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炜光
大约100年前的一天,俄罗斯的作家们正在举行晚会。一位年轻女作家手里拿着一本纪念册,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心中偶像——作家弗拉基米尔·柯罗连科,希望他在自己的本子上签名。
她终于在人缝中看到了他,急忙忙地打招呼。柯罗连科看着可爱的女作家,静静地微笑着。她把本子递到他面前,倾慕而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他却并不急着在上面签字,而是皱起眉头,用笔在手掌心里轻敲了几下。女作家以为他要拒绝,睁大眼睛问道:“怎么,您不愿意为我写点什么吗?”柯罗连科摇摇头,凝视着女作家美丽的眼睛,他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他接过纪念册,走到大厅一角,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起来。
女作家在一边等候着,又惊又喜,没想到作家会在她的本子上写这么多,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终于,作家写完了,把本子交回到姑娘的手里。她感觉眼前一亮,上面是柯罗连科即兴写下的一篇散文诗。她兴奋地读着,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很久以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泛舟在西伯利亚的一条阴森森的河上。
船到了一个转弯处,只见前面黑茫茫的山峰下面,有一支火光蓦地一闪。那火光又明又亮,好像就在眼前……
我高兴地大声叫道:“好啦,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可以到过夜的地方啦!”
船夫扭头朝身后的火光望了一眼,又不以为然地划起桨来。
“远着哪!”
我不相信船夫的话,因为那火光明明就在那里闪烁。可事实上,船夫是对的,那火光离我们的确还远着哪。
这些黑夜的火光的特点是:它能冲破黑暗,闪闪发亮,近在眼前,令人神往。乍一看,你只需再划几下就到了……其实,它还远着哪!
我们在漆黑如墨的河上又划了许久。一个个悬崖,迎面驶来又向后移去,消失在茫茫的远方,而那火光,却依然停在前面,闪闪发亮,令人神往——依然是这么近,又依然是那么远……
在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这样的希望之光,不仅仅地在召唤着我一个人,我们的生命之河,也依然在阴森森的两岸之间流着,而那火光,也依然是那么遥远。
我们,只有用力划桨!
因为,火光啊,毕竟就在前头!
这首散文诗,就是后来流传于世的名作《火光》。400字短文,凝结着作者对人生的认知和对青年的热切期望。
如果把《火光》只是当作一篇励志文,收入课本,鼓励“好好学习”,那只是理解了《火光》的部分含义。它的另一层寓意,却是以往人们读《火光》所忽略了的。
柯罗连科青年时代因涉嫌同革命活动来往而被捕流放,1881年,又因拒绝向亚历山大三世书面效忠被流放遥远的西伯利亚。他反对君主专制,同情劳苦大众,抨击腐败政府和社会制度。他的作品《索罗庆采悲剧》、《司空见惯的现象》洋溢着民主思想和人文精神,表现人民觉醒和向往自由的意志。这样一个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家,怎么可能只写出一篇训导别人的庸俗文章呢?
柯罗连科眼中的火光,是一盏是人类文明的航标灯,鼓励青年一代勤奋写作,同时也指出了他们的方向——向着人类文明之光前进。这方向是不能错的。而我们的教科书,又有哪一种明确指出了《火光》的这个关键之点呢?
今天我们站在时空交点上,古希腊远去了,古希伯来远去了,“光荣革命”远去了,法国大革命远去了,美国宪法的开创者也远去了,而人类社会的主流文明,民主、法治、自由、民主、宪政,似乎还离我们还很远,像是远方闪烁的火光。有许多次,我也产生过与柯罗连科同样的感觉。不是在西伯利亚河上,也不是泛舟于悬崖峭壁之间,而是在内心深处。理想变为现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50年,也许100年。追索光明的旅程,不也有如在阴森森的河流上航行么?
但文明火光毕竟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了,以它看似的“近”吸引着我们。即使是逆水行舟,我们也必须抱定希望,不言放弃。因为我们无路可退。我们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们怀揣着希望,艰难前行,正一点点地接近那远在天边的希望之火。
谁又会放弃这似远又近的“火光”的导引,和它所带来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