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珍,裴 蓉,王抗战
(天水市中医医院,甘肃 天水741000)
施今墨(1881-1969),浙江萧山县人,著名中医学家,北京四大名医之一。自幼承舅父河南安阳名医李可亭先生亲授,刻苦攻读。其从事中医工作六十余年,疗效卓著,对失眠症的治疗尤具独到见解[1],兹将笔者整理所得介绍于下。
施师认为失眠是临床常见症状,既可单独出现,也可由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慢性肝炎等疾病所引起,以病因而论,下列因素皆能导致失眠[2]。
素体虚弱,禀赋不足或久病及肾,肾阴耗伤,肾水亏乏于下而不能上升,心火独炎于上而不能下降,心肾不协调,水火不既济,阴阳相暌隔,故不能成寐。
心主血脉,主神志。《灵枢· 本神》云:“心藏脉,脉舍神。”《灵枢·营卫生会》又云:“血者,神气也。”心主血脉与主神志二者在功能上密切相关,若心血亏虚,血不上荣,心神失养故不得眠。
脑为髓海,肾主骨生髓,脑与肾密不可分;“劳伤肾”,用脑过度则伤肾气,肾亏则脑不足,元神失养,遂不得安睡。
五志过极,郁而生火,心火偏亢,阴阳不调,热扰神明,故而不寐。
《素问·生气通天论》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温病后期,余热灼津,或大病久病,心阴暗耗,阴亏津少,则无以养心,心虚则神不守舍,难以入寐,或忽寐忽醒也。
阳入于阴始能安眠,今阳虚,阳不得入于阴故不眠。张景岳说:“阳有所归,神安而寐……阳为阴抑,则神不安,是以不寐。”
《素问·逆调论》云:“阳明者,胃脉也,胃者六腑之海,其气亦下行,阳明逆,不得从其道,故不得卧也。下经曰:胃不和则卧不安。”所以胃热、胃实、胃虚皆令人不得安眠。胃热多由食积不消生热,扰乱心神以致不眠。胃主卫,胃实则卫气盛,胃气独胜于阳,不得入于阴(营),则昼不精夜不寐。若胃虚亦不眠,以其虚,则胸中似饥,若无所主,得食则能卧。
肝胆相连互为表里,肝主谋虑,胆主决断,思维意识与肝胆密不可分。胆热、胆寒、胆虚皆可影响于肝。胆热则肝阳(火)亢盛,上扰清窍故不寐;胆寒则肝虚阴抑,血不归于肝则难成眠;胆虚则决断无权,遇事易惊,神无所归,虑无所定,入睡不易。
肝藏魂,主疏泄,性喜条达舒展,五志七情太过与不及皆可影响及肝,以致调节失常,出现气机与情志的抑郁或亢奋,肝不藏魄,魂不守舍则惊骇多梦,夜卧不安,梦游梦呓。施氏认为此一类型最为多见,原因复杂,隐晦变幻,不易究诘。
失眠日久,或素体偏瘀,或它病迁延,“久病入络”、“久病必瘀”。心络瘀阻则心神失养,脑脉瘀阻则元神失养,心脑气血凝滞,阴阳失调,神机不宁而致失眠。有学者对失眠患者体质调查认为,50%的失眠患者为血瘀质[3]。
此外尚有思虑劳倦伤脾不眠者,气血双亏不眠者,施氏皆归属于上述各类型之中。
失眠一症,施氏经多年临床观察将其归结为入睡不能;睡眠时间短,醒即不能再睡;时睡时醒极易醒觉;似睡非睡,乱梦纷纷四种情形。临证首辨阴阳的盈亏、平秘协调及水火既济;次辨气血的刚柔顺逆、虚实及气滞血瘀情况;再辨寒热的性质、偏盛偏衰及寒热的兼夹。施氏认为失眠多属慢性疾病,以虚证多见,且多虚中夹实;虽病因极为复杂,临床表现各异,若以阴阳气血寒热虚实为统领,则执简驭繁,纲举目张。
施氏强调失眠病位涉及心、肝(胆)、脾(胃)、肾(脑)等脏腑,表现为相关脏腑阴阳气血寒热的失调。但就临证所见,很少一脏独病,多为诸脏(腑)功能失调,相兼为病,尤与心脑关系为密切。人的精神意识活动虽以魂、魄、意、志、神五种功能形式归属于五脏,但都是在心的统领下发挥作用的;《素问·灵兰秘典论》云:“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所舍也。”同时,因“脑为髓之海”,“头为精明之府”,明代李时珍更明确提出脑与精神活动有关,谓:“脑为元神之府。”心脑共同主宰着人的精神神志活动。因此,施氏认为失眠虽病因、病位各异,但病机传变均与心脑阴阳失调,神机不能守舍有关。现代研究证明,心脏不仅是血液循环器官,也是一个内分泌器官,可以分泌心房尿钠肽和脑尿纳肽,参与血压、水电解质平衡的调节。其中脑尿纳肽广泛分布于脑、脊髓、心、肺等组织,以心脏含量最高[4]。有关心磁场与脑磁场研究认为,心磁场比脑磁场大近百倍,心磁场可以干扰、调控脑磁场而达到调控人的精神、意识和思维活动的目的[5]。上述研究结果均为“心主神明”提供了有力支持。
施氏强调失眠因其病因病机错综复杂,证型每多兼夹,且随着病情演变及药物治疗干预,症状不断变化,证型也不断变化,临床当谨守病机,分辨证型的主次及兼夹,善于把握主要矛盾,圆机活法,随病施治,切忌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如治成某失眠案,前后共诊21次,历时半载,首诊辨为心肾不交,服药过程中,屡有反复,新病旧疾,变幻繁多,时发脏躁,倏现阴虚,乍见胆热,旋又阳虚,忽而心火亢盛,忽而脾胃不和,施师随诊变法,应对灵活,辨证数种,主方共用12首之多,几乎集治疗失眠诸法之大成,可谓典型病案。
施师强调,失眠治疗,调阴阳,理气血,治脏腑,和营卫,方法众多,重在辨证明确,方能触类旁通而收效,兹将其治法方药概述如下。
交通心肾法:常用方为酸枣仁汤、交泰丸或枕中丹及《理虚元鉴》之养心固本汤,以交其心肾,济其水火,调其阴阳。
养血安神法:常用八珍汤合朱砂安神丸、磁朱丸以安其心神。若系虚寒,则宜用《证治准绳》之远志饮子或十四友丸以补之。
补肾壮髓法:肾水亏虚,则用六味地黄丸、杞菊地黄丸、麦味地黄丸以滋肾水,参以枣仁、龙骨、牡蛎等以收敛之。若为肾阳虚见梦遗及阳萎虚怯者,则宜用十全大补汤、三才封髓丹、五子衍宗丸、肉苁蓉丸及还少丹之属。
清心降火法:常用方为黄连阿胶鸡子黄汤、百合知母汤、栀子豉汤。
滋阴宁神法:常用药为麦冬、天冬,女贞子、旱莲草、玄参、阿胶、天花粉、石斛等味以滋其源,参以龙骨、牡蛎、龟板、鳖甲等宁神之品。绮石老人有言:“专补肾水,不如补肺滋其源。”此治本之旨也。
扶阳抑阴法:阳虚不眠者,以益气为先,气属阳,益气即所以补阳,宜用人参、黄芪、怀山药、石莲肉以固其本,亦即绮石老人“阳虚之治所当悉统属于脾也”之意。常参以紫河车、鹿角胶、淫羊藿、潼蒺藜、五味子等扶阳益元之品。
导痰化滞法:胃热不眠,胃实不眠多系痰火食积为患,宜用半夏、茯苓、黄连、枳实、石菖蒲以导痰化滞,参以陈皮炭、青皮炭、莱菔子、蒲公英、玫瑰花、厚朴花消食通便。王肯堂之治失眠以理痰为第一要一,盖即指此。
建中和胃法:胃虚不眠常以半夏秫米汤合异功散或归脾汤、桂枝龙牡汤健脾益气,和胃安神。
清肝宁胆法:胆热不眠者,常用温胆汤去生姜,仿陈修园之意以清胆中之火,甚者加龙胆草以折其势,火退胆宁。
温胆散寒法:胆寒不眠,胆虚不眠者,常用千金温胆汤以运脾散寒,安胃祛痰。施师指出方中生姜功在散寒,兼振脾阳,胆寒散、脾阳振,自能入睡。
疏肝解郁法:肝为五志七情所扰不眠者,常用逍遥散、炙甘草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十味温胆汤、诸复脉汤之类。若因肝虚所致者,可用《本事方》珍珠母丸。
化瘀通络法:瘀血内阻,脑络不畅,元神失养所致失眠者,常用旋复花汤、逍遥散。若兼冲任不调者以胶艾四物汤养血调经。
上述分型及治法是笔者对施师之治例进行分析、归纳而提出,不能全部概括施师的立法、组方与用药。先生临证常以一法为主,数法合用,处方时非常注意计算药物的比例,主次搭配别出心裁。他说:“组方用药,比例恰当,首先在于辨证精确;辨证精确组方用药不注意比例安排,疗效就差,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2]同时,对失眠患者又注重心理劝导,提倡兼习气功和适当体育活动,动静结合,使脑和各脏腑均得到修养和调节,辅助药力,更为有益。
药对的配伍是施师临床用药的鲜明特色,其内容丰富多彩,涉及内、外、妇、儿诸科,用于治疗失眠,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和针对性,笔者以法分类,将其常用药对归纳如下[6]。
适宜于阴阳气血亏虚,心神失养所致失眠,常用药对为:茯苓、茯神;茯神、麦冬;生枣仁、熟枣仁;酸枣仁、柏子仁;远志、石菖蒲;百合、知母。
适宜于邪热扰心,或阴虚火旺失眠之症,常用药对为:酸枣仁、栀子;半夏、夏枯草;黄连、肉桂;黄连、阿胶;刺蒺藜、白薇;秫米、半夏;栀子、淡豆豉。
适宜于肾精亏虚,髓海不足,阴阳失调,元神失养所致失眠,常用药对为:女贞子、旱莲草;何首乌、刺蒺藜;甘松、鹿角霜;刺蒺藜、潼蒺藜;仙茅、仙灵脾;补骨脂、胡桃肉。
举凡痰浊、瘀血、食积、郁火诸邪扰心及阴阳失调,心神魂魄躁动不宁所致失眠者,咸可用之,常用药对为:龙骨、牡蛎;紫石英、紫贝齿;龙齿,紫贝齿;石决明、紫石英;珍珠母、磁珠丸;朱砂、琥珀。
上述配伍或一阴一阳,或一气一血,或一脏一腑,或一开一补,或一清一润,或寒温并用,或升降兼施,配合巧妙,有互相依赖,相互制约,防其偏胜,相得益彰之功效。
总之,施师治失眠,以病因而论可分为心肾不交、血不上荣、脑肾不足、阴虚阳亢、阳虚阴抑、胃热、胃寒、胃虚、胆热、胆寒、瘀血内阻等十余种,虽病因不同,如以中医辨证分析亦不外乎阴阳、寒热、气血、虚实,且与脏腑关系颇为密切,尤以心脑之关系更应重视。至于治法,调阴阳、理气血、治脏腑、和营卫,方法众多,要在辨证论治,随证变法,应对自如,其组方灵活多样,丰富多彩,用药按比例搭配,独具匠心。同时,重视药对的使用,特色鲜明,疗效卓著。
[1]黄树则.中国现代名医传[M].北京:科学普及出版社,1985:63-68.
[2]祝谌予,翟济生,施如瑜.施今墨临床经验集[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142-171.
[3]闫雪.试论中医体质与失眠的关系[J].中医杂志,2011,52(10):832.
[4]徐雅,李澎涛,李卫红,等.再论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J].中医杂志,2009,50(3):269.
[5]A.H.克罗默.物理学[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0:400.
[6]吕景山.施今墨对药临床经验集[M].山西:山西人民出版社,1982:216-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