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华
(东南大学 哲学与科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6)
《论语》是儒家学派的经典著作之一,由孔子的弟子及其再传弟子编撰而成。它以语录体和对话文体为主,记录了孔子及其弟子言行,集中体现了孔子的政治主张、伦理思想、道德观念及教育思想等。本文主要探讨其中蕴涵的丰富的教育德性思想及其启示。
孔子十分强调教育主体(施教主体与受教主体)须“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即以道为志向,以德为根据,以仁为凭藉,活动于(礼、乐等)六艺的范围之中。
“志于道”,志者,心之所谓也。道,则是指人伦日用之间所应遵循的准则。立志,志道,则心存于正而不他。这是孔子从自己亲身经历即“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使其终身受益而感悟到“志于道”对于教育主体的重要性。孔子认为,“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论语·里仁》)对于一个人来说,尤其是教育主体,只有立志于仁,才不会为非作歹,也不会骄奢淫逸、随心所欲;而可以做有益于国家、有利于百姓的善事。朱熹继承了孔子的这一思想,提出了立志与主敬两个方面。其中立志关系到做人的价值取向;主敬,则体现了修身和为学的一种专一、恒常的态度。朱熹说,“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人之心性,敬则常存,不敬则不存”。存养,即使人心不为物欲所吸引,多在义理上下工夫。省察,即自我反省和检查。
“据于德”,据者,即是执守之意。德者,得也,即得其道于心而不失谓之德;与此同时,不仅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而且还能始终如一,又有日新之功。为此,孔子提出了德的外在标准:“刚、毅、木、讷”(《论语·子路》),即刚强、果断、质朴、谦虚。同时他还提出实践之德的五项标准:“恭、宽、信、敏、惠”(《论语·阳货》),即恭谨、宽厚、信实、勤敏、慈惠。他说,对人恭谨就不会招致侮辱,待人宽厚就会得到大家拥护,交往信实别人就会信任,做事勤敏就会取得成功,给人慈惠就能够使唤民众。
“依于仁”,依者,即不违。仁,意味着私欲尽去而心德健全,则作为教育主体就能在德性的引领下,其物欲得到节制。因为在孔子看来,“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这说明作为教育主体只有在仁德的基础上才能做学问、学礼乐。孔子还认为,“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即只有仁德的人才能无私地对待别人,才能得到人们的尊重。
“游于艺”,游者,即玩物适情。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缺也。“游于艺”,《礼记·学记》曰:“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及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孔子培养学生,就是以“为仁之本”(《论语·学而》)的德性价值取向,在他看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与此同时,还须以六艺为基本素养,这样才能促使学生全面均衡地发展。
这一思想在当代还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著名科技史学家怀特海认为,19世纪——社会进入了工业化时期,科学技术在发展中具有如下的特征:(1)不顾每一个机体和环境的真正关系;(2)不顾环境的内在伦理价值和审美价值。这不仅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们的视域,也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一方面由于科学的发展人的寿命不断延长,另一方面,现代知识专门化的结果在知识领域中也发生了相反的效果:一个现代化学家可能对动物学方面的知识很差,对文史的知识也可能是一窍不通。这种情形埋伏着一个危机:“它将产生出限于一隅的思想,每一个专业都将进步,但它却只能在自己那一个角落里进步。在思想上限于一隅,在一生中便只会思考某一套抽象概念。”[1]188这将成为人们相互沟通与协作的障碍。怀特海指出的这些问题直到现在还依旧存在。近代英国著名哲学家培根指出:“一个人底天性不长成药草,就长成莠草;所以他应当以时灌溉前者而芟除后者”[2]158,其方法主要是求知学习。因为求知可以改进人的天性,“学问变化气质”。“阅读使人充实,会谈使人敏捷,写作与笔记使人精确。”与此同时,培根还指出:“史鉴使人明智;诗歌使人巧慧;数学使人精细;博物使人深沉;伦理之学使人庄重;逻辑与修辞使人善辩。”[2]201这说明无论是中国的先哲,还是西方近现代的思想家,在强调教育主体的全面发展方面具有一定的共识。
教育主体德性品质的培养不仅要以“道”、“德”、“仁”、“艺”全面发展的德性价值目标和“为仁之本”的德性价值取向为引领,而且要培养教育主体的德性品质。而培养教育主体的德性品质是一项系统工程,其中包括诸多方面,诸如教育主体的德性忧患意识的培养、“思齐”与“自省”德性自觉、“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言行举止、好学、善学、乐学以及实事求是的精神等。
就教育主体的德性忧患意识的培养而言,它能够增强其道德修养和学习的自觉性。孔子平时最为忧虑的莫过于,“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论语·述而》)。在这里,孔子把道德修养、读书学习和知错即改三个方面的问题相提并论,在他看来,三者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因为进行道德修养和学习各种知识,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够及时改正自己的过失或“不善”,只有这样,修养才可以完善,知识才可以丰富。
为了培养教育主体的德性忧患意识,孔子十分强调教育主体“思齐”与“自省”德性自觉:“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这实际上是要求教育主体取别人之长补自己之短,同时又以他人的过失为鉴,不重蹈他人的覆辙。这种“思齐”与“自省”德性修养自觉,在今天仍不失其为培养教育主体的德性修养之法。
教育主体要达到“思齐”与“自省”德性自觉,在其言行举止方面,须“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即说话要谨慎,而行动要敏捷;同时又须“三思而后行”(《论语·公冶长》)。在孔子看来,一个人轻易允诺或者轻易表态,如果做不到,就会失信于人。因此孔子说:“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即古人不轻易说话(允诺或者表态),更不说随心所欲的话,因为他们以不能兑现允诺而感到耻辱。这说明作为教育主体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才能取信于人。
教育主体“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言行举止德性又与其“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论语·公冶长》)的“学”的德性精神密切相关。“敏而好学”,即勤敏而发愤地学习。“不耻下问”,即不仅听老师、长辈的教导,向老师、长辈求教,而且还求教于一般看来不如自己知识多的他人,而不会因此感到可耻。孔子所说的“不耻下问”主要表现为:一是向跟着自己学习的学生们学习,即边教边学,这在《论语》中有多处记载;二是向百姓学习,在他看来,百姓中有许多东西可以学习,这也可从《论语》中找到许多根据。比如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这不仅体现了虚心向别人学习的德性精神,而且难能可贵的是,要选择善者为师,以不善者为鉴而改之。由孔子提倡的“不耻下问”的学习态度不但对于后世文人学者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同时对于现代教育主体“学”的德性精神培育仍然具有启迪性。
教育主体的德性品质不仅表现为好学、善学、乐学,而且能够坚持实事求是,无自欺之蔽。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在孔子看来,这些均表现了教育主体好学、善学、乐学的“学”的德性精神。然而,更重要的是能够坚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的实事求是、无自欺之蔽的学习态度。因为对于教育主体而言,应当虚心而刻苦学习,尽管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但是学海无涯,总有涉及不到的领域,总有许多弄不懂的问题。对此,只有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才能学到更多的知识。同时,这对于培育教育主体高尚的“学”之德性精神与“教”之德性精神具有重要的引领作用。
孔子培养教育主体德性品质过程中,特别强调“学”“思”结合。他指出:“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即在学习的过程中,学和思不能偏废。在这里,孔子既指出了学而不思的局限,也揭示了思而不学的弊端。主张学与思结合。在他看来,只有坚持学与思的结合,才可使自己成为有德性的、有学识的人。后来程颐进一步阐述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废其一,非学也。”(朱熹:《论语集注》·卷一·学而第一)孔子在上述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思”在学及做人过程中的作用:“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论语·季氏》)这九种亟需思考的问题包括,看的时候,要思考看清与否;倾听时,要思考是否听清楚;察脸色时,要思考是否温和;观容貌时,要思考是否谦恭;言谈时,要思考是否忠诚;办事时,要思考是否谨慎严肃;遇到疑问时,要思考是否应该向别人询问;忿怒时,要思考是否有后患,获取财利时,要思考是否合乎义的准则。
培养教育主体德性品质的一个重要环节便是教学。在教学方法上,孔子十分注重 “教”之主体与“学”之主体以“愤”“悱”为契机的互动性。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 ,则不复也。”(《论语·述而》)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启,谓开其意。发,谓达其辞。(朱熹:《论语集注》·卷四·述而第七)在孔子看来,教导学生,必须到他想弄明白而不得的时候,才去开导他;必须到他想出来却说不出来的时候,才去启发他。这是孔子根据其体悟到的教学基本规律,提出的“启发式”教学的思想。在教学过程中,他强调必须在学生充分进行独立思考的基础上,再对他们进行启发、开导,与此同时,要求学生能够“举一反三”。这种教学方法,直到现在仍然是教学过程中行之有效的方法。
培养教育主体德性品质不仅须注重“学”“思”结合、以“愤”“悱”为契机的互动性,还须注重 “温故而知新”与“反省内求”。孔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因为教育主体不仅可以通过不断温习所学过的知识而获得新知识,而且在学习新知识的过程中,也需借助于过去所学知识,在此基础上,可以不断地增进知识,建构与完善其知识结构。故,“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如果说“温故而知新”是十分可行的增进学问的为学之道,那么“反省内求”则是做人与为人处事、形成理想人格的良方。曾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曾参提出的这种“反省内求”的修养方法,即不断检查自己的言行,使自己修善成完美的理想人格。在《论语》中有多处谈到自省的问题,比如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即要求其弟子自觉地反省自己,进行自我批评,加强个人思想修养和道德修养,改正个人言行举止上的各种错误。这种自省的道德修养方式在全球化、市场经济和高技术信息时代,对于完善教育主体与高技术信息活动主体有着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可以提高教育主体与高技术信息活动主体进行自我德性修养的自觉性,增强其道德责任感与道德使命感。
上述注重以“道”、“德”、“仁”、“艺”全面发展的德性价值目标的引领,注重培养教育主体德性品质,在培养教育主体德性品质过程中注重教育方法的启迪,都是为了塑造教育主体的理想人格,提升其德性境界。而德性境界又包括德者—学(教)者—仁者三大德性境界。其中学(教)者是德者达到仁者的中介,由于学(教)者介乎于德者和仁者,因而,作为学(教)者首先必须具有德性,成为德者,通过博学、笃志、切问、近思等一系列道德修养过程,而成为仁者。
提升教育主体作为德者的德性境界,须具有知、仁、勇三大德性。在这三者中,知是基础,亦是德性境界的第一环节。孔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泰伯》)即在孔子看来,作为教育主体,只有具有知、仁、勇的三大德性,才能达到不惑、不忧、不惧的德者的德性境界。
为了使教育主体具有知、仁、勇三大德性,升华其德性境界,作为教育主导性的施教主体须“学而不厌”,才能“诲人不倦”(《论语·述而》);为此必须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孔子的弟子子夏认为:“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论语·子张》)在博学、切问、近思的过程中,教育主体就会“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达到了一种作为学(教)者崇高的德性境界。
教育主体只有通过博学、笃志、切问、近思,才能达到知命、知礼、知言。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论语·尧曰》)即在孔子看来,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知道礼仪,就不能立身处世;不善于分辨和理解他人的话语,就不能真正了解其人。只有知命、知礼、知言,才能具有“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这样乐水、乐山,动静相宜的情怀,进而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的仁者之德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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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N.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 培根论说文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