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文华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 江苏 南京 210001)
战略机遇期是我们党在新世纪新阶段对我国的历史方位所做出的重大判断。这一判断不仅丰富和发展战略的理论和实践,更为我们确立国家战略的目标任务、方略步骤提供了客观依据。但是,一提战略机遇期,常常见到或听到有人强调这样的一些因素,诸如美国困于中东、欧美深陷金融危机的泥潭、世界总体和平等等,总体意思是在国际上霸权无力东顾、强权自顾不暇,中国由此获得了战略机遇期。而当美国高调宣布重返亚洲,一些媒体就惊呼《中国能否确保“国际战略机遇期”?》。这些判断实际上是对“战略机遇”的一种误解,至少是对“战略机遇”的一种片面理解。这种认识将战略机遇完全看成是一种外部条件,甚至看作是别人有意无意的恩赐。如此,一旦失去外部条件,就会认为失掉了战略机遇,进而会影响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信心。因此,如何正确认识“战略机遇”,是正确理解十八大提出的“我国发展仍处于可以大有作为的重要战略机遇期”,“全面把握机遇,沉着应对挑战,赢得主动,赢得优势,赢得未来,确保到二〇二〇年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宏伟目标”的理论和实践前提。
战略机遇是一种机遇,但不是一般的机遇,否则就没有必要叫做战略机遇。顾名思义,战略机遇应当是靠正确的战略而创造和赢得的机遇。机遇更强调一种外在的、偶然的、客观的条件,而战略是一种主观的,但却是内在的,能够把握必然的东西,因此,战略机遇具有如下本质特征:
唯物辩证法认为,实践活动是主观能动性和客观必然性的统一,而事物发展的客观必然性又是必然和偶然的辩证统一,因此,战略机遇作为一种社会实践活动,包含有两对基本关系,一是必然与偶然,二是主观能动性和客观必然性。机遇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统一,从表面上看,机遇是一种偶然性,是实践主体在社会实践中所面临的机会、时机,是由某些偶然因素偶合而成的有利条件,它有助于主体达到所期望的目标。但这种偶然性以必然性为前提,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事物、任何关系、任何发展过程都具有必然和偶然双重属性。必然性通过大量的偶然性表现出来,没有纯粹的必然性;偶然性中包含着必然性,没有纯粹的偶然性。主体正是通过对偶然性的认识来把握其必然性,并为必然性开辟前进道路。而战略是一种主观能动性,是在系统全面地把握客观规律性的基础上,主动面向未来的长程规划、筹谋。
因此,机遇强调的是在必然性基础上对偶然性的认识和把握,战略机遇则是在客观规律性基础上对主观能动性的认识和把握。也就是说,战略机遇从来都不是别人给予的,或者环境造就的,而是因为主体的主观筹划和长程安排,是因为战略规划、管理、实施以及战略思维带来的对自身有利的发展机遇。
从系统论的角度看,机遇产生于系统和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环境是机遇存在的外部现实条件,为系统的发展提供了可能性;系统是机遇由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根据。
据此,部分论者以为,良好的外部环境是战略机遇的重要条件,通俗地说,如果把中国比喻为一艘行驶在浩瀚海洋上巨轮,那么海面风平浪静,天空阳光灿烂,既没有台风侵袭之虞,也无冰山埋伏之险,这样我们就可以放心航行,就会一帆风顺。事实上,这样的机遇既不现实又充满危险,史上巨轮泰坦尼克号就是这样撞上冰山沉没的。战略机遇恰恰不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而是在风起云涌、波云诡谲的环境之中。善于抓住机遇、利用机遇的战略家、政治家,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纵横开合,“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系统内部也是如是,如果内部过于平静,无疑是死水一潭,丧失创造性,甚至丧失进取心,又怎么能抓住机遇,创造机遇呢?以此观照美国的崛起和对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超越的历史,不难发现,美国正是在两次世界大战和美苏争霸中,充分利用起国家战略布局,抓住重大战略机遇,成功实现崛起和后发超越的,从而成为世界的单极。
值得注意的是,战略机遇产生于环境和系统的动态平衡,并不意味着局势动荡、内外交困,而是环境和系统的动态平衡之中,这种平衡,是环境和系统的良性互动,是战略的系统性、预见性的体现,是主观能动性的具体展开。
战略机遇期这一重大判断,之所以不称为发展机遇期或者黄金期等,是因为国际形势变化和中国发展实际需要,立足于现实,放眼未来,对国家发展战略作出重大调整以面向未来进行战略布局的重要时期。因此,从语法的角度说,战略机遇期这一词语的重点不是机遇,而是战略。也就是说,要为未来创设发展机遇产生、形成的环境和系统,为中国崛起谋篇布局。
有人认为,中国历史上错失了三个战略机遇期,分别是公元15 世纪明朝中叶、19 世纪末期和二战后,标志性的事件是明朝中期的郑和下西洋、清末的洋务运动和维新变法以及建国后对世界形势的误判,[1]也有人认为,辛亥革命后民国也错失了战略机遇。[2]这一说法有就事论事之嫌,这三个战略机遇期,我们并没有错失机遇,而是错失了战略。无论是郑和下西洋、洋务运动、维新变法,还是建国后对世界形势的判断,我们都抓住了机遇,却在战略目标、战略实施、战略调整、战略管理上出现了重大缺失,单纯的就事论事,以事件本身为目的,战略上的短视造成的。
沿用这一分析框架,我国当前正处在第四个或第五个战略机遇期。但是应该看到,我们今天的成就,来自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对国家发展战略的调整和布局,而不是所谓的国际环境,进入新世纪以来,世界并不太平,我们也没有因为某件国际重大事件而获益,所有成就的取得,来自于改革和开放的国家战略。当前的这个战略机遇期,战略机遇来自于20 世纪80 年代的改革开放战略,30 年前的战略在今天形成了良好的发展局面和发展势头,形成了战略机遇期。简单地把战略机遇期等同于发展机遇期,或者视为国际环境的恩赐或空档,那只认识了机遇却忽略了战略。
因此,战略机遇是今天的战略为明天创造机遇,是作为主观能动性的战略和客观机遇的有机耦合。战略机遇期既是过去战略给今天带来的机遇,更应是今天的战略为明天创造机遇的时期。
战略机遇从来不是别人的恩赐,也不是上天偶然的无意的安排,机遇随时随地存在,但机遇只为有准备的人而存在,战略机遇是在我们创设的环境和条件下面向未来的对我们发展有利的趋势和可能性。易言之,只有靠今天的正确谋划,机遇才能变成未来的现实,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机遇,而在战略。
从整体上全面系统地把握事物发展并对事物发展趋势做出预测,规避风险,赢得持续发展的时空和可能性,不仅是竞争的实际需要,更是战略思维的本质要求。
我国有着优良的战略思维传统和丰富的战略实践,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都对国家意识形态、制度安排、统治基础等做了系统的战略思考,深刻影响了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春秋战国合纵连横、远交近攻,汉初的休养生息、汉中期的“推恩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文化战略和对匈奴的主动出击战略,盛唐时期的内政制度以及“天可汗”制的同盟战略,一系列的战略实践既发展了战略理论,又为我国的发展赢得了一个又一个战略机遇期,塑造了中国辉煌的历史,奠定了中国在世界历史中的强盛地位。可以说,正是因为战略思维领先于世界,才使得我国在几千年的发展中领先于世界。而在宋明元清时代,中国逐步丧失这种领先优势,也恰恰是因为战略思维的式微,而西方在此时期战略思维日渐增强,先后出现了一批大战略思想家,使得西方后来居上。
在经历了百年屈辱史后,中国共产党人不仅越来越重视战略问题,而且与时俱进地提出了一系列光辉的战略思想。就党的历次代表大会报告来看,“战略”一词的频率逐渐增加,七大2 次,八大没有,九大3 次,十大1 次,十一大16 次,十二大12 次,十三大11 次,十四大11 次,十五大16 次,十六大21次,十七大29 次,十八大33 次,这不仅是我们越来越重视战略问题的具体表现,更是运用战略思维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行战略思考的成果。毛泽东和党的第一代领导人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建立工农武装割据、持久战和人民战争的军事战略思想。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在分析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系列战略问题时,运用了战略学的诸多范畴,构成了完整的范畴体系,以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主题和当代中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两大战略判断为前提,科学地把握社会主义本质,提出了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总体战略思想,并分别就经济、政治、文化发展、祖国统一、国防与军队建设、国际关系等问题作了系统的战略思考,从总体上以及各个分支上构思了其战略思路、战略目标、战略方针、战略重点、战略步骤、战略措施,勾划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宏伟蓝图。进入新世纪以来,我们党形成了一系列关于中国发展进步的战略思想,如,科学发展观、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五位一体”的发展方略等等,这既是实践经验的高度总结,更是战略思维的重要理论成果。同时,我们党做出了我国正处在大有可为的战略机遇期这一战略判断和战略定位,这一战略定位不仅是战略思想的重大发展,更是战略思维从三维空间到到四维时空,再到五维时空的重大突破。可以看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建设成就的取得,和战略思维的运用和战略思维能力的增强密不可分,战略机遇期的出现,正是我们长期战略布局的成果。
在近代以前,西方战略思想侧重于强调技术因素在战争中的运用,中国战略思想则着重于谋略的运用,但是,随着时代发展社会进步,传统战略理论的有效性明显大打折扣,面对日益复杂的势态,战略必须看作一个有机的系统来对待。
从系统的角度来看,组织战略和组织环境之间的关系如何?换句话说,组织战略是完全受制于环境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能影响环境?围绕着环境与战略对绩效的影响程度究竟是环境的选择性为主导还是战略的主动适应性为主导的争议诞生了众多的战略理论流派,有的强调环境对战略的决定作用,有的看重战略对环境的影响作用,目前最新的研究方向认为环境与战略之间不是单向地决定关系,而是存在双向复杂的协同演进关系。战略与环境之间协同演进理论将环境与组织视为一个复杂系统,系统内存在自组织机制、非线性关系、多重均衡和协同演进过程,当组织处于“远离均衡”时,组织便会一方面具备足够的结构以支撑组织的正常运作,另一方面又具备相当的灵活性与外部环境进行信息和能量的交换,从而实现组织战略与环境之间的协同演进。环境是组织竞相争夺的稀缺资源的来源,丰富的外部环境能够给组织提供相对充足的资源,即使在组织面临一定困境的时候,友好的环境可以为组织提供必要的帮助和支持,从而为组织长远发展创造一个宽松的条件。相反,当环境处于相对贫乏状态时,组织将面对更大的不确定性,战略的主要目的就是通过减少对环境的依赖程度或提高对所需资源的控制能力来应对恶劣的环境,来保持组织的有效性。
传统的战略理论基本都建立在环境稳定性的假设之上,面对目前全球化和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组织面临的外部环境很难在较长的时间内保持稳定,这种外部的动荡性将增加信息不确定性,从而增加组织的决策难度。特别是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国家日益处在一种复杂的系统之中。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友好的国家环境固然重要,但是,国家战略如果不能适应国际环境并反过来影响国际环境,实现战略和环境之间的协同演进,无疑会置于危险的境地。因此,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国家战略和国际环境之间的协同演进就显得尤为重要。
战略是面向未来的科学,而未来的最大特征就是不确定性,因此,任何战略都必须以不确定性为研究对象。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类对于世界的确定性日益充满信心,人们普遍相信,随着人类认识能力的增强,世界的秘密将在人类面前展露和绽放,资本阶级确信资本主义的成功,社会主义者确信社会主义的成功,帝国主义者确信殖民主义的成功,统治阶级认为他们注定要统治。[3]然而,西方政府在市场力量和政府干预之间的“滞胀”状态、苏东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解体的困境、第三世界陷入“贫困的均衡”怪圈,以及核战争危险、垄断企业对国家主权的冲击、大都市问题、环境问题等等,现时代面临的种种问题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在这个事事不确定的时代,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不确定’的事实”。[4]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这是我们几乎可以确定的事。
对于战略而言,根本的问题不是回避或者期望消除不确定性,而是把握和利用不确定性。“对于未来的预测总是在缺乏确定性的情况下做出的”,“不确定性远非前进的障碍,而是创造性的强烈刺激因素和重要组成部分”。[5]“在不确定性面前阐明风险、采取措施和接受风险的意愿和能力,被认为是一种特别的优势。虽然有一些冒险后来被证明是不明智的,但是没有冒险,就是对现状的含蓄接受。不愿意受不确定性的激励,才是前进的真正障碍。”[6]战略能力就是这样一种能力,即通过对不确定性的把握和利用,为赢得未来好准备,奠定基础。因此,战略研究的目标不是规律性的东西,尽管我们总是在历史中寻找经验和规律来丰富战略能力,但是,战略研究的对象却是不确定性。
中国仍处于发展的战略机遇期,如果说,过去的30 年,我们拥有一个相对有利的国际环境,为战略机遇期的出现提供了便利条件。那么,现在伴随着更多的风险与不确定性的外部环境,需要更高超的战略加以把握和利用。中国经济总量从1980 年的世界第7 位到2012 年的世界第2 位,使得中国正在从国际经济体系中的因变量转变为自变量,从外生变量演变为内生变量;国际政治生态中,二战之后确立的雅尔塔体系尽管因为冷战结束而得到加强,但是,随着新兴国家的兴起,要求重新分配世界格局的呼声不绝于耳,希望中国担负更多的责任,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使得原有的互补性演变为竞争性,赶超情结与遏制思维势必引起矛盾和冲突。所以,尽管我们仍处在大有可为的战略机遇期,但战略的内涵已经发生了转换,原有适应性战略应做出相应调整,将战略机遇的重点从机遇提前到战略上来。
[1]刘德喜. 中国历史上错失的三次战略机遇期[J].当代陕西,2003,(8) .
[2]林利民. 中国历史上错失的“战略机遇期”[J].环球,2011,(5) .
[3][4][美]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恩. 不确定的时代[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2、6.
[5][6][美]亨利·N·波拉克.不确定的科学与不确定的世界[M]. 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