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睿
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继续从事哲学研究,在坚持和发展唯物史观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在19世纪80年代,特别是在1884年3月到5月完成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部著作中,恩格斯对人类社会早期唯物史观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和进一步发展。在1886年发表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对唯物史观进行了系统化的丰富和发展。在恩格斯晚年的部分通信中,在驳斥资产阶级学者保·巴尔特和党内“青年派”等的过程中,对唯物史观进行了一系列重大发展。
马克思本来准备写一部关于原始社会的著作,用唯物史观阐述摩尔根的研究成果,并把唯物史观贯彻到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个历史。然而,马克思没能实现这一愿望。为此,恩格斯在马克思的《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的基础上,完成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撰写工作。这部著作使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贯穿到人类有文字记载以前的社会,使之成为认识人类历史和社会的更加完整的科学体系。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一版序言中提出“两种生产”,即物质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1]在此以前,出于反驳论敌和政治斗争的需要,马克思和恩格斯讲到唯物史观时,更多的是有针对性地强调生产力的发展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而忽视了唯物史观中的其他因素的作用。通过对原始社会的研究,恩格斯发现人类自身的生产和再生产,即人种的繁衍,在人类社会发展中同生产力一样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尽管两种生产有很大的区别,但相对于人的主观意愿来说,都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性,都是唯物史观的具体表现。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缺一不可,物质资料的生产属于社会因素,种的繁衍属于生物因素,二者共同作用,此消彼长。当物质生产资料不发达时,例如在原始社会,决定社会发展的主要因素是人类自身的生产,而不是物质资料的生产。如果只强调生产力发展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决定作用,那么这就又回到了古典政治经济学隐含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前提上。
恩格斯不仅提出了“两种生产”的理论,而且通过考察婚姻和家庭的起源和演化,具体说明了人类自身生产如何决定了原始社会的制度。在人自身的生产中,迫于生存竞争的压力,优生成为最基本的原则。这种生物学意义上的需要,决定了婚姻、家庭以及整个原始社会的进化发展。两种生产理论以及恩格斯运用这一理论对婚姻、家庭和原始社会进化历程的分析,使唯物史观扩展到对史前社会的解释中,这无疑是对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重要补充和完善。
恩格斯分析了国家产生的过程。一方面,恩格斯认为国家的产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凌驾于社会之上的“人民大众分离的公共权力”。另一方面,恩格斯深刻揭露了国家的阶级实质。他认为,控制阶级对立的需要产生了国家,因此,也可以认为,国家是在阶级冲突中产生的。统治阶级借助于国家权力而获得了镇压和剥削被压迫阶级的新手段。恩格斯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观点得出:“随着阶级的消失,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2](P174)恩格斯的国家学说彻底地驳斥了资产阶级庸俗唯物主义历史学家和唯心主义者把“阶级”、“私有制”和国家永恒化的谬论,是继《共产党宣言》、《路易·波拿巴的五月十八日》、《法兰西内战》后,马克思唯物史观关于国家学说的丰富和发展。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深入细致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生、发展和灭亡的规律,而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则运用唯物史观探索了人类早期社会,如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形成、发展特征和非经济因素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同时,《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与《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中的作用》中对唯物史观的阐释相衔接,使唯物史观得到了更加完整的阐释。运用对人类早期社会深入研究的成果,恩格斯在1888年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中订正了原书中的一个观点,即在“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前面加上了“这是指有文字记载的全部历史”的批注。这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论做出了非常丰富的发展和补充,证明了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发展理论和学说具有普遍的意义,不仅使唯物史观所固有的理论逻辑贯彻到底,使之更为完整和连贯,也有助于唯物史观的有关原理的基本内容和精神实质获得更为准确和科学的规定和表述。
19世纪80年代,随着工人运动的不断发展和实际斗争面临的新形势,工人阶级迫切需要理论上的指导,同时,必须对唯物史观的基本理论进行进一步的丰富和发展。恩格斯继续研究,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对唯物史观作了非常详尽的阐述。
在恩格斯提出社会“合力论”之前,人们对认识社会发展规律是如何支配和转化为人类的社会实践,从而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机理,还缺乏深入、具体的理解和阐明。恩格斯的“合力论”认为,与由自然规律支配的、各种没有意识、没有目的的自然力相互作用形成自然历史的过程不同,社会历史过程是由追求某种目的的人所支配的。由于社会中的个人基于所在阶级、阶层或社会集团和个人的利益关系,“许多预期的目的在大多数场合都互相干扰,彼此冲突”,并使其在表面上呈现为许多偶然性的社会活动相互抵消,使得“人们所预期的东西很少如愿以偿”,甚至“最后却完全不是预期的结果”。所以,就“在历史领域内造成了一种同没有意识的自然界中占统治地位的状况完全相似的状况”[2](P174)。也就是说,在社会领域内,由各个人不同的意愿、目的和方向等叠加形成的一个合力,是人类社会发展方向的真正表现形式。这个方向虽然不能完全与每个人所希望的方向一致,也不能表现得像自然界的发展规律那样,但是这种合力决定历史的总进程和总方向,这就是社会“合力论”。恩格斯提出的社会“合力论”,极大提高了唯物史观的科学解释力、逻辑说服力和理论洞察力。
恩格斯阐明了唯物史观中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他分别探讨了国家、法律、哲学等上层建筑同经济基础的关系。国家和法律虽然在上层建筑中居于核心地位,但始终都不是一个独立的领域。同时,他还指出作为上层建筑的国家,具有相对的独立性。自文艺复兴以来,英、法两国哲学的发展,其“内容本质上仅仅是那些与中小市民阶级发展为大资产阶级的过程相适应的思想的哲学表现”[2](P254)。宗教在社会意识形态中,离物质生活最远,而且好像是同物质生活最不相干。但是,只要深入地研究一下宗教的发展史,就会清楚地看到它仍是和人们的物质生活密切相关的。恩格斯主要以新的世界宗教——基督教为例,说明它经过二百五十年变成国教的过程。其中每一步的发展变化,都是离不开社会经济条件的。对于意识形态发展的相对独立性,恩格斯说:“我们看到,宗教一旦形成,总要包含某些传统的材料,因为在一切意识形态领域内传统都是一种巨大的保守力量。”[2](P257)由于一些中间环节特别是国家日益变成对社会保持独立的力量,所以哲学、宗教同经济基础的联系比较模糊。但是,归根到底,经济基础依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唯物史观的规律仍然是适用的。
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发展的动力,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就是法国复辟时期的历史学家,也都看出了阶级斗争是理解中世纪以来法国历史的钥匙。从19世纪30年代起,无产阶级为夺取政权而登上历史舞台,他们同资产阶级以及封建贵族的阶级斗争,已经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恩格斯指出阶级和阶级斗争产生的根源在于经济。
19世纪末,马克思主义在世界各国工人运动中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而马克思主义的敌人对唯物史观的歪曲与诬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恩格斯从1890年起直到逝世前,在许多通信中,特别是在给康·施密特、约·布洛赫、弗·梅林以及瓦·博尔吉乌斯等人的五封通信中,回击了一些庸俗唯物主义者对唯物史观的责难和片面理解。同时,他进一步阐发了唯物史观的基本理论内涵,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
意识形态领域一旦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上形成以后,便具有历史的继承性和自身的发展规律。恩格斯认为,正是由于意识形态的这种相对独立性,导致哲学发展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当然,意识形态的独立性是相对的,经济基础仍是居于主导方面的。恩格斯关于各种因素的相对独立性,特别是对上层建筑因素的相对独立性思想的阐述,为唯物史观的完整表述增添了精彩的一笔。
意识形态领域的这种独立性还表现在上层建筑“一切因素的交互作用”和互相影响上。上层建筑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既有意识形态、思想和观点,又有与这些观点相适应的制度、物质化的机构等。其中,政权是主要成分,政治、法律观点在各种意识形态中占有主导地位。同时,恩格斯指出了上层建筑交互作用的复杂性,分析了历史现象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恩格斯晚年在批判以保尔·恩斯特和巴尔特为代表的教条主义者时,提出并论证了社会历史发展“平行四边形理论”和中轴线理论,进而回答了历史怎样被创造的问题,阐明了从人们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社会规律和历史必然性的机制,捍卫和发展了唯物史观。这是恩格斯具体运用唯物史观研究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最大成果,也是对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一项重大贡献。
社会发展规律作为一种历史必然性只能通过与人们的活动及其相互作用所形成的无数偶然事件来表现自己。恩格斯曾经把历史必然性比喻为中轴线,把人们活动所形成的偶然事件间的连线比喻为曲线,曲线总是在中轴线的两侧摇摆。恩格斯认为,研究的时间跨度越大、范围越广,曲线摆动的幅度会越来越小,即越来越靠近中轴线。恩格斯的这个比喻表明,历史区间越长,社会发展的历史必然性表现得越清楚。
19世纪90年代,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内外,一些资产阶级教授把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歪曲为“经济决定论”和“经济史观”。另外,还有一些青年人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他们认为马克思唯物史观把经济因素看成是历史发展中唯一起支配作用的原因,还断言思想和政治独立于经济基础并在社会发展中的其他场合下也起同样的作用。他们越来越将唯物史观简单化、庸俗化,以至于在许多新的马克思主义者中造成了“惊人的混乱”。恩格斯严肃地驳斥了这些机会主义者和资产阶级学者把唯物史观歪曲的错误言论,全面而详细地阐明了唯物史观的相关原理。在给布洛赫的回信中,恩格斯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3](P591)在这里,恩格斯第一次使用了“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来表述唯物史观的科学内涵。同时,对于“经济决定论”这种思潮,他在1890年9月写给布洛赫和1893年7月14日写给梅林的信中做了深刻的反思。他坦言,青年们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其中一部分原因应当归于他本人和马克思。在唯物史观创立的初期,由于当时反对唯心史观斗争的需要,马克思和他本人着重论述的是经济基础的决定作用。恩格斯甚至说,这是他和马克思的一种“过错”,这在当时是完全必要的,但也留下了隙漏。
19世纪90年代初,在与歪曲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资产阶级学者巴尔特和德国社会民主党内“青年派”论战时,恩格斯进一步强调了上层建筑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他指出经济状况是基础,但影响了历史斗争的进程,而且在许多情况下还决定了斗争的形式以及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不过,恩格斯也指出了上层建筑的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总的说来,经济运动会为自己开辟道路,但是它也必定要经受它自己所确立的并且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政治运动的反作用。”[2](P701)恩格斯具体分析了这种反作用可能出现的三种情况:“它可以沿着同一方向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发展得比较快;它可以沿着相反方向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像现在每个大民族的情况那样,它经过一定的时期都要崩溃;或者是它可以阻止经济发展沿着既定的方向走,而给它规定另外的方向——这种情况归根到底还是归结为前两种情况中的一种。但是很明显,在第二和第三种情况下,政治权力会给经济发展带来巨大的损害,并造成人力和物力的大量浪费。”[2](P701)在法对经济的反作用问题上,恩格斯指出,在现代国家中,法不仅必须适应于总的经济状况,不仅必须是它的表现,而且还必须是不因内在矛盾而自相抵触的一种内部和谐一致的表现。法律观点、各种法律制度一旦生效,它对经济基础就会发生反作用,并且能在某种程度内改变经济基础。
自从马克思、恩格斯创立了唯物主义历史观,恩格斯就一直把它当做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来使用,坚决用发展的和科学的眼光对待它,反对将之教条化:“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3](P691)他告诫人们,唯物史观只是人们研究社会和历史的指南,而不是剪裁各种历史事实的公式;在唯物史观指导下研究社会,决不意味着解一个最简单的一次方程式。针对当时德国党内的一些青年学者和理论家,特别是把马克思主义奉为教条的“青年派”,恩格斯严肃地指出:“对德国的许多青年著作家来说,‘唯物主义’这个词大体上只是一个套语。他们把这个套语当作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去,再不作进一步的研究,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2](P691)恩格斯反对把“唯物主义”作为“标签”和“套语”的教条主义恶习,他警告说,如果不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而当作现成的公式,实为非马克思主义、甚至反马克思主义的东西。对这种教条主义的所谓“马克思主义”,恩格斯借用马克思生前针对那些名曰“法国马克思主义者”的称呼,他们其实是空谈家。
恩格斯晚年关于唯物史观的这些通信,针对各国当时的社会思潮提出的种种问题,阐明了上层建筑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社会发展中的客观条件和主观因素的关系、如何以科学的态度对待唯物史观等问题,这是恩格斯晚年对唯物史观的巨大贡献。
[1]陈先达.唯物史观在新中国的五十年[J].哲学动态.1999,(10).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