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 然
这里有了一对矛盾。矛盾的一方面,外面的人想看到古镇人的怡然自得,把“桃花源”里的人也作为一种参观,视他们为返璞归真的偶像;另一方面,古镇人的职业身份应着商业化演变起来,不管之前做什么,悄然之间,做生意开饭店客栈,才成了最正经的行当。
其实,以前古镇人的行当有玩味许多。
2007年出了一部科幻片《这个男人来自地球》,男主角从石器时代,居然一直活到了现代,做了哈佛大学历史教授。他将他经历14000年永生不死的故事讲给朋友们听。无不动情:冰川纪后,开始向东行,看到了一望无垠的原野、高山、峡谷、河流。这些景象始终都在记忆里,然而眼前却次第出现了高速公路、建筑、麦当劳……因而他不得不反复得修改记忆,保留仰望星空的习惯,来稀释这万年如瞬息的孤独。
自然赋予了人天然属性,给予了亲近大地的安全感,而城市文明却一再将人的视野缩小,把自然之根拔起。人为何会感到困惑、焦虑,因为人与自然的链接已被社会规则斩除。
所以寻找南阳刘禹锡,潜入桃花源般人与自然想依存的世外之地,成了渴望。
古镇僻远,人们择良地而居,由大自然赐给生存的果实、文明,不仅给人提供了水草肥美的物质家园,也为人们提供了安居乐业的精神家园。古镇人,就曾在这百年的气息里,休养生息。他们得以生存的营生行当也充满了野趣和真实。
古镇僻远,人们择良地而居,由大自然赐给生存的果实,文明,不仅给人提供了水草肥美的物质家园,也为人们提供了安居乐业的精神家园。古镇人,就曾在这百年的气息里,休养生息。他们得以生存的营生行当也充满了野趣和真实。图/史宁
爱喝酒的人,尽兴时,欲生欲死。如此的快活,有一个好地方要去——高庙古镇。
安顿下来, 57度的高庙白酒!不像噱头十足的什么“血腥玛丽”,高庙白酒,利利落落,人戏称“酒中猛男”。喝了之后,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喜之喜之,还不上头。文人豪客都曾在此喝上过一壶,叽叽喳喳赐给了它“酒镇”的名号,羡煞爱酒人。
而高庙酒的酿造历史,是大自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高庙镇处在峨眉,瓦屋山之间,此地土壤盐碱性颇高,历来都不怎么出产水稻,倒是玉米,高粱漫山遍野。玉米可以拿来吃,可高粱,颇涩口,于是谷香的玉米和饱穗的红高粱,一并被塞进了古窖和手工酿酒作坊,鼓捣鼓捣,细潺潺成了甘酿。
高庙白酒最宜做泡酒。一坛坛的酒里,泡了红花、枸杞、锁阳……樱桃、李子、猕猴桃……数不胜数的中草药,数不胜数的水果都可人酒。根据不同的需要泡进不同的药物不同的水果,密封半月以上,再根据不同的对象选择不同的药酒、果酒。可遵医嘱,可按各自的酒量喝下,可治病、可健身、可解馋……记忆中,用高庙白酒和桂花泡制成的桂花酒色香俱美。摘下一团团一簇簇的桂花朵,放进一个大玻璃瓶里,打来几斤高庙白酒泡上,盖上盖,那无数的小花就醉倒在酒里,慢慢释放出它的体味,酒的颜色就由白变金黄,再变成浅褐色了。相传,杨贵妃喝的就是这种桂花酒。
大自然并没给高庙人广产的田野,只给了一份飘香的营生职业。泡在酒坛子里,酝酝酿酿。高庙的酿酒郎,知恩图报一般,“一根肠子,倒不了弯,懂不起抑或是根本不屑于在酒里‘掺花子’,山外是‘勾兑加搅拌’的做酒时代,高庙人却浑然不知抑或根本不屑于知,仍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酿。用高庙人的话说:别把老祖宗的招牌砸了。”
古镇人,我们念想中的古镇人,应该比套在城里的人更加懂得和自然的依存,自然赐给了什么优厚的资源,就以此坦荡荡得发展,不作亵渎蒙骗贪婪。依山傍水,天高地远,心宽仁厚。
在古镇,酿酒这份行当,而今,好像又最配得起这般空如遁地的逍遥。
在月黑风高之时,树荫婆娑映照着飞檐走壁的侠客,还有他们飘逸的披风。而泛舟江湖的渔父,披上了蓑衣,留下了一个孤帆远影的背影。如果赋予衣着以人格,披风是位少侠,蓑衣就是位老翁,至少是有着老翁的沉着之态。因为有了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虽然我们现在有了雨伞,雨披这样便利的雨具,可始终难以想见,披着蓑衣,冒风浴雨的淡定。所以,蓑衣也许还能再次回到复古时尚人儿的手上。
在古镇,酿酒这份行当,现而今,好像又最配得起这般空如遁地的逍遥。 图/史宁当然,虽然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隐难得糊涂,境界非凡,不好做;好歹,古镇人的行当也曾给过我们一番小隐安闲的感动向往。
如果赋予衣着以人格,披风是位少侠,蓑衣就是位老翁,至少是有着老翁的沉着之态。如此细致的工艺,当地工匠却慢慢地说“要说细也没有多细,基本上做的要对得起买主嘛。你不能说你图快,你哄到一个人,你哄不了第二个人,让人家说他的手艺太差了,以后就没人请你做了,你这门手艺就不行了。”
谷香的玉米和饱穗的红高粱,一并被塞进了古窖和手工酿酒作坊,鼓捣鼓捣,细潺潺成了甘酿。图/寒溪夜浣
龙华古镇,就有个出产蓑衣的行当呢。这还是因为其地理气候的缘故。龙华,位于四川省南部山区,与云南接壤,冬天阴冷潮湿,春夏多雨多雾,属于典型的金沙江上游河谷气候。老乡说在过去,从龙华进城要过河趟水24次,俗话叫作“24道脚不干”屏山气候潮湿,高山多雨很适合棕树的生长,制作蓑衣用的棕皮就长在这样的棕树上。
龙华古镇的蓑衣,是内陆农村春耕生产时候的衣着,农忙时,即二、三月份或者是五、六月份,只要是下雨就要穿它。制作蓑衣是从缝制领口开始的,首先把棕皮折叠起来,领口部位大概要排列十五,六张棕片。缝制蓑衣用的线也是用棕编织的,叫做棕索,制作棕索一共分为三步:第一步是抓棕;接下来就是把团成一起的棕捻成线;最后再把两条线合起来搓成一根棕索。一件棕衣的结实程度完全取决于缝制棕索的行数,外地的工匠做蓑衣,一般只缝五六十行棕索,而龙华工匠做的棕衣都要缝上八九十行,最多的可以达到一百二十行。
给领口塑型用的是一个瓷碗。这个棕衣拿来就是必须要背。如果是领子做得不好,背起来就夹得很紧。下雨天,随便你怎么样,把斗笠一戴,你不管是种地,插秧,它总是打不湿的。
图/松子
不同于用布做衣服,蓑衣的制作主要就是依靠拼接,所以定位准确就是做好一件蓑衣最关键的步骤。定好位之后只剩下一个工序,用棕索不停地缝,匠人管这个过程叫“挑”,缝制蓑衣的过程中,这是最耗时间和体力的,从开始到制作完成往往要花两天的时间。一棵棕树平均每个月只长出一片棕皮,一年只有12张,棕在每年的六月和十月可以分别采摘两次。每次也只能采摘六片。在山区棕树是龙华农民主要的经济作物,棕皮每十六七张就是一斤,当地每斤的售价是六毛钱。在龙华镇上老年人都用这种棕编织背筐上的背带。如此细致的工艺,当地工匠却慢慢地说“要说细也没有多细,基本上做的要对得起买主嘛。你不能说你图快,你哄到一个人,你哄不了第二个人,让人家说他的手艺太差了,以后就没人请你做了,你这门手艺就不行了。”
深山林野之中,虽然不是那么靠近现代文明的疾速发展,却是慢悠悠地把守着一份充满了草木花香的实在和可靠。也许,与人群居,尔虞我诈,有时候便模糊了许多职业营生的操守;而与天地自然为邻,内心对操守的坚持却是清晰明了。知道可为与不可为的界限在哪里,心安踏实。
成都文殊院旁,冷不丁就会冒出神秘兮兮的神算婆,凑上来阴悄悄问一句“算一卦哇”,不迷信的人不胜其烦,而迷信的人还会各处说,哎呀,文殊院的算不准。命是越算越薄的。算命这种行当?!
平乐古镇,名气渐高,做好了准备去喝茶闲聊,渡水消夏,吃奶汤面、钵钵鸡。意外的是,平乐算命的怎么多得很,别的古镇不见得有这一项特色旅游呢?也没有见过平乐是什么佛拜之地?其实平乐算命先生多,有人也说是算不准的,因为平乐卜卦压根不是为了预知个人的今生过往。
入平乐境,有汉代石坊矗立山间,上书“平乐古镇”“秦汉驿道”,两边竹木葱茏。刚下山坡,映入眼帘的是绿色盆地中的平乐古镇。进入镇区,明清风格的民居建筑七弯八拐栉比鳞次,古风蔚然……平乐古镇的建镇历史已有2000多年,是川西南的重要交通要道和文化走廊,系川西南重要码头。平乐是狭在邛崃山间的一抹绿野平地,因为这样优势的地理区位,成了一个重要的集散地,类似于“东站货运站”沟通南北东西。
不过,平乐在物流上的地位跟当时一条至关重要的文明之路息息相关——南方丝绸之路。南丝绸路,也称蜀身毒道,是一条起于现今中国四川成都,经云南,到达印度的通商孔道。其总长有大约2000公里,是中国最古老的国际通道之一。主要有两条线路:一条为西道,即“旄(音牦)牛道”。从成都出发,经临邛(邛州)、青衣(名山)、严道(荥经)、旄牛(汉源)、阑县(越西)、邛都(西昌)、叶榆(大理)到永昌(保山),再到密支那或八莫,进入缅甸和东南亚。这条路最远可达“滇越”乘象国,可能到了印度和孟加拉地区。另一条是东道,称为“五尺道”。从成都出发,到僰道(今宜宾市)、南广(高县)、朱提(昭通)、味县(曲靖)、谷昌(昆明),以后一途入越南,一途经大理与旄牛道重合。
平乐位于西道之上,被称作南方丝绸之路第一驿站。
南丝绸路以巴蜀文明为发散中心。公元前4世纪,蜀地商队驱赶着驮运丝绸的马带,走出川西平原,踏上了崎岖的山间小道,翻山越岭,跨河过江,进行着最古老的中印商业贸易业务,从而开辟了这条我国通往南亚,西亚以至欧洲的最古老的商道。
通过“古道”,奏汉时巴蜀的铁、布、朱提的银,邛都的铜,贩到南中,而南中的笮马、僮则贩到内地;印缅输入中国的商品主要有毡、缯布、真珠 、海贝 、琥珀等,而从中国输出的有丝绸、缎匹、金银等;玉石、食盐、棉花、燕窝、鹿茸、名贵蛇蚊石等都在这条古道上南来北往。
故而,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平乐,这个集散地,就聚集了一些会看天象,会测字,会卜卦吉凶的算命先生吧。出发之前,卜一卦,在此地便成为了吃饭,投宿般的必须。
“‘蜀身毒道’,一路或峰巅嵯峨,山耸十里,山者险恶,道路盘折,或山岭重叠,溪河密布,山高谷深,坡陡地薄,或江滚滚,白浪腾空,天险难度。”这是对这条道路的地理记叙。可见,这一路,深一脚浅一脚,马蹄踏下的,是颤巍巍的雄关漫道,一不留神,旁边就是湍急大河,坠下去,赶马人家的妇孺就再也盼不回她们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故而,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平乐,这个集散地,就聚集了一些会看天象、会测字、会卜卦吉凶的算命先生吧。出发之前,卜一卦,在此地便成为了吃饭,投宿般的必须。
为前程卜卦,如果看出了求卦人心绪难安,测字又测了个笔画繁复的字,再或者知道雨季将至,前方必有塌方滩涂,先生估计要说,“哟喂!且缓行两日”,不过还是得要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许,郎中治的是身体上的疾病苦痛,而卜卦先生安抚的应该是过往红尘,汗涔涔、焦灼的内心浪潮。
有的卜卦先生,只为赚钱,照着推理标准诳言一通,你也只需花钱消灾。而平乐先生又何须诓人钱财,大抵不过是在这繁华小道上,做好了交通警察与心理医生的职责,劝酒醉心慌者,莫前行罢。
在未来的十多年里,据说每个人一生都会从事大概十四份工作,城市文明向社会内部缔造了更加多元多面的微观世界,人类创造了城市文明,反过来也不断地被城市文明嵌入操控。人们好像也觉得深受其累,因而,倾心于寻找精神中的家园,桃花佳境。桃花佳境其实并不见得只有桃花夭夭。
接近自然的地方就是佳境花园。而接近自然的人,不见得陷入太多城市网络桎梏。在曾经,他们都应着自然的授业,一辈子都从事着一种安定的职业,不论是酿酒,编织。得良田一亩,种菜结果;得鱼池一席,网鱼捉虾……人的欲望和德性全都授自山水。难怪,要以水喻智慧,以山喻仁义。
当然,虽然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隐难得糊涂,境界非凡,不好做;好歹,古镇人的行当也曾给过我们一番小隐安闲的感动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