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口山工人与井冈山斗争

□唐海英

(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 教务部，江西 井冈山 343600)

1928年11月，时任红四军前委书记的毛泽东在向中央的报告《井冈山的斗争》中写道：“边界红军的来源：(一)潮汕叶贺旧部；(二)前武昌国民政府警卫团；(三)平浏的农民；(四)湖南的农民和水口山的工人。”[1]P63毛泽东明确指出，水口山工人是井冈山时期红军的主要来源之一。朱德同志赞扬了水口山工人，“在所有革命队伍中，铁军老战士和水口山矿工是最敏捷、最有纪律、最有警惕性、政治上最先进的。”[2]P46湖南常宁水口山铅锌矿的工人是井冈山时期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但残酷的革命斗争使得这支队伍渐渐消亡，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那么，这支队伍大致是什么情况？如何奔赴井冈山？在井冈山时期又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结局如何？本文就这些问题作深入研究。

一、水口山起义：策应湘南暴动

水口山工人有着光荣的革命斗争历史和丰富的武装斗争经验。据《常宁县志》记载，1922年，中共湘区委员会就派蒋先云、毛泽覃等我党早期党员到水口山矿务局传播安源罢工经验，成立工人俱乐部，发动矿工实行罢工。1923年12月组织和领导全矿3000多工人举行了震惊中外的历时23天的罢工，显示了工人阶级的力量，但不久工人运动转入低潮。1925年水口山矿工声援“五卅”反帝爱国运动，遭到矿局镇压，党组织被迫转入地下。1927年，长沙“马日事变”后，党组织曾集中2000多农民自卫队和水口山工人纠察队向长沙进军，因中共中央对“马日事变”采取和平调解的方针，常宁工农武装撤回。同年6月6日，水口山工人武装攻打常宁县城，旋即因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镇压而归于失败。

1928年1月，朱德、陈毅率南昌起义的余部，在辗转赣、闽、粤、湘四省后，到达湘南，并在宜章发动“年关暴动”，揭开了湘南起义的序幕。宜章首捷不久，又获得了坪石大捷，击败许克祥部，湘南起义造成的革命气势如虹。2月4日至6日，朱德、陈毅率领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在湘南各县党组织和起义农军的配合下，相继占领郴州、耒阳、永兴、资兴等县城，组建了工农革命军第三师、第四师等军队，起义队伍发展到1万余人。在高涨的革命形势下，桂阳、衡东、常宁、汝城、衡阳等县的大部分地区和茶陵、攸县、酃县、临武、嘉禾等县一部分地区的工农也举行了起义。一时间，起义的风暴席卷湘南大地，声震湘鄂赣三省。

就在宜章暴动后不久，水口山地下党组织传达了中共湘南特委关于积极配合整个暴动的指示。“一月二十六日，水口山铅锌矿党组织根据朱德和中共湘南特委的指示，由宋乔生担任总指挥，领导工人起义。”[3]P64时任中共水口山特别区委书记的宋乔生指挥600多名起义工人涌入矿警队驻地，在矿警队地下党员谢文彬的策应下，指挥工人起义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矿警队，没放一枪，没伤一人，就从矿警手中夺得50多支长枪和数百发子弹，随后宣布起义。这次起义是当时发生在湖南境内唯一的一次声势较大的工人独立的武装起义，史称“水口山起义”。

水口山起义后，宋乔生带领工人离开水口山，开赴位于耒阳、衡阳边界的桐梓山，与那里的农军会合，成立了桐梓山工农游击队。不久，根据朱德的指示，这支游击队伍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独立第三团，宋乔生任团长，谢翰文任党代表。水口山工人夺枪转移桐梓山后，常宁的反动势力、县团防总局副主任、保安队长肖宜春疯狂报复水口山的工人，他们逢人便杀，杀死无辜矿工124人，烧掉房屋数十间。惨案发生后，激起了百姓的强烈反对。2月24日，宋乔生决定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用独立团的小股力量将该反动民团的队伍引出水口山，主力杀回水口山矿区，再次夺取了水口山矿警队50余支枪，处决了罪大恶极的矿局局长余焕东，捣毁了矿局办公大楼，烧了松柏火车站及停泊在岸边的汽船，当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当部队离开水口山矿区时，又有200多名矿工参加了独立第三团的队伍。

水口山工人在宋乔生的带领下，两次夺取了水口山矿警队的枪支，壮大了革命力量，打击了反动派的嚣张气焰。独立团在桐梓山活动期间，又发动周围农民打土豪劣绅，打击反动团防，工人农民实行大联合，“这种由工人、农民联合组成的革命武装，是湘南起义中的一个创举”[4]P109。更为重要的是，这支拥有千余人的工农武装运用游击战术，打击和牵制了从衡阳向湘南起义部队进犯的敌军，有力配合了湘南起义。

二、激流归大海：八百矿工上井冈

1928年3月中旬，“宋乔生按照朱德关于桐梓山活动区域太小，不宜长期坚持下去，要尽快转移的指示，率领中国工农红军独立团奔赴耒阳县城，参加了朱德的队伍”[5]P115。朱德迎接了这支队伍，“朱将军听到消息便走出他在耒阳的司令部，到街头迎接矿工。他们中有几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生怕不让参军，故意装成又高又大的样子，这些孩子已经当了三四年矿工了，每天干活时间和其他成年矿工一般多……这些‘小鬼’们——这是对孩子们的亲切称呼——就在部队中成长起来，以后成为干部，把全部生命奉献给了革命”[6]P258-259。

湘南起义吸取了南昌起义的经验教训，把武装斗争与农民运动紧密结合起来，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的反动统治，特别是威胁了湘粤两省的敌人。3月底，湘桂战争结束，蒋介石策动湘粤两省敌军向湘南的革命力量进行“会剿”，敌人调动近9个师的兵力，准备对工农革命军实施南北夹击，在这危难之际，湘南特委却推行中央“左”倾错误思想，实行所谓的“焦土战略”，结果民心顿失，中间分子反水，革命势力受到极大的削弱。“就这样，在敌人过于强大兵力的猛烈攻击下，在湘南特委‘左’倾政策的影响下，轰轰烈烈的湘南总暴动到三月底归于失败。”[7]P142

朱德、陈毅为了保存实力，果断地决定将起义军分两路撤出湘南，向毛泽东领导创建的农村革命根据地——井冈山地区转移。4月上旬，朱德率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主力和耒阳新成立的第四师，经安仁、茶陵向井冈山靠拢，4月20日，与陈毅率领的资兴第三师、郴县第七师的队伍在湖南酃县沔渡会合，而后两人率所部万余人先后退入井冈山根据地的中心——宁冈，毛泽东率部阻敌在掩护湘南队伍顺利到达井冈山后，也从酃县回到了宁冈。

1924年4月28日，朱毛两支军队在宁冈龙江书院会师。两支革命武装的会合，标志着中国革命的新起点。朱毛会师后，朱毛两部合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6月根据中央指令改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决定设三师九团的军队序列，成立了军委，并选举毛泽东担任军委书记。在这个序列中，有一个军部直属的特务营，营长就是宋乔生，这个营的主力就是水口山的工人。朱德在后来的回忆中就说：“水口山曾经发生了工人暴动，大余的钨工发生了暴动，这些工人很多都参加了红军，我们把水口山的工人同志组成了一个特务营。”[8]P123而当时的湖南省委巡视员杜修经在1928年6月15日给中共湖南省委的报告中，在谈到了红四军中党的组织情形时说，“另外还有一个特务营，系水口山工人编成。”[9]P141在偏僻的井冈山组建而成的特务营是我军历史上的第一个特务营，根据《从井冈山到北京——警卫一师前身中央警备团警卫纪实》记载，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特务营正是中央警备团的前身。

年少时在水口山当工人的耿飚，1991年来到曾经生活过、战斗过的常宁县水口山铅锌矿视察工作，他深情地说：“水口山矿工对中国的革命贡献很大，800多人上井冈山，这些矿工很守纪律，打仗很勇敢，可是后来大部分牺牲了！”

三、井冈山斗争：水口山工人发挥了重要作用

井冈山的斗争艰苦卓绝，水口山的工人上山后，跟着毛泽东、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在建立和扩大农村革命根据地的过程中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根据所查的资料来看，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担负着保卫军部和首长安全的警卫工作。特务营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毛泽东、朱德等领导的安全工作，而在中共湘赣边界第一次代表大会、永新联席会议召开时，领导安全和会务保卫工作也是由特务营担负的。特务营的出色表现得到了领导同志的赞赏，朱德就盛赞水口山工人的素质可以与“铁军老战士”相提并论。同时，作为边界红军主力队伍之一，水口山的工人参加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反抗国民党军多次“进剿”、“会剿”的战斗。如1928年5月中旬，赣敌第三次“进剿”时，毛泽东、朱德采用“声东击西”之策，由三十一团、二十八团奔袭高垅(谭延闿老家)，以调动永新之敌，三十二团、特务营在新老七溪岭阻敌，在打下高垅后，二十八团衔枚疾进，折回永新，在草市坳打了个伏击战，然后乘胜追击，二占永新，打破赣敌第三次“进剿”。

二是发挥自己专长，修理枪械，制造武器。“在井冈山茨坪建立的红四军军械处，由水口山工人宋乔生负责，以水口山工人为主，招收周围铁匠艺人参加。”[10]P33军械处全靠自力更生，自己上山烧炭，自己到外地挑铁，工作非常艰辛。为了打仗的需要，工人总是夜以继日地忘我工作，为红军修理枪支，制造长矛、大刀，同时还扩大生产项目，制造土炮等，解决当时红军、地方武装部队严重缺乏武器的困难。军械处的创办为部队及地方武装修造了大批枪支武器，提高了红四军的战斗力，成为我军最早的“兵工厂”。

值得一提的是，水口山工人在黄洋界保卫战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1928年8月下旬，湘赣敌军趁我红军主力未归，调兵遣将，以四个团的兵力向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二次“会剿”，红三十一团团长朱云卿、党代表何挺颖以不足一营的队伍，带领广大人民群众抵抗敌人。黄洋界保卫战开始了，这场激烈的战斗从30日早晨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关键时刻，红军将在茨坪军械处修理好的一门迫击炮迅速抬上了黄洋界，向敌人接连发射了3发炮弹，前两发是哑炮，而第三发正好落在敌人的指挥所爆炸，敌人误以为红军主力回山，不敢恋战，逃回湖南去了。毛泽东在迎接兵败湘南的部队返回井冈山途中，欣闻黄洋界保卫战的胜利，挥笔写就雄壮的史诗《西江月·井冈山》，词中最后一句写道：“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毛泽东非常看重这次战斗，这在《井冈山的斗争》中可见一斑：“八月三十日敌湘赣两军各一部乘我军欲归未归之际，攻击井冈山。我守军不足一营，凭险抵抗，将敌击溃，保存了这个根据地。”[1]P61而发挥作用的这门迫击炮就是经水口山工人连夜抢修好送到前线的。

三是宋乔生成为了井冈山时期的重要领导人物之一。宋乔生在常宁水口山时组织工人罢工，又发动了水口山起义，率部参加朱德的队伍上了井冈山。由于宋乔生政治立场坚定，又具有丰富的革命经验，他被毛泽东委以重任，在军委、前委中担任过重要职务。宋乔生是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23位军委委员之一，任军部特务营营长。1928年7月，为增加武器，充实军械处的力量，毛泽东又委派他兼任红四军军械处处长。11月6日，重新成立前敌委员会，当选为前委委员。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中写得很清楚：“前委是十一月六日重新组织的，依中央的指定，以毛泽东、朱德、地方党部书记(谭震林)、一工人同志(宋乔生)、一农民同志(毛科文)五人组成，毛泽东为书记。”[1]P77然而令人扼腕的是，1929年1月，随朱毛主力下井冈山，宋乔生在江西大庾县同敌作战时，为掩护战友而壮烈牺牲。毛泽东多次赞扬宋乔生的革命精神和才能，直到全国解放后还对张琼同志(即朱舜华，解放后曾任上海市虹口区副区长)提到他说：“宋乔生组织能力很强，带了许多水口山工人上井冈山，很有功。”[2]P46

四、整编加入二十八团：继续战斗的水口山工人

水口山工人在井冈山斗争中发挥的作用较大，但是这个英雄的群体却在红军主力冒进湘南的“八月失败”后，整编加入红二十八团。从此，他们跟随朱毛，继续浴血奋战，铸就辉煌。

朱毛会师后，红军力量顿时增强，特别是击破赣敌的二、三、四次“进剿”后，边界进入全盛时期，但是胜利的局面却很快被破坏，终导致令人痛心的“八月失败”。当时，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来到井冈山，传达湖南省委的指示，机械地要求红四军执行“省委决定四军攻永新敌军后，立即向湘南发展”的命令。党的湘赣边界特委、红四军军委和永新县委的联席会议，不同意湖南省委的错误主张。毛泽东、朱德、陈毅等人同湖南省委的错误主张进行了抗争。但是湖南省委派来的边界特委书记杨开明，不顾联席会议的正确决议，乘毛泽东远在永新之机，跑到酃县，找到在这一带活动的红军大队，利用二十九团(系湖南宜章农民)士兵严重的思乡观念，怂恿他们向湘南冒进，二十九团则以湖南省委命令为借口，极欲回湘。朱德、陈毅也不能控制局面，为顺应军心，避免红军大队分裂和走上极端之路，同时也担心二十九团孤军深入，被敌击破，决定一同前往，出击湘南。

红军大队从酃县沔渡出发，二十九团归心似箭，日行百里，二十八团和特务营在后面拼命追赶。杨得志回忆说：“于是，红四军大队就在7月17日，由酃县出发了。二十九团在前，朱军长率特务营和二十八团跟在后面走，当时，我在特务营三连当战士。”[11]P146二十九团先开进郴州城，与范石生的部队先交上了火，红军大队打入县城后，二十九团一些战士疯狂东奔西跑，乱拿东西，私自离开战斗群体。傍晚时分，敌军反扑，结果队伍完全溃散，损失惨重，二十九团从此不复存在。红军主力冒进湘南后，导致边界遭受极大损失，“被焚之屋，被杀之人不可胜数”，史称“八月失败”。

朱德、陈毅率队伍离开郴州，到达汝城时，队伍进行了整编，特务营——这支主要由水口山工人组成的官兵加入了红二十八团。杨得志回忆说：“部队离开郴州，连夜向东进。走到汝城北面，进行了整编，军部特务营和二十九团的一部都编在二十八团，我被编到三营九连。”[11]P147亲历者肖克也回忆说：“二十九团全部一共只有一百多人，八九十条枪。住了天把，全军又退到资兴的龙溪洞(那是山区，一块开阔地有三四个村子，就叫一个洞，在资兴、桂东汝城之间有龙溪十二洞)，就把二十九团的一百多人编到二十八团。同时，把军部的特务营也编到二十八团去了。宋乔生是特务营营长，水口山工人，特务营改编后，他就到军委工作去了。”[11]366-P367杨得志是当时特务营的战士，肖克是“八月失败”的亲历者，由此可见特务营整编到二十八团，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为什么要把特务营整编到二十八团？笔者认为有以下两个理由：一是由于长期战斗人员减少的缘故。特务营奔赴井冈山后，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迭经巨战”，如在攻打永新，新老七溪岭、龙源口等战役中，许多人已壮烈牺牲，队伍人数锐减。二是由于“八月失败”的直接影响。红军主力冒进湘南，兵败郴州，二十九团的建制从此取消，二十八团也受到一定的损失，特务营也受到了损失，为了提高红军队伍的战斗力，必须将分散的力量聚集在一起，特务营人数不多，自然就要加入二十八团了。这也导致了后来更多的人回忆起的是二十八团等主要队伍，水口山工人则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了。

但朱德对这支队伍却记忆犹新。美国著名记者史沫特莱采访朱德后，在她的作品《伟大的道路：朱德生平和时代》一书中，她写道：“朱将军在1937年谈起这批矿工的时候，有许多人还在他的部队里，并且成了军事指挥员或政治领导人。他们的领袖宋乔生则在战斗中阵亡了。”[6]P259

五、结语

水口山工人在井冈山斗争时期的地位和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水口山工人从举行大罢工失利，攻占城市失败，到后来策应湘南暴动，跟随毛泽东、朱德参加井冈山的斗争，走上胜利之路，水口山工人武装斗争的经历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毛泽东“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道路的正确性。水口山800壮士跟着朱德、陈毅上了井冈山，在朱毛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带领下，走在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大道上，这正是一条适合中国国情和中国革命实际的正确道路——井冈山道路。

二是水口山工人为井冈山斗争输送了武装力量。红四军刚成立时，组建了以水口山工人为主的直属军部的特务营，选择他们组建特务营，可见这是一支政治立场坚定、思想觉悟高、各方面素质较好的革命队伍。特务营官兵听党指挥，不怕牺牲，一次次完成艰巨的任务，确保军委和首长的安全。水口山工人在参加井冈山的多次有名战斗的同时，发挥自身特长，修理军械，在著名的黄洋界保卫战中也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当红军主力冒进湘南，遭受重大损失后，特务营整编加入二十八团三营，壮大了二十八团力量。水口山工人在井冈山这块红土地上，奉献了自己的全部，他们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大多数人虽默默无闻，但历史永远会记住他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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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湘赣革命根据地工人运动史编写组.湘赣革命根据地工人运动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

[11]罗荣桓，杨得志等著.亲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M].南昌:江西出版集团,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