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安
(山东大学 经济研究院,山东济南250100)
山东经济结构调整要从产业结构、金融结构及企业和政府的融资结构、制度结构、增长的动力结构、收入分配结构、地区结构等几个维度进行,每一个维度都应该有其重点。
大国(或大的经济体)必须靠强大的实体经济立国,不可能靠贸易、旅游、港口、金融立国。金融的强势,只是其实体经济强势的结果和表现形式。任何强大的经济体,必须要有强大的实体经济,主要是强大的工业和农业。工业和农业是最主要的财富创造部门。美国、德国、英国、澳大利亚、日本、加拿大,哪个国家没有强大的工业和农业?以美国为例,美国2012年农业产值只占GDP的1.5%左右(中国9%左右),却是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农业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粮食生产国和出口国。仅粮食产量就约占世界粮食产量的20%,出口约占世界粮食出口的40%,其中,小麦出口约占世界市场的30%,大豆约占40%,玉米约占70%,因此美国粮食出口量的波动会对国际粮食市场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以2012年数据为例:中国近14亿人口,粮食总产量5.89亿吨,美国3亿人口,仅小麦和玉米产量就达3.18亿吨。由此可见,美国的农业占GDP比例不大(约1.5%左右),但是绝对值大、现代化水平高、对世界的影响力或制约力大,就像美国经济的大底盘。此种现象,对中国经济和政治的影响应该引起中国高度重视。
山东是中国的经济大省,2012年GDP总量超过5万亿元,约占中国的十分之一,无论在中国,还是置于世界考量,都是一个大的经济体。山东资源丰富,交通方便,历来是实体经济即工业和农业大省,工业和农业的数量和质量,在全国都是领先和举足轻重的。这是山东的优势,是已经形成的区域分工,而且决定了今后山东产业结构及其调整的路径,或者说,山东经济结构及其演变对既有的工业和农业必然有路径依赖。
山东若不抓住机遇提高实体经济质量,发扬已有优势,而寄希望靠第三产业在全国甚至世界取得更高的地位,不太现实。有可能第三产业有所发展(也应该发展,确实也有很大发展空间),实体经济却没有发展或逐渐落后,如此则无法取得在全国和世界的优势,相对经济地位可能随之下降。山东靠的就是工业和农业在中国经济和政治版图中立足,忽视或者不足够重视山东工业和农业,而通过发展现代服务业本身来提升山东的经济和政治地位,是不太符合山东实际的。
产业升级必须坚持“两条腿”走路,既要重视用新技术、新理念、新管理改造和提升传统产业,又要重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就像中国目前阶段发展节能汽车一样,既要按照现有的技术路径,轻车熟路地提高“以发动机技术为核心”的技术,减少耗油和污染,又要开发其他新能源车辆,而且,相对于其他动力发动机,提高现用石油发动机,技术路线更熟练、成功率更高、节能更现实,尤其对于现在中国国产发动机而言。对于我国多数地区而言,前者更重要、更可行、更实惠。山东工业和农业的改造、提升空间非常大,但不能一提产业升级,就不切实际地想着发展新产业、把第三产业的比例提高到多少。不管产业如何创新,改变不了“财富创造主要靠工业和农业”的事实;不管第三产业如何重要,都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对于大的经济体而言,都必须以实体经济(主要是工业和农业)发展、城市化规模和质量为基础,要靠工业化(包括农业的产业化)和城市化带动第三产业的发展。片面强调加速发展第三产业,既不科学,也不可能,其比例提高是实体经济部门发展、城市化和工业化水平提高的自然产物。
产业结构和产品结构是内生于生产要素结构的,要素结构决定产业结构和产品结构,要想调整产业结构,必须调整要素结构。除开天然的土地、水、矿产资源本身外,其他要素的数量和质量是可变的,土地本身也是可投资改造的,其他资源的利用技术也是可提高的。产业结构调整和升级的基础是生产要素结构调整和升级。发展中国家经济的特征之一就是对自然的生产要素依赖度高。发展中国家成为发达国家的过程,本质上是生产要素结构变化——主要体现为物质资本、人力资本、技术(资本)占比提高的过程。
过去几十年,山东经济发展与全国一样,主要靠吃资源红利和人口红利,这具有必然性。但是,现阶段和以后已经不可行、不可持续,必须要调整要素结构:一是继续重视物质资本积累,除保持投资增长率以外,更重要的是提高投资的效率、提高物质资本形成率;二是重视人才培养和引进,山东现在最缺乏的是各类人才,要从机制、待遇、政策和氛围上能够吸引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才乐意来山东创业,而不仅仅是来做客,要让青岛和济南像北京、深圳、广州、上海那样,成为说各种语言的人才汇集的地方,同时加大对科技教育的投入,尤其要加大对优秀产业工人、农民工的培训和实用科技人才的引进,否则没法适应创业升级的需要;三是控制山东人口的数量、提高质量,山东总人口将近一个亿,权衡人口红利与人口负担,长期看,后者远远重于前者,因此计划生育政策,总量上绝不能放松,不能留恋于吃人口红利,要吃技术红利和资本红利。吃资源红利和人口红利,是“吃”不出现代化的,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和技术资本的积累最重要。
人们往往羡慕具有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城市,例如,伦敦、纽约、香港、东京等,因为金融而商贸发达、经济繁荣。可是,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得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条件,不是具有了强大的实体经济实力就一定能成为金融中心(也不一定需要成为金融中心)。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的上海未来有可能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现在不过是一个区域金融中心。北京也可以说是中国的一个区域金融中心,但是更多是一个金融监管中心和金融资源汇集中心。
多年以来,山东的学者、官方和金融界,一直有一种愿望,即在山东的济南、青岛建区域性金融中心,有些建议建一个,有些建议建两个,最近,这种愿望或呼声好像更强烈了。纵观金融中心(国际的和区域的)形成和发展的历史和横观现今世界和中国经济的版图,可以判断,在可预见的将来,无论青岛还是济南,都没有成为区域性金融中心的条件,更不可能成为国际金融中心。要成为国际金融中心,除强大的实体经济外,还得至少是多个国家商贸往来的中心,而且还得占住先机。东亚国际金融中心已经被东京和香港占住了,上海还得在竞争中获得。山东虽然临近韩国、日本等发达经济体,但是他们的金融活动在东京、上海和北京更方便。山东也不可能成为影响中国其他地区的区域性金融中心,中国的区域性金融中心起码得辐射和引领周围几个省的经济。山东经济相对自成体系、自我循环的特征明显,甚至优良的海上运输渠道和能力也主要是为山东自己服务,对外辐射力不算强,往西不能有力影响河南、河北,往南不能辐射长三角地区,往北不能辐射环渤海地区,因此,很难成为区域性的金融中心。除非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之间短期内建成跨海大桥或海底隧道,把东北经济区、山东半岛经济区和长三角经济区连成一体。
山东虽然没有条件成为综合性的金融中心,但是不等于山东金融业没有发展空间和潜力,发展空间仍然巨大。可以有两个发展重点:一是在济南和青岛,重点发展一个或两个专业化的、别的地方还没有明显占住先机或优势的金融市场,从而有可能成为某个专业化金融的中心;二是更加重要的,就是优化金融产业组织或金融生态,尤其是在政策、法律等方面建立起民营金融发展的激励和约束机制,促进民营金融的发展,鼓励多元的金融投资主体和中小金融机构(包括发展民营银行)。哪里民营金融发达,民营经济就发达,中小企业融资困难就小。山东急需民营金融发展,以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和中小企业的发展。山东的金融发展必须服务于实体经济发展,在服务于实体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金融产业本身也获得发展。
山东的企业融资,与全国情况大体差不多,一是企业融资渠道相对单一,直接融资少,过度依赖银行贷款;二是中小企业融资困难。因为山东民营金融相对不太发达,所以民营中小企业融资更加困难。一旦国家紧缩银根,银行资金就以各种方式、更高回报率流向金融中介机构,企业只好以高昂代价向中介机构融资。山东可以重新开启和规范区域性股票市场,既为企业融资、也为民众投资创造条件和机会。这也是山东金融发展的一个重要空间或生长点。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出现的地区性的产权市场,实质上是区域性、非公开上市的股票市场。因为当时的国际国内条件而被关闭。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企业和公众对有关的知识、理性度以及政府的监管能力等,都有所提高。这种区域性股票市场可以考虑重新开启。值得关注的是,实际上山东一些地方(例如淄博)已经一定程度上变相地重新开启了,就是在为企业提供融资平台和为公众提供投资机会,但是不这样宣传,遮遮掩掩。这种状态往往容易违规、出问题,不如政府重视起来,组织各界人士讨论,制定出有关的规定,让其有序发展,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积极作用。
山东经济“之迷”之一是:经济总量大,财政却总是拮据。其实也不是谜。山东虽然GDP总量大,位于全国前列,可是单位GDP提供的财政收入却排在全国中下游,以2012年为例,单位GDP的财政贡献率只有8.1%。而广东是10.92%,江苏是10.85%,浙江是9.94%;北京、上海、天津等当然还要高得多,上海18.62%,北京18.62%;西部的陕西11.48%,广西13.81%,同样是人口大省的四川也超过8.5%;中部的江西10.6%左右,安徽11.41%;东北的产粮大省吉林8.72% 。还有相当一部分中西部省份的这一比例高于山东。这一现象显示的信息是:在有巨大GDP总量的情况下,政府的税源并不充足,政府融资很困难。反应在政府工作上就是:山东各级税务部门一到第四季度,尤其是年底,就千方百计向企业催税,一些企业贷款纳税或税收空转的现象颇多。这样做又会形成恶性循环:政府越是催税、逼税,企业越困难,税源就越不充足。单位GDP财政收入贡献率低可以促使山东思考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如何提高GDP的质量;第二,GDP总量是否有较大水分。也许两个方面的问题同时存在。
山东人口多,财政公共支出压力大,政府又有较强的投资冲动,所以政府大规模举债用于投资公共基础设施就具有必然性。山东省各级政府的债务到底有多少,与全国一样,确实没有准确数字,一是因为统计口径原因,二是因为一些隐性债务还没有被关注。根据国家审计署公布的数据,到2010年底,山东省(不含青岛市)债务余额为为4752.2亿元,在北京、山东、海南、河南、安徽、湖南、吉林、重庆、广西和宁夏十省中最高,而且这两年还在增加。审计署2012年11月至2013年2月又对36个地方政府本级(包括山东省本级和济南市本级)2011年以来政府性债务情况进行了抽查,2年来增长了12.94%①审计署2013年第24号公告《36个地方政府本级政府性债务审计结果》。。如果山东(不含青岛市)按平均12.94%的增长率估算,现在的债务规模就超过5360亿元。虽然占山东省GDP的比例不高(15%左右),但是,由于不知还有多少隐性的债务没有统计上,再考虑GDP的质量、可能的水分、债务的增长惯性、财政支出的压力和实际的偿债能力,因此,债务规模和债务风险仍然是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尤其是关注政府融资平台的风险。
现在几乎所有的地方政府官员都希望本地区房地产价格上涨,因为他们认定这样地方会有更多的财政收入。地方财政过度依赖土地出让金和房地产业的税费,地方政府债务偿还也过度依赖土地收入。其实有一个经济学的原理可能不被人们重视,即对于政府财政收入来说,租税是替代或等价的(我们提出并实证了“租税替代原理”②黄少安,陈斌开,刘姿彤:《“租税替代”、财政收入与政府的房地产政策》,《经济研究》,2012年第8期。)。可以把政府的财政收入来源分为两部门——来自房地产的各种财政收入统称为“租”(无非是房租、地租或者其变种),把来自房地产以外行业的收入统称为“税”。在土地资源给定的前提下,政府要获得高房价、从而推动房地产发展所产生的“租”,就必须相应地牺牲来自于其他行业的“税”,形成“租税替代”机制。在静态框架下,政府财政收入满足“租税等价”原理;在动态框架下,政府财政收入在长期内满足“租税等价”,在短期内存在“租税替代”关系,但是短期替代关系不一定是等价的。其经济学逻辑在于,住房价格上涨在提高土地租金的同时,还将产生一般均衡效应,它将导致企业土地和人力成本上升,进而降低企业利润率,企业利润率下降将进一步导致地方政府税收收入下降,形成土地租金和企业税收之间的“租税替代”机制。在长期内,由于土地资源给定,政府从土地和企业获取的总收入是给定的,提高土地出让租金收入必然以降低企业税收为代价。这种“租税替代”机制的存在意味着推高房价、房地产片面发展,对增加政府总收入没有作用,即使考虑到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财政分权关系,“租税替代机制”同样起作用。
所谓“高房价——房地产快速发展——GDP高速增长”的“逻辑”不一定成立,高房价地区GDP具有较高增长速度的“事实”也不一定是事实。一个基本事实是:在资源总量一定情况下,不同产业所占资源也有替代或此消彼长的关系。更何况,看起来一些经济增长速度很快的高房价地区,事实很可能是:假如房价没那么高,经济增长会更快、更均衡,质量会更高。更何况由于高土地成本、高商务成本和高生活成本,其招商引资必然受到影响,既会影响新的、潜在的投资进入,又可能导致已经进入的投资者撤资或减少追加投资,特别是存在国家间和地区间竞争的情况下。地方政府为了本地区GDP增长和业绩,又不得不实施各种优惠政策以吸引投资,主要是廉价甚至免费提供大量投资建厂的土地(工业和商业用地)、减免税或变相减免税等等,结果是:一方面,在获得GDP增长的同时,招商引资成本大幅度提高而得到的实惠却不多;另一方面,政府因为高房价、高地价而多收入的“租”,又因为必须廉价或免费提供土地、减免税而送出去了。如果政府强行低价征用居民土地,又需要冒政治风险。这其实也是“租税替代”原理在发生作用。还有,高房价地区,一定程度上还会影响优秀人才的汇集和城市化进程。
地方政府为什么还要片面发展房地产,推高地价和房价?这主要归因于现行财政体制——与房地产相关的租金收入大比例地归地方政府所有以及“地租”的预算外性质。地租收入的一次性和短期性与政府官员短期行为的契合以及官员政绩考核体系不合理等也是重要原因。因此,既要学习宣传一些经济学的知识,也要优化政绩考核体系——避免考核的短期性和单一性。
前面提到了,山东单位GDP的财政贡献率不高,在GDP数量大的前提下,财政不富裕,与此相关,政府抓财政收入的力度较大,这就导致另外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个问题:财政收入空转,主要有两种有联系的情况:同一笔财政收入多次入库、重复计算;逼得企业贷款纳税。这样做的危害性是很大的。
所谓调整制度结构,本质上就是体制和机制创新或改革。山东改革的空间很大,或者说,改革的潜在红利很大。不仅所有制结构需要调整,具体的企业制度和监管体制也要调整;不仅要改革国有企业,民营企业也需要改革。
2011年公布的、到2010年底的情况,民营经济占GDP比例超过60%的省份有:福建66.5%,河北63.1%,浙江62%,辽宁61.7%,河南 也超60%;超50%的省份有:四川 58%,湖南 56.3%,江苏 52.8%;山东是45.6%,广东43.1%。客观地说,民营经济的统计数据不是很准确,有时把民营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等同,有时分开,非公有制等于民营经济加外资经济,外资企业中也有中资的民营股份和国有股份,有时统计也不准确。有意思的是:两年后的2012年,广东和山东官方公布的数据,山东非公有制经济占GDP比例达到54%,广东民营经济占比达到51.4%(5.7万亿中民营经济占2.93万亿),非公有制经济占比应该高于51.4%。与全国东部经济发达的省份和中部一些经济大省比较,从数量上看,山东民营经济占比是比较低的。其实,关键不在于民营经济产值占比高还是低几个百分点,而在于国有经济存在的空间有多大、是否合理?山东是一个政府较强势、掌握资源比较多、官本位比较突出的省,国有或国有控股的大企业比较多,而且大量存在于无需国家垄断的领域。经济发展的优质资源基本掌握在政府和国有垄断企业手中,能赚钱、好赚钱、赚大钱的生意都是国有企业在做,或者必须依靠政府才能做。这就使得民营经济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不大、活得不舒服。近几年国有经济、尤其是国有垄断企业的全方位扩张,必须引起高度重视,有可能成为民营经济发展的重要障碍,还可能阻碍我国的市场经济取向的改革,甚至出现方向性逆转。前几年国有垄断企业改革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主辅分离,近几年不仅不分离,而且大举向竞争性领域扩张。所以山东经济结构调整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改革国有垄断企业和行业,包括抑制其不合理扩张和完善企业的治理结构。当然,国有垄断行业和企业改革的阻力越来越大了、越来越难了,不过再难也得改革,否则危害超出人们的想象。
山东一些产业和企业总量大,但是竞争力不够,甚至自己恶性竞争。例如,港口业,山东沿海优质港口或可建优质港口的地方多,投资主体众多,业务同质,彼此恶性竞争,多个地方都要建亚洲或世界第几港口。应该通过产权关系进行调整和整合。例如,把已有投资整合、重组成不同主体共同投资的股份制港业集团,不同港口业务合理分工,避免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又例如,汽车产业和企业,总量不小,企业众多,应该进一步兼并重组;还有一些企业和产业,应该重组集团内部的公司和资产,实现集团整体上市,提高资产质量和技术水平。一些国有股占比大的竞争性行业中的企业,可以考虑出让一定比例的国有股,以便引入海内外的战略投资者,以股权换技术、市场等,以国有股比例的适度减少换取国有资产总量的增加和质量的提高。
在山东经商,官本位严重,政府权力部门管得多、服务得少,需要跑的部门多、盖章多、拉关系多,而依法依规少。做客环境很好,创业、经商环境一般。这是许多企业家和投资者的切身体会。改善营商环境的重点应该是强化政府的服务意识、淡化官本位意识、约束政府官员权力、强化依法依规办事的意识。
山东经济另一个谜是:山东民营企业数量和民营企业500强中的数量都在全国前列,民营经济占GDP的比例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也不低,也已经超过50%。可是,无论是在山东人自己还是在全国其他地方的感觉上,以及实际的经济势能上,山东都是国有经济占主体和主导,民营经济不发达、不活跃。一方面确实是国有和国有控股企业以及政府相对民营经济过于强势,国有企业太像国有企业;另一方面,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经营理念和实际行为,也值得研究,他们的官本位意识太强而缺乏独立意识和市场意识,太依附于或者太想依附于政府。有一个说法不一定恰当,但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粤、苏、浙、闽等地的一些国有企业有点像民营企业,而山东的民营企业有点像国有企业。山东的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需要“补钙”和“蜕变”。当然政府也应该对此有所反思和作为才行。
不同国家或经济体因为资源禀赋和发展阶段的不同,动力结构即投资、消费和出口的作用大小不同。未来经济增长,消费的拉动不可低估,因为山东人口多,来沿海地区购房、旅游、度假的多。但是,消费的大幅度增长是不现实的,一是因为山东居民收入并不高,又比较节俭。不过也不可能减少或不稳步低速增长,因为有众多的中低收入居民,其消费多为基本消费,弹性小,经济景气时不会大幅度增加,经济不景气时不会大幅度减少(因为有储蓄作为支撑)。在经济不景气时,总是希望扩大内需,其实是不现实的,因为经济不景气,居民收入是减少或增加不快的,居民钱少了还希望他们多花钱,不是很矛盾吗?好在中国居民有储蓄偏好,不景气时有能力支撑基本消费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否则我们更难以应付经济危机。
至于出口,一是没有必要、实际上也不再可能追求从前那样的高速增长;二是必须调整出口结构,提高出口产品的质量和回报。这些都是常理。
山东总体上处于工业化的中期阶段,未来一段时期,主要靠投资拉动经济增长具有必然性和合理性。因为我们必须要投资才能造出城市、工厂、基础设施,从而才能积累起足够的物质资本,才能改变我们的要素结构,才能实现现代化。但是我们不能、也不必鼓吹要主要靠投资——因为我们有足够大的投资冲动。现在有对山东经济增长主要靠投资拉动的批评声,其实批评的不应该是投资拉动,而是投资结构(包括主体结构和投资的区域和产业结构)和投资效率。问题不是要不要投资,而是谁来投资、投在哪里、怎样才能积累起更多的资本?关键是优化投资的主体结构,一是减少国有企业在竞争性领域的投资,避免国有投资挤出私人投资;二是杜绝政府直接投资经营性领域(包括对经营性领域投资的财政补贴或税收减免),政府的钱只能用来投资公共基础设施、尤其是农村的生产性和生活性的公共基础设施。这些都与前面提到的所有制结构调整和抑制国有垄断行业和企业相关,要有配套和联动。有了投资主体结构的调整,投资效率和固定资本形成率就会有大幅度提高,因为私人投资的浪费率肯定比国有企业和政府投资低得多。当然,对必须的国有投资,也应该提高投资效率,而且确实有很大的提高空间。
收入分配的许多问题不是山东独有的,也不是山东能独立解决的。山东经济还有一个“谜”,就是:在全国属于经济发达地区,但是广大老百姓的实际生活水平并不高,日常生活还赶不上中部一些省份。应该与民营经济不发达有关,也与收入分配有关。除开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外,山东在调整收入分配结构方面也可以有所作为。
现阶段的收入分配问题,存在于各个层面,其中之一就是:创造财富的实体经济部门(主要是工业和农业部门)及其生产性劳动者和创造知识的劳动者不能分配到应有的财富,可以通俗地概括:生产财富的不赚钱或很少赚钱,流通财富的赚大钱,融通资金的更赚钱;创造知识收入低,倒卖知识利润高。其后果:一是导致资源配置扭曲。资金、资源等过度向非生产领域流动,优秀人才过度向党政机关和金融部门流动,创造财富的部门人才少、劳动者素质低。一些社会精英不愿去科学研究部门,即使已经在科学研究部门的精英们也有相当部分工作积极性不高、精力不集中、不愿意进行真正的科学研究和技术发明。二是影响消费需求。在农业和工业等实体经济部门创造财富的劳动者数量庞大,他们的劳动价格太低,会直接和大幅度影响社会消费需求,从而削弱消费作为经济增长的动力。三是导致人们追求财富的努力方向出现偏差、社会价值观扭曲、道德水准下降。人们不愿意努力“做蛋糕”和“做大蛋糕”,却总想“分到更多蛋糕”,都想发大财、过好日子,却不想通过劳动创造财富,于是正当和不正当的、甚至非法的和极为恶劣的获取财富的手段层出不穷,相当多的人不以耻为耻。四是激化社会矛盾,增加社会运转成本。
为了使社会尊重创造财富和知识的劳动,为了大家都去努力“做蛋糕”而不是“分蛋糕”,必须从收入初次分配政策的理论依据上和社会价值取向的意义上重新重视和回归“劳动价值论”,而且必须先回归到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才能回到斯密的劳动价值论。在分配环节上,使得创造财富和知识的劳动获得应有的回报,让他们有尊严,才能引导社会尊重财富和知识的创造者,才能引导社会各种资源在生产领域和非生产领域合理配置,才能引导社会致力于财富创造、而不是财富分配,才能使国民经济良性循环和运转。山东是实体经济大省,通过初次分配的调整引导社会努力创造财富十分重要。
山东是人口众多(将近一个亿)、财政不富裕的大省,在关注民生的同时,要量力而行,不必去争当全国民生、福利水平的先进,因为不合理的福利水平会影响经济增长,从而后果可能与初衷背离。一个经济体中,政府公共福利支出与GDP之间理论上有一个最优比例(或最优区间),而最优比例是动态的,GDP总量、人均GDP数量、人口总量等因素会影响最优比例。
在经济增速放缓时,由于公共福利刚性的存在,公共福利支出无法随着经济增速的放缓而降低福利比较基准,这使得公共福利支出占GDP的比例逐步增大,而公共福利支出占比的增大又会进一步拖累经济增长,导致经济陷入“福利陷阱”。而国际经验也表明,福利支出占GDP比例的升高和经济增长速度的放缓往往同时出现,这二者是存在联系的。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山东和中国的实际情况,要警惕公共福利刚性导致的“福利陷阱”;在进行社会公共福利制度改革时,应当注意避免公共福利制度的“差异化或等级化”导致的福利制度刚性;在增加民生支出的同时,也要注意管理公众的公共福利预期,以避免过高预期导致的民生支出过快增长而影响经济的长期增长;在制定福利政策时,应当注意长期利益与短期利益之间的权衡,谨防福利赶超。政府切莫超越经济发展的实际水平和财政支付能力、过度举债去满足民众刚性的福利要求,结果可能是既不能最终解决民生问题,还会加剧政府与民众之间的不信任和矛盾,而且对社会有负的激励作用。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及其后果应该给我们启示。
山东经济发展水平在地区结构意义上的差距,最大的还是城乡差距。缩小这一差距的主要着力点在于推进农村的城市化或城镇化。以“农房改造、宅基地整理、撤村并居”为核心内容的新农村建设,实质上就是中国农村就地城镇化、农民就地市民化,会减少城市化和户籍制度改革的(来自现有城市居民的)阻力。从长期看,促进中国农村跨越式发展和进步,促进城乡一体化,为长期的经济增长创造基础性条件;短期内可以拉动投资和消费,又不会加剧“生产能力过剩”的压力;而且可以大量节约宅基地,部分恢复为耕地,部分用于工业化和城市化用地(广大农村和农民改革开放几十年以来因为宅基地的无序占用和浪费而造成的土地浪费,一直没有被重视,它比我们的城市化和工业化占用土地要多得多)。
山东的新农村建设速度较快,总体而言,西部起步早,但是东部近几年发展的更好。要充分认识到它的意义和过程中的困难。政府要做好规划和引导工作,各地要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根据自身条件,选择合适的模式。不具备任何条件的地方,暂时不要做。不能刮风、搞形象工程。目前可选择的模式有:房地产商开发模式,企业发展带动模式,与工商业和基础设施项目投资统筹建设模式,村集体筹资集中建房模式,政府集中建房、村民以旧房换新房模式,政府集中建房、低价(成本价甚至更低)向村民销售的模式,农民集资改造、地方政府适当补贴模式,偏远农区中心村定居模式,另外还有私人出资的慈善模式。现实中可能还有其他适合于特定地区的好的模式,也有把上述模式中的一种或几种结合起来的混合模式。混合模式很可能具有更大的适应性。
要正确认识和妥善处理出现的问题,把问题置于我国新农村建设和中国特殊的城镇化和工业化道路的大背景下去分析、把握。有一些问题,是前期存在、现在基本解决或找到了解决办法的;有一些是具体工作方法不当引起的,是可以解决的;有一些是必然的、必须经历的短期阵痛;还有一些问题的解决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例如,相关的非农产业的发展到农民的非农就业,需要一定时间,但是必须先有农房改造和集中居住,才可能有相关产业的发展——例如许多生产性和生活性的服务业;对少数甚至个别人的不满意,也要给予理解,因为毕竟多数居民是普通人,不能用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利用机会想多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是正常的。
以利益关系均衡为原则,处理好工业化、城市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过程中的土地问题。中国土地产权制度历来具有特殊性,要实现工业化和城市化,实现城乡一体化发展,土地的大量流转和用途改变就是必然的。对于政府的“征地”,关键是确认“征地”用途的公共利用性质和数量以及补偿的合理标准;对于其他用地,由市场机制配置,政府逐步退出,不要去扭曲土地市场,否则必然抬高地价,于本地经济社会发展和稳定不利。政府只需要做好相关的总体规划。土地问题的焦点在于土地收益的分配,关键是尽量做到利益均衡:一是短期内农民、地方政府、投资商的利益均衡;二是长期角度的工业化、城市化的成本与土地补偿的均衡。
山东东部和西部的经济发展状况类似于全国的东西部状况,西部明显落后于东部,但是山东西部具备经济发展的良好条件,交通、资源、既有的工业和农业基础,都相对许多中部省份好。中西部结构调整可以做几项重点工作:
一是省里已经在规划实施的“西部隆起战略”;二是从省政府层面在山东、江苏两省建立起合作协调机制,制定一些促进合作或避免不良竞争的政策,协调制定两区长期发展的战略规划。目标是:使鲁南苏北地区成为两省新的经济增长极,使得长三角经济区和山东半岛经济区连成一体(现在实际上是断裂的);三是在东部加大中日韩自贸区山东地方先行示范区的建设,可以考虑以已有的青岛保税港区和已经扩大了的黄岛经济开发区为基础,推进和扩大自贸区建设,推动保税港区向自由贸易港转型。可以考虑中韩合作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