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猎
那天,她从我面前走过,我一反常态地极仔细地多看了她几眼。问题总是出在一反常态的状况,常规状态下我们都已训练有素,大体是不会出状况的。我看过她几眼后,大脑立马混乱起来,忘记了我为什么会走在这条路上,这似乎不重要了。我当时拚命搜索她为什么会引起我的一反常态,总有它的缘由吧。不过我马上寻到了使我一反常态的因素,几分钟后,她的身份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原来她是我原单位科长的女儿,后来又成了科长的上司、我原先老总的继配。
当下我的大脑神经便产生了一个兴奋点,近段时间来的平淡将随着缺乏激情的春天的结束而结束。这兴奋点的产生其实是颇微妙的,是从科长女儿脸上的神情、自信程度捕捉到的,所以我为什么要说一反常态地多看了她几眼。
确切地说,她依然漂亮、高贵,我后来想最初吸走我光束的可能就是她的漂亮与高贵。只是我对她的过去相当了解,因此在她漂亮高贵的外表下,更有许多令男人动情直至痴情;令许多女人妒忌又自叹弗如的东西消逝了。
这些东西容易消失也容易找回来,就如肤浅的爱情。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突然有了想把它找回来的冲动。按理说它不属于我的职责,那应该是老科长,更应该是老科长上司的事。问题是她那时差一点要成为我的妻子,除了我的天真纯情,更有她的眼波神态作证。我心里不免嘀咕起来,现在算不算一个机会,我是不是可以与她暗续某种情缘?这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情感上得到满足而已。
我悄悄地跟踪她走了一段路,我发现她不是回老科长的家,也并非去现在仍做着老总的豪宅。她急步朝着我们这个城市相对低档的北区平民窝,我跟的时间越久越增添了一种好奇,还有莫名其妙的兴奋。直到她进了一幢简易楼的单元,我才驻足,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接下来我的目标就明确多了,尽管这一些表象也可能是假象,就如当初我被她的眼波神态蒙蔽一样。但我有时想,她当初的决定只是没有参考她的眼波神态罢了,她的决定来自现实生活,它是一座山,而眼波神态最多则是画中的山而已。这不该说是她的错。
我决定上一趟已经很久没联系的老科长的家。
对于我的突然造访,老科长自然热情得让人感动。这不仅是我曾是他择婿的最佳人选,也是他科长的理想接班人。我后来得不到其一干脆也放弃了其二,当时令老科长十分痛惜。他只能责怪他的漂亮女儿把一个极有培养前途的后生弄得不思上进而自暴自弃了。
“阿华,够朋友,没把我这老头子忘了。唉,人一退休,原先那帮家伙就谁也不会来了。坐下坐下,等会我们爷俩喝几杯。”
我坐在老科长硬邦邦的沙发上,心想着如何将他女儿真实的现状从他嘴里套出来。
“阿华,你说我的眼力不错吧,那时我就看出你是大有前途的青年,可惜你走了,不过走了也对,是龙总是要飞起来的。唉,只可惜姗姗没这个福份。”
“姗姗嫁给广田才算福份呢。”我故意这样说,想看看老科长有怎样的反应。
“事业上广田当然也说得过去,可他那个人你也知道,十足的花花公子。所以我总觉得姗姗的福气是一种表面现象。”
是老科长不知女儿的现状还是我对姗姗现状的猜测是错误的。以我敏锐独到的眼光来看,姗姗一定与广田有了别扭、磨擦甚至裂痕,否则她脸上的光彩与高贵不会轻易地丢失,她也不可能一人落寂地走向北区简陋的住宅。那一定是老科长尚蒙在鼓里,姗姗为何要瞒住父亲呢?
“她……他们还住在采荷别墅区?”
老科长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你说广田这个人行不行,虽说做过我上司,可我是他的丈人呀,他就结婚那时来看过我,现在快两年了,他都没踏进过我家的门坎,你说我来不来气。”
我宽慰了他一番,并谢绝了他要我喝两杯的一番诚意,离开了老科长的家。我决定晚上去广田的别墅。
广田比我大五六岁,说重一点是我的宿敌,说温和些算我的对手。那时他因看中姗姗而把他那相貌平平的结发妻子抛弃了。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自己创业,超过广田,然后将姗姗从他手里夺回来。正是如此的雄心壮志,我辞去了极有前途的技术科长职位,自已独立创办了一家服装公司,经过几年艰苦的努力,终于成了气候,基本上可以与广田的公司抗衡了。可这时我才悟到,不是我的公司达到甚至超过他的公司我就能把姗姗夺回来的,因为姗姗不是一份订单。我只好死了这条心,随便找了个姑娘结婚了事。
我拟好了去广田家的理由,我跟广田说我想与他合作开发一个服装品牌,我做前期他做后期。广田抽着雪茄,典着啤酒肚,一副成功男士的做派。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子终于可以与我平等对话了,不错,不错。”
“哪里哪里,跟你比我还差远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再过几年,我要让你连说这话都觉得不够格。
“现在一定有许多靓女嫩妇投怀送抱了吧。”广田脸上露出淫邪的微笑。
“老兄,你别开玩笑好不好,我是来与你说正事的。”
“哈哈……好,好,嗯……你这想法不错,明天我让开发部拟一份与你合作的协议书。今晚我们不谈工作,我们兄弟喝几杯,怎么样?”
如果不为进一步深入了解他与姗姗到底怎么了,我才不想跟他喝酒,要喝酒的话我还不如和老科长喝痛快些。
我便点点头,广田马上派手下去准备酒菜。
我刚吞下一口酒,从螺旋形的楼梯上下来一位女子,穿着休闲的低胸睡裙,妩媚地走到广田的身边,她洁白又陷得很深的乳沟使我不好意思太多地打量她。但我感觉到她是一个漂亮而且很年轻的女子。我一直没贸然提起姗姗便是怕广田误会我还在恋着姗姗,这样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吗?如果这个比姗姗更年轻的女子早一点出现,我想我就不用坐下来与广田喝酒了。现在应该很明白,姗姗与广田结束了,至少我这样认为。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小小。”广田笑呵呵地向我介绍道。
未婚妻?我暗暗地惊讶了下。那么广田果真与姗姗结束了,而且这么快就选好了未婚妻。我的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地动了动。
小小倒还算有礼貌,主动伸出手来,我只好站起来,也伸出手与她握了下。在握手时,我的眼光很犀利地扫了她一眼,我发现她与姗姗相比,缺少了一种气质与高贵。可能广田并不在乎这些,他需要的就是年轻妩媚加上直观上的漂亮。
“什么时候把你老婆也叫来,陪我的小小过过瘾。”有女人在,广田说话不太放肆,并且还一如既往地把女人看得很重,原先骗姗姗也是用这种伎俩,似乎天底下的女子都吃这一套。
“我,我和她已离婚了。”我说这话时神色显得有些黯然,虽然事情是真的,但我从没有感到过伤感,我用这样的神情其实是装可怜,应该说是把拳头伸回来的一种举措。我想到时候他看见我那位名义上的秘书小姐时,肯定要大吃一惊。
“没关系,再去找一个比她更好的来就是,小小,你说是不是?”广田极有同情心地说道,一边有些急不可耐地搂住袒胸露背的小小。
小小发嗲地在广田的腰上拧了下,然后羞答答地将她被广田拉得更低的领口捂了捂牢。
我觉得我该走了,原本我还想向广田套些他为何与姗姗结束的原因,现在看来是决不可能了。
广田热情地送我到门口,还一个劲地邀我日后一定要去参加他和小小姑娘的婚礼。我笑笑,意思是到时再说吧。
广田与姗姗离婚了,这样的结果是我始料不及的。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必须先找出姗姗目前现状的根源,然后再作打算。于是,尽管夜已深了,我仍执着地决定马上去一趟北区的平民窝。姗姗那天走进去的楼号单元我记得清清楚楚,只要稍稍一问便能知道她具体住哪一间。
姗姗开门后见是我,惊讶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原以为广田会很惊讶我的突然造访,结果这家伙好像知道我要去找他似的面无表情。而姗姗如此的惊讶使我多少有些失落。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姗姗一边让我进,同时关上了房门。
“老科长告诉我的。”我眯着嘴笑道。
“骗人,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我住这里。”话一出口,姗姗有些后悔地用手捂住了嘴。
该说什么话真的是一门技巧,这不是省去了我很多假惺惺的说明吗?于是我拿眼神询问她,希望她能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
她会意,可是马上在我肩上拍了下,说:“怎么,做了大老板,想到我这里来看我的寒酸样。”
我神情立马变得十分庄重,我有点酸酸地说:“姗姗,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凤凰。”
姗姗听后怔了怔,稍后释然道:“我承认你说的是心里话,可是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行了,不要说我这个残花败柳了,听我哥哥说,有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与你同进同出的,是情人还是未婚妻?”
“什么都不是,她只是我的秘书。”我只能强调这一点。
“秘书,那不是含在老板嘴里的肉吗,想吃动动嘴就行了。”姗姗调侃道。
她一直就是个说话比较幽默、又富于想象力的女子,这也是我为什么至今都对她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而现在,我不能让她老想着调侃我了,我想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姗姗,你,你和广田是怎么一回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呀,大家分开了,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要瞒着你爸?他那么关心你,知道你这样一定会着急的。”
“答案你不是已经说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让他着急呢?”姗姗若无其事地说道,但她的脸色明显地暗了些。
我喉咙痒痒的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不甘心,我说:“你不能这样便宜了那家伙,他随便地让你走你就走了?你应该得到他部分财产。这是有法律保障的。”
姗姗给我倒了杯水来,仿佛这时她才意识到我不是问候一下便走的。她说:“你说错了,不是他随便让我走就走了,而是我提出走的。他都跪下来求过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广田只字不提姗姗,并且马上将小小的身份亮了出来。他提到她肯定会心虚羞赧,他一个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还被老婆抛弃了。哈哈,这可能是我最想听到的消息了,比一个新产品打开市场还要开心得多。
不管怎么样,谁提出走,姗姗都有一份财产可以得到,我还是忍不住把我的想法说给姗姗听。姗姗沉默了下,幽幽地说:“算了,为了钱财我也没必要跟他离。我们私底下也是有协议的,我不拿他一分钱,但他不得赶我哥走。”
姗姗的哥哥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是老科长在公司的作用,广田才没让姗姗的哥哥下岗。
“你想想,我哥那样的人,哪会有单位要他,而我嫂子又是农村来的还常生病,一家三口的生活全落在我哥身上。他没了那份工作,一家人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很多事情,你想不通他会这般那般,其实肯定自有他的理由,无非这理由别人不一定理解得了。
“阿华,你不要跟我爸讲,等我自己觉得可以说的时候我会去告诉他的。好吗?”姗姗情绪又低落了些,“那时候他阻止我跟广田,要把我说给你,我没听他的,现在我又……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理解地点点头,一时无语。而在我的内心,此刻仿佛有一条虫在蠕动,那是我又一种新的模糊意念的雏形。随之,我便跳出一个激动的想法,对,我不仅要将她丢失的东西找回来,我已无需与姗姗暗续情缘,也谈不上机会了。我需要的是重新运功发力,堂而皇之地把姗姗整个儿地争取过来。本来的话,别人丢弃的东西,尤其是对手的,我是不屑去捡的,那不是颜面丢尽的事吗?即使一直令我心仪的姗姗也不可能例外。但现在整个儿地颠倒过来了,是姗姗抛弃了广田,反过来垂青我,投进我的怀抱,那性质是不是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我的眼睛霎那间变得柔情万种,一如我当初看她的神态。我望着望着便说了句令她感到十分唐突的话:“姗姗,我一定要让你找回自己,并且超越自己。”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姗姗调侃地问道。
“月亮代表我的心。”我指着窗外的月亮用一句歌名巧妙地回答了姗姗的问题。然后我在她的肩头拍了拍,转身告辞走了。
一星期后,我拟定好了重塑姗姗的行动计划。我将按计划带姗姗去高档舞厅,去听交响乐,去参观画展,去金色时装屋选购衣裙,去五星级宾馆美容,去高尔夫球场打球……让她渐渐褪色的容颜在这样那样的文化与时尚熏陶、包装下,恢复原有的美丽和气质,并且比过去更增添一份成熟和高贵。届时,我将携着美艳高贵几倍于现在的姗姗,去参加广田与小小的婚礼。我相信我将会看到广田一生中不管会有多少次然而绝对是最倒霉、最沮丧、最丢面子的一次婚礼。
当然,我只好暂时委屈我那相当漂亮可爱的秘书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