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陈家坡会议

2013-01-30 05:03李东朗
中共党史研究 2013年3期
关键词:照金渭北秀山

李东朗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教研部教授 北京 100091)

1933年8月14日,中共陕甘边特委和红26军第4团、耀县游击队负责人在照金根据地的陈家坡召开联席会议 (通称“陈家坡会议”)。对于此次会议,亲历西北革命斗争的领导人都有很高评价,如习仲勋称:“陈家坡会议,是一次关键性的会议,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次会议”①《习仲勋同志谈照金苏区的创建及其发展》,《耀县文史资料》第4辑,1988年,第3页。,“对加强党对红军和游击队的统一领导,巩固和扩大陕甘边根据地具有重要的意义”②习仲勋:《回忆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中共党史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13页。;张秀山认为: “陈家坡会议是有历史意义的”③张秀山在西北历史座谈会上的发言 (会议记录稿节选)(1945年7月14日)。,“是红廿六军生死存亡的斗争”④张秀山在中共西北局高干会议上关于边区党历史问题的发言 (会议记录稿节选)(1942年11月5日)。;秦武山评价说:“陈家坡会议是在红二团南下失败后,恢复与扩大红二十六军的关键性会议”⑤秦武山:《我在照金的片断回忆》,《陕甘边革命根据地》,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第583页;张秀山在中共西北局高干会议上关于边区党历史问题的发言 (会议记录稿节选)(1942年11月5日)。;张邦英认为陈家坡会议“具有重要意义”,“解决了部队统一指挥、统一行动的问题”⑥张邦英:《忆陕甘边根据地》, 《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279页。;王世泰也认为,陈家坡会议作出的决议“对加强党对红军游击队的统一领导,广泛开展游击战争,粉碎敌人的军事‘围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⑦王世泰:《习仲勋在陕甘边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58页。。但学术界对此的研究非常薄弱,且围绕该会议的一些史实也说法各异,影响人们对这次会议的认识。本文尝试就此次会议做一些学术探索。

陈家坡会议是在西北革命面临严重困难、局势十分危急时刻召开的、决策以后革命发展方向的关键性会议。

1933年7月间,陕甘边革命遭遇严重挫折,形势十分危急。一是革命武装遭受重大失败。1933年6月下旬,时任红26军政委的杜衡,决策红26军第2团南下渭华地区创建苏区。结果红2团在蓝田地区遭敌重兵围追堵截,陷入绝境,苦战月余,最终全军覆没。7月下旬,在中共陕西省委领导下,杨虎城骑兵团由团长王泰吉率领在耀县起义,改名“西北民众抗日义勇军”。但该部旋即在三原的辘轳把作战中严重失利,部队基本被打垮,人数由1000余人锐减到百余人,被迫北撤进入照金根据地。红2团是陕甘边红军主力和革命支柱,其失败对陕西革命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影响。王泰吉起义震撼全省,但它的溃败也对革命形势和人们心理产生很大消极影响。二是陕西党、团组织遭受空前破坏。7月28日,省委领导人会议被敌人侦探发现,在红26军2团南下途中离开部队返回西安的杜衡和省委书记袁岳栋当场被捕,并随即叛变,供出他们知道的所有组织和党团员,使省委机关和各地党团组织遭到毁灭性破坏。仅在渭北地区,就有500多名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捕或被杀,关中十几个县的党组织只剩下韩城、临潼两个县委。陕西党组织之间以及与中央的联系大部分中断。三是国民党军疯狂“围剿”革命根据地。根据杜衡和袁岳栋等叛徒提供的情报,国民党军疯狂“围剿”渭北革命根据地和刚刚在7月间组建的红26军第4团。时任红4团团长的黄子祥回忆说:“敌人获悉我们力量不大,派了两个团的兵力上原‘搜剿’,红四团被迫转移到嵯峨山一带。当时,我们感到在武字区难以活动,就撤到了耀县照金。”①黄子祥:《红四团的建立及早期活动》,《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562页。在国民党重兵进攻下,渭北根据地沦陷,在王泰吉起义时新组建的耀县游击队也被迫退入照金根据地。

随后,国民党军又调集重兵发动对照金根据地的“围剿”。时任陕甘边特委军委书记的习仲勋回忆说:“红二团失败后,敌人调动大批兵力,妄图一举荡平陕甘边根据地。当时我们困难极了……敌人对渭北、照金到处进攻,我们失掉红军主力的依靠,无处安身,吃饭都成了问题。”②习仲勋:《回忆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9—10页。时任陕甘边游击队总指挥部政委的张秀山也回忆说:“这时是廿六军咬紧牙关的时期,红军不能在村庄里住,只能钻梢山,梢山里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③张秀山在西北历史座谈会上的发言 (会议记录稿节选)(1945年7月14日)。照金根据地面临的对敌军事斗争的形势非常严峻。

严重的失败和严峻的斗争形势也在革命内部引发了严重问题,形成一些必须立即解决的重大问题。一是必须消除因革命严重挫折而出现的右倾悲观失望情绪。当时,国民党大肆宣传说“红二十六军失败了”、“刘志丹枭首了”等;叛徒袁岳栋、杜衡等在西安召开记者新闻会,在报纸上刊登自首宣言和《告陕西青年书》,造谣、攻击、诬蔑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在这种情况下,革命队伍内部产生了一些右倾情绪和认识,“主张红军只能打游击,不能统一起来创造根据地,以后连游击也不能打了”④张秀山:《我的八十五年——从西北到东北》,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54页。,“当时有人主张分散活动,不打红旗”⑤习仲勋:《回忆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12页。,甚至还出现了“压枪”、停止武装斗争去做秘密工作的说法:“整个党被破坏了……这样大的局面都失败了,象我们这几条枪还不会被人家打掉?还是压了枪吧,保存几个干部”⑥高岗在西北历史座谈会上的讲话 (1945年8月2日)。。二是必须解决统一领导的问题。由于省委被破坏,党和红军原有的组织领导体系不复存在,在国民党军严重进攻下退入照金根据地的红26军第4团、“西北民众抗日义勇军”和耀县游击队之间没有隶属关系,党内和红军内部出现了意见分歧,迫切需要解决统一领导的问题。三是必须寻找和确定重振革命旗鼓的方针和办法。在革命力量遭受严重损失、敌军疯狂进攻的严重形势下,如何应对面临的危机,如何摆脱困境、复兴革命,是当时摆在陕甘边红军和领导人面前的头等大事,必须当机立断、作出决策。

陈家坡会议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召开的。毫无疑问,在严峻形势下为挽救危机、寻找生机和出路而召开的会议,如果解决了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意义自然是重大和深远的。

在关键时刻召开的陈家坡会议在关系西北革命前途的关键问题上作出了正确决策,具有重大的历史地位。

(一)统一了思想认识

当时,集聚照金的领导人在下一步如何进行革命斗争等问题上,存在严重的意见分歧。据与会者回忆,参加陈家坡会议的有陕西省委代表高岗⑦高岗此时的身份有几种说法,一说“西北民众抗日义勇军”政委,一说陕西省委特派员,一说陕西省委派到苏区负责军事工作的。贾拓夫1933年给中央的报告说,在省委被破坏后,“我找见高麻子,与他讨论了骑兵团工作后,派他到那里去工作,这是以前省委就决定的。”(《陕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1933年4月—1936年)》,1992年,第246页)但他在高岗问题发生后的1959年回忆说,在逃出国民党搜捕后,我“并与高岗商量,确定西安党的工作,义勇军和红二十六军工作,由高岗负责,并立即去红二十六军”(贾拓夫谈陕西党史问题,1959年5月27日)。两说关于高岗的职责颇不相同,而据张秀山回忆说,陕西省委给高岗的“介绍信是说派来边区作军事工作”,因此高岗到照金苏区薛家寨后,“陕甘边特委当即决定高岗为义勇军政委”(张秀山:《照金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及陕甘边的几次重要会议情况》, 《耀县文史资料》第4辑,第18页)。据此判断,陈家坡会议时,高岗的职务应是“西北民众抗日义勇军”政委,但大约因为他是陕西省委“派来边区作军事工作”,因此被视为陕西省委代表、特派员。,中共陕甘边特委书记秦武山,中共陕甘边特委军委书记、陕甘边革命委员会副主席习仲勋,陕甘边游击队总指挥李妙斋、政委张秀山,红4团政委杨森、团长黄子祥、参谋长王伯栋,耀县游击队党代表张邦英、队长陈学鼎等,另外还有红4团的连长、指导员等。会上,他们围绕三支部队今后行动的方式 (集中统一行动还是分散行动)、成立红军临时总指挥部后的领导人选等问题,发生激烈争论。秦武山回忆说:“这次会议上对3支部队统一与分散活动等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黄子祥、王伯栋等少数人不主张统一行动,主张各回各地打游击。这种主张遭到与会的绝大多数同志的反对。反对这种主张的有习仲勋、秦武山、杨森、高岗、李妙斋、张秀山、张邦英、陈学鼎等同志。第二个争论是总指挥的人选问题,大家都主张王泰吉任总指挥,黄子祥、王伯栋认为这是义勇军领导红军,不同意。第三个争论是高岗任政委的问题,大多数同志主张高岗为总指挥部政委,但黄、王反对。会上,我们批评了黄、王的右倾和失败情绪,从当日下午一直开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结束,最后正确的意见终于占了上风。”①秦武山:《我在照金的片断回忆》,《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583—584页。

激烈争论说明认识分歧很大,其争论虽然表现在统一领导等问题上,但焦点是在严峻形势下如何坚持革命的问题。经过积极而艰苦的思想斗争,会议最后在上述三个问题上取得了一致,主要成果就是克服了右倾悲观的失败主义情绪。习仲勋曾就会议的这一作用指出:“当时有人主张分散活动,不打红旗。会议批判了这种错误思想,统一了认识和行动。”②习仲勋:《陕甘高原革命征程》,《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252—253页。张仲良明确肯定这是会议的重要成果:“克服了存在于一些同志中的失败主义情绪。”③张仲良:《开展游击战争 创建陕甘边根据地》,《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461页。黄罗斌也持同样的看法:“会议还批评了一些同志的悲观失望情绪,振作了精神,统一了思想。”④黄罗斌:《红二十六军及陕甘边根据地的反“围剿”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68页。应该肯定,这是陈家坡会议的主要成果。

一定要看到这一会议成果的重要性。当时持分散活动意见的红4团团长黄子祥生于1895年,年龄大习仲勋、张秀山等十七八岁,曾入广东讲武堂学习,担任过杨虎城部的中校团副。他走南闯北、阅历丰富,从1928年起在三原参加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农民武装斗争,历任渭北游击队总指挥等职,“在渭北很有影响”⑤习仲勋:《陕甘高原革命征程》,《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248页。,在红4团里颇有威信,与会的连长、指导员大都支持他,且其返回三原的主张也颇合大多数出身渭北地区的红4团指战员的心情。由于红4团是当时照金根据地的主要武装力量,如果他们最后仍坚持自己的意见,会议没有取得一致,则部队很难实现统一领导、统一行动,那么在即将来临的严峻斗争中很难形成强有力的合力,根据地和陕甘边革命将会遭遇极大困难。而意见统一、达成一致则为后来艰苦卓绝的斗争中不断战胜艰险、取得胜利创造了前提条件。

(二)统一了对红军部队的领导

会议决定成立陕甘边红军临时总指挥部,王泰吉为总指挥、高岗为政委,统一指挥红4团、义勇军和耀县游击队等,统一指挥、统一行动。这实际上是在红2团失败后,组建了红26军新的主力部队领导核心,使分散的相对弱小的红军集聚成有力的革命拳头和一支坚强力量,积极作用是多方面的。一是保护了照金根据地。陈家坡会议后,新组建的陕甘边红军主力歼灭让牛村、柳林民团各一部,威逼照金苏区周围的反动民团纷纷后撤,其后在外线作战中先后取得旬邑底庙战斗、张洪镇战斗的胜利,并再次打退国民党军对照金根据地的进攻。这些胜利保卫了照金苏区,为复兴陕甘边革命保留了战略基地,也为南下渭华的刘志丹等红26军指战员脱险归来提供了基本条件。二是避免了放任三支部队分散活动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实际上阻止了西北革命形势因红2团南下失败和省委被破坏后而继续逆转的势头,并使之向相反方向发展。三是组建了一支初具规模的基本武装力量,保存了一批军事干部和武器装备,在政治、思想、组织方面为重组红26军做了良好准备。四是主力红军的重建和一系列胜利,对克服失败主义的悲观情绪,坚定苏区党政军民的革命信心,巩固和发展红军与革命根据地,产生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西北革命发展的角度观察,这应该是陈家坡会议颇具深远意义的影响。

(三)确定了陕甘边革命斗争的任务和战略方针

“会议仍以创建和扩大陕甘边苏区为中心口号,制定了不打大仗打小仗,积小胜为大胜,集中主力,广泛开展游击战争,深入开展群众工作的战略方针”①习仲勋:《回忆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13页。。这是在严重困难时期坚持和发展革命的切合实际的正确方针,它的重大作用已经为历史所证明。而它更大的意义是,实际上解决了红26军成立以来长期没有解决的战略发展问题。此前,虽然红26军在成立前后曾长期在陕甘边活动,但并没有把陕甘边作为战略基地确定下来。中共陕西省委曾提出“争取陕甘边渭北新苏区”的目标,也在1933年初(即红26军组建之初)曾针对红26军在庙湾战斗中失利、受到很大损失的情况,提出“把二十六军现有部队配合当地群众组织许多小的游击队,以开展当地游击战争”的方案,但认识并不明确,也没有坚持。因此当其指示受到时任红26军政委杜衡的坚决反对后便放弃了 (中共陕西省委因此而改组)。杜衡随后在红26军提出北上陕北去“打通国际路线”的主张,继而又决定红26军南下渭华,直至遭受失败。也就是说,在陈家坡会议前,红26军战略发展的方向没有确定,以何处为战略基地的问题没有解决,虽然进行了一系列游击战,但通过广泛游击战争建立巩固根据地的思想没有确立。陈家坡会议则明确提出“仍以创建和扩大陕甘边苏区为中心口号”,明确了主力红军的基本任务和战略目标,实际上确定了主力红军的战略发展方向问题。历史证明,这是一个对陕甘边革命产生重大影响的决定。在陈家坡会议决定的基础上,之后不久的包家寨会议使之更加明确和具体。

需要强调的是,陈家坡会议这个符合西北革命斗争实际的战略决策,是对上级领导机关——陕西省委已经放弃的方案的重新确定,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也是对会议领导人能力和智慧的考验。

(四)形成了西北革命的领导骨干

陈家坡会议是在上级领导机关不复存在的条件下召开的,是在存在很大分歧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在非常时刻召开的这次会议开得颇为艰难。会议的最大困难是认识不统一,引发激烈争论。这种激烈争论的程度,不仅与会者记忆深刻,甚至会场周围的人也很受震撼,如其时刚刚到达陈家坡的张策回忆说:“我在村里街上听到会场争论得十分激烈……后来才知道,在红二团南下失败的情况下,会议决定建立新的陕甘红军临时指挥部,以统一各红军武装和游击队的活动。”②张策:《我的历史回顾》,改革出版社,1997年,第35页。张策也认为陈家坡会议“及时建立了红军新的指挥机关,这对以后开展革命活动极为重要”。这些争论的解决颇为艰难。秦武山回忆说,会议从当日下午一直开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结束。张秀山在1942年西北高干会和1945年西北历史座谈会上两次谈到陈家坡会议争论的情况:“在陈家坡,这个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第二天,这次斗争是非常激烈的,把他们讲得没有话可讲,进行表决之后,但他们还是不服从,还在狡辩。他们说,党内斗争是真理,虽然你们是多数,但不是真理。后来再经过辩论斗争,又表决,才使他们服从了”③张秀山在中共西北局高干会议上关于边区党历史问题的发言 (会议记录稿节选)(1942年11月5日)。,“现在想起来那个表决是非常危险的,当时只差两只手,如果他们再多上两只手,那事情就难办了”④张秀山在西北历史座谈会上的发言 (会议记录稿节选)(1945年7月14日)。。双方意见尖锐对立,持不同意见者资历深、年龄大,颇有影响力,这使年轻的会议主持人和参与者面临严峻压力,也使他们经历了严峻考验。

困难考验了他们,使他们得到很高的赞誉和许多人的认同。王兆相回忆说:“从终南山脱险归来的同志们公认:处在红二十六军主力南下失利、国民党军加紧‘围剿’的情势下,习仲勋、张秀山、李妙斋等同志临危不惧,应对有方,为保住陕甘边根据地做出了重大的贡献。”①张秀山:《我的八十五年——从西北到东北》,第403页。他们在艰难情况下的出色表现,促使他们成为红26军和陕甘边根据地的重要领导人。在会议的争论中,坚持集中统一行动反对分散活动意见的有习仲勋、秦武山、杨森、高岗、李妙斋、张秀山、张邦英、陈学鼎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后来都成为西北革命的著名领导人②李妙斋在陈家坡会议后不久即在战斗中英勇牺牲;陈学鼎1934年6月因坠马严重损伤,终生残疾;秦武山在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宁夏军区政治部主任等职,不清楚其在陕甘边时期的职务变化情况。。

如果与1945年西北历史座谈会肯定的西北革命领导人的名单比较一下,似乎更说明问题。这次西北历史座谈会在中共中央指导下进行,朱德、任弼时、陈云亲临会议。会议在反复、敞开讨论的基础上,认为刘志丹、谢子长、高岗、马明方、习仲勋、张秀山、阎红彦、贺晋年等人是陕北、陕甘边革命根据地正确路线的代表人物③《马明方》上册,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16页。。其中,谢子长、阎红彦时在华北,马明方、贺晋年属于陕北根据地领导人,在属于红26军和陕甘边根据地的领导人中,刘志丹早已磨砺成熟,而高岗、习仲勋、张秀山作为“正确路线的代表人物”的重要起点就是陈家坡会议。毫无疑问,他们成为著名领导人的原因很多,但他们在陈家坡会议上的表现和作用无疑是他们成为红26军和陕甘边主要领导人过程中的重要因素。

综上所述,陈家坡会议考验、培育和选择了一批西北革命的重要领导人。在革命战争年代,革命领导人的作用是非常重要和关键的。在这个意义上考察陈家坡会议,就更彰显了其重大的历史作用。

目前涉及陈家坡会议的论说,许多史实的表述颇不一致,兹就其中几个问题辨析如下。

一是关于红2团南下渭华及其失败的时间。目前的说法比较混乱,南下时间有5月、6月等多种说法,失败时间也有5月、6月、7月之说。但这些说法与实际情况不相符合。时任红26军政委的汪锋回忆指出,6月下旬向渭华起义地区前进④汪锋:《红二十六军二团情况点滴》,《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274页。。红2团长王世泰回忆说,南下渡过渭河是6月24日,在渭华地区苦战一个多月而失散⑤王世泰《陕甘边根据地的武装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23页。。时任红2团连长、指导员的吴岱峰、高锦纯和班长马宜超回忆,渡过渭河之日是农历闰五月一日 (经查,即公历6月23日),蓝田张家坪失散是在农历六月十日 (即公历8月1日)⑥吴岱峰、高锦纯、马宜超:《忆红二团南征》,《峥嵘岁月革命回忆录》,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2、43页。他们所谓“和二十五军会合”的说法有误,应是和红四方面军会合。。时任红2团连指导员的黄罗斌回忆说南下是6月底⑦黄罗斌:《红二十六军及陕甘边根据地的反“围剿”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63页。。时任红26军供给部主任的刘约三回忆说,6月间,红26军从照金根据地出发南下,“二团全被冲散,时间约在1933年7月间”⑧刘约三:《红二十六军的创建及其活动》,《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539、541页。。时任渭北游击队政委的刘映胜回忆说:“一九三三年六月下旬,杜衡、刘志丹、王世泰、江 (汪)锋等带红二十六军南下到三原附近时,我和黄子祥带渭北游击队到嵯峨山下去迎接。”⑨刘映胜:《恢复渭北游击队和王泰吉起义的回忆》,《渭北革命根据地》,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98页。综合这些亲历者的回忆可以判断:红2团南下渭华是在6月下旬,在蓝田张家坪失散应该在7月底。

二是关于红2团南下渭华的决策。这一决策普遍称为“杜衡强令”,但实际上此事经过多次讨论并得到一些人的支持。亲历者吴岱峰、高锦纯、马宜超回忆说:“经过多次酝酿,在照金根据地北梁会议上,杜衡仍提出建立渭华新苏区,和二十五军汇合。对此,刘志丹、习仲勋、王世泰、李妙斋等坚决反对;杨文谟、高锦纯等同志怀疑建立新苏区是否那么容易;也有赞成杜衡意见的。最后,杜衡以军政委身分结论,决定南下。”①吴岱峰、高锦纯、马宜超:《忆红二团南征》,《峥嵘岁月革命回忆录》,第41页。习仲勋回忆说,他没有参加这个会议,他反对远离陕甘边区的意见由金理科带到会上 (习仲勋: 《回忆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9页)。王世泰回忆说:在照金北梁会议上,杜衡提出南下渭华的4条理由:渭华地区有渭华暴动的影响;党的工作基础好,群众觉悟高;人烟稠密,物产丰富,便于扩大红军;配合红四方面军和陕南29军,可以切断陇海铁路,直接威胁西安等等。对于杜衡的夸夸其谈,“与会者感到疑惑不解,但又说不出道理来,致使杜衡凭借淫威,硬性通过了南下渭华的错误主张”②王世泰:《陕甘边根据地的武装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20页。。汪锋回忆说,当时关于红26军的行动方向有三种意见:一是以李杰夫为代表,主张部队北上去内蒙古活动,这种意见很快被否决了。第二种意见是以刘志丹为代表,主张原地活动或向陕北发展,这种意见大家认为没有发展前途也被否决了。第三种意见就是以杜衡为代表的南下意见 (杜衡并说是省委的意见)。我在会上表示同意省委的这个意见。讨论中大家提到渭河不好渡过。有位负责同志说,只要决定南下,过渭河问题都包在他身上。③汪锋:《红二十六军二团情况点滴》,《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273—274页。

红26军2团从照金根据地南下到达渭北后,在三原心字区嵯峨山北的二台子又召开会议讨论南下渭华问题。时在渭北游击队的张秀山与会,他根据前不久省委积极创建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的指示,反对南下渭华,结果受到杜衡批评,“会上只有渭北游击队总指挥黄子祥支持我的意见”④张秀山:《我的八十五年——从西北到东北》,第51页。。王世泰的回忆与此相符:在三原县二台,“二团党委和游击队召开了联席会议。会上杜衡继续奢谈红二团南下渭华的‘政治意义和四大有利条件’。渭北游击队的领导同志,对此表示异议,劝阻不要冒此风险”⑤王世泰:《陕甘边根据地的武装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21页。。另外,1933年11月《陕西省委给中央的工作报告》称:在三原讨论26军根据地问题时,“励君 (开始时)不表示意见,王烈、杰夫提出到渭华去……励君最后作结论,同意这种意见”⑥《陕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1933年4月—1936年)》,第246页。。根据以上资料,可以判断南下渭华是杜衡提出和坚持的,而其提议经过多次会议讨论并得到不少人支持,因此最终被执行,其决策是非常复杂的过程,并不是简单的“杜衡强令”可以解释的。

三是关于红4团组建的时间和原因。一般的说法是,红4团是在红2团南下失败后决定组建的,但其说有误。1933年11月《陕西省委给中央的工作报告》中指出,王泰吉起义后,“给四团送去一二十支武装”,这说明王泰吉起义时红4团已经成立,王泰吉起义于7月21日(一说23日),而此时红2团尚未失败。该报告还说,红26军过渭河前,“省委已决定把渭北游击队组织 (为)二十六军第四团”⑦《陕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1933年4月—1936年)》,第230页。。这些都说明红4团成立于红2团南下失败之前。时任陕西省委委员和渭北游击队政委的刘映胜对此也有清楚的回忆:1933年7月中旬的一天 (其时红26军第2团还在秦岭山区进行战斗),杜衡由西安来到武字区对我说:杨虎城的骑兵团长王泰吉要起义抗日,要求派人指导,省委决定叫你去耀县见王泰吉,发动起义。他又说:省委还决定把渭北游击队改编为红26军第4团,“等骑兵团起义发动后,他去负责,换我回来仍在红四团当政委”。⑧刘映胜:《回忆耀县起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567页。耀县起义前奉王泰吉之令与中共党组织联系的王英也同意此说:“我见到中共陕西省委书记杜衡,红四团团长黄子祥、杨声等。”⑨王英:《陕甘边根据地的武装斗争及政权建设片断回忆》,《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636页。另外,第4团首任团长黄子祥和曾任渭北游击队政委、其时还未离开的张秀山的回忆也佐证了这个时间。黄子祥回忆说:“1933年7月,王泰吉骑兵团在耀县起义……大约在此时,渭北游击队在三原的焦村,由杜衡主持改编为红二十六军第四团。”①黄子祥:《红四团的建立及早期活动》,《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562页。张秀山回忆说:“1933年6月初,杨森 (应是刘映胜——引者注)来到渭北游击队,向我们传达了陕西省委指示:将渭北游击队和富平游击队一起,改编为红26军42师第4团。因陕甘边游击队总指挥部 (也称耀西游击队)政委习仲勋负伤,省委决定调我去接任政委。我把渭北游击队的工作向杨森作了交待,并同他们一起研究了改编红4团的一些具体问题。6月13日,渭北游击队和富平游击队在三原武字区正式改编为红42师第4团。”②张秀山:《我的八十五年——从西北到东北》,第53页。张秀山回忆中说的6月初、6月13日,应不是公历,但农历六月十三日已到公历8月了,不知其时间的根据是什么。由上述资料判断,红4团的组建与红2团南下失败没有直接关联,而其组建的原因,主要是陕西省委为完成红26军扩大一师人的目标,而在7月至8月发起的“冲锋月”的重要举措。贾拓夫在1933年11月13日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就明确把“渭北游击队成立了二十六军第四团”作为“在扩大红军方面”的成绩③《陕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1933年4月—1936年)》,第152页。。

四是关于王泰吉起义时间,有7月21日和7月23日之说。7月23日之说可能来源于1933年11月《陕西省委给中央的工作报告》。但西北革命领导人基本都持7月21日之说。习仲勋回忆说:“经陕西省委批准,王泰吉于7月21日率骑兵团1000多人,在耀县宣布起义,成立西北民众抗日义勇军。”④习仲勋:《陕甘高原革命征程》,《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251页。张邦英、张策、王世泰、黄罗斌都回忆说:王泰吉的耀县起义是7月21日⑤张邦英、张策:《回忆老战友龚逢春同志》,《龚逢春纪念文集》,1993年,第57页;王世泰: 《陕甘边根据地的武装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25页;黄罗斌:《红二十六军及陕甘边根据地的反“围剿”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67页。。时任耀县游击队副队长的张仲良回忆说:“红二团南下后,1933年7月21日,我受陕西省委的指派,由西安返回耀县,同县委一起组织革命武装,配合王泰吉起义……我回到耀县的当天,起义就发动了。”⑥张仲良:《开展游击战争 创建陕甘边根据地》,《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460页。耀县起义前奉王泰吉之令,前往联系的王英回忆说:“1933年7月21日中午12时,王泰吉率领全团官兵在耀县宣告起义。”⑦王英:《陕甘边根据地的武装斗争及政权建设片断回忆》,《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636页。根据以上众多回忆,大致可以确定:王泰吉起义的时间应是1933年7月21日⑧关于起义军人数,有1000余人、1200人、3000多人等多种说法。1933年11月《陕西省委给中央的工作报告》中说“人数不上一千人”,我认为此数大致可信。。

五是关于陈家坡会议主持人和发挥作用的问题。目前有多种说法。一说习仲勋和秦武山主持会议。习仲勋回忆说:“当时秦舞山是陕甘边特委书记,我是军委书记兼团特委书记。秦舞山和我是会议执行主席。”⑨习仲勋:《回忆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12页。秦舞山即秦武山。马文瑞和张邦英也认为,在陈家坡会议上,“习仲勋作为会议执行主席,对各项正确决议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⑩《怀念习仲勋》,中共党史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第38页。。一说习仲勋、张秀山和秦武山主持。张秀山回忆说:“秦舞山、习仲勋和我是特委成员,轮流主持会议。”⑪张秀山:《我的八十五年——从西北到东北》,第55页。一说高岗领导。习仲勋于1943年1月在《关中党史简述》中说:“高岗 (省委特派员)领导所召开之陈家坡会议,与右倾机会主义路线斗争胜利后,即决定以苏区之游击队,和义勇军,渭北红军第四团,整编成立红廿六军四十二师。”直到20世纪80年代,他继续坚持这样的观点:“当时陈家坡会议发生路线分歧,一种意见是以黄子祥为代表的反对集中领导,统一指挥,主张把红四团带回渭北,不承认高岗为省委代表。一种是以高岗为代表的主张成立指挥部,统一行动,坚持扩大与创造陕甘边新苏区。会议终于以后一种正确路线取得胜利。”⑫《习仲勋同志谈照金苏区的创建及其发展》,《耀县文史资料》第4辑,第3页。高岗于1942年11月在《边区党的历史问题检讨》中也称:“红二十六军二团失败后,省委把恢复二十六军、整顿陕甘边党的任务委托于我”①高岗:《边区党的历史问题检讨》(1942年11月)。,言下之意他是陈家坡会议的主角。一说习仲勋与高岗等人主持,如黄罗斌回忆说:“在习仲勋等同志的主持下,召开了陈家坡会议,高岗以陕西省委特派员的身份参加了会议。”②黄罗斌:《红二十六军及陕甘边根据地的反“围剿”斗争》,《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第368页。究竟何人主持会议,还有待史料的进一步挖掘和证明。但习仲勋、高岗、张秀山等人都对会议成功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应该是肯定的。如前所述,几乎所有论及这次会议的西北革命领导人都是这样表述的。王世泰更明确指出,陈家坡会议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会议中,有个别军事领导人面对严峻的形势提出了分散活动的意见,在习仲勋、秦武山、张秀山、高岗等领导人的一再坚持下,终于取得共识”③王世泰:《习仲勋在陕甘边根据地》,《习仲勋革命生涯》,第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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