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得半日闲,吃一杯茶,算是自己给自己最大的犒赏。平素饮茶只为解渴,不拘茶品,大多限于寻常炒青绿茶,只在玻璃杯里放上一撮,粗细浓淡皆可随意。
喝了十多年茶,不算茶客却濡染了几分茶瘾。新茶在手,才知自己也是满心贪婪的俗人,逃不过那一分翠二分香三分醉的诱惑。鲁迅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工夫,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净手清心煮水烹茶,一切都要刚刚好的恰当,水要新鲜、杯要清透,既要绵甜爽口,还得赏心悦目。那品茶的劲头,要唤得醒沉睡了一冬的寂寥。若再能邀上三两话语投机的好友,更加好得了不得。
久坐案前,一杯好茶恰如知己相伴。有茶的日子氤氲在时光中,是另一道人生的景致呢。古时信奉的红袖添香、举案齐眉,怕就是文人墨客从伊人端茶送盏处觉到的好处。且不看人,竟看那杯中,便有了几分醉意。翠绿的汤色,一如二八年华青葱岁月里的佳人,按捺了明艳的芬芳,典藏着甘洌的醇香,须等她钟情的心上人来,浸染了他滚烫的热气,方才一一吐露绽放。茶状如剑锋,两叶抱一芽,脆嫩却不失挺拔,一副雪冷生香的风骨。不经意看去,娇嫩的芽尖上印着白茸茸的毛,似料峭里催开的第一枝春信,带着冷傲清寒,教人肃然。茶叶在杯水中三三两两地簇拥在一起,像女子的心事,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娉婷地开在氤氲的茶香里。绿茶在手,只这一握,便可叫晦涩的日子瞬间饱满莹润。
这天我小有灵感,决意要为一道素材烹文煮字。独自奢侈,侍奉自己做了一回茶中仙客。器皿是景德镇特制的陶瓷杯,白底蓝花,镂刻着一蓑江南烟雨图;茶为黄山明前毛峰,绿意盎然,浑然奇香,仿佛盛了漫山遍野的春色。茶具早已有,藏在书橱里一直未用,因有了这不可多得的佳茗,才想起拿来与之相配。如今二者相得益彰地置于几上,伴着浮生,荡涤烦忧,再重的步履此刻也放慢放轻放置到边旁,不予理会。
绿茶浮动,先在水上惹你爱怜地望她,渐渐伴着袅娜的款步沉入杯底,缓缓淀出一层青二层翠三层绿,越染越浓,越沉越香。夹伴着蒸腾出白雾缭绕的水汽,像绝尘的仙女道姑,在窄仄的案台唱着属于她的清歌。我不忍下口,轻轻地啜饮,呷一口,嗅一下,再探进眉眼和她凝望一回,仿佛是真的,每饮一次就多蚀了她一缕精魂。茶道讲究火候分寸,要求一盏三续,一似婴孩,透明甘醇;二为少女,香浓清洌;三就是有些酸涩的老妪了。想来饮茶也如人生,有许多逃不脱的宿命和意味,需要静心去品尝。
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茶香一味,浮生若禅。能从茶中悟到生活的真谛,在风生水起的尘世里做到任意东西,安放自我,步履从容,幸甚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