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艳华 袁海林
《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原载1958年8月31日《纽约时报》,文章一发表,立刻被各大报纸转载,并获得了美国普利策新闻奖,成为世界新闻报道的经典。人教版高中语文第一册(必修)第四单元“沟通与应用”板块,选录了该文。细读这篇新闻,觉得有这样几个特点。
本文是一篇新闻,而标题却说“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看似悖论,实则有深意。“新闻”是什么呢?一定社会价值的人和事实的简要而迅速的报道,就是告诉别人不知道的当下发生的事情。该文在导语部分很清楚地告诉了一个事实——“在布热金卡,这里居然阳光明媚温暖,一行行白杨树婆娑起舞,在大门附近的草地上,还有儿童在追逐阳光。”告诉人们某个地方有太阳,有孩子在玩,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引不起兴趣。可这在奥斯维新这个地方是新闻,因为奥斯维辛曾是“杀人工厂”,是人们心中的十八层地狱。地狱里没有希望,也不该有温暖,更不该有阳光;应该有的只能是血雨腥风,或者暗无天日的杀戮。关于希望,党卫军的头目弗里希上尉对一批又一批新来的囚犯说过这样的话:“我警告你们,你们不是到一个疗养院来,你们是到一个德国的集中营来,你们除了从烟囱里出去,就没有别的路走出这儿。”关于杀戮,文中说“波兰人说,共有400万人死在那里”。现在(写作该文时),二战历史已经翻过13年多了,“人间地狱”里居然有了阳光,居然有了孩子,居然有了生气,这与人们记忆中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本文所说的“儿童在追逐阳光”也就算是新闻了。
那么,“没有什么新闻”如何理解呢?文章不仅在标题中否定了奥斯维辛没有新闻,在介绍完背景材料后,作者还说“今天,在奥斯维辛,并没有可供报道的新闻”,而且在结尾又说“在奥斯维辛,没有新鲜东西可供报道”。作者对“没有什么”的解释是:“十四年前,……从那时起,奥斯维辛的惨状被人们讲了很多次”。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方面,奥斯维辛的确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可以报道了。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被人们讲了“十四年”,人们已经了解很多情节,实在没有更新的内容。更深一层,奥斯维辛只有旧闻,但旧闻超越了时间。那些惨绝人寰的故事,即便是曾经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足够让人惊心骇目,超越奥斯维辛现在(甚至是未来)可能发生的新鲜事,成了人类永远的新闻。
一般说来,记者在新闻报道中只是冷静、客观地介绍事实,用事实本身的力量去打动读者,感染读者,引导读者接受记者企图宣传的观点。而本文有所不同,把作者参观集中营的感受当主要的内容来写,是一种纯主观性的报道,报道与抒情熔于一炉,有强烈的感染力。一开始,文中说“这里居然阳光明媚温暖”“这真像一场噩梦,一切都可怕地颠倒了”。“居然”“可怕地颠倒”等词语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的怀疑,而实际上是对曾经恶行的谴责,充满了强烈的感情。接着写记者面对死者的“不安的心情”的使命感——“只有一种非写不可的使命感”。对苦难者的同情,对暴行的揭露,是作者有强烈的责任感的缘由。作者的强烈的责任感也可能来自对现实社会的担忧。1958年世界风云变幻,以美国、苏联为首的两大军事集团在世界的每个角度瓜分势力范围,核战危机,时刻悬在人类的头顶。人们还没来得及庆贺二战的胜利,更大的战争又在两大阵营之间发酵。1957年10月,苏联发射了人类第一颗人造卫星。赫鲁晓夫把这个成就诠释为“证明苏联在科学上与军事领域上已大大超越西方民主国家”。美国加紧了研究步伐。1958年1月美国发射了“探险者一号”,美苏争霸达到了最高潮。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记者来到代表二战最残酷事实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怎会不反思战争并忧虑现状呢?
作者还通过写参观者的感受来表达强烈感情。文中分析“有人为了亲眼看看事情是不是像说的那样可怕,有人为了不使自己忘记过去,也有人想通过访问死难者受折磨的场所,来向他们致敬”。参观者或求证历史;或不能忘记过去;或向死难者致敬。无论参观者的最初的动机怎样,但参观感受一样。例如:
一看到玻璃窗内成堆的头发和婴儿的鞋子,一看到用以关押被判处绞刑的死囚的牢房时,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浑身发抖。
文中反复用“他们”一词,强调残酷的历史之于人的感情是相同的,参观者都沉重压抑,“不由得慢了下来”“特别恐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浑身发抖”“感到自己也在窒息”。参观者的行为是那样真实,为什么他们会这样?不仅是害怕,还因为这里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的动作、神态表明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写参观者一致的心理感受,既有对法西斯的愤怒,也有对受难者的同情,还包含对历史深沉的思考。
对比总能引起深沉的反思,这则新闻内容在许多地方有强烈的对比。奥斯维辛,过去是“杀人工厂”,“有400万人死在这里”,现在“阳光明媚温暖,一行行白杨树婆娑起舞”;过去的毒气室,现在有“雏菊花怒放”;过去死者留下了头发,照片,微笑,现在游客带来了脚步声、祷告、惊恐的表情。在过去和现在的交错中,我们看到痛心的历史,不由自主去反思历史,也自然产生以史为鉴的想法。残酷的死亡与顽强的生命之间对比。例如:
在德国人撤退时炸毁的布热金卡毒气室和焚尸炉废墟上,雏菊花在怒放。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得丰满,可爱,皮肤细白,金发碧眼。她在温和地微笑着,似乎是为着一个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而微笑。当时,她在想什么呢?现在她在这堵奥斯维辛集中营遇难者纪念墙上,又在想什么呢?
“毒气室”“焚尸炉”和“雏菊花”构成对比,一边是屠杀的工具,一边是绚烂的鲜花;一边是冷冰冰的死亡,一边是勃勃的生命。“微笑”和“遇难”构成对比。微笑,这人类最美好的表情,被钉死在集中营的纪念墙上,穿过苦难,流过岁月,见证了这里的一切。微笑,是面对死亡的微笑,连接着过去和现在,是历史和现实交接点。参观者在交错的时空中体味遇难者微笑,除了缅怀,还应有更多的深沉的感叹。“芸芸众生,孰不爱生?”在生与死的对比中,作者谴责战争,呼唤善良的人性。
时光永逝,当二战的历史离我远去,但记录人类苦难战争的新闻却不曾远离。《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穿过时间的长廊,用鲜明深刻的情感体验,让每一个读者在灵魂的震颤中铭记历史,在浓重的悲愤中呼唤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