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华
李白诗歌在宋代的接受
张淑华
作为唐代最伟大的诗人,李白生前尽享世人的至高赞誉,而其身后却屡遭贬抑,这与宋代对李白诗歌的接受有直接关系。宋人从多方面对李白诗歌进行了评价,高度赞扬了李白诗歌的艺术成就。但同时,宋人将李白与杜甫进行比较,批评李白诗歌思想内容及其人品。李白诗歌在宋代受到贬抑的主要原因是宋代文人士大夫对诗歌道德负荷作用的过分关注以及受到内敛稳重的文化性格影响。
李白;宋代;接受
张淑华,西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西北工业大学人文与经法学院教师。(陕西西安 710069)
“就一个作家在其当时所引起的轰动而论,中国文学史上没有谁可以和李白匹敌。李白简直像一股狂飙、一阵雷霆,带着惊天动地的神威,以一种震慑的力量征服了同代的读者。 ”[1](P223)
少年李白就曾受到一代文豪苏荅赞扬 “天才英丽”,青年李白又被贺知章号为 “谪仙人”,玄宗对他礼遇有加,杜甫、崔宗之、任华、魏颢等同代诗人在诗歌中对他极度赞誉。他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高,因此诗歌广为流传,影响很大。全集有李阳冰《草堂集》十卷本、魏颢《李翰林集》二卷本、范传正《李翰林别集》十卷本等几种版本流传,直到晚唐五代时,许多诗人还能读到李集。另从今存唐诗选本来看,有76首李诗入选了五种选本①,也可见李白诗歌在唐代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然而从唐代其他诗歌文章等评论中提到的李白来看,唐人对李白的接受着重其傲岸不羁的风神举止和壮浪恣肆的诗风方面,可以说仅仅是一个大概的感受和印象。对李白诗歌的多角度认识和全方位接受是从宋代开始的。宋人整理了李白诗集,为后世的李白接受提供了可靠的文本,还从诗歌艺术精神、风格类型、诗人人格境界等多方面对李白及其诗歌进行研究,提出了对李白及其诗歌的看法。
宋代对李白诗文的编辑整理始于北宋咸平年间。咸平元年(998),乐史在《草堂集》的基础上,广泛搜集流落各处的李白诗歌,并加以整理,编成《李翰林集》二十卷,共收李白诗歌776篇。此外又于昭文馆、集贤院、史馆中搜得李白赋、序、表、赞、书、颂等多篇,另编为十卷,号曰《李太白别集》。
后来,宋敏求又在乐史编李白别集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辑收。据其《李太白文集后序》所言:“治平元年,得王文献公溥家藏白诗集上中二帙,凡广一百四篇,惜遗其下帙。熙宁元年,得唐魏万所纂白诗集二卷,凡广四十四篇,因裒唐类诗诸编,洎刻石所传别集所载者,又得七十七篇,无虑千篇。沿旧目而厘正其汇次,使各相从,以别集附于后。凡赋、表、书、序、碑、颂、记、铭、赞文六十五篇,合为三十卷。”[2](P1478)宋敏求的增补工作,将李白诗歌的数目扩充为1001首,对其诗歌的保存和流传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此后,曾巩因不满宋敏求所辑的《李太白全集》诗歌排列的杂乱无序,遂“考其先后而次第之”[2](P1478),对李白诗创作的时间进行考订,按其先后顺序进行排列,使得其诗集的体制更趋于严谨和完善。元丰三年(1080),苏州太守晏处善将宋敏求所编、曾巩考次的卷本交由毛渐校正刊刻,镂版行世,后世称为苏本。
注本方面南宋末出现了杨齐贤注 《李翰林集》二十五卷,此外薛仲邕还为李白作了一卷年谱—— 《唐翰林李太白年谱》,虽嫌简陋,但毕竟反映出宋人对李白诗歌深入研究的热情。杨注在宋末元初经萧士荈修正了过于博杂的缺点及注引失误之处,删补作成 《分类补注李太白集》二十五卷。
评本方面,王琦曾提到南宋出现过一本严羽评点的《李太白诗集》二十二卷:“李诗全集之有评,自沧浪严氏始也。世人多尊尚之。”[2](P1688)日本的近藤元粹评本《李太白诗醇·绪言》中也提到严氏的本子。但是有关这个评点本,后世藏家未见著录,今所见俱为明崇祯二年刻本,加之王琦在《李太白全集》中也绝少引用严评,故学术界多倾向于认为严羽评点本为明人伪托,至今尚无定论。
除全集外,宋人的一些唐诗选本还收录了李白的部分诗歌。据孙琴安先生《唐诗选本六百种提要》统计,宋人唐诗选本如今尚能见到的有十家。除按照诗歌体裁加以收录或专门选编诗僧、姚贾、王孟诗歌外,其中收录李诗的集子主要有以下四种:《文苑英华》选录诗文以唐代为主,唐诗人、诗作入选比例分别为80%和90%,其中选录李白诗歌243首,居所选唐代诗人第二 (第一为白居易);王安石《四家诗选》,专选杜甫、韩愈、欧阳修、李白四家诗歌以为楷模;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一百卷,将所收上古至唐末五代的乐府歌诗和谣词,分为十二大类,其中收录了李白乐府诗歌共计10大类161首,在入选数量上居全书之冠;洪迈《万首唐人绝句》第三卷“五言三盛唐二”条收录李白五言绝句55题83首,第十三卷“七言三盛唐二”收录李白七言绝句49题84首,合104题167首,所收李白诗歌数量居所选盛唐诗人首位。从这些选本收录李诗的数量来看,李白诗歌得到了宋代选家的肯定。
综上所述,北宋时期人们主要对李白的诗歌进行了辑佚编集刊刻,使之得以流传后世,有保存之功,同时为李白诗歌的广泛接受提供了良好的文本基础;南宋出现的李白诗歌笺注本,对后世解析研究李白诗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宋代诗评家以诗话、笔记、评论文章等多种方式和途径对李白诗歌进行了广泛的评价,其内容主要体现在对李白诗歌艺术和人格境界的评价两方面。同时,提到李白时,宋人经常将之与杜甫相提并论,进行比较。具体说来,宋代诗评家对李白诗歌形成了几种不同的看法。
(一)不涉及李、杜比较的评价
对于李白超越世人的非凡艺术才华,宋人给予了热情的赞扬和评价。欧阳修认为李白是 “太白之精下人间”,赞扬“李白落笔生云烟”;钱易在《南部新书》中评价唐代诗人时,将李白定义为天才绝;《麈史》、《文献通考》、《迂斋诗话》、《海录碎事》、《说唐诗》等诗话提及李白时都高度赞扬其为“仙才”。[2](P1524)这些将李白神化的赞语,体现出宋人对李白绝世独立的艺术才华的高度仰慕,同时还造成对李白诗歌不可学的普遍认识。
宋人在李白诗歌独特艺术风格的体认方面有着高度一致的看法。曾巩在《代人祭李白文》中称赞李白“意气飘然,发扬俦伟,飞黄荊荋,轶群绝类”[2](P1509)。又云:“其辞闳肆俊伟,殆骚人所不及,近世所未有也。……志气宏放,飘然有超世之心。”[2](P1479)黄庭坚称赏李白豪迈旷达的性格和高贵超拔的气质:“太白豪放,人中凤凰麒麟。譬如生富贵人,虽醉着瞑暗莇呓中作无义语,终不作寒乞声耳。”[3](P28)又说李白诗歌“如黄帝张乐于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椠人所可拟议”[3](P30)。李格非评价“李太白之于诗,亦皆横者”[2](P1525)。释契嵩赞李诗“体势才思,如山耸海振,巍巍浩浩,不可穷极”[4](P249);郑厚认为“李谪仙,诗中龙也,矫矫焉不受约束”[4](P8864);杨万里则认为李白诗“如列子之御风,无待乎舟车也”[4](P9136)。可见,宋人认为豪放不拘的个性特征和高昂的精神气质是李白诗歌区别于其他诗人的第一特征,并由此将豪放飘逸确定为李白诗歌的主导风格类型。
对于李白的诗歌渊源及其倾向性,宋人也进行了梳理。朱熹认为李诗之所以好,是因为有渊源,是取法汉魏六朝诗歌宗旨的原因,“李太白诗始终学《选》诗,所以好”[2](P1526);黄庭坚称赞“太白诗与汉魏乐府争衡”[2](P1525);释契嵩也从风雅兴寄的一面,给李白诗歌以肯定性的评论,“余读《李翰林集》,见其乐府诗百余篇,其意尊国家,正人伦,卓然有周诗之风,非徒吟咏情性、咄呕苟自适而已”[4](P249)。吴沆认为李白古风五十九首皆为“雅”、《蜀道难》、《乌栖曲》等全为“风”。这些评价体现了宋代诗评家对李白诗歌合乎儒家诗教传统精神实质的认识。
(二)将李白、杜甫进行相互比较的评价
由于唐代就出现了“李杜”并称之说,因此,在提到李白及其诗歌时,宋人经常会将李白与杜甫进行比较,从诗歌成就、风格和特点方面比较二者优劣。
有人认为李白诗歌成就超过杜甫。北宋徐积在 《李太白杂言》中说:“盖自有诗人以来,我未尝见:大泽深山,雪霜冰霰,晨霞夕霏,万化千变。雷轰电掣,花葩玉洁,清天白云,秋江晓月。有如此之人,如此之诗。屈生何悴,宋玉何悲。贾生何戚,相如何疲。……乃知公是真英物,万叠秋山清耸骨。当时杜甫亦能诗,恰如老骥追霜鹘。”[5](卷三十三)极力称赞李白诗歌雄奇瑰丽的内容,并将之与屈原、宋玉、贾谊、司马相如、杜甫相比,认为李白无人能及,非常明显地亮出自己扬李抑杜的态度。然而持这种观点的人在宋代毕竟只是少数。
有人认为李诗不及杜诗。王安石曾批评李白诗歌风格单一:“白之诗歌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行。”[4](P3556)这是批评李白诗歌一味豪放,缺少变化。《唐子西语录》评价李杜:“太白、退之辈率为大篇,极其笔力,终不逮也。杜诗虽小而大,余诗虽大而小。”[4](P3578)批评李白写诗动辄长篇大论,然而艺术技巧不足。葛立方在《韵语阳秋》里更是明确提出“抑李扬杜”的观点:“杜甫诗,唐朝以来,一人而已,岂白所能望耶!”[4](P8201)这些评论明显存在对李白清新、婉约等多样诗歌类型的有意忽视,和宋人刻意追求艺术技巧,忽视诗歌气韵的倾向有关。
还有人持论公允,认为两人各有所长。欧阳修尽管极为欣赏李白,大力推崇李白,却在评价李、杜二人诗歌时选择了较为客观的立场。他在《李白杜甫诗优劣说》中指出,“杜甫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6](P1968),从两人在诗歌写作上体现出的各自不同的特点对其进行了客观的比较。苏轼诗歌创作学习李白,风格雄奇豪放。但在比较李、杜时,他的态度也很客观:“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2](P1529)将两人列为并峙的诗歌高峰。南宋时,张戒指出应李杜并尊,两人“未尝优劣”[4](P3238);陆游也在《白鹤馆夜坐》一文里指出李杜齐肩,认为他们是继屈原、宋玉以后,诗歌成就最高的诗人。杨万里更是根据李白《山中问答》和《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诗提出了“李太白诗体”的概念。后来,严羽在杨万里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以人而论,则有太白体”[4](P8721)。他将李白作为盛唐典范加以推扬,主张李杜并尊:“李杜二公,正不当优劣。……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4](P8728)这种李杜并尊的观点,体现出宋代一部分诗评家能够区别对待两种不同的诗歌风格的艺术气度与胸襟。
以上评论是从艺术角度来分析看待李白诗歌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可厚非。然而在李杜比较中,宋代还出现了另外一种特别偏激的行为,即用政治家或者儒家道德标准来要求李白,对其诗歌作品的思想内容及人品进行了很多批评。
(三)对李白进行道德人品抨击式的评价
第一个从这方面批评李白的诗人是王安石。王安石曾选编《四家诗选》,其诗人顺序为杜甫、韩愈、欧阳修、李白,虽然有人认为王安石并非有意为之,然其说法却站不住脚。就此诗人排名,后世诗评家有很多争议,《冷斋夜话》曾引王安石的解释为 “太白诗语迅快,无疏脱处,然其识低下,诗词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4](P5563),即认为王安石是从李白诗作取材、创作旨向不合乎诗教来批评李诗的。此后,陈善、张戒对其进行过反驳。陆游也曾表示过自己对这种说法 “恐非荆公所言”的看法:“白诗乐府外,及妇人者实少,言酒固多,比之陶渊明辈,亦未为过。此乃读白不熟者,妄立此论耳。”[2](P1538)尽管这句话是否王安石所言还有待考证,但此结论被 《春渚纪闻》、《钟山语录》等诗话辗转引录,影响深远,成为宋人指责李白的常论。
宋代另一个大力批评李白的文人是苏辙:“李白诗类其为人,骏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杜甫有好义之心,白所不及也。”[2](P897)他是从人品和思想境界上认定李白不及杜甫。罗大经 《鹤林玉露》的批评则又更甚:“李太白当王室多难、海宇横溃之日,作为歌诗,不过豪侠使气、狂醉于花月之间耳。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胸。其视杜少陵之忧国忧民,岂可同年语哉!”[2](P7628)批评李白为诗任性,只知以诗泄心头之愤,不知关注广大的国计民生;而杜甫诗歌忧国忧民,因此优于李白诗歌。黄彻《巩溪诗话》中也有类似观点:“余窃谓如论其文章豪逸,真一代伟人;如论其心术事业,可施廊庙,李杜齐名,真忝窃也。”[2](P2372)这种夸大道德标准,将之作为衡量诗歌价值的最高尺度,凭空指责李白人品,并因此贬低其诗作的做法,其实是一种非常片面偏激的诗歌评价标准,在这种标准的影响下,李白诗歌在宋代的接受走向了谬误。
影响文学接受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和审美趣味及学者精英的阐释对该时代的文学批评标准无疑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在中国古代,这三者往往是合而为一的,宋代尤其是这样。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科举制度已经成为宋代最重要的取士途径,社会各阶层的优秀子弟不论门第都可通过科举入仕,录取名额也大量扩充。据统计,两宋科举共取士109 950人[7](P106),大批庶族知识分子被擢拔为政府官吏,一改唐代士族掌握统治权力的局面。这些进士出身的文人士大夫迅速获得朝廷重用,成为执掌朝政的主要政治力量,有些还身兼学者精英身份,因此他们对文学的态度关系到整个社会的文学发展。
宋代开国者反思历史教训,制定出 “与士大夫治天下”的政治策略,充分信任文人士大夫,在各种岗位上委文人士大夫以重任,并且给予他们优厚的俸禄,大大强化了文人士大夫的社会责任感。因此宋代士大夫普遍以治天下为己任,重视修身,对个体要求严格,强调国家意识,忠君爱国。范仲淹《岳阳楼记》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被宋代文人士大夫广泛地接受下来,形成了宋代知识分子无论进退都以国事君亲为重的时代风气,从而改变了五代以来士风颓败的局面。王夫之在其《读通鉴论》卷二六中赞扬宋儒的道德品质超过唐人:“延及有宋,风已息,故虽有病国之臣,不但王介甫之清介自矜,务远金银之气;即如王钦若、丁谓、吕夷甫、章惇、邢恕之奸,亦终不若李林甫、元载、王涯之狼藉,且不若姚崇、张说、韦皋、李德裕之豪华;其或毒民而病国者,又但以名位争衡,而非笼络官邪之害。此风气之一变也。”[8](P2136)在这种大的社会背景下,宋人纷纷追求个体的自律化、规范化,以封建伦理道德为目标不断自我完善。
这种文化风气使得他们在文学接受方面特别强调作品的道德负荷,也倾向于以道德人品来评价诗人。因此,宋人赞扬李白时经常从 “尊国家正人伦”角度来入手,批评时也是从李白“好酒、携妓、从璘”这些行为出发,认为李白人格行为不够检点,无法与其诗歌的伟大成就相配,并由此出发比照与其并称的杜甫,对李白诗歌进行种种指责,批评李白诗歌过分强调个体仕途的蹭蹬多舛,非如杜甫“尊崇王室,凛凛有忠义气”[4](P2368)。批评和比较的目的不过是再三强调道德标准对于诗歌的决定性作用。即使是明确表示李杜二人部分轩轾的文人亦不能摆脱这种观念的影响。苏轼曾评论杜甫:“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4](P3976)将忠君爱国这种道德取向看成评价文学作品价值高低的首要标准。张戒也在 《岁寒堂诗话》中说过:“子美笃于忠义,深于经术,故其诗雄而正……退之诗正可与太白为敌,然二豪不并立,当屈退之第三。”[4](P3243)杜甫排在诗人首位的原因依然是“笃于忠义,深于经术”。可见,宋人无时无刻不把道德标准看成是文学作品的第一要义。也正是从这一点上,宋人才有意贬抑李白诗歌,抬高杜甫。
同时,内忧外患不断造就了宋代文人内敛稳重的性格。对文学而言,宋人最为看重的非是事功与意气,而是心境与修养。宋人蔡正孙在《诗林广记》中批评孟郊落第时辞甚悲切,登第后“则志气充溢,一日之间,花皆看尽”“进取得失,盖亦常事,而东野器宇不宏,至于如此,何其鄙邪”[4](P9636)。孟郊不过是表达了自己登第之后的狂喜心情,便被扣上这么大个帽子,可见宋人不喜张扬夸耀至此。对于李白时常在诗中表达的扬眉吐气之情,宋人当然不能容忍。陆游曾分析王安石将李白诗歌排在 《四家诗》最后的原因:“盖白识度甚浅。观其诗中如‘中宵出饮三百杯,明朝归揖二千石’、‘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金锁贤’、‘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章紫绶来相趋’、‘一别蹉跎朝市间,青云之交不可攀’、‘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之类,浅陋有索客之风。集中此等语至多,世俱以其词豪俊动人,故不深考耳。又如以布衣得一翰林供奉,此何足道,遂云:‘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亲。’宜其终身坎也。”[2](P1538)对李白沾沾自喜、夸耀昔日荣光之行为表达了强烈的鄙夷。也正因此,黄庭坚才以其无可挑剔的道德人品代替苏轼成为宋代影响最大的诗人。
宋代是李白诗歌接受史上重要的一环,宋人对李白诗歌的接受与认识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的李白接受,在李白接受史上意义重大。宋人对李白诗歌的辑佚和整理,为后世提供了可靠的接受文本;他们对李白诗歌豪放飘逸主导诗风的认识成为后世定论;他们对李白诗歌内容、主题及写作渊源的争论为后世进一步深入理解李白诗歌提供了借鉴;宋人在李杜诗歌优劣认识上的误区,更是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引起了后世对李杜优劣的千年争议。此后,元明清三代的李白接受都是在宋代接受基础上的继承与革新。虽然各代审美趣味不尽一致,时而“宗唐”、时而“宗宋”,但在李杜接受方面大都表现出“抑李扬杜”的趋势,可以说,这种趋势的产生无疑是受到了宋代李白诗歌接受的深刻影响。
注释:
①选录李白诗歌的唐人唐诗选本有:殷璠 《河岳英灵集》选 13首,韦庄《又玄集》选4首,韦荌《才调集》选28首,《唐写本唐人选唐诗》选43首。散佚的唐人选唐诗本,如顾陶《唐诗类选》也曾选录李白诗。
[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增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清)王琦.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4]吴文治.宋诗话全编[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5](清)王琦.李太白集注[M].四库全书本.
[6](宋)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1.
[7]张希清.论宋代科举取士之多与冗官问题[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5).
[8](清)王夫之.读通鉴论[M].北京:中华书局,1975.
【责任编辑:彭民权】
I206.2
A
1004-518X(2013)10-0074-05
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明代中期关陇作家群研究”(11XZW033)、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当代三家李白全集校注本比较研究”(12J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