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 甄 (湖北师范学院美术学院 湖北 黄石 435002)
百里挑一,绘画的纯熟技法,一百个人当中可能有一人具备。而不同凡响、匠心独具的想象力,也可能是一百个人当中一人拥有。然而世事并非如此巧合,绘画技法娴熟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想象力与众不同的那个人。于是,只拥有绘画技能的那个人,成为了一所普通美院里的学生。只有想象力却仿佛连正确透视关系都不怎么懂得表达的那个人,成为了一个叫做亨利.达杰的人。他被誉为二十世纪美国最著名的自学成才艺术家,界外艺术者,人称为最接近于当代的“波普主义”的画家之一。他不属于任何流派或主义,就是放在今天的后现代主义绘画阵营里,他的才华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在2008年9月,美国民间艺术博物馆为他举办了一个联展——“当代艺术与亨利·达杰”。在达杰日渐受到国际艺术界广大人士关注后,他这种“天然去雕饰”的原生风格水彩也给一大批圈内画家带来影响,著名的有贾斯汀·库兰、季云飞和艾米·卡特等,其中还有一位成就与名气广为人知的艺术家——村上隆,他不仅对亨利·达杰的界外艺术十分推崇,后期还因此设计出一系列项目,如“Kiki Kaikai”活动以及“幼稚力宣言”。
亨利·达杰(1892——1973)一生从事着一项从头到尾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原生艺术事业,孑然孤身隐居在美国芝加哥一座二层小楼的顶阁中,六十年如一日、仿佛从未感觉过疲倦一般地经营出一生的水彩作品:其中一部是三百页的手绘长篇故事集,作品名字超长:《薇薇安女孩儿们的故事,由儿童奴隶起义引发的不真实的王国战事——格兰迪科与安吉利尼安之间的战争风暴》。每一页画作几近长3米,同时画家配以一万五千页由打字机密不空行打印出的故事文稿。他的作品从来没有以任何形式对外展览或出版过,在他病危之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喜欢画水彩,更没人会猜想到他的画稿数量之多是如此惊人——整整堆满一个房间,铺天盖地。撇开亨利.达杰的这部作品内容的复杂性不谈,单从其创作历时之久和产量之巨,让人除了佩服他对绘画的数十年专心致志,还会想一个问题:以这种方式用水彩表现,算是“很专业”还是“很不专业”呢?
翻开这部讲述儿童奴隶起义的水彩图稿,印入眼帘的,分明是神似达达主义画派采用的拼贴手法所炮制出的一个个薇薇安女童身影,她们便是这个亨利·达杰的水彩不实之域里面的主角。整体故事画面充满奇异幻想,亨利·达杰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故事,关于在“不真实的王国”里一场战争过后,薇薇安女孩儿们的家乡被格兰丁利尼亚人的暴君所统治,孩子们常常被化身成绝对权威、军队将领、衣冠禽兽的博士折磨奴役、虐杀致死(恐吓威胁,剖开内脏,赶尽杀绝,血腥四溅),甚至活着的时候在画面上都经常是裸露地出现(躯体下部长有男性阳具),而且很多是被吊在树上拷打,或作基督被钉架上受难状,也有学者研究说一切像是殉道者的场面。她们由向天主求救、集体大逃亡到一致团结起来拿起武器(此处画面情景与紧张情节让人联想到亨德里克·威廉·房龙的名著《伟大的逃亡》场景),一群赤身儿童在七个“薇薇安魔头女孩儿”带领下一同崛起,集结反抗成人世界的恶势力。
绘画语言是观念的物质媒体,这是一部充满激烈情节斗争的以巨型史诗般手法,通过貌毫无经受过绘画专业训练的手笔所描绘出来的极度个人主义作品。如同抽象表现主义的先驱者阿希尔·高尔基他的绘画一般“充满了隐喻的联想”,我们只能从窥探角度踮起脚地走进这个“王国”,他不像一般正常的系列插图故事有明显的框架和内容主线供以受众解构之,其冗长的章节、创作者内心的絮叨和奇怪独白、一路诸多的意外产生和干扰项又让人无从把握其核心。因为画者在最后,还为他的故事提供了两重结局:一为薇薇安女孩儿们圣战的胜利,一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义终究不敌邪恶……在这不实之域里,有苛于虎非人道的暴政,就有巾帼英勇铿锵的起义;有血腥残酷的暴力蛮横,就有仁慈大善的福音之光,画者无处不在运用到艺术上的对比手法。
亨利·达杰绘画的手笔不仅像施维特斯的拼贴艺术一样给人琐碎、翻来覆去的重合感,他的线描加水彩画法渗透出纯天然的别致感。这个绘画外行人士善于收集废旧杂志和时刻留心于生活日报上的广告印花,细心地将之分门别类进行归纳再巧用平涂技法,为作品制造出拼贴之感。行不通的话就用原始人一样的笨办法把脑海里浮出的图像,通过寻找近似纸面形象,小心翼翼机械地复制下来,去放大或缩小到画册里。遇到实在画不出的物体,亨利.达杰无法像当年的安格尔一样,画不出人物衣袖了就雇辆马车跑到卢浮宫去看一看,历史上伟大的名家们是怎么表现的,达杰只好跑到街边的杂货铺去拍下各种生活用品小玩意儿的照片,拿去放大后临摹出他所需要的那个物质形象。
然而今日一切作品浮出于世,全赖一个人不懈的挖掘工作。是他,首度意外发现这个“隐士”房间里堆积如山、海量得让人感叹的水彩画作,并凭藉自己的艺术直觉和相当的鉴定眼光相信要是公开达杰的这些遗作,一定会在本世纪艺术圈内引起重大反响。他是达杰生前的房东叫内森·勒特内,他的工作本职是一名摄影师。
德国哲学家W·沃林格的著作《抽象与情移》认为:在美术创作过程中,往往因人与环境之间存在定量冲突,人易感受到空间的广大与现象的紊乱,心理上会对空间怀有本能的恐惧并感到难以安身立命。人的心灵既然不能在变幻无常的外界现象中求得宁静,便只能到美术的形式里寻找慰藉。从画面上看,我从不认为达杰是个灵魂孤单的人,反而正是因为他怀有太多的爱和过于旺盛的生命力,才需要艺术创作途径来充当情感的宣泄。只是他活在这个世上却一直以来并不谙熟这个星球人类一般表达情感的普通方式,所以才造就了自闭等的心理困境。苏黎世达达画派中一位极重要的美术家汉斯·阿尔普说道“应该允许本质的、自发的东西以最大的自由发挥作用。”达杰的一生中虽贫困,但在这个不真实的王国世界里,历史完全由他一颗童心所谱写。达杰像一个紧握水彩笔的上帝,赋予了这个国度里一群薇薇安女孩儿欢声笑语,在苍白贫瘠的纸本上添一抹色彩,便跃跃而生出一个角色,他用水彩为艺术角色创造出对白的意义。
西方的原生艺术也叫“天真画派”(即界外艺术),不经觉间已走过漫长的一百个年头,它已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研究圈子和培植土壤以及推广机制,至少可以说给这帮“原生艺术家”提供了不定型的表现平台,例如越来越多画册出版是专门展示像亨利·达杰、草间弥生【日】这样一类原生画家的作品。而中国的原生艺术创作者“要么可能被锁在精神病院中等待康复治疗,要么就在糟糕的社会条件下用不入流、不起眼的艺术手法消磨着一生”,他们走向的是一条没有出路、永不见光日的死胡同。村上隆曾经“揭穿”:顶级艺术的秘密不过是能够随机应变地“创造惊奇”并显现给世人,从这个意义来说,亨利·达杰是用他的一生创造了一个拙稚沉重的惊奇。我们很难知晓亨利·达杰生前从自己的水彩创作中得到多少安慰,也不能肯定他身后的成名能否给他苦难的灵魂以救赎,但可以相信的是,亨利·达杰的艺术及荣耀是一道光,能够照亮无数个卑微的原生创作者。
[1]摩尔根.《古代社会》.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
[2]何清.《现代与后现代》.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4年版
[3]罗一平.《美术概论》.岭南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
[4]冯斌.《从材料到观念》.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4
[5]苏百钧.《当代名家艺术观》.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