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哄我

2013-11-15 11:26化君
椰城 2013年12期
关键词:前院葡萄树脸盆

■化君

虽然是个流火的日子,但太阳还没出来,一拨一拨的凉风在院子里轮番溜达。

我草草拨拉几口饭,“妈妈,今天学校张榜。”

“嗯。”

“妈妈,你说我能考上么?”

“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就考不上。”

“妈妈,你说我啥时去学校?八点?九点?还是下午?”

“想啥时去就啥时去。”

“可……妈妈,如果万一……”

我想问母亲,如果万一考不上怎么办?可母亲没耐心听我说下去,拿起农具就下地干活了。我有点生气,而且伤心,母亲眼睛里只有她的活计,连高考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这让我想起,自从高考完,母亲从来不提我考试的事。有时候我憋得难受,想给她说说,她就支使我干这干那。

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问她,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母亲像没听见一样,说,去,浇浇那棵葡萄树。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转念一想又不像。高考后,同学都被家长弄到地里,个个晒得像非洲黑人,还有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脸上也脱了一层皮。母亲却从来不让我下地,哪怕农忙季节地里只有她一个人,哪怕她忙得中午都顾不得回家吃饭,哪怕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甚至中署后晕倒在地头,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也是,我赶紧去做饭。尤其一向说话硬邦邦的母亲,自从高考,忽然间变得语调舒缓,看我的目光也分外柔和起来。

虽然生气,母亲的话却不敢不听。我拿个破脸盆给葡萄树浇水,母亲坐在门前的矮凳上,夕阳洒了一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唠那。母亲说,去年秋天,隔壁成子哥盖屋子,扒墙头时这棵葡萄树被砸断了,接着冬天又遭遇一场罕见的大雪,可今年一开春,竟又发出了新芽儿……

母亲正絮叨着,我叮当一声,把脸盆摔在地上。在母亲心里,一棵微乎其微的嫩芽儿也比我的前途重要。

又一拨凉风吹来。我碗筷顾不得洗,蹬上自行车去十几里外的学校。当我战战兢兢地听老师说“你考取了”时,我的心差点跳出来。老师又说出另一个被录取的同学的名字,并让我给他捎个信。

我一路飞奔,顶着烈烈太阳,路过我家田地,头也不回,一口气骑到二十几里外的同学的村子时,心中的快乐仍然一鼓一鼓地往外窜。我想我得给欢乐找个撒欢的地儿,于是掉头去田地里找母亲。可骑到半路,我的腿忽而软下来,我害怕这满荡荡的喜气被母亲的漠然给冻结了。于是又掉头回家。

那天,我破天荒替母亲做了晚饭,带着纠结的心情等母亲。月亮都爬到那棵高大的楝树梢了,仍然不见母亲的身影。正要去问前院大娘,母亲回来了,审视了一下我的脸,接着说,我赶紧去做饭。望着母亲写满心事的背影,我终于说:“妈妈,我考上了。”这句话仿佛魔法,一下子把母亲定格在那里。过了一会,静寂的院子里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别哄我。”于是我走过去,把录取通知书举到母亲眼前。旋即,两串泪珠儿在母亲脸上流淌,在月光下,显得那么亮,那么亮。

后来,前院大娘告诉我,我去学校看榜那天,母亲在父亲的坟边坐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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