的实际实施效果令人担忧,地方政府在吸引FDI时的策略选择早已不符合我国最根本的引资要求。并且,随着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蕴藏的破坏力逐渐释放开来,中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大。而要真正规避“中等收入陷阱”,实现科技进步和产业升级,唯有鼓励自主创新的产业政策才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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