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牧民恩和

2013-02-24 01:35照日格图
读者·原创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牛犊苏木草垛

文 _ 照日格图

“80后”牧民恩和

文 _ 照日格图

时代改变了故乡的面貌,也改变了故乡的人和人们的生活方式。

恩和不是恩雅,也不是恩雅的亲戚,而是呼伦贝尔鄂温克旗锡尼河西苏木的一位蒙古族牧民。

认识恩和是在20年前,那时候我们搬到锡尼河不久,恩和是我们的邻居。当时他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几天前和同学打闹时被人压断了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行走不便,样子可笑。弟弟说,在几天前恩和曾让他父亲暴打了一顿,原因是不好好上学,坐在家里都能听到恩和的吼叫。我想,那一次或许他无限地接近了恩雅。

那一年冬天,恩和的父亲从冰冻的伊敏河里打了好多鱼,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和双卡录音机。晚上周围的邻居都到他们家看《仙侣奇缘》,我们基本听不懂汉语,电视剧当时只是我们的武术教材,无关对白。双卡录音机里放的是于文华和尹相杰的卡带:“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当时我们根本不懂“只要日头它落西山沟,让你亲个够”是什么意思。有一天,邻居家的姐姐说要用他们家的录音机录几首歌给远方当兵的男友。她整整唱了一上午,汉语流行歌曲居多,我们还是听不懂。

又过了几年,恩和有了一台小霸王游戏机,一开机就喊:“小霸王其乐无穷。”的确其乐无穷,我们玩“魂斗罗”,玩“坦克大战”,恩和常常忘了在奶牛回来之前找回牛犊。有几次我们贪玩,奶牛和牛犊碰到一起,牛犊把母牛的奶汁吸了个精光,他们家就没有挤出牛奶。当时,锡尼河西苏木南侧有一个大奶站,牧民们把牛奶送到那里换钱。那时候恩和家的奶牛多,一个月最多领过上万元的奶资,这在当时是大数目。每次发放奶资,恩和的父亲刚嘎叔叔就拎着酒瓶到处串门。他的最高纪录是一个月不回家。恩和的母亲、我们叫高娃姑姑(这听起来似乎很乱,其实蒙古族人搞不清这么细致的辈分名称)的女人头几天还会骂骂自己的男人,最后就只能由他去了。

恩和家有草场,我家没有。有一年父亲和刚嘎叔叔合伙打草。那年的草打得还算顺利。我们经常在草垛上翻跟头。在草垛上翻跟头是最好玩的游戏之一。草垛大概有两米高,我们在下面铺一层厚厚的草,爬上草垛,一个跟头翻下来,躺到柔软的“草席”上,孙悟空也不过如此。

有一次,恩和的父亲醉醺醺地到我们家找酒喝,父亲拿出酒来招待他。喝醉的他把我们家的碗筷砸了一地。同样喝醉的父亲跟他动手,家里乱成了一团。那次父亲的门牙掉了一颗,刚嘎叔叔的头被打出血。没过两天,恩和与我们又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了。

在草垛旁,恩和说,当牧民每年打草也不错。这句话在3年后成了现实。从旗(县)里的职业高中毕业后,恩和当了一名牧民,那年他19岁。对牧民而言,最艰苦的莫过于打草。当时弟弟和恩和都不去打草,父辈们去,过了一年,恩和的父亲因脑溢血突然去世。恩和就只能跟着我父亲去打草。那一年父亲常说,刚嘎其实人不错,就是太爱喝了。母亲说,可怜了那孩子。父亲说,过两年他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后来有人开始买电脑、学会上网、用QQ聊天、打网游。恩和卖掉两头牛,去海拉尔抱回一台电脑,连上网开始打游戏。听母亲说,那一年恩和家的奶牛都特别瘦,恩和天天沉湎于网络游戏,不按时给牛喂草饮水。开春时他们家的奶牛死了一头,有几头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需要有人扶着才能爬起来。母亲到现在都讨厌那个叫“电脑”和“网”的东西。她说:“恩和玩那东西的瘾比我的茶瘾还大,家里的牛都饿死了,还不管不顾,这还是牧民吗?”弟弟几次央求母亲买一台电脑,母亲都断然拒绝。

到今年恩和还是没有对象。苏木上的女人们都去海拉尔或更大的城市打工,且大部分都愿意留在那里,不肯回来。苏木上的牧民30多岁还娶不上媳妇的也很常见,放在10年前,早就有人在他背后说三道四了。母亲很庆幸早早给弟弟办了婚事。听弟弟说,恩和曾找过一个对象,但那个女人突然消失去了呼和浩特,再也没回来。

听弟弟说,恩和学会了打麻将、喝酒,还向弟弟借过两次钱。去年回老家碰见他,他话不多,坐在沙发上吸烟。

我问:“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草垛上翻跟头,在伊敏河里游泳、钓鱼,从东山上采臭李子,采山丁子吃的事儿不?”他说:“记得啊。”又说:“你在城里,还想这些啊?现在河水都干了,山丁子和臭李子也越来越少,就跟苏木上的姑娘差不多。”说完嘿嘿笑,吐出圆圆的烟圈。

他与我告辞时,我突然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闰土,不知为啥。《故乡》那篇课文,我们初中时学蒙古语版,高中时学汉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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