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

2013-03-07 10:51水川
伊犁河 2013年1期
关键词:兔子

水川

在小陇山一带提起麻乃,知道其人的不多,但提起二狗来谁都知道。二狗的经名叫麻乃。自从父母双双在房子倒塌殁了后,叫麻乃经名的人渐渐少了。那年麻乃才五岁,在亲房二大、三大家凑和日子,饱一顿饥一顿的,养成了懒、脏的习性,整日在村子里溜达,像村里那条无人管的游狗。于是村里人管他叫二狗了。

山里人夏日耕作,冬日上山。

二狗一年四季衣着破烂,穿着通底鞋,时常是村里人开心、嘲弄的对象。谁家有忙活只要给饭吃,二狗乐意出力。自卑、孤单使二狗显得怯弱、无为。“肉孜节”、“库尔班节”之际,坊上(二三个村子一个坊寺)有人舍散衣服、钱什么的。二大、三大家怕别人说闲话,忙给二狗买双鞋袜,缝一套蓝布衫子,应付一下坊上。坊上谁家念索儿请阿訇,二狗“嗅觉”灵敏,准能到那家。阿訇念完索儿,他能吃上香喷喷的肉菜和酥酥的油香。运气好时,还能收到散的“乜贴”钱。后来坊上知道二狗拿“乜贴”钱买烟抽的事后,再没人给二狗散“乜贴”钱了。加上二狗个头高了起来,帮助他的人自然少了些。

村里有个姑娘,叫素索(经名叫谷素尔)。小时她嫌二狗脏、懒,从不跟二狗玩。二狗见到素索咧开嘴总想说说话儿,可是她一见二狗就凶了起来,骂他、吐他。二狗抹着唾沫星儿,傻傻地站着。

二狗长大自食其力了。虽然不种庄稼,但常上山砍柴、打猎赚钱,一来二去竟在自家的院里盖了两间瓦房,脸、衣服也干净起来。在素索眼中,二狗是个男子汉,碰见二狗她便低着头,脸一红,旋风一样离去。二狗此时心咚咚地直跳,脸红到脖子根上。

小陇山一带的回族乡村,谁家有个女子,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说亲的就来了。一个女子到了这样的年龄没有上门说亲的,难免要引起人的议论:“这家人蛮横无理,怕要彩礼耙子重!”“把女子当骡马卖,一万八千的!”“听说这女子不本分……”素索是幸运的,一到这个芳龄就来人说亲了。

二狗听到耳朵里,一夜未睡安稳,几次偷偷跑到素索屋后墙角听……她在呜呜地哭。

素索的亲事已定,就是“肉孜节”那天。女婿家在后山穆河。

二狗心里闷得慌,背上猎枪风卷似的上了山。望着穆河放了两枪。穆河与二狗的村子只隔一山,是同一寺坊,不过比较富裕点。庄户人家的屋子在半公里宽的河谷里,沿河北岸撒珠粒似的落了一串,看起来长长的,素索女婿家在村子的西头一棵大柳树下面。红砖青瓦,白灰屋墙,远远眺望格外显眼。

对于穆河二狗也是比较熟悉的。他小时跟随寺里的阿訇吃过油香。素索女婿是何人,二狗自然心中有数,只觉得人家有大有娘又有钱。可那女婿娃腿弯背驼像个榆树根,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嫉恨、不服气窝在二狗肚子里难受,他无奈地悲叹:真主造化人,偏偏造化我是个苦命孤儿!如果大、娘健在,那个傻女婿娃能娶到素索吗?可眼下谁会瞎了眼嫁给我这个穷苦娃!唉!真主为什么不把我连大、娘一起收走呢?

素索有时上山,二狗跟在后面,帮她砍柴、捆柴、勒绳子……

“给你!”

二狗回过头,见素索手里提着一个粉红色的塑料袋向他走来。午后的太阳淡淡地照在她身上,那张圆而白嫩的脸看起来有些微红,那件做农活时穿的粉红棉袄很合体地穿在她丰满而线条均匀的身上,胸部高高地隆起着,草绿色的裤子绷得圆鼓鼓、直条条的。

二狗傻乎乎地望着素索,忘记了素索在将什么给自己。

“你!”素索见二狗傻呆呆地望她,便温柔地推了他一把。

二狗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咕噜着:“我俩儿这么近乎,人家瞅见会说闲话哩!”

“我才不怕哩!”素索把粉红塑料袋打开给了二狗。

“哦哟!这么香的肉和油香!”

“是我家念索儿的肉和油香,我给你偷偷留下的。”

二狗多年没吃过念索儿的肉和油香了,一见油辘辘的肉和酥酥的油香,胃口大开。素索仔细地瞅二狗大口大口地吃,满脸堆满幸福和甜蜜。

被爱情和幸福所陶醉的二狗有了胆气,他一把将素索抱进怀里。慌乱中的素索有些害怕有些心跳地接纳了,身后捆好的干柴枯枝压得吱吱嘎嘎直响。

“素索。”

“嗯!”

“你喜欢吗?”

“喜欢!”

素索第一次被男人尤其是自己爱的男人用力地搂抱着,嘴对嘴说着这些令她脸红令她心跳的悄悄话,她感到人世间的一切原本这么美好,这么令人神往,二狗搂抱素索如捆抱柴捆子似的,紧紧的重重的,素索小鸟依人地乖巧地躺在二狗宽厚结实的胸前。两人喘着粗气但没有丝毫的厌倦和劳累。素索第一次在眩晕中饱尝爱的甜美和喜悦。

二狗以前睡觉做梦,总有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在对着他笑,笑得那么甜,笑得那么深情,那么热烈。等他醒来时,他就意识到,这双眼睛就是素索的啊!

今儿个,这双好看的多情的眼睛不但在看他,而且从眼神中,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二狗对突如其来的,渴望已久的某种东西,惊慌失措……

素索软绵绵地沉醉在他怀里,那双绵软光滑的手窜进他的大手心里滑溜溜地来回抽动着,二狗终于克制不住了叫出声。

“嗯哟——嗯哟——”

“素索,我喜欢你!”

“二狗子,我也喜欢你!”

“……”

二狗是个死心眼人,不知道请媒人说亲事,只管上山帮素索砍柴献殷勤。话又说回来,二狗即便请媒人谁会来哩?一没家底二没双亲的。谁把女儿终身往苦瓜架上搭哩!何况素索已有了婆家了!

二狗与素索在山上往来,日子长了,村里人说三道四。

“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撒泡尿照照影子,配人家吗?”

“……”

风言风语传到后山。女婿大气得直拍胸:“哎胡大呀!我李家老汉亏了谁?”

于是定亲第二年,也就是正月初三开斋节,李家娶走了素索。素索心里有二狗,彻夜哭泣。

出嫁那天,她骑着一匹油亮剽悍的枣红马,披红戴花,女婿娃挂着红牵着素索的马走在娶亲的马队最前面。素索盼望能见二狗一眼,可是他一直没有闪面。二狗无奈感慨:“腊月里吃凉粉——寒心”,便窝在自己的屋子里嚎哭。素索心里乱纷纷的。

“二狗,不是我不嫁你,是我大不同意!”

今儿个,素索大手里捏着一把汗,生怕二狗跳出来闹或者女儿变了卦,望着娶亲的马队出了村口,李家老汉才捋了把山羊胡子,长长地喘了口气。

“今儿个张罗得热热闹闹!”

“你女儿的嫁妆蛮时兴的!”

“穆河是个好地方哩。”

“……”

素索大听到村里人的夸赞,担心空落的心立刻踏实暖和起来。

“知感真主的大恩!”

底格尔(下午5点)的时候,二狗疯子似的爬上了山,看看心爱的素索是否到了婆家。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又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女婿家,当院搭着棚子,红红绿绿的单子盖着顶。人出人进,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二狗今儿个上山不是去打猎的。二狗的好朋友奴哈(经名)担心二狗出事,随后追了上去。

太阳西下,残阳如血。山中的鸟儿栖集于树梢,叽叽喳喳,让二狗烦上加烦。二狗拄着猎枪抽着烟,眼巴巴地望着山下的穆河。

二狗漫无目的地端着猎枪在林子里转悠,不时“唰——唰——”用枪杆横扫着枯草。二狗是这里有名的好猎手,逢啥打啥,什么狐狸、山鸡、兔子、野猫都是他的目标。说实在的,今儿个二狗不想打猎,只是心里烦乱,不知所措。突然,一只兔子冷不防从奴哈脚下奔跃而起,像离弦的箭,没命地逃遁。奴哈的心“咚咚咚”如打鼓,只管往喉咙里跳,顷刻惊出一身冷汗来。

“快快,兔子!”二狗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喷出一声来。他如猫追耗子似的紧追不舍,穿梭于林中。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叭”的一声,兔子一个趔趄,就不再起身蹦达了。奴哈的耳朵震蒙了,神经却异常兴奋。听到枪响如听到冲锋号,向中了弹的兔子冲去。可怜的兔子还在动弹,皮开肉绽,倒在腥烈的热血中。

“其实谁也没有发现你。只要你再沉住气,把‘人来了根本不当回事,也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可惜你没有这么做,偏偏在我气头上跳出来!”二狗心里嘀咕着,卡住兔子的脖颈给了它一刀。

“安拉胡艾开拜热!”

兔子命归黄泉了。

“你不高兴,别拿兔子的小命出闷气!”

奴哈责怪道。

此时,一对山鸡掠过头顶,二狗端起枪,但又放下来。哎,打死它们俩,山鸡的崽娃没有双亲,不是跟我一样可怜吗?看到脚下死去的兔子悲叹:你的另一半肯定在窝里等急了,或者在窝门口急得团团转悠。可怜的兔子,殊不知你的这一半已死在我二狗的手中。我不是故意害命,是我今儿个心情不好。

二狗扛起枪,枪杆上挂着的兔子不停地晃动着,悲悲惨惨的。

穆河星星点点亮了灯,素索女婿家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染红了灯光,显得特别红亮。今儿个晚上是素索的洞房花烛夜。这一洞房蜜夜后素索就是那憨松娃的女人了;那双绵软光滑的手,红润的嘴唇,还有隆起的胸……将不再属于我了;以前那快活的事只能以后回味。二狗想到此时,心头涌起万般怒火,便举起枪来连打了三枪。第一枪打素索父亲,第二枪打素索女婿,第三枪打那媒人。他恨这三个人,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山顶上火光冲天,雷鸣轰耳,空谷深山惊心动魄。二狗开枪是向素索女婿宣战、示威;同时提醒素索,他在山上。在空寂的山上盼她、等她……

晚风四起,寒气逼人。二狗打了个寒颤,顿时从头冷到脚底。他两腿酸软,瘫倒在地哽咽起来。素索一出嫁,二狗在村子里没有任何牵挂和依恋,心里空落落的,像秋风落叶……在世上活着还有啥意思哩。从二狗懂事起,那被人尊重的感觉、应有的母爱都未曾得到过,惟有饥寒、孤单陪伴着他。想到这里,二狗不由地哆嗦起来,脑子里乱成一团。他看见他大、他娘呼唤他:“麻乃儿啊,你命好苦呀!”

“我要找大和娘去。”

他把弹丸一一装进枪膛,移好枪口准备“上路”。又想素索、奴哈,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在这走与留的矛盾中,二狗似乎掂量着、寻觅着什么。

奴哈见势不妙,扑上身去夺枪。两人在撕扯中碰响了板机,火光一闪,天摇地动。二狗耳鸣目眩,脑子一片空白。

枪击中了奴哈的脸部,奴哈的脸顿时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腥味浓烈的热血溅了二狗一脸。奴哈已倒在那只兔子的一旁,像中了弹的兔子一样,痛苦地呻吟着。

二狗抱着奴哈呼叫着摇晃着。

“奴哈,奴哈!”

“……”

二狗撕扯自己的衣襟、棉花,为奴哈包扎、擦血、止血。

“奴哈,是我害了你!”

“……”

奴哈断了气。二狗连夜把奴哈背下山,送进了奴哈家,此时寂静的山村不再寂静了。

二狗因过失伤人被判刑。奴哈上有三个姐姐,他是惟一的续香火的人。“他大、他娘能不伤心痛苦吗?他大煽我几巴掌不算过分!他娘骂我、唾我也不过分呀!”二狗责怪自己,“苦命根儿,苦了自个儿不算,还苦了人家!”

“我真没用,真没用!”

“我要报答奴哈的救命之恩!”

很快三年过去,二狗出了狱。他洗了个大净,请寺里阿匐给奴哈上了个坟,顺便给双亲也上了个坟。

他决定要给奴哈大、娘当儿子,于是请寺里的掌坊阿訇帮他一回忙。阿訇见二狗两眼泪水长跪不起便应承下来。

阿訇出面事情还算顺利,奴哈大、娘答应接纳二狗。

二狗叫大,喊娘,奴哈大、娘好不开心。

二狗摔断那支猎枪,不再上山了。

“大,我要去煤矿挣钱。”

“你要小心,煤矿危险!”

“大,我会小心的。”

奴哈大、奴哈娘送二狗出了村口。

“麻乃,去了要来信!”

“大、娘,我会写信的。”

二狗家向东走2里,就是圆树梁。这是当地有名的、具有地理标志意义的一个地方,向东100里到宝鸡,向南60里到天水,向西30里就到秦安,向北70里到达平凉。从古到今是兵家商贾必争之地。这里,红军会师曾经在这儿经过,解放兰州时彭德怀的部队在此地安营扎寨,是古丝绸之路贯穿南北之道。圆树梁,顾名思义,有树有梁。到底它的色彩有多么神秘,当地人说法不一,有人说,这是一棵神女树。传说从前有一个农家少女,与相邻村庄的一男孩子深爱。后来,男孩子被抓去当了壮丁,女孩子站在梁上盼望他回来,一年、十年、二十年过去,小伙子没有回来,女孩子的痴心和眼泪感动了真主,收了她并将她变成一棵酸梨树。树冠呈圆形状,生长在山峁城堡中央。在起伏连绵的小陇山一带,这座山是比较高的,四周山上山下的人远望圆树梁,自然很清楚了。站在这里就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小陇山一带的回族人,大多居住在贫瘠的山坡上。这里有一个奇观,多数山头上有土筑的城堡(pu)。可以说,只要有村庄的地方就有城堡,每个山头上几乎都能看到遗址。这里的城堡,高低不等,大小不一,高者十米八米,低者三米五米的,大的有足球场那么大,小的跟院子差不多。堡名通常以庄名姓氏叫名,王家堡子、李庭堡子什么的。一般的城堡开有一道大门,两道小门。据说,古代人为了防御土匪强盗或者躲避战乱修建的。有人说,它是一个烽火台,哪个村里有什么事通过火把传寄消息。当时在他们心中是保护神,是坚固的长城。一有危险农家人便撤离村子,纷纷带着家眷和贵重财物进入其中,他们用事先准备的石头、砖块、箭靶还击入侵者,或者通过众人的怒吼威慑,吓跑强盗。

历经数百年的风雨雕凿,有的城堡成了残垣断壁。现在,有的地方作为住宅使用,有的当耕地种粮。

关于城堡的功能作用有多少,历史价值有多大,二狗从不上心,但他知道,村里东面山上的堡子曾经是他的家。小时候,二狗每当遭遇亲房二大、三大家人的打骂,就跑到那里。有时,村里那条游狗也来溜达,他和狗一起相依为命打发日子。

去天水方向的班车来了,二狗把行李放到行李仓后,向奴哈大、奴哈娘二位老人一一作揖告别。

“哎色俩目尔来一库目!”

“吾来一库色俩目!”

深秋的小陇山,阴雨绵绵,水雾和湿潮弥漫着整个山峦。二狗随着班车的行驶,他的目光逐渐远离奴哈大、奴哈娘二位老人。

看到刚才眼前二位老人送别的情景,二狗心里一阵酸楚。奴哈大腰里勒着麻绳,棉衣襟头露出棉花,头上戴着破旧的草帽,帽檐一处脱线搭拉下来,缝隙中透漏着花白稀疏的头发。奴哈娘弯着腰双手握着拐杖,草帽檐下露出慈祥憨钝而洒满泪水的脸庞。草帽顶小遮挡不住雨水,后半个身子淋在雨中,湿漉漉的,二狗的心凉到脚底。秋雨中,二位老人显得孤苦伶仃、无奈无助。

忽然,车上有人唱起了“花儿”。歌声虽然深情悠扬,但不够地道,有点糊里马达,歌儿顺着山岭起伏缭绕,时而似山泉叮当,时而像鸟儿林中叽语,时而像山羊在山坡上叫唤……

“三月里三月三,针线茶饭懒得贪。

一天在墙头晒几遍,不见阿哥在那边。

十月里来冷寒天,哥哥蹊的是烂鞋片。

尕妹妹一见把心酸,两股子眼泪流不干。”

有一老汉来了情绪:“……尕妹是牡丹园子里长,根扎在阿哥的心上……”一戴头巾的媳妇对起了歌:“……我的阿哥是庄稼汉,英雄排里的好汉……”

这里的回族人,生活的艰辛和寂寞的劳作,只能用“花儿”、“山歌”这一种简约的方式来舒缓和表达,无论是田间,还是地头;无论是赶集的路上,还是出门坐在车上,总有人唱,也有人对。有了“山歌”他们干活不累,有了“花儿”出门不愁。在天远地偏的山野里,在荒凉焦干的旱塬和沟峁上,漫一首“山歌”,能送落太阳、迎出月亮。

二狗的心绪难以平静,如同行驶在山路上起伏的车辆,忽上忽下……不过车上时起时落的“花儿”,让他凄然冰凉的心很快暖和起来。他陶醉在欢快的对歌氛围里,不由自主地哼起小时放羊的山歌。

“……漫坡上的花儿开了,阿哥心上的尕妹有哩……拉起个被来我想起你,手拿个枕头我想起你……”

二狗小时唱山歌,只是学着大人,干活打发时间的。唱歌的真正意思根本不懂得。可是,现在的山歌融入了他的心思。不知不觉中,他想到穆河女婿家和素索……思恋不着边际地满脑子弥漫开来。仿佛自己和素索在山上,跟在她的身后,帮她砍柴、捆柴、勒绳子……素索软绵绵地沉醉在自己怀里,那双柔软光滑的手窜进他粗糙的大手心里“嗯哟——嗯哟——”

“素索,我喜欢你!”

“二狗子,我也喜欢你!”

秋雨中,小陇山的山峦、田野多姿多彩,让人无限神往。成条连片的冬麦、油菜青苗、满山遍野的野菊黄花,把大地组拼得色彩斑斓。尤其,这里的野菊小黄花,虽然不够起眼,但因为它们连条成片地营造和冬麦、油菜青苗的陪衬,使起伏连绵的山峦有了奇异的美貌和希望的生机,挑逗人莫名的激动。它们在田间沟壑、林间草柯,随处生长,点缀劳作和生息的土地,从高坡阳山到背阴低洼处毫无怨言地适从,使之有了一种奋发挣扎的精神,一副光彩夺目而攀缘向上的情态,给人以慰藉,予人以超脱进而踏实的念想,也给人一种朴素的认知和一份寄托的希望。

小陇山的田地倚山而耕,庄稼倚坡而长,直陡陡的断崖坎、巴掌大的三角地,都被人见缝插针地种上了庄稼。从向阳处到背阴坡,从低矮的山脚到高高的山顶,节气跌差、次第分批,有条分块地生长。无论谁都禁不住浮起一点快意!一块块的绿色,一片片的黄花,闪烁引诱,扫荡了心底的阴愁。

沿途公路两旁,多处都是零零散散的村落。偌大的老屋瓦房,竟然修建得十分结实,历经风雨沧桑,仍然保持顽固的个性和气质,基脚多处由大青石砌基,墙壁为厚厚的土筑建成,冬暖夏凉。房前屋后都被杨树、柳树、苹果、梨子、核桃和杏树遮掩,密密匝匝……

传说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无人居住。后来,在民国末年,由于战乱,姓张的回族大户人家逃进山中,看到这里树木丛生,河流小溪纵横,便砍伐树木、修建木屋,单门独户住下来。经过多年的辛勤耕作,繁衍生息,人口慢慢多起来,他们猎食野鸡和野羊,后又圈养野物,有了现在的牛、羊、马等,往来来往,代代传承,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这里,老旧的庄廓墙头,由于常年风吹雨打,岁月剥蚀,变得坑坑洼洼,有些还歪倒一边,欲斜倒塌的样子,用半截椽子横斜地顶着,有的斜顶的椽子上还挂着绑捆的石头,用力地拉顶着院墙。高高矮矮的院墙上,架起了一捆捆包谷秆、洋芋秧、柴草。因为风吹雨淋变得灰楚楚的。

农户人家一到秋季,房顶、木架和树杈都垛上已剥皮捆绑好的苞米,苞米垛金黄闪烁。据说,谁家的苞米垛大,谁家就富裕,若这家人有儿子,找媳妇准有人家答应给。

二狗在爱恋素索那时,家里没有一处玉米垛,树杈、屋顶都是光秃秃的。所以,他没有家底,也没有底气托人张口说亲,即便是找媒人,也没有人给他跑腿。他,只有心里挖抓着暗恋素索了。

车进入祁连山南麓山脚下,继续向东方向的山沟行进50里,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兴致勃勃地叫喊:“到站了!”二狗被下车的人推来挤去,从想念素索的美梦里惊醒过来。二狗拍了一下头:“哎真主呀!我在白日作梦。”

“我咋成了驴鞭子打肚皮自我安慰!不光是我二狗一个人这样,可能许多人都有过这种感觉吧。”二狗心里咕噜了几句,暂时心里得到了平衡。

他很快地将行李背上,头晕昏昏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便向周围张望。看见有过路人经过,二狗微笑着躬身问:”师傅,这是煤矿吗?“

过路人回答“是煤矿!”

“怎么是这样?”二狗又惊又喜感叹道。

煤矿,对于二狗来说,今生是第一次见识。对于他来说似乎又新鲜又陌生。公路上,尽是拉煤炭来来往往的汽车。路面黑乎乎的浮土,在来往的车轮下变换着形状和纹络,从低到高、由浓渐淡,在汽车屁股后面升腾起来,腾云驾雾。公路两旁倚山而上修建的低矮错落土坯房,还有挂有大小不一、高低不齐门牌的商店、饭馆、理发店和矿工的宿舍,一时间,都淹没在满天浮土黑雾里。

二狗没有防备,不,他是没有经验去防备。他被刚刚驶过的煤车屁股吐出的灰土,从头到脚干洗了一遍,灰头土脸地站在路边打听马金海。

看到二狗是新来的架势,过路的一名老矿工便冲着他开玩笑:”新来当耗子的,这是必经的头一课!“

这里的人,把矿工叫煤耗子。关于这样的称谓是否有高低贵贱分别,谁也没有去理论过。

亲眼目睹了眼前的壮观场面,二狗喜忧各半,心里不禁感叹:“这里,还比监狱里苦调呀!”

此时,在二狗的心里,这里不是一个小地方!公路上,浮土埋没了二狗的脚面,他噗哧噗哧地走着,检量着他即将见到的狱友马金海和这个地方的分量。

这次,二狗来煤矿,是狱友马金海三年前出狱时叫他的。至于马金海其人,二狗在狱里略知多少,马哥讲义气,有公心,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人。

矿区很快到了,有人把二狗领到老马的矿井口。

“马老板,你的朋友来了。”二狗如做梦一般,神秘地望着头戴安全帽、脸额黝黑的那个人。见到二狗,马金海顿时眼睛一亮,咧嘴一笑,便把双手伸过来握手迎接。马金海刚从煤窝子出来,浑身上下都让煤灰染过。他眼睛闪烁光芒,嘴皮红润,似乎把热情都堆放在眼角唇边。

“马矿长,井下需要你查看情况。”

听到有人这样叫马金海,二狗被惊吓得头晕目眩。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遇到大人物了!”

“托真主的口唤,我二狗以后有新的命运了。”

猜你喜欢
兔子
兔子
兔子
兔子捉迷藏
守株待兔
想飞的兔子
可爱的兔子
找死的兔子
找死的兔子
找死的兔子
找死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