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國人都在呼籲匡正文風、改進文風。其實在我看來,既別談什麼正,更遑論什麼進,退回100年看看那個年代的文風,便能感受到那個時代華夏大地上的文風是何等生機勃勃、萬千氣象,或多或少能給今天的我們一些啟迪。
我說的文風當然主要指官場某些領域和某些主流載體上的文風。我所說的100年當然也只是個概數。這100年前是什麼?正是中華民族出現偉大的歷史性轉折的新文化運動蓬勃興起和大力推進之時。
如此說來,豈不是主張歷史倒退麼?不然。如果現今攤在地上的果子早已爛如淤泥了,我們何必不去吃存儲如初的鮮果?何況我說的僅僅是文風,而非內容——即便是內容也有許多讓今天的我們為之汗顏。
知風須識文。我們現在去讀陳獨秀罷,去讀章太炎罷,去讀李大釗罷,去讀胡適、魯迅、孫中山、蔡元培、傅斯年罷……他們有的是文化大師,有的是思想大師,有的就是中國共產黨人的鼻祖。我們能從中感受到什麼?是一腔熱血,是民族大義,是古道熱腸,是真理求索,是摧枯拉朽,是創新開拓……
文風究其本質是政風。有什麼樣的政風必有什麼樣的文風,而什麼樣的文風即反映什麼樣的政風。在一個權力至上、只有一個腦袋思考天下的封建專制時代,除了馬屁文字、敷衍文字、無病呻吟文字、風花雪月文字、附庸風雅文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到鮮活的思想跳躍,也不會產生隨時讀來都能讓人熱血沸騰、激情如火的雄文巨制。一個社會僵化了,文風必然也僵化了;一個社會的體制死了,文風必然也死了。“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這就那個時代文人和文風的寫照。
死翹翹不會複生,但死後必有新生。封建專制文風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取而代之的必然是一掃散發著糜爛陳腐之氣的新文風,這就是以新文化運動領袖人物及其追隨者為代表的全新文風猶如旭日從東方升起,給中華民族以燦爛的文化照耀,引領民族走出一條文化新路。
回到100年前看文風,我們看到的不是別的,而正是那一代人的膽識、智慧、義勇和責任。陳獨秀第一次使用筆名“獨秀”在章太炎創辦的《甲寅》雜誌上發表文章《愛國心與自覺心》,開宗明義地提出:“人民何故必建設國家?其目的在保障權利,共謀幸福,斯成立國家之精神。”人們要有愛國心也要有自覺心,如果是一個人民在其中沒有權利,無幸福可言的國家,“瓜分之局,何法可逃,亡國之奴,何事可怖”。其內容是否完全正確姑且不論,其超凡脫俗、不落窠臼之論就足以讓我們肅然起敬。
我們再看胡適如何面對專制者所謂愛國主義的蠱惑:“現在有人對你們說‘犧牲你們個人的自由,去求國家的自由!我對你們說:‘爭你們個人的自由,便是為國家爭自由!爭你們自己的人格,便是為國家爭人格!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來的!”在其時,其膽識可鑒、思想可鑒。
我們又看創立“三民主義”的孫中山如何在他的《民報發刊辭》上來闡釋他的政治主張:“今者中國以千年專制之毒而不解,異種殘之,外邦逼之,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殆不可以須臾緩。而民生主義,歐美所慮積重難返者,中國獨受病未深,而去之易。是故或於人為既往之陳跡,或於我為方來之大患,要為繕吾群所有事,則不可不並時而弛張之……”
我們還看李大釗言辭,他在《庶民的勝利》的演講如何說:“一個人心的變動,是全世界人心變動的徵兆。一個事件的發生,是世界風雲發生的先兆……須知今後的世界,變成勞工的世界。我們應該用此潮流為使一切人人變成工人的機會,不該用此潮流為使一切人人變成強盜的機會。”
不難看出,無論是胡適、魯迅、章太炎這樣的思想家,還是孫中山、陳獨秀、李大釗這樣的政治家,乃至當初的共產黨人,其文風都能如此鮮活、率直、蒼勁,富於思想和精神,泌人心脾,令人振奮。這種膽識今日何有?這種氣魄今日何有?這種風骨今何有?
文風反映的一是種使命意識、一種責任意識,甚至是天地良心。而今一些人為一己之私利,為一頂被御用的烏紗帽,為在既得利益集團中分得一杯美羹,為怕槍打出頭鳥,便完全喪失了作為政治人或文化人應有的責任和擔當,甚至喪失作為普通人的尊嚴。他們有的雖然也曾慷慨陳詞、針砭時弊過,但一旦為權力者寵倖,便頓時失節,匍匐如犬。此類人不僅僅是借倉頡混飯吃,更容易成為毒化文風的投毒者和劊子手。
或曰,100年,一前一後時代背景不同,昔日為歷史劇變,今日為穩中求進。此言不免荒謬。中國歷史上,建元、建武是不是穩中求進的年代?貞觀、開元是不是穩中求進的年代?慶曆、熙寧是不穩中求進的年代?穩中求進的時代其文風並非一定是附庸風雅、鸚鵡學舌、吹吹拍拍。倘若是,中國就不會有司馬遷、班固,就不會有李白、杜甫、就不會有王安石、歐陽修、蘇東坡,中國文化就是一具僵屍。
而今的某些領域或載體上的文風可以說是歷史上最為人不忍時期之一,倘不使之脫胎換骨、推陳出新,難免不讓人擔心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因此而毀之又毀。著名學者龍應臺說,保留中國傳統文化幸好還有臺灣和香港。這到底是中華民族之幸還是之不幸?
張心陽簡介:
張心陽,男,上世紀50年末生於安徽桐城, 曾經參加南疆作戰,三次立三等功,大學學習新聞專業,現任北京某媒體高級編輯。著有《帶毒的親吻》、《站著說話也腰痛》等多部雜文隨筆專著,著作入選《中國雜文》(百部)。對蘇聯問題有特別的關注,以此為題材的雜文隨筆曾在中國文壇激起波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