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语“寺子屋”一词来看日本的传统文化

2013-02-14 01:11外国语学院日语系朱玲莉
首都外语论坛 2013年1期
关键词:德川庶民幕府

外国语学院日语系 朱玲莉

日本江户时代被称作“教育爆炸的时代”。作为平民教育机构的“寺子屋”在传承文化、培养人才、化育人生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它遍布日本各地,规模达到15500 多所。它与当时的幕直辖学校、诸藩校等武士教育机构以及私塾、乡学等平民教育机构同时并存,成为江户时代文化传播的主要场所和教育普及的主要形式。本文通过对日语“寺子屋”这一词来剖析日本传统文化。

一 “寺子屋”一词的源流

前近代的日本是身份制社会,其教育也具有强烈的身份色彩。在律令制时代,日本人仿效唐朝在中央设立大学寮,地方设国学,但是,只有贵族、官吏以及地方豪族的子弟才有入学的资格,普通百姓根本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在武士掌握了政权、建立镰仓幕府以后,由于大学寮和国学等公立教育机构衰落,寺院开始在教育活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为了提高文化修养,许多武士家庭送子弟到寺院接受文化教育,入寺学习的子弟被称作“寺子”。寺院对儿童进行世俗教育,是中世时期日本教育的特色,也是“寺子屋”这一名称的起源。后来,随着社会对教育需求的扩大,寺子屋这种教育形式超出寺院而扩大到社会,成为从事平民基础教育的主要机构。最早的寺子屋出现于日本室町时代中期的文明年间(1469—1487)。到江户时代的享保年间(1716—1736),寺子屋数量开始增多,逐渐得到普及。由于寺子屋教育脱胎于寺院教育,因此,其名称沿袭了中世纪寺院世俗教育的称法—— “寺子屋”。

“寺子屋”一词是“寺子”和“屋”的合成词。首先让我们来考察一下“寺子”一词的由来。“寺子”,即学生。它最早出现在元禄八年(1695)笹山梅庵纂写的《寺子制诲之式目》中。该书记载了当时“寺子”的情况:“寺子去寺子屋之前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着装整洁,和服前后对齐,认真系好腰带,注意牙齿白净。这些细节也反映了父母尊重师匠,师匠严格要求寺子之情。”①笹山梅庵:《寺子教诲之式目》。转引自石川谦:《寺子屋》,日本:至文堂,1966年,第67 页。此后,“寺子”一词的使用逐渐多了起来,以“寺子”为标题的教材也开始问世,如正德四年(1714)刊行的《寺子往来》、享保十四年(1729)刊行的《寺子宝鑑》、宽延四年(1751)刊行的《寺子节用宝鑑》、安永五年(1778)刊行的《寺子重宝记》等等。与此同时,在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中也频频出现“寺子”一词。例如,净琉璃作家竹田出云(1691—1756)在延享三年(1746)刊行的《菅原传授手习鑑》中就使用了“寺子”一词:“因为寺子人数众多,是这位,还是那位,在回家的途中一边掰手指一边琢磨”。在江户时代戏剧作家式亭三马(1776—1822)的《浮世风吕》(1809—1813年刊行)中用夸张的手法描述了寺子们放学后在澡堂里淘气顽皮的场景。

当时的学生除“寺子”这一称谓以外,还有“手习子”和“笔子”等称法。江户时代,有许多文人描述了当时寺子屋的情形。江户时代改革派新官僚新井白石(1657—1725)在回忆平民教育时写道:“习字(てならい)的转义为寺居(てらい),系指在寺院中学习书写。古昔儿童入佛寺就学,故学者称之为寺居。至今世,入教授书写之师家曰入寺,寺院为师家;师家曰寺子屋,学习者曰寺子。”②新井白石:《骨董杂谈(上卷)》,日本:芳文堂,1892年,第3 页。也就是说,寺子以习字为主,入书法师匠之门为入寺,师匠之家为寺子屋,在此学习的儿童为寺子。小说家高井兰山(1762—1838)对寺子屋也进行过描述:“古昔儿童入寺院学习习字。其弟子称之为寺子”,“年轻人和僧侣一样学习习字,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即便在偏远农村也不例外”。“从前,儿童学习习字都在寺院。即便是乡间农村,大部分儿童也入寺学习。但现在,在繁华的都市出现了专门以教授书法为职业的教师,教师之家被称为寺屋,前来学习的儿童被称之为寺子。”①田中克佳:《“寺子屋”的起源和语源》,《哲学》第91 期,日本:国际文献印刷社,1990年,第544 页。

从上可以看出,江户时代以前,寺院的僧侣承担町村子弟的习字、读书的教学任务,在寺院学习的学童被称为“寺子”。到了江户时代,庶民教育虽已超出寺院的范围,但仍沿用了“寺子”的称谓。

寺子接受教育的场所称作“寺子屋”。《日本教育史资料》记载:“在江户时代随处可见类似青莲院入木道御家流笔学所、幼童笔学所的看板。在江户时代以前,就已经出现了许多书法流派和书法私塾。从当时的记录中我们可以发现记录了手跡指南或笔道指南的某某。这些人被称之为习字师匠,在上方地区(关西)称这样的教育设施为寺子屋。”②《日本教育史资料(第19·学制)》。转引自石川谦:《寺子屋》,第69 页。在“寺子”一词后增添“屋”就构成了“寺子屋”一词。“屋”是指家的含义,表示从事某种职业时所使用的设施。如同书店在日语中被称为“本屋”,工作介绍所被称为“口入屋”等一样, “寺子屋”是指“经营手习(习字)之家”。进入近世以后,“寺子屋”一词首先在大阪等关西商业繁华地区流行,后来向全国推广,成为庶民初级教育设施的代名词。除“寺子屋”之外,还有“寺小屋”、“寺屋”、“训蒙屋”、“手习户”、“手习所”、“指南所”、“手跡所”、“笔道指南”等称谓。

二 江户时代教育具有阶级性

江户时代,不仅武士和贵族子弟几乎都以某种形式上过一定时间的学,就连此前与学校教育无缘的平民阶级也获得了接受教育的机会。据日本教育学家乙竹岩造的推测,19世纪60年代日本庶民男子的平均就学率达到了40%,就学率的提高大幅度地提升了国民的识字率。尽管江户时代学校教育发展迅速,但是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下,江户时代的教育被打上了等级差别的烙印。人们因身份不同,在教育权、教育程度以及教育内容等方面存在着很大差异。

在《武家诸法度》13 条中的第一条就规定:“文武弓马之道,宜专精习。左文右武,古之法也,不可不兼备矣。弓马者是武家之要枢也。兵号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治不忘乱,何不励修炼乎”。①石井紫郎校注:《日本思想大系27·近世武家思想》,日本:岩波书店,1974年,第454 页。德川幕府大力提倡文武两道,强调尚武精神与文化知识相结合。他们推行奖励学问、倡导学习的文教政策,并积极推行朱子学说,规定其为官学。其目的是利用朱子学的“五伦”和“五常”观来维护幕藩体制,为封建等级制度提供理论依据,有利于巩固其封建社会秩序。由此,朱子学成为了支撑幕藩体制的精神支柱、道德规范和价值标准。幕府大力推崇普及朱子学说。这一点体现在武士教育之中。武士是统治阶级,武士教育成为社会上有组织的学校教育的主流。江户时代的武士教育机构主要是幕府直辖学校和各藩的藩校。幕府直辖学校主要是为幕臣子弟所设置。它是培养辅佐幕政的官吏和实用人才的教育机构。其代表机构是昌平坂学问所。昌平坂学问所是幕府的最早的,也是最高的儒学教育场所。它是以“旗本”(上级武士)和“御家人”(下级武士)的子弟为对象,以培养辅佐幕政的大臣为目的的实施儒学教育的最高学府。教授的内容包括:经科、史科、本朝史科、行政科、诗文和天文,地理等。教学方式有“素读”(阅读、句读)、“会读”、 “轮讲” (学生以小组形式进行读书,讲书)和“讲释”(教官讲解经典)。除了这几种形式以外,该学问所还开展共同调查和诗文会等教学活动。及至德川末期,无论是在组织形式还是在授课方式上都发生改变。昌平坂学问所虽然对入学者的身份有严格规定,但是幕府默许昌平坂学问所儒官在私宅中招收学生。除昌平坂学问所以外,还有医学馆、和学讲谈所、开成所、讲武所和海军所等其他21 所幕府直辖学校。

另一方面,诸藩以昌平坂学问所为样板来建立藩校。德川初期,由于幕府和各藩以武治为主,各藩中设立学校的甚少,多半是利用儒者的私塾和藩主的圣堂(祭孔用)或讲堂改建。18世纪后期,以宽政改革为契机,各藩为了培养人才,大设藩校。从此藩校迅速增多,遍布全国。藩校教育的对象是藩士子弟。在藩校虽也有个别藩如神户藩等允许庶民子弟入学,但是数量极少。藩校的教育内容因藩因时而异,藩校的学科内容由儒学逐渐向实用科学转变。在江户时代前期,教学内容主要以儒学为中心,外加武艺。至江户时代中期,藩校的学科不限于汉学、武艺,还开始重视实用性的算术、洋学、医学和天文学等,国学也成为了教育内容的一部分。

除幕府直辖学校和藩校以外,部分乡校也实施武士教育。乡校由于受到官方资金援助,因而具有半官半民的性质。乡校的特点是重视道德教育,通过乡校来“淳化社会风尚”。乡校的数量不多,在天保年间(1829—1843)乡校只有13 所。②王桂:《日本教育史》,吉林:吉林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91 页。除武士的教育机构以外,平民教育机构主要有私塾和寺子屋等。进入幕末之后,武士教育和平民教育之间交流的机会不断增多。帕新在概括这段时期的教育时说:“高等教育被认为是作为统治阶级的武士维持其实力和地位所必须的,所以这种教育由幕府来支持并加以规制。但是对书名提供这种教育是不适当的。所以,虽然并没有禁止庶民的教育,但是幕府也不支持,不关心。担任幕府要职者认真地关注庶民教育是进入德川末期之后的事情。此时,尽管阶级差别依然严格,但是并不那么彻底。在德川末期,武士和庶民之间的交流很平凡。”①ハーバード·パッシン,国弘正雄译:《日本近代化和教育》,日本:サイマル出版会1980年,第20—21 页。

三 江户时代教育以道德教育为核心

江户时代的武士教育和平民教育在制度上分属两个不同的轨道,在教育目的,内容和方法上也存在很大差异,但是共同之处在于均把道德教育置于核心地位。商品经济的发展不但加快了自给自足经济的瓦解,导致农民生活的变化,而且由于贡租繁重、经济萧条,贫困农民不断沦为佃农、雇农。农民生活困苦不堪,流离失所。流浪、弃子、偷盗等现象随处可见。道德沦丧日渐严重。幕府意识到不仅武士阶级,而且普通庶民的精神意识都有统一的必要。因此,如何教育庶民子弟、维护封建统治和安定社会成为幕藩政治决策的一个重要问题。18世纪以后,幕藩从加强庶民教育和陶冶庶民道德情操的立场出发,对寺子屋教育采取了一些介入和保护措施,将寺子屋教育作为其统治政策的一环。

其中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1684—1751)对寺子屋教育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在18世纪初期,幕府为了巩固已动摇的统治,整顿元禄以来商品经济发展所搅乱的封建体制,摆脱幕府的财政危机,德川吉宗进行了“享保改革”。他把武家的贫穷归因于文弱奢华,力主节俭开支和简化繁缛的礼仪,并且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德川吉宗提倡尚武的同时重用人才、奖励实学、积极鼓励庶民教育,这一系列的文教政策推动了寺子屋教育的发展。

第一,德川吉宗鼓励并支持庶民教育的建设。据“东京府教育沿革”中记录:菅野彦兵卫上书裁判所,表明自己想建学问所。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当地上级的同意。享保八年(1723),幕府借地给菅野彦兵卫,建学问所,招收弟子。十二月七日,赐金三十两以支持学问所的正常运营,而后拨一色町(地名)一百二十九坪,其所得租金用于维持学校日常开支。②石川谦:《日本庶民教育史》,日本:刀江书院,1929年,第318 页。德川吉宗从物质和财力上援助菅野彦兵卫建私立学校——会辅堂。菅野彦兵卫的会辅堂和私塾怀德堂(1724年以大阪町人中井甃庵为代表建立起来的私塾)都是在吉宗的支持下创办的庶民教育机构。所以,日本的历史学家内田银藏(1872—1919)认为“吉宗的时代是德川时代最光辉的时代”。①沼田次郎:《日本全史(第七卷)》,日本:东大出版社,1962年,第20 页。

第二,德川吉宗注重寺子屋教材的选定。德川吉宗令翻译发行清代范鋐《六谕衍义》,下令朱子学者室鸠巢编写《六谕衍义大意》,并下发给百姓,包括江户的寺子屋,意在普及朱子学的伦理道德,向人民灌输三纲五常的封建思想。室鸠巢在给武士奥村源卫门的书信中记录了《六谕衍义大意》的创作过程:“幕府命令为此书写序和跋,现在正在写。当地(江户)人向我推荐了尊元流(书法流派)的浪人石川勘助。在审定过此人的书法之后,决定采用石川来书写《六谕衍义大意》。”享保七年(1722),他还命令京都的柳枝轩书店出版《六谕衍义大意》,并把它作为政府的出版物,通过江户町奉行,颁发给寺子屋师匠。在八年之后,德川吉宗还令编著和发行《五常和解》和《五伦和解》,并发布谕告:“习字应从御法度书开始,读懂《五人组帐前书》,熟知有关人伦道德、礼仪。应让他们临摹书写,背诵”。与此同时,德川吉宗还令人撰写《五伦名义》和《五常名义》,将其和《六谕衍义大意》一起,规定为寺子屋的习字本。他还奖励将历代的御法度书和五人组帐前书作为教材,不仅重视文字教育,还试图通过教育来改变各地区社会集团的伦理道德。在享保年间, 《诸职往来》、 《四民往来》等寺子屋教材纷纷出版。寺子屋教育的性质从此也逐渐发生转变,它不再是单纯教授文字的寺子屋,而且逐渐成为宣扬人伦道德、加强民众文化道德修养的场所。

第三,德川吉宗重视寺子屋师匠的管理,采取编制教材和奖励师匠相结合的政策,推动寺子屋的发展。享保七年(1722),德川吉宗在狩猎途中经过武藏国岛根村时,在视察当地医生吉田顺庵在自家中教授近邻孩子御法度书的情况后,大为感动,当场奖赏顺庵,并赐他《六谕衍义大意》一书。②浅冈雄之助:《维新前东京市私立小学校教育法及维持法取调书》,日本:国书刊行会,1981年,第51 页。从那以后,历代将军和老中(江户幕府的职名,是征夷大将军直属的官员,负责统领全国的政务)继承了褒奖政策,使之成为一种传统。

19世纪初,幕府为了巩固自己的封建统治,教化民众,继续通过表彰等手段控制寺子屋的道德教化。天保十四年(1843)至弘化元年(1844)两年中连续四次对62 名寺子屋师匠进行表彰和鼓励,其中《六谕衍义大意》一书成为重要的奖品。

在幕府对寺子屋教育政策的影响下,各藩也纷纷仿效,采取积极措施鼓励寺子屋教育。江户中期,在金泽藩中,藩主前田治脩为了“四民教导”,在宽政四年(1792)兴建了所谓的“文武之学校”——藩校明伦堂。在新建藩校之前,由于担心藩校教师的素质不高,宽政三年(1791)他派人对当地的私塾、寺子屋的教学内容和教材进行调查,不论身份选拔优秀师匠到藩校任教。①大冈成美:《寺子屋教育文化学的研究》,日本:讲谈社出版服务中心,2003年,第352 页。后来,他更是企图将寺子屋教育纳入藩校教育之中。由于金泽藩藩校设立时间晚于寺子屋,因此,金泽藩非常关注寺子屋师匠的素质和教育内容。江户中期以后,对寺子屋进行指导和监督的藩随之增多。根据《日本教育史资料》(卷一至卷八)所载,在对245 个藩的调查中,除31 个藩明确表示武士子弟不能进入寺子屋学习以外,其余的234 个藩都默许寺子屋教育。寺子屋开业自由,不用申报的有220 个藩,占总数的94.04%;对寺子屋经营采取放任主义的有211 个藩,占91.73%,由此可见,大部分的藩对寺子屋采取了默许和放任的态度。但也有对寺子屋进行指导和监督的藩,他们多采取对寺子屋师匠或寺子进行奖励的政策。总之,诸藩采取了多种方法对寺子屋进行保护和奖励。当然这些保护政策的出台主要在江户后期,且以城下町为主,村落的寺子屋还很少。

幕府和各藩以儒学为中心,推行自上而下的文教政策,在加强武士文武两道教育的同时,注重和鼓励庶民教育的发展,以维持社会稳定,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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