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大案室秦主任的大丰田吉普车带着泥水随着车流像牛车一样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江边的海外集团总部。司机把车停在大厦门口,秦主任和一起来的副处级检查员老齐和刚从部队转业到市纪委的科级检查员小杜下了车。小杜抬头望了一眼海外集团三十八层的红色大厦,高耸入云,似在雾中雪中晃动。大厦门口高德正的秘书小跑儿着来迎秦主任他们几个。秘书个儿不高,很瘦,一张小脸儿白得透明,一身笔挺西装透出隐约的傲气。看到秦主任忙伸手想和秦主任握手,秦主任的那双又粗又大的手紧紧地抱着黑皮公文包,板着脸从他那几乎盖着半拉脸的大墨镜的上框盯了秘书一眼,秘书顿时两腿拌蒜,紧张地把秦主任请到直通高德正办公室的专用电梯上,自己蔫儿退了。电梯到了大厦最高层。整个三十八层都是海外集团老总高德正的办公区,办公室有二百多平方米,地上铺的是绣着牡丹花图案的羊毛地毯,走上去又软又厚,大大的老板台上只有一部电话,台面已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的几幅大照片都是高德正和省市领导人的合影。最大的一幅是高德正和一位中央领导人的照片,好像是在冬季,高德正穿着棉军大衣激动地握着领导的手,那位领导用热情的目光慰问他。现实中的高德正已经站在了办公室电梯门口。他的长相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高大端正,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四方脸盘挂着正气,一双大眼睛又鼓又亮,脸上看不到明显皱纹,只是松懈的眼角还有两边嘴角上的两道深深的沟壑,露出他人生六十载曾经的痕迹和沧桑。高德正热情地把秦主任让到正中间的橘黄色真皮沙发坐下,自己拉过一张小折叠椅面对着市纪委的几个人刚一坐下,就高声叫秘书上茶,秦主任一挥手把进来的女秘书撵了出去,严厉地宣布道:“高德正——我们今天来干啥,可能你也知道了,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第二十八条第(三)项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法》第二十条第(三)项规定,经市纪委常委会决定,并报市委批准,对你涉嫌挪用公款等严重违纪问题进行调查并于今天起对你采取‘两规措施,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其实,高德正从当海外集团老总那一天起就已经有了应付这一天的心理准备,但他的脸还是涨得通红,极力在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秦主任诚恳地说道:“秦主任,你放心我一定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也想尽快澄清事实,还我个清白。”“那就走吧!”秦主任向老齐和小杜使了个眼色,他们俩站到高德正的两边夹着他走进电梯,到了一楼他们俩一前一后把高德正带上车,三个人一起坐在后排座,秦主任在后边开车门探头刚要上车,瞪了小杜一眼,又退了回去没有立刻上车,小杜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老齐急忙示意小杜你下去看看秦主任是不是有事儿。小杜跳下车,秦主任对小杜严肃地说:“你傻呀,让高德正靠车门坐,跳车摔死了你负责呀!”小杜立刻更正自己座次,从高德正那边上车把他夹在了中间位置。车走出市区,驶进了郊外的一座部队大院,在一个红色的小二楼门前停下,武警部队汽车驾驶员培训营招牌还在悬挂着,只是没有培训任务,楼便空下来,训练场也没人训练。高德正被带进二楼的203室。二层东侧一共有五个房间,203室在东侧的中间,西侧是一个集体用的大盥洗室,带有两个大卫生间。整个二楼被封闭了起来:走廊楼梯口放着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放一个小牌,上面端正地写着“办案重地禁止入内”。市公安局防暴大队借调来的小朱站在桌子后面站岗。秦主任让小朱看着高德正,让老齐和小杜到203隔壁的202室里,对他俩说:“市纪委对海外集团的调查已经三个多月了,办案难度你们也知道。海外集团是市政府的直属国有企业,传说高德正和省市领导关系不一般,号称市领导的钱袋子,到市领导家就像走平地一样随便出入。他还挂着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头衔。你们一定要保证高德正‘两规期间的安全,一点儿事不能出。你们三个现在正式组成高德正‘两规安全看护小组,老齐当组长。有事随时向我报告。还有,你们看管人员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近距离看护,案子不结束谁也不准请假回家,请假要经过书记批准。”老秦说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的欧米茄表说:“快开饭了,今晚书记找我有事我走了,一定不能出事啊!”他一边说一往楼下边走去。
老齐和小杜回到203室,看到高德正背对门站在室内唯一的窗户前,看着夕阳下白雪茫茫的大地和远方已亮起星星点点灯火的村落。室内因为昏暗而显得沉闷,老齐伸手拉了下门后面的灯绳,天棚上吊着的六十瓦的大灯泡散发出来黄白色的光。照亮了这个二十平方米的房间,中间有一张小课桌四个小圆的折叠凳。靠里边的窗户两边有两张床,外边的门两边有两张床。老齐安排小朱和高德正住里边两张正对的床铺。又瘦又蔫儿的小朱,是刚从警校毕业,各方面关系比较简单,并且家在外地,曾经获得过全国武术散打亚军。老齐住门后边的床,小杜住开门那边的床。四个人分配完床铺。就开始收拾打扫自己的床铺,直到汽车营的教导员在楼下喊他们到一楼餐厅里去吃饭。晚饭是肉炒大辣椒,尖椒干豆腐,炒土豆片,冻豆腐炖酸菜加肥猪肉片,还有一小盆的萝卜丝汤,主食是馒头。高德正一口气吃下去两个馒头。小朱只吃了半拉馒头。看来高德正情绪没有什么异常,老齐和小杜放下心来。“两规”的第一个夜晚,小杜又把自己的床挪到门口堵住门,防止高德正趁大家都睡了逃跑。看着高德正高大的身板和床下一双四十五号的大皮鞋,和自己一米六九的个头一比较,躺在床上有一种董存瑞舍身堵枪眼的感觉,直到高德正打起震天动地的呼噜,心里想这家伙不愧是厅级领导心理素质真是强悍。其实正好和小杜想法相反,高德正根本就没有睡觉,因为他知道,他今晚的睡眠状况,明天一定会被“两规”小组的人当做重要的情况向纪委的领导汇报的。能吃能睡证明自己没罪!高德正睁着眼睛打了一宿的大呼噜。
果然不出高德正的预料,老齐早晨六点钟拿着洗漱用具刚要去洗漱间,秦主任的电话就打来了,“昨晚怎么样?”“还行,没有、没有,好、好、好,再见、再见。”高德正边穿鞋边竖着耳朵聆听着风吹草动,老齐的回答让他知道电话那边更大的领导在询问他昨晚的情况,老齐回答还行,叫他得意于自己的老谋深算。瞬息之间精神头上来了,穿鞋的动作也利索起来。
秦主任上午一来,没说话,就把高德正叫到隔壁的202室。秦主任坐在一个办公桌前,老齐坐在秦主任的办公桌边上翻看案件材料,小杜在另一张办公桌上记着笔录。高德正坐在秦主任对面一米多远的地方。“老高啊,对自己的问题考虑的怎么样啦?”“我有啥问题?”高德正摆出来对抗的姿态。“啥问题,你问题多了,组织给你改过的机会你不想要啊!”秦主任调高了嗓门儿,“没问题市纪委能把你一个正厅级领导干部‘两规吗 ?没问题市委能同意对你采取‘两规措施吗?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办案人敢承担办错案的责任吗?”“秦主任你让我说啥?”高德正假装软了下来。“就从你收林翔钱的事开始交代。”“这件事我以前向纪委办案的同志解释过了。”“你收没收过雅客酒店老板林翔三万块钱?”高德正还没有辩解。老齐把手里的案件材料往桌上一摔,指着高德正大声说“你只回答收没收?”“收了。”老齐看了小杜一眼,小杜马上记下了高德正的这一段口供。“林翔为啥给你送钱?”“因为我们集团借给他公司二百万资金投资开发新电机项目。”“什么时间送的?”老齐紧追不舍。“我前年去韩国考察前。”“在什么地方给你的?”“我办公室, 但是,我从韩国回来,林翔儿子结婚我给他还回去了,我还特意说 ,原汤化原食。”“你和林翔有没有过其他人情来往吗?”“没有,我从来不和这些人吃喝来往,借给他钱也是为了集团支持他开发新项目,将来共同合作搞地铁机车项目。”“你儿子结婚林翔拿没拿钱?”“没有。”“你儿子结婚酒席在哪儿办的?”“在雅客酒店办的,我给钱了。”“你在雅客酒店陆续分批办酒席一百三十桌,支付四万六千块钱,雅客是五星级酒店,你一桌酒席不到三百元。你还说你们没有人情来往。林翔交代没听你说过原汤化原食的话。”“我不记得摆了多少桌,是我老伴儿去讲的价钱,说都是熟人给打了最低折扣。”高德正就是不承认自己拿林翔的钱是受贿。拒绝在笔录上签字。秦主任说,“你承不承认,只要证据确凿也可以定,拒绝签字只能说明你态度恶劣,对抗组织的调查,我们的外围调查组对你的问题已经加大力度调查取证,你态度越不好,我们越要深挖你的问题,看看是组织硬还是你高德正硬,今天就谈到这儿!”高德正看到秦主任真的发火了,他的双手难于控制地抖动了一阵,高大身躯吃力地站起来,吃力地转过身,缓慢地跟着老齐和小杜一步一挪地回到了203室。
接下来。连续一周没人找高德正谈话,秦主任也没再来。二楼只有他们四个人,寂静得让人发慌。高德正的神经因此绷得越来越紧,稍有动静他就竖起耳朵仔细听一阵,烟也抽得越来越多起来,话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白天,小杜躺在床上拿着一本杂文集翻看,看到有一篇杂文题目是《除了天上飞的风筝地下有腿儿的桌子……》:“一些领导干部大吃大喝,吹嘘除了天上飞的风筝地上带腿儿的桌子,都吃过了”,小杜突然高声念道。高德正坐在床抽着烟,随口应声道:“不准用公款大吃大喝,抓了多少年啦,就是屡禁不止。有的领导到基层检查工作把陪酒的女县长喝得尿裤子。有的领导喝茅台酒,一喝就是五六瓶,一瓶茅台一千多元,一顿饭一万多块钱。有的年轻干部为工作逞强喝死在酒场了,真是挺可惜的呀!”老齐接过话说道:“听说市领导的酒量都在一斤以上,我真佩服这些领导,官儿当得大,酒量也大,喝多少不醉,要让我喝那么多酒早喝死啦。”“所以这次干部调整没你事儿吧。”小杜随口说的这句话刺痛了老齐。老齐十三年的副处级员,还有两年退休了,连个长儿都没挂上,跟老婆孩子都交代不了。“不提拉鸡巴倒,提上的也不见得比我强。”老齐真的生气了。高德正就势顺着老齐的话说道:“齐处长你说得真是对呀!现在用干部就是领导说了算,干猛了不行,不干不行,多少干点儿就行。腐败分子,抓多了不行,不抓不行,抓几个典型就行。横批是领导满意才行。”小朱放下他的武侠小说说道:“现在给领导当秘书提拔的快,我们大队长才三十岁就是正处级了,原来是副市长的秘书。”高德正马上又说道:“宰相门里七品官。唐太宗还说过呢,我既要用人才,也得用奴才。这也正常,谁不用自己的人。用自己的人当官是自己权力的延续。”“什么事都不能以偏概全,特别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事很难有一个客观的心态,咱们纸上谈兵没意思,该干啥干啥去吧!”老齐感到和一个腐败分子一起议论这些事儿是不合适的,尽管自己有些委屈但起码的觉悟还是有的,所以还是严厉地制止住了这些不恰当的谈话。高德正由此感到人微言轻的打击,过去高德正在单位没人敢插他的话,放个屁都有人说香的,现在自己是阶下囚了,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高德正不禁的有些酸楚起来。
晚饭过后,老齐觉得不能这样沉寂下去,便号召道:“今天是星期天,咱们可以娱乐一下,打打扑克吧。”大家马上建议打对主的。老齐和小杜对家,小朱和高德正对家。高德正到底是打牌高手,算得到每个人手里的每张牌,几圈下来就领先老齐和小杜升级到了J。老齐和小杜叫着号要把他俩钩回到起点3去。按照规则打J时老齐他们用J牌把对家赢了,对家就被抹去所有得分数钩回到起点从新打起。这把牌打到最后五张牌了,小杜他们已经得了二十分,还差二十分就破了,高德正手里有两张副儿是红桃8、红桃9,小朱打牌全靠运气,根本不会算计,看到大王小王都被高德正调下来了,啪地甩出一张高德正最怕出的牌,红桃五分,老齐拍出红桃十分,小杜手里没红桃加了个草花十分,一下子破了。出牌权戏剧性地到了老齐手里,老齐啪的甩出三张红桃A、K、Q,得意地亮出一张最大的主牌草花J。高德正气得瞪起那双又鼓又亮的眼珠子指着小朱的脸差点儿骂出来:“你怎么不调主呀!就你这脑袋,就你这干部要在我手下干,我早给你撤了。”啪地把牌往桌上一摔,“不玩儿了。”小朱被骂蒙了,脸涨的通红。老齐和小杜对视着嘿嘿地笑一声。高德正听到老齐和小杜别有意味的笑声儿,马上自己也大笑了起来,“这扯不扯呀——哪有被专政对象训斥人民警察的——哈哈哈!”小朱也笑了起来,“没事——玩嘛”。
轻松的气氛直到星期一上午,才被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打破。秦主任和负责外围调查的两个办案人到来,高德正重又被带到202室去谈话。老齐他们三个在203 室没过去参加谈话。小杜对老齐说:“看来是又发现新问题了。”“应该是吧。”老齐点着头估计道。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时间,听到隔壁咣、咣、咣拍桌子的声音,听到高德正大喊大叫声音。老齐和小杜几乎冲出门,小朱也跟冲出来。秦主任气呼呼地对老齐和小杜大声说,“把他带回去,让他认真反省。”“你们这是搞株连九族,我要到市领导那告你们,告诉你们李书记,我高德正要见他。海外集团的事儿也不是我高德正一个人事儿,要死他妈的一块死去。别他妈的拿我没出嫁的女儿开刀。”高德正气的全身抖个不停,嘴唇阵阵发紫。小杜让他上床躺下,让他吞下几粒救心丸,又让汽车营的值班医生过来给高德正量了血压,高压180,低压110,医生说卧床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老齐已经到202室了解到一些新的情况:办案人在海外集团查账时发现一张五万多元的报销票据,是北京一家大医院美容科的。报销人是高德正的女儿。高德正的女儿是本市一家财经周报的记者。市纪委办案人员到报社找她谈话时她交代:“去年海集团到北京的一个外企谈项目,报社派我去北京采访,在宾馆餐厅不慎滑倒把两颗门牙磕掉啦,到医院镶牙带美容花了五万多元,回单位报不了,就在海外集团报销了这笔钱。我都承认,求求你们别把我爸的事告诉我们单位。”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高德正听说办案人到报社调查他女儿马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争辩说:“报销医疗费的事女儿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去难为孩子,给还没结婚的孩子造成不好影响!”当场撕了谈话记录。
高德正躺到中午饭没有吃,晚饭劝他半天他才勉强喝了一碗粥,晚饭后上楼就躺下睡觉了。熄灯后老齐和小杜谁也没睡,半夜听到高德正在被窝里抽泣。老齐把灯打开,走到高德正的床前说:“老高,别这样,有话说出来。”高德正坐了起来,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哭说:“老齐呀,我都要退休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上对不起死去的父母、下对不起老婆孩子。当初在当市政府副秘书长多好,我后悔不该到海外集团这个烂摊子来。到海外十年一天假没休过,我父亲去世那天下午我家里人告诉我父亲就要咽气了,赶紧到医院见最后一面,为了接待外商就没去见老人最后一面。这么多年没陪老伴外出旅游一次。过年过节很少能和家人在一起过。人活一辈子就为了争权夺利吗?”老齐知道这时候被调查人的心理极不稳定需要宣泄压抑的情绪,向人倾诉心中的悔恨,就耐心地听他说下去,等他释放得差不多了再表示理解和同情,他的情绪就会慢慢平静。高德正自己说了有一个多小时,直到说累了,心情平静了许多。老齐趁机开导他:“老高,过去咱们不熟悉,更没有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地谈话,你今天悔悟到你的错误,主动和我们纪委的同志说心里话,就是改过自新的开始,明天我就向市纪委主要领导反映你积极配合‘两规看护组,遵守‘两规纪律,并且有悔过表现。你放心纪检委办案向来是严格依纪依法办案对事不对人,我们哥儿几个这几天对你咋样?”“你们几位对我照顾的太好啦!我从心里感激你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啊!”小杜趁机端上一盆热水要给高德正擦脸,高德正自己下床自己洗脸。边擦脸边继续说着纪委的同志对自己这样儿体贴照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难忘一类的话。
第二天早上,老齐直接给纪委主管案件的王书记打过去电话,发现高德正昨天晚上情绪不稳定,有严重心脏病的情况。建议如果是涉嫌违法犯罪属实,就应尽快移送检察机关。王书记指示要确保高德正的安全,放下电话马上向市委书记做了汇报。
高德正早上起来上卫生间,小杜不敢怠慢马上站在高德正的身后,高德正缓慢地说:“不用这样啦,我不会自杀的。”小杜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提醒他,“老高你别忘了——你还有没结婚的女儿哪!”“是啊——我的宝贝女儿还没有出嫁哪!老高意识到了女儿的重要性,语气柔和了起来“是啊,我得看到我女儿出嫁哪!放心吧——到啥时候我都不会自杀的!”
一天过得都很平静。刚要吃晚饭的时候,走廊一片的嘈杂声,第一个推门进来的是市纪委主管案件的王书记,然后是秦主任,门外站着六七个人没有进来。老齐他们立刻站了起来,以为是要把高德正移交检察院了。王书记表情严肃地对高德正宣布道:“根据市纪委常委会决定,报市委同意,从现在起解除对高德正的‘两规,交由海外集团纪委继续对高德正的违纪问题进行调查。从现在起高德正的安全由海外集团纪委负责。”高德正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结果。抬眼看了一眼王书记和秦主任他们,突然他看到门外走廊的黑影里站着几个人正在透过发光的镜片狠狠地盯着他,他知道这是海外集团的人,从前对他唯唯诺诺的人,现在却恶狠狠地盯着他,叫他感到一阵的惊恐,浑身不断地震颤着退缩到床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头不想离开。黑影里的几个人一下子闯进来,王书记就势退到后面转身离去。
海外集团纪委的人一言不发地把高德正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等着老齐把高德正的手机和车钥匙,办公室的钥匙还有当时扣押的领带腰带等等,可能危及人员安全的小物件一一清点还给高德正。高德正这才缓过一些神来,手抖动着扣上他的鸭舌帽,和老齐告别道谢,使劲握着老齐的手不放,几次想说些什么话,被身后几双大手用力地推搡着制止住。
海外集团纪委的人接走高德正负责送他回家,老齐他们“两规”小组的人也好像解放了一样,第一个想法就是赶快赶回家去。秦主任建议道:“到市里找个饭店吃饭慰劳一下你们几个吧。”主任要慰劳大家谁也不好意思说不去。车进了市区一片灯红酒绿的气氛中。秦主任告诉大家:“今天是圣诞节。咱们到新巴黎酒店吃西餐吧。”圣诞夜餐厅的位子都已预订出去了。餐厅的老板给他们加了一张小圆桌。大厅里有俄罗斯小姐表演歌舞,女服务员头戴着折叠起来的小红帽,送过来了红汤、牛排、面包片,又给每个人上了一个虾罐。小杜没有吃过西餐,什么左手拿叉右手拿刀,也不管那一套了,想吃饱了赶快回家。秦主任看出来大家都急着回家的心情就告诉大家:“今天早点儿回家过圣诞节,明天狂欢夜全室人员到齐了,吃顿团圆饭吧。”老齐他们几个立刻起身往家里奔去。
狂欢之夜,大案室的弟兄们忙了一年了,憋足了劲要大喝一下,PK一下酒量。秦主任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辞,特别是表扬了老齐和小杜:一个是老同志、一个是纪检新兵圆满地完成“两规”看护任务……秦主任的手机响起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音乐,秦主任按了一下拒接,号召大家为他们俩圆满完成任务共同干杯,手机又响起了新闻联播的音乐,秦主任放下酒杯拿起手机一看,说是王书记的电话,马上接了起来,电话那边的声音让秦主任惊呆了:“什么!高德正跳楼自杀啦!是!我马上过去——”秦主任和老齐、小杜赶到高德正的自杀现场。已经有十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周围站了一圈防暴警察,封锁了现场。金豪公馆是本市最豪华最神秘的富人住宅。据传房间设计的极为豪华,主人的房间与保姆的卧室分设电梯进入房间,保姆的卧室带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洗浴室。室内的电器设施都是声控的。在这样一个偏僻三线城市里能花上几百万元购买住房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本市老百姓如果谁说认识住在金豪公馆里的人,那他必定会被要求讲讲那里面都住着什么人,里面是个什么样儿。所以在本市,能住在这座豪宅里那是金钱和地位的象征。高德正就是从这座神秘的豪宅二十一层自己家阳台上跳下去的。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人正在现场取证,是他杀还是自杀现在还无法下结论。老齐和小杜凑近警戒线,看到高德正身上盖了一个白床单,周围一大摊血迹。市政法委的黄书记、市纪委分管案件的王书记、市公安局长和几个海外集团的主要领导很快赶来现场,听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领导简短的汇报,所有领导们什么也没说,都表情异常严肃地离开了。
领导们走了,秦主任说:“咱们也走吧。”大家都上了车,小杜回头从车窗又看了一眼白色床单下已死去的高德正,风吹起了盖在高德正身上的白色床单儿,高德正那双穿四十五号鞋的大脚,赤条条地露在外边,小杜想起了高德正昨天早上在卫生间和他说的话“我到啥时候也不会自杀的”,小杜猛地一把抓住坐在前边的秦主任的肩膀,“高德正昨天还和我说过‘他到啥时候都不会自杀——他要看到他女儿出嫁的!”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刚要启动的车停住了,秦主任拿烟的手停在嘴边,他想回头看小杜,但是被小杜抓得不能动,他猛吸了一口烟几乎把烟吸进了五脏六腑,习惯地看了一眼他的欧米茄表,“太晚了,走吧。”说完把吸进五脏六腑里的烟长长地吐了出来……
风停了,狂欢夜里霓虹仍在不知疲倦地狂闪,金豪公馆在夜幕中忽隐忽现。
作者简介:窦连城,男,1963年出生,籍贯,哈尔滨市。曾任解放军某集团军政治部宣传处干事,1997年转业到哈尔滨市纪检委,先后任检查监察室检查员、党风室综合处副处长、研究室副处长、市委市政府改善经济发展环境办公室综合处处长、副主任。曾在省市级报刊发表过少量散文、杂文、诗歌、微型小说等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