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2013-01-01 00:00:00李治邦
鸭绿江 2013年6期

李治邦,1953年5月出生于天津,河北省安平县人。1970年入伍,1978年转业到天津市群众艺术馆工作,现任馆长。天津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主任,研究馆员,文化部优秀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随笔集多部,发表中短篇小说二百余篇,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选载。

邵静刚一上班,走进龙飞房地产公司的大楼就被总经理姜祖德生气地召来,质问道,你丈夫马克飞私下调查公司清除钉子户的事情,这么机密的情况知道的只有几个人,我怀疑不会冤屈你吧?邵静使尽浑身解数解释,姜祖德就是不听,还不断高声威胁邵静。他青筋暴跳地吼叫着,要不你立即去公司的重庆工地,要不你就给我立即辞职!最后,姜祖德甩给邵静一摞照片,脸色青紫地说,你看看,这都是马克飞与嘉樱在重庆亲昵的照片。嘉樱是我的女人,你让马克飞给我一个脸面,也给你一个尊严。邵静看罢伤心欲绝,她没说话,选择了去重庆的工地。她黯然地回到办公室,桌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她知道这是姜祖德找人插的。姜祖德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发现谁背叛了他,就给谁剁上一把匕首,寒光闪闪咄咄逼人。邵静愤恨之余把匕首拔出,放进挎包摔门走了。

在公安局长那儿最漂亮的不是女人,是刑警队队长马克飞。他一副女人相,皮肤很白,如豆腐刚出屉。腰身也很细,有好事者给他量腰围,竟然是二尺三。尤其是马克飞的眼睛是丹凤形,眼睫毛也如柳叶。马克飞的手很白皙,手指长长如嫩葱。有一个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跟他吃饭,看着他的手摆弄许久,说你的手不弹钢琴亏死了。局里人当面背后都喊马娘娘,马克飞很是恼火,也改不了这个称呼。马克飞厌烦自己这样,让他生气的是无法改变,尽管自己是个纯爷们儿,而且血性十足。马克飞办案子就是厉害,办一个成一个,而且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社面上都传他审案子,不多说话,说了就噎你的肺管子。你说话了,他不定抓住哪一句穷追猛打,让你防不胜防。江湖里有人要整治马克飞,因为他下手太狠太毒,你还没出血呢,骨头就已经赤裸裸地露了出来。这天,马克飞准备找助手大刘,谈论龙飞房地产公司派人殴打钉子户的事,大刘却先找到他,说姜祖德想见他。马克飞不解,问,你跟姜祖德什么关系?大刘不耐烦地说,你对谁都这种语气,我只是传达给你一个信息。马克飞不解,那他为什么能找你传这个信息?大刘说,我和姜祖德是老同学,姜祖德怕你不见他,委托给我不算过错吧。马克飞问在哪儿见,大刘说,姜祖德定在解放纪念馆。马克飞皱着眉毛,他不明白为什么选择在解放纪念馆,就问大刘,大刘说,你去问他呀。马克飞说,我就问你。大刘说,姜祖德的父亲是解放这座城市的英雄,后来是咱们公安局的第一任局长。马克飞淡淡一笑,说,他把我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也不想想我是谁!

在解放纪念馆前厅的咖啡馆,马克飞与姜祖德见面了。姜祖德说,我喜欢英雄,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很困难,那时我就带着你老婆邵静。很多次我都快干不下去了,就到这儿来寻找做英雄的那种感觉。马克飞打断姜祖德,问,你叫我到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些话吧。姜祖德微笑着回答,那就开门见山,我希望你别揪着我不放,干房地产的没有不为清除钉子户犯愁的,也没有单枪匹马干的,总会有靠山。我不想做出格的事,但手下人做了,我也无法挽回。马克飞说,你的人打断了人家所有肋条骨,而且不是一个人,一家统共四口人,你的人打了三口,其中最小的才十几岁,你的人真下得去手。姜祖德叹口气说,我的人就是素质低,我已经把其中的阿强扭送到你们那儿了。你能不能看在我提携你老婆分儿上放我一马,我肯定会报答你的。马克飞冷静地说,这不是你我之间的问题,我懂得报恩,我也知道你器重我老婆,我不该恩将仇报。但我是干警察的,还存在着公道二字,你比我聪明,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姜祖德说,你知道我当过兵守过边防,我现在给这座城市每年上交利税八千多万。马克飞说,你对我说不着这些功绩,我只管我的事。姜祖德不再说什么,他把马克飞带到一个小桌前,举起在桌上的两个酒杯,邀马克飞干最后一杯酒。马克飞问,什么叫最后一杯?姜祖德说,我是一个不愿意后悔的人,既然你不放手那就好自为之。两人喝完了酒,马克飞转身大步离开解放纪念馆,他听到后面响起了雄壮深情的《英雄》乐声。

马克飞提审阿强时,大刘始终在旁边。马克飞对阿强提问,是不是你指挥人殴打的钉子户一家人?姜祖德跟你说了什么,要不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阿强沉默着,却用眼角窥视着大刘,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阿强只字不透。这时记录员小华突然肚子疼,大刘无奈跟小华出去治疗。审讯室里只剩下马克飞和阿强,马克飞突然过去搜阿强的口袋,搜了半天没有结果,便质问阿强,你帮姜祖德拔除钉子户,已经造成两人重伤,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脑震荡。马克飞低声说,凭这条就够判你二十几年。阿强紧张了。马克飞又问阿强,你昨晚是不是用手机打电话了?阿强说,没有,一进拘留所就把手机没收了。马克飞换了话题,问,是不是你最早用棍子开始打的。阿强一口否定,说是钉子户先动的手,我现在后背还疼呢。后来我没看见是谁还手,我还喊别打了,劝他们别给姜总找麻烦。马克飞嘿嘿笑着说,好人都让你阿强当了,你写下证词吧,写错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阿强刚写完,大刘急匆匆地进来。马克飞已经把证词揣在口袋里与阿强开始闲扯了。阿强被带下去,大刘不满地说,队长,你不相信我对吧。马克飞说,你是我的助手,我凭什么不相信你。大刘瞪着眼睛,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什么屎!

天黑的时候,马克飞找到周局长,明确提出让阿强转移到另一个拘留所。周局长转动着手里的圆珠笔问,为什么呀?马克飞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这个拘留所跟龙飞房地产公司姜祖德有某种牵扯。周局长诧异,问,你有什么证据啊。马克飞说,我的线人告诉我,昨晚阿强用手机打电话,这个手机怎么进来的,后来怎么没有了呢?周局长说,你没有证据说是拘留所的人干的,充其量就是一个怀疑。周局长主持拘留所的工作,很护犊子。他责令马克飞不要再与任何人说这件事,说了就给处分!

马克飞吃了闭门羹,心里憋气,疲惫地回到家,房间漆黑一片。邵静根本没做饭,面若冰霜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回来。马克飞一踏进家门,邵静劈头就问,你为什么总跟我们姜祖德过不去呢,你跟他过不去就等于让你老婆我倒霉!马克飞感到诧异,邵静说,你是趁着我喝酒喝多了审问我,让我给你提供了阿强第一个打人的线索。马克飞说,我没有使用你的证词。邵静大发雷霆,说,你这样做想到我没有,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线人。姜祖德会报复我,我也有生命危险。她说完从挎包里掏出匕首摔在马克飞面前。马克飞很内疚,他看到邵静的眼角都是泪水,他最看不得自己的女人哭。邵静本要拿出马克飞与嘉樱的照片,但还是犹豫了片刻没出手。

转天一早,邵静刚走进公司大楼就被姜祖德传到办公室。姜祖德告诉她,现在公司因为钉子户的事情吃紧,所有中层干部的薪金缓发三个月,你自然在内。邵静回到办公室,听同事背后说,只是针对她,别的中层照发不误。

中午吃饭的时候,邵静看见不少同事都躲着她,餐桌上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平常都是人满为患。下午,一个好同事给她发短信,说,你在公司成了人们发泄的对象,都说是你出卖公司情报给了当警察的老公。一个平常不错的下属找到邵静,说前不久邵静托她买基金的五万元赚了钱,给了邵静一个卡。邵静问,卡里多少钱?下属喜滋滋地说,十万,赚了一倍的钱呢。在马克飞的熏陶下,邵静觉得情况不好,总觉得是个陷阱,但又不好说什么。她仔细研究基金的走向,没觉得这个基金能赚钱。在公司,邵静听说以前清除的钉子户最近又都给了赔偿金,所有的举动都让邵静产生了疑惑。

回到家,邵静看见马克飞躺在床上很难受的样子,邵静知道马克飞胃病又犯了。邵静生气地痛斥马克飞,你在外边是喇叭,回家是哑巴。身体有事了就往家里跑,没事了又看不到人。马克飞忙做暂停的手势,求饶道,我不想吵架,就想吃碗热面。邵静不情愿地到厨房给马克飞做面条,马克飞主动到厨房帮忙,从后边抱住了邵静,他觉得邵静的腰纤细了许多,久违的情调弥漫在厨房。邵静哽咽着,公司缓发她三个月的薪金,主要针对她,别人都有。马克飞安慰说,姜祖德找不到我的碴,就只能在你那儿发泄了。邵静觉得委屈。两个人沉闷地吃着面条,窗外的汽车声一直响着。邵静气愤地说起给钉子户赔偿金的事,说着说着就嚷了起来,这不明显是姜祖德在掩盖什么吗。马克飞让邵静别说公司的事,以免又闹线人的话题。

两个人吃饭后也不洗碗,在床上躺着。邵静发现马克飞枕头底下依旧放着孩子的照片,她知道马克飞想要个孩子有好几年了,不由得心一动说,今天我们要个孩子吧。马克飞笑了。他走到卫生间看邵静洗澡,那一身雪白的皮肤映得他眼晕。他说,你为什么活着,你天天上班跟玩命似的,还不是为了姜祖德。邵静洗完澡看都不看马克飞说,她到房地产公司,从中层干起,都是姜祖德一手提拔起来的。想当初姜祖德领着十四个人,筹资二十万元,一直到现在赚了十几个亿,公司规模扩大到二百多人,也不容易。检举他,邵静很矛盾,脑子里总在打架。

邵静坐在床上说想喝酒,马克飞只好陪着她喝。马克飞和邵静在酒精的触摸中产生了渴望,两个人重涉爱河。房间的灯暗了,邵静扔掉了她的睡裙,灰暗中隐约着一道白影……忙乱中,马克飞听到邵静一直在喃喃,爱你,真的爱你。这句话,以前他没听到过,都是他逼着她说的,但是,哪次邵静都说得很勉强。事后,马克飞真诚地问,我们能不能彼此信任地生活。冷静下来的邵静突然变得茫然,听着窗外噪杂的汽车声,说,我总怕你利用我或者出卖我!

夜深透了,邵静执意要出去逛逛。马克飞陪着邵静坐上出租车。在车上,邵静说要去她曾经经手建筑的一个高档写字楼。写字楼下,有个她十分喜欢去的星巴克,马克飞与邵静走到星巴克坐下。马克飞对这种幽静而西式的环境很陌生。他觉得这几年自己与邵静的生活方式有了差距。两个人正说着,看见姜祖德与嘉樱走了进来。马克飞示意邵静千万不要声张。邵静憋不住内心的好奇,因为姜祖德喜欢的这个女人嘉樱早就宣布离开他了,还从龙飞房地产公司调进了公安局的信访办。马克飞说,肯定还会有人来。没多久,马克飞看见大刘穿着便衣走了进来,他对邵静说,这就基本对上账了。

半个小时后大刘离开,姜祖德和嘉樱也离开了。邵静不满意,说,跟你在一起总有被窥视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邵静对嘉樱产生了怀疑,对马克飞说,嘉樱在外边大骂姜祖德,据说跟你还混得那么暧昧,这女人就是姜祖德的线人。马克飞示意她小点儿声,说,嘉樱只不过是姜祖德的雇佣者,她跟我纠缠就是想打探姜祖德的消息。邵静很苦恼,说,姜祖德给我看了你和嘉樱的照片,我没给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扔给马克飞。马克飞看了看,上边两个人交谈的姿势很小资,嘉樱的脸是正面,马克飞的脸是侧面。照片上,嘉樱的这张脸那么温情,眼睛里都是故事,马克飞也很投入。马克飞笑着说,照得不错。

邵静提出到写字楼的顶层出出闷气,说着带马克飞爬到了顶层,在这里能鸟瞰整个城市的斑斓夜色。邵静继续沉浸在伤感中,躺在马克飞怀里喃喃着,我和嘉樱在公司里曾经是好姐妹,无话不谈,怎么也想不到她背后却这么龌龊,居然勾引你当情报贩子。马克飞劝了几句,邵静又歇斯底里地指责马克飞,说,朋友之间的背叛会伤人,夫妻之间的背叛是会伤心的。邵静实在抑制不住,掏出一张照片悻悻地说,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你看你的手已经搂住了嘉樱的后腰,这个你不承认?马克飞说,她要摔倒,我那是搀扶她。邵静怒气顿生,我是傻子吗,还看不出你是搂着还是搀扶?两个人正说着,马克飞发现姜祖德已经站在了身后。马克飞挖苦地问道,那么晚了还有闲心跟着我们。姜祖德笑眯眯地说,我的下属总跟着你监视我,我觉得不正常。马克飞沉默地看着邵静。邵静淡然地说,我们俩口子出来放松,没有监视你。姜祖德撇撇嘴,那也不能这么巧就碰到我了吧。马克飞笑了,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姜祖德劝告马克飞,你抓谁都可以,但不要对阿强下狠手,他是我兄弟,该放的你就得放。马克飞笑了,我做什么了你就那么猜疑。姜祖德恶狠狠地对马克飞吼叫着,为什么始终抓住我不放,哪个房地产公司不对钉子户下手,我算是手软的。说完,马克飞说,你的人把人家打成那样,三口人都是重伤,所有的肋条骨都打折了,你跑得了吗!姜祖德指着邵静说,你怎么整我,我就怎么整你老婆!

姜祖德愤然地走了,马克飞感到浑身麻木。邵静处于极端痛苦中,她没有理会马克飞的拦阻,独自走了。马克飞在顶层迷了路,怎么也下不来,即便是下来后也在弯曲的楼道里找不到出口。他打不通邵静的手机,只好给助手小华打。他在昏暗的楼道里来回寻找着出口。小华出现后,才领着他走出迷宫。

邵静痛苦地回到家。马克飞坐在小华的车上到处游荡。邵静回到家就睡了。梦里,她发现有一只老鹰始终在追踪着她,一直把她追到楼顶。她站在楼顶才看见楼下都是水泥管子,当老鹰的尖嘴快啄到她的脑袋时,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下,她拼命回头才看清楚,是个没有五官的男人,像麻将里的白板。她的头往下坠,然后咚的一声才姗姗醒过来。她看见身边没有马克飞,就慌忙给他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华,一个很疲倦的女人声音传过来,你是谁呀。邵静问,我丈夫呢。小华悄声地说,你丈夫在我车上睡着了,我不忍心喊他。邵静不好发作,小华是全局最好的女刑警了,她为了追捕逃犯在悬崖旁受伤。三个逃犯趁机蹂躏了她,让她被迫摘掉了子宫。最后是小华把三个逃犯都一一抓捕归案。

第二天一早,马克飞去局里找大刘,准备再次提审阿强。大刘告诉马克飞,阿强昨晚已经转移到另一个拘留所。马克飞大怒,两只手不断地抖动着,小华吃惊他为何这么生气而不能自持,忙问大刘,怎么转移阿强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大刘说,我也不知道,转移就转移了吧,他看看马克飞,你别这么怄气呀,至于吗?马克飞说,我就不愿意让人当猴耍。大刘问,谁耍你了。马克飞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失控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马克飞与大刘到另一个拘留所再提审阿强,没想到阿强患痢疾刚刚送到医院。案子到关键时刻出现停滞,马克飞跟周局长再次说起对大刘的怀疑,为什么偏偏这时候阿强会染上痢疾,要调查这事。周局说,你要有证据,尤其对自己人,万一委屈了战友你承受得住吗?马克飞对周局长直截了当地提出,我昨晚在星巴克看见姜祖德和大刘约会。周局长若有所思,慢吞吞地回答,这也不能说明问题呀,他们是同学,在一起坐坐很正常呀。马克飞不好再说什么了,走出局长办公室后觉得浑身冰凉。

他在走廊里挪着沉重的步伐,觉得身上的衣服都没有了,成了裸体,很多同事见了他都笑着问,你怎么没魂了。路过局信访办,嘉樱把他拉进办公室,马克飞看见嘉樱没穿制服,显得玲珑剔透,该鼓的地方都那么完美地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对嘉樱,马克飞觉得很蹊跷,明明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就是绕不开。嘉樱好意提醒马克飞说,我这有信告你袒护你老婆。马克飞问,我袒护什么?嘉樱捧过一杯热咖啡,问,你喝这玩意儿管用吗?马克飞没听明白,回答,管什么用?嘉樱靠近马克飞,马克飞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道。他看见嘉樱脖领抹出一簇白,像是撒上了一层白糖甜津津的。嘉樱说,你不是血糖低吗,喝杯咖啡挺管用的,我给你放了很多糖块儿。马克飞抿了一口,胃里有了清爽。嘉樱抽冷子问他,邵静在龙飞房地产公司接受贿赂十万,说跟你有关系,你为姜祖德清除钉子户保驾护航。马克飞笑了,也不说话。他就是这么对付棘手的问题,对谁笑着笑着就变了模样,很是恐怖。马克飞问,姜祖德给了你多少分手费呀?嘉樱不恼,抿嘴嫣然一笑说,我就是一个肉体,没有灵魂,你别在我身上下工夫,我不惹祸。今后,你可能因为惹祸穿不上警察的制服,你信吗,我能穿到退休为止。

邵静转天就要去公司在重庆江津的工地,姜祖德让她坐火车走,而且还是慢车,邵静知道这一坐就是二十八个小时,这显然是对她的惩罚。在公司办完移交以后,邵静觉得很失落,她觉得是马克飞导致了她的如此下场。她气愤不过,又想起嘉樱。她和嘉樱在公司处得最好,无话不谈。有一次,她和嘉樱在咖啡厅聊天,马克飞走进来说话。马克飞走后嘉樱对她说,我喜欢你的男人,如果我跟他上床,你千万别怪我。邵静觉得她是开玩笑,但嘉樱很认真地说,真的,如果你的男人稍微意志不坚定,那就是我的了。邵静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火了,你不是跟姜总恋着呢,跟我男人玩什么啊。嘉樱说,我不喜欢姓姜的。就在那次,邵静愤然离去。从此,嘉樱怎么缓和都无济于事。邵静下班没走,她要找地方把情绪发泄出来,要不得窝囊死。

公司的楼顶是个靶场,姜祖德花钱搞的。靶场的设备和枪支在全市都属一流。马克飞经常到这儿打靶,每次来的时候嘉樱都赶来鼓掌,有时姜祖德也跑过来凑凑热闹,每次两个人的较量都是姜祖德处下风。后来邵静告诉马克飞,你就让他一次,给我面子。马克飞摇头,说,我拿枪就是战斗,看靶心就是敌人。在靶场,邵静看见嘉樱在打靶,转身要走,被嘉樱喊住,说,我说是说做是做,我跟你男人可清清白白。邵静没说话,嘉樱让邵静打靶,心不在焉的邵静打得一塌糊涂,嘉樱接过来打,枪枪十环。嘉樱说,我不想和你男人怎么样,但要是他一直对我腻腻歪歪的就别怪我下手了。这时候靶场响起《英雄》的乐曲,邵静知道姜祖德来了,快步离开了靶场,她回头看见嘉樱继续射击,但是已经开始打偏了。

邵静回到家,马克飞为她准备好行装,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马克飞打开一瓶红酒,温馨的饯行家宴有了美妙的开头,却因邵静的一句话破坏了气氛。她质问马克飞,这么殷勤是想尽快打发她离开,好腾地方给嘉樱吗。马克飞无言以对,邵静越发得意忘形,提醒马克飞,不用我监视你,你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在姜祖德掌握之中。马克飞忍着性子,说,你明天就去重庆了,我不想让你别扭。但我告诉你,姜祖德迟早要到我这儿报到的,阿强带着一伙人打钉子户,那就是姜祖德下的令,要不阿强没那么大胆子。邵静反唇相讥,好啊,姜祖德去你那儿报到对我就是解脱,但你小子也别这么有把握,你和姜祖德掰腕子未必赢。你赢不了我就得扒一层皮。两个人唇枪舌战,谁都不让步。半夜了,窗外的噪声开始减退,月亮在窗户上抹了一缕银色。邵静伤感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希望,你总想让我成为你生活的补充,或者总想让我像小猫似的安抚你,解决你精神上的压力。你案子有了亮就忘却我,去热衷你的事业。遇到难处就想起我,我跟宫女似的随时恭候你。可你就是没想到,我从来都是个不屈服于别人的女人。马克飞突然紧紧抱住了邵静,邵静温顺地躺在马克飞的怀里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他们谁也不说话。邵静听到了马克飞的鼾声。马克飞醒来时天亮了,他发现桌上放着热乎的豆汁儿和几根香津津的油条,顿时心里空落落的。

马克飞一上班就被周局长叫去,还有大刘和小华等人。周局长说,不能再拖了,现在网上把龙飞房地产公司动手清除钉子户的事炒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光照片就登了一大堆,市领导的压力很大。要把阿强和那几个人一起提审。马克飞主审,我也参加。马克飞慢悠悠地说,我要做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周局长见不得底下人这么自信,问,你到底准备什么,马克飞说,保密。马克飞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谁来也不开门。两天后的中午,马克飞从容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对大刘说,下午可以提审了。

按照马克飞的安排先提阿强。预审室里很暗,阿强进来以后马克飞什么也不问,一直在播放《英雄》的音乐,周局长和大刘都沉不住气了,只有小华和马克飞保持默契。阿强憋不住了,说,不是我打的,都是那几个人打的,我只是旁观者。小华问阿强,谁最后给钉子户的户主抡了最后一棍子,导致户主后脑勺破裂,差点儿没了命。阿强死咬住说,这么多人打,谁也料定不了最后一棍子。审讯陷入僵局,双方谁也不说话,阿强一直看着低头不语的马克飞。周局长站起来,在马克飞后面来回走着。马克飞突然拿出一幅画像,问阿强,是不是这个人抡了最后一棍子,而且这一棍子是有意识打的,因为户主说了一句话,打死我也不搬家。阿强凑近看了看,眼神一惊,问,你怎么画得那么像?马克飞问,我问你是不是他?阿强耷拉着脑袋,喃喃着,是他。马克飞问,他叫什么名字?阿强说,不认识,我们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后头跟着。马克飞问,我问你,是不是姜祖德派来的?阿强哆嗦着,我不知道,反正以前没见过这个人。马克飞笑了,说,你承认像,就说明以前你认识他,不可能现场才认识的。你说他是谁,说了算你坦白。阿强脸色灰白,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在公司看过几次。马克飞追问,在哪儿看到的?阿强说,想不起来了。马克飞问,是不是跟姜祖德在一起,你们三个人一起谋划的?阿强说,我真想不起来了。马克飞站起来,目光如剑,我如果说出名字,那就说明你是抗拒不交待,你会罪加一等。阿强说,你说吧,你说出来我就是抗拒了。周局长打断了马克飞的审问,说,今天审问就到这儿了。

马克飞没理会,走到阿强的面前,跟他脸对着脸。大刘喊马克飞,你离他太近了,容易出事。马克飞说,你逼我说,好,我就告诉你他的名字是黑子,叫刘黑子,他是你叫来的,曾经是全市的散打冠军。

周局长不耐烦了,把马克飞叫出预审室,说,这么关键的人物你怎么不提前汇报。马克飞笑了,说,我那是蒙阿强呢,其实我在审问那几个人时,有人走嘴说了这么一个人影,引起我的注意。喊打的是阿强,最后狠狠一击的是这个突然加入的人。这是姜祖德不放心阿强的能力,特意找来了黑子加入,把钉子户彻底击溃。我估计姜祖德的布置就是不能死,但也站不起来。周局长发火,说,那你也得事先告诉我呀,我跟个傻子一样站在你身后。大刘赶过来,也不满意地嚷嚷,你马克飞能耐,我就是一根电线杆子戳着。只有小华笑呵呵地走来,她说,我听见阿强小声说了,这马克飞神了。周局长恼怒地说,神个屁!我们是警察,不是福尔摩斯。马克飞不经意地对周局长说,刘黑子在靶场当保安,如果现在去还能抓住他。小华感到马克飞有了韬略,因为他就是这么漫不经心,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周局长看了大刘一眼就走了,大刘也在交错中消失了。

中午,马克飞突然回家,他隐约觉得邵静没走。

他回到家,看到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墙壁上挂着他和邵静的结婚照。他有些感伤,给邵静打电话她却始终不在服务区。他浑身冰凉好像发烧了,便赶紧洗了一个热水澡,但皮肤依旧皱巴巴的。他走出小屋,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街上溜达,有时候碰见几个熟人,都是开着私家车。熟人大都会探出脑袋,说,马队长,宁肯走路也别骑自行车啊,看着寒碜。马克飞笑着打哈哈,别理我呀,我不寒碜。外边有风了,深秋的树都黄透了。路边有个小空地,有人下围棋。马克飞就把车扔下看,黑白相间,看谁能把谁围死,成功了就跑出来围死对方,失败了就眼睁睁看着人家把废子挑出来,扔进篓子里。以前看过很多次,马克飞觉得这次看出了门道,闲着没事就站过去指点,居然让被指点的人逃脱包围。当他离开的时候,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警告他不许瞎说,这一盘棋的赌分是两千元,再瞎说就挖掉他一只眼。马克飞大为吃惊,觉得原本纯洁的黑白两色又加上了别的颜色。他职业本能地梗起了脖子,问,我要是瞎说了呢。穿黑衣服的人嘿嘿笑着说,那先挖了你的左眼!马克飞过去就把棋盘一脚踢飞了,所有人惊讶地看着他愤怒的脸。这时有人认出他了,大喊警察来了,人们纷纷离去。这时候小华打来电话,说是大刘去了靶场,黑子已经辞职走了,去向不明。马克飞哼了哼,小华问,什么意思。马克飞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说,我跟周局长和大刘说的时候,就知道是这个结局。

在重庆,邵静要到江津了解拖欠工程款的情况。她坐在大巴车上,疲惫地给马克飞打电话,说,我很孤独。姜祖德报复我的手段不紧不慢,不疼不痒,不温不火,不打你不骂你,就是一直折磨你。马克飞想劝几句,但邵静那边喊着,都是因为你,我就是你在人家手里的人质!

马克飞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朝公安局走,脑子乱糟糟的。他已经给周局长打完电话,说,黑子走了以后就等于重要嫌疑人断了线索,必须马上找到他。找到黑子,这个案子就结了。周局长在电话那端疑惑地问,怎么你刚提出黑子,黑子就没了呢。马克飞对周局长这个问话很诧异,他只能回答,肯定有人通风报信。周局长说,我知道你怀疑大刘,你可以排除他了。说完,周局长放下电话,马克飞发现自己骑进了一个死胡同,这是个谁都知道的死胡同,胡同里的人都朝他坏笑。邵静的电话又追过来,问,你那头怎么那么乱啊。马克飞心里很乱,说,我骑进了一个死胡同。邵静突然想起什么,说,我昨晚在宾馆门口看见了一个公司的熟人,我喊了他,他没理我就走了,怪怪的。马克飞兴奋地喊起来,是黑子吗?邵静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马克飞问,你别理他了,我们正通缉他呢。邵静担忧地问,我知道他身手很厉害,是不是姜祖德让他害我的。马克飞说,他敢!

晚上,马克飞在家仔细研究案情,小华自从摘掉了子宫,人变得粗糙了许多,特别是脸上从来都没平静过,总是疙疙瘩瘩的。局里男人都知道小华心里有很多的苦,可每次看到小华都是笑呵呵的。小华进来就到厨房忙乎,很快就端上来三个菜,腐香排骨、山药烩秋葵、十香素锦,最后是麻辣海鲜汤。小华说,我父亲是大厨,你也尝尝他亲传我的手艺。交谈中,小华发现马克飞的脑子里全是案子。马克飞对小华讲预审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有时候需要撕咬对方的喉咙,有时候需要戏耍对方。小华说,你能不能歇歇,你这么办案会把自己办进去的懂吗。马克飞看着小华,问,你还想找男朋友吗?小华说,想啊,可我能给人家什么呢。你知道大刘追过我吗。马克飞一惊,说,这可能吗?小华说,我也在问自己,人家大刘凭什么跟我呀。马克飞不再问大刘,他知道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这时,邵静打来电话,焦急地乱喊着,姜祖德不给人家钱,这儿的工程就得拖下去。我不明白,每天都得赔偿这么多钱,他这是干什么呀。马克飞说,这说明他没有钱了。邵静嚷着,不可能呀,他银行里至少还有几个亿呢。马克飞说,银行不让他动,因为再动就还不了贷款了。邵静问,你怎么知道的呢,这可是公司的绝密呀。马克飞说,姜祖德必须迅速了结这个案子,钉子户清除了,一拆迁就能寻找银行贷款,他就能活起来。马克飞看到小华一直专心地听着他和邵静的对话,忽然想起了大刘这个敏感的人物,他想小华是不是大刘派来探听消息的,他没想完就觉得冷汗渗了出来。

上午,马克飞带大刘和小华接着审阿强。阿强突然一口咬定是他最后一棍子把钉子户的户主砸在地上的。大刘先问他,你不是一直不承认吗,怎么今天反把了。阿强说,害怕,可现在不说不行了。大刘问,怎么不行了。阿强说,我看你们都查了这么久了,我不说也算抗拒。大刘问其他人,你们看清谁是最后一个抡棍子的人没?其他几个人口径都一致,说,是阿强。大刘问,为什么不早说,非得今天才说出来。那几个人唯唯诺诺地不说话,阿强小心翼翼地问,政府能给我判什么罪啊?马克飞问阿强,姜祖德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说。阿强忙说,姜总没跟我说什么,我们打完人姜总就跟我们发脾气,说,这是违反法律,我们做过了。马克飞说,我想知道姜祖德怎么跟你联系,你能知道他的意思?所有人面面相觑,阿强说,我们的手机都没收了,外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啊。马克飞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问,你知道刘黑子吗?那个人惶惶地说,不知道。马克飞再问另一个,你知道刘黑子吗?那个人也摇摇头。马克飞对小华说,都记录下来了,一旦事实清楚了,都算他们隐瞒事实,抗拒交代。阿强慌了,说,我可是主动坦白了。马克飞说,你要是欺骗我们,就是罪加一等。今天不审了,再审就等着宣判了。大刘问马克飞,这才刚审了一半啊。马克飞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说,再审还是骗我们。阿强走出预审室时仰天大笑,其他人被阿强的大笑吓得走不动了,被看守搀扶出去。阿强像神经病一样叨叨着是我砸的,我没有欺骗你们……预审室里只剩下马克飞、大刘和小华,小华对马克飞说,你要证明是刘黑子最后打的一棍子很难,你需要证据。大刘插话,她代表我的意见。

马克飞走出预审室,看见小华和大刘在争执,马克飞只听见小华在说,这案子作假不能结!大刘说,阿强都说了,反正都是他们一伙的。小华说,你要这么说,我就跟你不是一伙的。有电话进来,是周局长打来的,说,我知道阿强交代了,可以结案了。马克飞说,我想这里有诈,应该是刘黑子打的最后一棍子,这个人必须抓到。周局长说,这是个似有似无的人,可以找,但不影响结案子。现在网上越炒越厉害,那块地方的拆迁也没有进展,而且除了那家钉子户,原本同意拆迁走的也回来闹事。马克飞摁了手机,这时天空下起大雨,马克飞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关了手机。他翻了翻一摞摞的卷宗,狠狠地扔到一边儿,外面的雷声在他的心头轰隆隆地滚过。周局长见一时找不到马克飞就向小华大发脾气。小华带周局长敲开马克飞的房门,对马克飞说,姜祖德已经请律师,据说律师很有名气,所有钱都是姜祖德花的。如果我们在规定时间内拿不到铁的证据,只有这么跟法院上交案子。马克飞说,我必须找到刘黑子,找到刘黑子,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周局长不高兴地叫来大刘,你们在一个礼拜内必须找到刘黑子,找不到刘黑子就结案!

马克飞离开公安局时雨小了许多,小华打着雨伞向马克飞走去。马克飞没理睬小华,骑着自行车从小华身边疾驶而去,冲起一片积水溅了小华一身,小华看着远去的马克飞露出惆怅的表情。马克飞去了游戏厅,他狠狠地叩击电子枪,看着屏幕上的敌人一个个被击毙。这时他发现大刘也走进来,两个人不说话,开始激烈地比拼,但不分输赢。走出游戏厅,大刘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怀疑我?马克飞说,我谁都怀疑。大刘并不答话转身走了,他看见地上有把雨伞,大刘在雨中湿漉漉的像一条泥鳅。他听见大刘老远地喊,我明天去重庆找刘黑子,你给你老婆带什么吗?马克飞应着,你就跟她说别惦记我!

邵静在重庆陷入困境,姜祖德的拖欠款迟迟不到。她天天对着工程队的老板,听到的都是重庆话在骂街,很脏,她一句也听不明白。晚上,邵静终于给姜祖德拨通了电话,大声质问着,你不给我钱我就回去了。姜祖德笑了,说,快了,你丈夫快给我机会了,我先给你拨过去一千万,你把我给你拨钱的事告诉他。电话撂了,邵静冲着黑夜号啕大哭,这时大刘走了进来。邵静问,是马克飞派你找黑子的吧。大刘说,我饿了,听说解放碑旁边有个洪崖洞不错,在那儿吃火锅看嘉陵江的景。

两个人坐在小天鹅火锅店,看着夜色里的嘉陵江万家灯火,点亮了江面上的滔滔江水。邵静狼吞虎咽,不等肉在沸水里变红就捞出来。大刘问,你说是找不到黑子?邵静边吃边说,他看见我就躲,你想你还能看到他?大刘问,黑子跑到重庆能找谁呢?邵静哼着,我哪知道啊。大刘说,其实黑子到重庆是找你来了,他是把你当成人质对付了。若是马克飞放了他,他就放了你。马克飞非要逮他,他就拿你下手。这个人我知道,心狠手辣。邵静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看着四周。大刘笑着,他不敢来,现在肯定是看到我跟你在这儿吃火锅了。邵静紧张地问,他能把我怎么样?大刘说,我没法料定。邵静放下筷子,她隔着窗户看到有一条江轮在鸣汽笛,声音很悠扬,江轮在江面上跳荡着。邵静问,他是不是姜祖德派来的呢?大刘忙说,这话我可不敢随便说,我毕竟是警察。邵静使劲儿敲着桌子,你别跟我说警察,我烦的就是这句!

转天,邵静把一千万转给了工程队的老板。老板神采飞扬地说,你来工地吧,让你看看开工的场面。确实,工地开工了,搅拌机轰鸣。老板说,给钱就好,反正这一千万够我三个月的,楼房一戳起来我就停,等着你老板再给钱,那时候就能卖房子了。中午吃饭,刘黑子突然走进工棚,跟邵静坐在通炕上。老板进来看见刘黑子客气地问,想吃点什么。刘黑子说,吃嘉陵江的鱼,鲜活的,死的不要。老板走了,邵静看出来老板跟黑子很熟络。黑子问邵静,你也会盘腿?邵静勉强笑着说,我怎么不能。刘黑子说,一见到你就知道马克飞有多么幸福。邵静看见硕大的工棚只有她和刘黑子,后脊梁骨发冷,两只脚也在■■■■地抖动。刘黑子说,马克飞要是动我,我就拿你抵挡,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邵静说,你拿我一个女人较什么劲啊。刘黑子说,那马克飞这么找我干什么,非得逼我拿你开刀。刘黑子刚要再说什么,邵静回头,见门口站着大刘和另外两个警察。刘黑子喊着老板,快上鱼啊,慢了我就吃不了了。老板端上一大盆鱼,大刘和另两个警察围过来也坐在通炕上。刘黑子说,够快的。大刘说,你跑得也不慢啊。刘黑子吃着鱼,大刘利落地把手铐给他铐上,刘黑子戴着手铐还能伸出筷子夹鱼,顺畅地放进嘴里,咂着滋味说,真是好吃,可惜吃不痛快。大刘说,你是吃完了再走,还是现在跟我们走?刘黑子说,我要是现在就走可惜了这盆鱼肉。这时,两个警察上去把刘黑子拎了起来,刘黑子想挣扎,大刘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手腕上,就听见咔吧一声,刘黑子喊了一嗓子,说,你弄死我啊。几个人走出去,邵静还痴痴地坐在那儿,她看见雪白的鱼肉忽然一阵恶心,哇哇地吐起来。

小华把马克飞拽到一家面馆,催促着,好歹你胡乱吃点呀,饿着肚子办案受得了吗。马克飞吃着面条,小华接到了大刘的电话,嗯了几句就挂断了,然后高兴地对马克飞说,刘黑子抓住了!马克飞放下筷子,有些惊讶地问,那么顺利?小华说,正跟你老婆吃鱼呢。马克飞叹口气,说,黑子不定怎么吓唬她呢。小华问,刘黑子抓住了,案子是不是就算结了?马克飞摇头,我要看姜祖德背后做了什么。小华咂着嘴,这就难了,姜祖德不会告诉他们要打死几个吧?马克飞看着小华问,你想要跟我说什么?小华忧心忡忡地说,我怕姜祖德对你下毒手。马克飞接着吃面条,说,我一个警察能让他吓死?小华说,他不是吓你的,他绝对不放过你的。马克飞的手机响了,他听到邵静认真地跟他说,我怀孕了。

两个人从面馆出来,小华到了马克飞家,看着乱糟糟的房间说,像猪窝一样,我给你收拾收拾屋子。马克飞婉言拒绝,说,你的心意尽到了。小华说,我要说曾经喜欢过你,你信吗?马克飞笑了,说,就我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喜欢。小华说,我要是子宫不摘除,就向你发动进攻。马克飞说,刚才我老婆告诉我,我已经有儿子了。小华也笑了,说,我让你知道我还是一个女人,不是一点儿冲动都没有。

晚上,马克飞接到大刘电话,说已经带着刘黑子在火车上了。马克飞禁不住问,为什么不坐飞机,火车很危险的。大刘回答,买不到飞机票,我们转天上午就到了。马克飞放心不下,问,你带着刘黑子坐火车的事还有谁知道?大刘说,告诉了周局长,他让你明天上午十点带人到车站去接。马克飞很奇怪,像是自言自语,周局长怎么让你告诉我呢。大刘突然不说话了,马克飞本想问问邵静的生活,没想到大刘主动把电话挂断了。马克飞给邵静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生气邵静为什么就说一句怀孕了,起码跟他再说几句呀。马克飞的情绪浮躁起来,他觉得小华的温情介入,大刘的突然止语,邵静就这么一句怀孕了,让他不知道哪个网结松开了,所有的预测都在混乱中。他在屋里乱走。他打开衣柜,到处挂着邵静的衣服。卧室的墙壁上,都是邵静和他的彩色照片,他觉得邵静的眼睛湿润着,柔柔的眼眸有些忧郁。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玻璃,流出一道道痕迹。马克飞觉得周身火热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记得邵静走前他要上床,邵静拒绝,说,来那个了。可邵静那句我怀孕了,又让他觉得邵静不可能来那个。他身体下部在提示着什么,他跑去洗澡要平息这个念头,可遇到了热水,接下来是更加决绝的坚硬。他想着每次结案回来都会和邵静尽情放松,把所有的压力释放出来,然后缠绵一整夜。他哗啦啦地打开门,吹来一阵冷风,他打了好几个冷战,止住了自己的乱动,他想起邵静临走前说给他的话,我求你,别背着我想坏事,也别背着我失去男人的勇气。

这一晚上,马克飞睡得很不踏实。

上午十点,马克飞带着刑警队一部分人去车站接来了刘黑子,他看见大刘和那两个刑警的眼睛都红红的,身子疲惫得很。刘黑子看见马克飞笑了,说,我没把你老婆怎么样。马克飞瞪了眼睛,你敢把她怎么样!刘黑子满不在乎地说,你以为抓到我你就结案了,我什么也没干,都是阿强干的。马克飞不理会,刚把刘黑子送进拘留所,周局长就把马克飞单独叫到办公室,要求专案组尽快结案。市领导催得很急,网络上流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让市领导很难堪了。更主要的是拆迁不能停,停止一天就损失几十万。马克飞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龙飞房地产派人清除钉子户是蓄谋已久的。下手这么狠毒,绝非是简单流氓团伙斗殴,背后一定存在错综复杂的隐情。我认为是姜祖德指示的,而且就要这种效果,再往下拆迁就容易了。周局长眯缝着眼睛看着他,问,你的证据呢?马克飞说,阿强充其量就是个打手,刘黑子才是姜祖德指派的头领,我想让刘黑子交待出姜祖德。周局长问,要是他不交代呢?马克飞笑了笑,那就是我的职责了。周局长没说话,挥了挥手,马克飞朝门外走,听到周局长说,你别偷鸡不成蚀把米。马克飞回头问,什么意思?周局长说,姜祖德能这么轻易让你拿到证据?你拿不到,姜祖德就会借机向我们发难,他在市里的能量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老婆现在不就在他手里捏着吗!马克飞关上门,可能声音大了些,周局长喊着,你摔什么门!

马克飞没有马上提审刘黑子,他要磨磨刘黑子的耐性。他知道刘黑子曾经跟姜祖德去广东闯荡过几年,在那里他帮姜祖德淘到了第一桶金。本来姜祖德要给他一官半职,可是刘黑子就爱打枪,不喜欢经商,姜祖德就给他开了那家射击场。刘黑子很少在场,都是一早过来看看,打半个小时半自动枪就走。去哪里,都干什么,没人知道。所以认识他的人很少,他也从来不参加姜祖德的应酬。听说他有半年在长白山,在那里打猎玩女人。

中午吃饭时,小华打来电话,说马克飞的母亲突然中风。马克飞风风火火地跑到医院,看到小华正在给母亲擦洗身子。临床人都夸马克飞娶了个好媳妇。母亲颤颤巍巍地对儿子说,还是老毛病犯了,这一年犯了好几次。小华告诉马克飞,你母亲跟老邻居聚会时绊倒了,摔了一跤, 老邻居们建议找医护人员,但她很确定自己没事,只是因为穿了新鞋被砖块绊了一下罢了。邻居们帮老人家清洗干净, 又为她盛了一盘食物,她刚吃了几口就晕倒了。幸亏老邻居们送得及时,要不然就惨了。马克飞问小华,你怎么知道?小华显摆地说,你母亲告诉邻居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她老人家就找我了。马克飞坐在母亲跟前,看着小华给母亲擦洗身子,母亲的身子像是劈柴,瘦骨嶙峋。母亲的胳膊抬不起来,难受的样子让他眼泪模糊。他想了想,两个多月没探望母亲了。父亲去世得早,自己只有一个妹妹在上海。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想的都是自己。周局长打来电话,让他下午必须提审刘黑子,说完就挂断了。马克飞对小华说,下午安排提审刘黑子,你告诉大刘也参加。小华担心地问,你母亲呢?马克飞语塞,小华说,我不去了,你再找别的记录员。马克飞摇头说,你必须去,案子你熟悉。小华再问,你回答我,你母亲呢?马克飞说,交给医护吧。小华嘟囔着,我要是真找了你这种狠心男人可够遭罪的。

下午,云层很厚,预审室里亮了灯。

大刘和小华坐在主审位置上,马克飞戳在后边的一个角落里。审问进行得很快,大刘问,是不是你参与了清除钉子户,而且是你打的最后一棍子,让户主当场晕过去,造成脑出血。刘黑子点头说,我参与了,最后这棍子也确实是我打的,但我没想打死人家。大刘问,谁先动手的,是你还是阿强。刘黑子说,也是我。大刘问,为什么你要动手?刘黑子说,钉子户一张口就骂街,很难听。我跟他谈价格,他说得不靠谱,而且漫天要价,我怎么也说不通,就把在场的政府人员找个借口请走了,然后我开始要挟他们,不走就动黑的。这个户主不买账,还拿了一把铁锨戳我。我只好先动手,冲过来的是钉子户的大儿子,骂骂咧咧的,我给他胸口一棍子。他二儿子也凑过来,阿强就给了他一拳。后来互相都动了手,但我们动得粗,两个儿子都倒下了,户主挥舞铁锨要砍我,我没办法,一棍子扇过去,他也倒下了。我让阿强他们都走了,我留在那儿。后来我看没人进来,就打了一个救护电话,我也走了。马克飞突然插话问,你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拿棍子,谁给你的。刘黑子朝马克飞看了看,说,那么乱,我不知道。马克飞问,你们去了四个人,有谁拿着棍子。刘黑子说,棍子是钉子户家里的,拿起来就成了我们的。马克飞问,谁能证明你们没拿棍子进去。刘黑子说,跟我们进去的还有政府拆迁办公室的,你可以找他们问问呀。

马克飞走到他前面,问,谁让你们清除钉子户的?刘黑子说,我就负责清除困难户,没人派我们。马克飞说,是你带着阿强他们去的,去的时候你跟他们布置什么了?刘黑子说,没说什么,我们每天都要去几家钉子户去谈,这就是我们的任务。马克飞顺手递给了刘黑子一根香烟,刘黑子没敢接,马克飞自己抽着,问,打和不打这个界限怎么定?刘黑子用鼻子哼了哼,没定,当时动手就是因为这家钉子户太嚣张,换成你也得动手。大刘高声呵斥着,你怎么说话,知道这在哪儿吗。时间稍微停顿了一下,马克飞发话,你故意激怒钉子户对吧?刘黑子说,没有,我脑子有毛病要激怒他们,我吃饱了撑的。马克飞说,你们进去以后,阿强跟他们闹,威胁人家,不走就打断人家肋条。人家没说话,你们就把人家锅碗瓢勺扔了一地,然后一脚一脚地去踩。人家喊了几句,你们就说人家骂你们了。阿强动了棍子,那棍子都很短,能在衣服里藏着。人家到处躲,你们就不放过。人家给你们跪地上求饶,这时候阿强抡了最后一棍子。全家都躺下了,阿强他们跑了,你在那儿一个个戳着人家说,不走就接着打,直到你们搬走为止。这些步骤都是你去前安排好的,政府拆迁办公室去人了,是阿强找个借口让他们走的,说你们要和钉子户谈价格,政府的人在现场不太方便。人家只好走了,前脚刚走,你们就动手了。这个步骤是姜祖德给你一个人布置的,布置完了你提出自己办了以后去哪儿,姜祖德让你去重庆,找我老婆当人质。在去的路上,阿强请示你怎么清除钉子户。你就把姜祖德的意见讲了出来,阿强问你,是你的意思还是老大的旨意。你问阿强你说呢。阿强问你,能给多少钱。你说事成以后一个人三万,办完了就走,别在市面上出面。说完,你就给他们三个人一人三万,你多给了阿强一万,说是老大的意见。

马克飞说完盯着刘黑子,刘黑子一动不动,大刘和小华都怔怔地看着这个出乎预料的场面。刘黑子疑惑地问,我们兄弟之间说的话你怎么知道?这完全是你的推想,我不承认你说的一切。马克飞说,你可以不承认,但我告诉你,你必须接受。刘黑子冷笑,我要是不承认你能把我怎么办?马克飞说,我不用你承认,我把所有调查的事实都录了下来,有阿强,也有另外两人的,还有钉子户那三个人和政府拆迁办公室的人,我给你听听吗。说着马克飞拿出一个录音笔,放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阿强的,阿强说,我是阿强,事实的经过是这样的……刘黑子低下头,马克飞关掉录音笔,抽冷子低声说,你是不是一直喜欢嘉樱,而且给嘉樱很多你从长白山打猎回来的猎物。刘黑子愕然地看着马克飞,马克飞说,我这里有嘉樱给你的信。说着,马克飞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在刘黑子眼前晃了晃,刘黑子几乎要站起来却被马克飞按下。马克飞笑了笑说,不能给你看,明天再提你,而且还有阿强,你们两个可以当场交换一下看法,我在旁边洗耳恭听。

刘黑子被押下前,提出所有人都走就留下马克飞。其他人撤出,刘黑子告诉马克飞有一个黑本子在邵静提包里,那是他悄悄放的,本子里记载了姜祖德清除钉子户花的钱,还有给当时提供保护他的某领导的钱数,包括时间和地点。马克飞问刘黑子,为什么只告诉我一个人。刘黑子说,我只相信你,我知道你们内部有人和姜祖德关系极为密切。马克飞说,你把黑本子放在邵静那儿是什么意思?刘黑子说,姜祖德报复心很强,我怕他让我全家人都死于车祸,还有嘉樱。他最恨我的就是偷偷撬了他的女人,他让我干清除钉子户的事情其实就是要害我,一箭双雕。马克飞没说话,刘黑子问,能给我嘉樱那封信吗。马克飞说,明天不审你了,你就写事实经过,然后给我一个人。你给我你的,我给你信。刘黑子眼圈红红的,我早知道有今天,躲过初一也没躲过十五。

周局长在办公室里拿着审讯记录问马克飞,这些情况为什么审问前不汇报,而是直接和嫌疑犯见面?马克飞说,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不好跟你们摊牌。周局长说,这个案子按照你的思路是不是应该结了。马克飞说,有些问题需要彻底揭开了。周坚说,你想揭开什么?马克飞说,我只需要证明真相。周局长问,你最后跟刘黑子说了什么?马克飞推诿说是谈邵静的。周局长说,姜祖德是市人大代表,你要动他是需要市人大审批的,那就是说你的证据必须是铁证,必须一点漏洞都没有。还有你把嘉樱也牵扯进来,我刚才问嘉樱,嘉樱说什么也不知道,根本没给刘黑子写信。你这是什么问题,你这是严重的栽赃。周局长表情很激动,戳着马克飞鼻子说,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你把嘉樱当猴耍了,这是什么品行。马克飞低头也不辩解,任凭周局长发脾气,他知道周局长后面还有牌没出,他耐心等着。终于周局长愤愤不平地说,这个案子你不要介入了,交给大刘和小华他们。马克飞问,那我呢?周局长想都没想,去重庆看你老婆,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希望我能批你的假。马克飞走出周局长办公室,他发现局里已经下班了,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皮鞋声咔咔地脆响,像是有人钉钉子,凿得那么清晰。

马克飞是坐着小华的车回家的。小华不断问马克飞,刘黑子最后究竟说了什么?马克飞说了那个小黑本子,小华叮嘱马克飞让邵静藏好,这是个人命关天的本子。马克飞说,我准备去重庆找邵静,我要把这个小黑本攥在我手里。小华试探地问,你那么信任我?马克飞爽快地说,为什么不信任你。快到家了,小华问,是不是在外边吃饭?马克飞若有所思地说,告诉你,我已经被停职了。小华吃惊地看着马克飞,问,你是开玩笑?马克飞说,真的,周局长刚定的,你和大刘接手这个案子。小华说,怎么可能呢。马克飞说,上边希望尽快结束案子,我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小华说,你那小黑本子呢?马克飞说,留着吧,当个精彩故事看看。小华说,你给我,我把小黑本的事情揭出来。马克飞笑了,说,你揭不了。到了马克飞家,小华说,我怎么觉得有些害怕。马克飞问,你怕什么?小华紧紧抱住了马克飞,我怕哪天看不到你。说着呜呜地哭起来,哭得马克飞突然没了定性。

马克飞离开专案组的消息在社会上风传,甚至在网上炒得一塌糊涂,说什么的都有。其中还刊登了一组照片,马克飞在风雨中骑着自行车,还有马克飞在医院守护母亲输液,都说明这个刑侦队长的朴实无华,但却遭到不公平待遇。马克飞没有立即起身去重庆,他想守母亲几天,也是想看看风头怎么吹。

在医院,他看见姜祖德带着几个人到甲区看望钉子户那家人。在医院的草地上,姜祖德看见马克飞搀扶着母亲在遛弯儿。姜祖德笑了笑,说,马队,难得你这么清闲啊。马克飞说,这得感谢你呀。姜祖德也不生气,说,知道你母亲有病,需要钱打个招呼。马克飞哈哈着,放心,我忘不了你。姜祖德离开时拍了拍马克飞的肩膀,还是去重庆看看邵静,那里的工程进展很快,她是一面响鼓,敲得到处山响啊。马克飞问,你得赔人家多少钱啊?姜祖德说,我的事情就不必你操心了,这点钱我还是能拿得起。另外,告诉你,拆迁已经结束了,马上就开始清地和三通了,明年春天楼房就能露地面了。说完,姜祖德笑呵呵地走了,那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大,后边有几个人跟着,威风凛凛的。母亲好奇地问,这得多大的官啊?马克飞说,他比官大。

晚上,有人敲开了马克飞的门,竟然是嘉樱。马克飞有些愕然,嘉樱穿着很隐蔽,就是脑袋被一个黑纱罩着。嘉樱问,能进来吗?马克飞说,当然能了。说着把门拉大,嘉樱闪身进来,坐在了里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对面那座灯光熠熠的楼房。马克飞觉得她的神色很恍惚,便问,喝点什么?嘉樱说,我饿了,能吃点什么吗。马克飞说,我只会做面条汤。嘉樱不客气地说,我想吃肉,多肥的都可以。马克飞说,我给你到外边买点猪头肉,那东西裹在饼里吃很香。嘉樱说,好,我就吃这口。马克飞走出家门,走得很慢,脑子来回盘算着嘉樱干什么来了。他知道是刘黑子的缘故,以前邵静曾经跟他说起刘黑子和嘉樱的关系,那时龙飞公司都知道这个可怕的绯闻。在酱肉店,马克飞接到小华的电话,说,下午,大刘和她又提审了刘黑子和阿强等人,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马克飞说,刘黑子是首领,阿强是胁从,阿强先动手,刘黑子最后抡起险些致命的一棍子。姜祖德没涉及,逃脱得精光。小华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马克飞说,周局长应该表扬了你们。小华说,没有,周局长让我们尽快转到法院,让我们给他们找律师。马克飞问,刘黑子和阿强说我了吧。小华说,刘黑子一直问,马警官为什么不来,我托了他一件大事。马克飞笑了,说,大刘一准问,什么大事。刘黑子会回答,我只告诉马警官,我托的大事与本案无关。小华诧异地说,你神了,就是这么说的。

回到家,马克飞看到嘉樱在房间里来回转悠,仔细看着有关马克飞的一切生活原貌。嘉樱津津有味地吃着,也不跟马克飞说话。这时,邵静打来电话,问马克飞什么时候到重庆,她孤独得要疯了。马克飞说,我后天起程。邵静哭了,说,又想见到你,又不想见到你,我知道你完蛋了。马克飞问,我怎么就完蛋了呢?邵静说,姜祖德告诉的,说你小孩儿拉屎已经挪窝了,让我好好在重庆发配,这就是对你丈夫的报答。马克飞看着嘉樱把那块肥肉吞进了嘴里,来回咀嚼着。马克飞说,等着吧。邵静问,等什么?马克飞说,我去了你就知道了。邵静说起发现的那个小黑本,紧张地抽泣起来,马克飞面对着嘉樱什么也不能说,只是说,我没去过重庆的大足石刻,听说那里的岩壁上有下地狱的……马克飞听到那边喀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嘉樱吃完了问马克飞,我想见刘黑子,你能安排吗。马克飞定了定神,说,我就是一个过气的专案组组长,你该找大刘啊。嘉樱说,我找了,给我驳了。你找大刘说,我就是想和他见一面。马克飞问,说什么?嘉樱说,我不会和他说什么,或许高兴了让他吻一下。告诉你马克飞,你不要把我想得很放纵,我很爱生活,需要男人的呵护,我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寂寞,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这样的男人的尊重。如果我不去看他,我知道他在里边会疯的。马克飞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是善解人意的女人。嘉樱站起来,说,我等你消息。嘉樱信步走出来,马克飞感觉凝固的案件终于出现了裂缝,一旦嘉樱同刘黑子见面,刘黑子跟嘉樱说的不只是感情,可能会嘱咐嘉樱什么,肯定跟姜祖德有关。

夜风吹出来,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马克飞快速跟了出来,朝马路对面张望,发现嘉樱坐上一辆宝马车开走了。

刚过了两天,周局长告诉马克飞立刻接一个新案子,说海关调查局局长的公文包被偷走了,里边有重要文件,必须限期抓捕归案。马克飞说,我还没去重庆看我老婆呢。周局长不满意地说,那给你两天假,速去速回。如果有记者采访你,拒绝。马克飞去局里安排新的专案组,顺路来找大刘,说,能不能安排让嘉樱见见刘黑子,能稳定刘黑子的情绪,还能听听两个人都说什么。大刘忙摆手说,这不太可能,嘉樱本身就是咱局里的人,这么见不符合拘留规定。马克飞笑了,你是拒绝我对吧?大刘笑了笑,你不管这个案子了,就别操心了,我也是为你好。马克飞黑了脸,说,我就是要管呢!大刘说,那你跟周局长讲,我绝对不捅这个马蜂窝。马克飞直接拨通了周局长电话,说,现在刘黑子情绪很不稳定,随时有翻案的可能,过去他跟嘉樱感情很深。让嘉樱过去做工作,起码让案子能稳定,不出差错。周局长出乎预料地应允了,说,那你跟着,大刘和小华都在旁边。放下电话,大刘已经听到了周局长的话,纳闷地说,周局长铁定不同意的,怎么你说他就点头呢?马克飞说,你完全知道为什么,因为案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在那么多警察眼前,嘉樱一言不发,默默地吻了刘黑子。刘黑子这个即将成为囚徒的男人像孩子一样在哭泣,谁劝也没用,马克飞发现嘉樱也流泪了,他觉得不可思议。刘黑子对嘉樱温存地说,见了你死了也值了。嘉樱说,你明明知道是什么结果,为什么要打钉子户最后那棍子呢?刘黑子说,我明明知道喜欢你是什么结果,我还不是喜欢你吗。马克飞打断刘黑子和嘉樱的对话,说,你知道姜祖德派你去的意图,那就是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你还得必须这么做。大刘说,时间到了就到这儿吧。小华带走嘉樱后,马克飞留住刘黑子想说什么,大刘去拽马克飞被他愤然甩开。刘黑子对马克飞说,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不会有好结果。大刘大声呵斥着,刘黑子,再说就算你抗拒到底。马克飞笑了笑,对刘黑子说,我就是给你一个交代,谁犯了案子都会绳之以法,我说到做到,你放心!马克飞走出拘留所,看见嘉樱竟然没走。嘉樱对他说,其实我就是借你一个嘴,没有你安排我也能见刘黑子,因为刘黑子不见我就会翻供。马克飞说,他真的喜欢你。嘉樱说,我不值得他这么喜欢。说完,嘉樱走了,摇曳出风情万种。

马克飞去重庆前突然动议,只身去了龙飞房地产公司。马克飞出现在公司大楼里,引起了公司上下的警觉。他直接推门找到姜祖德,姜祖德让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撵走了办公室其他人。姜祖德问,心里不平衡,找我发泄?马克飞说,我是要回你拖欠我老婆邵静的三个月的薪金。姜祖德哈哈大笑,说,这是我公司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马克飞说,邵静是我老婆,我去重庆特意送钱过去。姜祖德一摊手,我公司遇到种种刁难,现在还没正式开工,实在没办法,员工就该有牺牲精神。马克飞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幅照片,姜祖德后面站的就是刘黑子。马克飞说,你让刘黑子做了替罪羔羊,你得多补给人家,做点善事啊。姜祖德说,没你,我们都很好。马克飞一屁股坐在姜祖德特制的办公桌上,问,你清除钉子户那么狠干什么,弄得你赔了这么多钱。姜祖德满不在乎地说,我就要告诉那些烂民,我龙飞公司不是政府那么好糊弄的,我姜祖德不好欺负,别想踩我头上拉屎!马克飞问,万一阿强和刘黑子失手打死人家怎么办?姜祖德咧嘴,打死了就更好了,没人敢跟我龙飞公司闹事。马克飞饶有兴趣地问,我走出你的办公大楼,你能用多快的速度告诉你在我们公安局的内线?姜祖德说,你怕了?马克飞哈哈笑着,我怕了还能上你这儿!姜祖德变脸,说,你怎么总是和我过不去呢,鸡蛋里挑骨头。告诉你,你老婆在公司也不是洁身自好,你去查查有没有收过贿赂。马克飞拍了桌子与姜祖德交锋,说,你别拿我老婆要挟我。我老婆有问题,我照样查处不留情面。姜祖德不屑地说,那就都查查吧,不查你不就失业了吗!告诉你,你这次失败了,以后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马克飞还没走出龙飞房地产公司的楼门,周局长的电话就立即打来了,说你脑子有毛病啊,你擅自去房地产公司找姜祖德算账,知道不知道后果。马克飞笑了,他觉得周局长这个电话比他预料的早了几分钟。马克飞问,周局,我是要他们拖欠邵静三个月的工资,有什么不对吗?周局长说,还算你小子机灵,你要知道姜祖德早晚在我们面前接受审问。你快去重庆吧,我已经对上边说你去房地产公司是拿你老婆的薪金,我早就知道你用这手了。

马克飞悄悄买好火车票,他在火车站意外地看见小华赶来了。小华告诉马克飞一个新情况,嘉樱突然离职了,准备后天出国去意大利米兰。马克飞觉得不好,要拉着小华去嘉樱的家打探,他对小华说,刘黑子曾经说过嘉樱知道背后的人物。小华听完马克飞的话突然改变态度,说,现在周局长不让你插手,你就去重庆看你老婆吧,以免惹是生非。马克飞不顾小华的阻拦,执意来到嘉樱的住所,他敲开了防盗门。嘉樱出现在里面,却不肯开门叫他进去,说她不想见他。马克飞说,我要知道姜祖德在局里的背景究竟是谁?嘉樱说,我不知道。马克飞隔着防盗门的铁栏杆问,你走了,刘黑子得关上十几年知道吗。嘉樱脸色骤变,冲着马克飞恼怒地轰他走。小华拽马克飞走了以后,嘉樱在家里闷坐着,翻出她与刘黑子的合影都烧掉了。她又找出姜祖德和她的照片,然后用剪子剪得粉碎。马克飞又再次买好了火车票,临别时带小华到医院去看了母亲。他发现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一些,但脑子已经陷入混沌。马克飞嘱咐小华多看望母亲,母亲把小华当成了邵静,弄得小华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告别时,马克飞对小华说,我到重庆拿那个黑本子,知道这事的只有咱俩。小华不悦地问,你怀疑我?马克飞忧心忡忡地说,我真怕你也背叛我,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夕阳刚刚把夜色的大幕落下,重庆变得一片绚丽。马克飞刚到重庆就迫不及待地给邵静挂电话,想去工地找她。邵静说这里除了脚手架、尘土和工棚,其他什么都没有,我们在解放碑见面吧。邵静领着马克飞在解放碑附近的洪崖洞,找到一个别致的小饭馆。两个人呷着啤酒,津津有味地吃着热辣辣的火锅。夫妻久别重逢,好像有许多心里话要说。邵静说,在重庆这些日子,我重新整理着自己,也思考了你,我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重庆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在这里就想看看离开你,我能不能活,我能不能适应没有你的日子。马克飞说,你把那个黑本子给我吧。邵静说,我没带身上,我知道那个黑本子对你的重要。马克飞问,你放哪了。邵静顽皮地笑了笑,说,放在一个女人的隐蔽之处。马克飞看着邵静突然觉得辛酸,他知道这个黑本子或许给他和邵静带来了灭顶之灾。邵静说,吃完了以后,我带你去朝天门码头走走,你看看碧绿的嘉陵江水与褐黄色的长江水激流撞击,漩涡滚滚,清浊分明,形成夹马水的景观,那气势就跟野马分鬃一样十分壮观。

两个人都喝多了,互相搀扶着去了朝天门码头,看着灯火通明的两江汇合口。邵静兴奋地唱歌,似乎忘记了最近的不愉快。她唱着当时上大学时的爱情歌曲。马克飞也跟着胡乱地唱,唱着唱着两个人的嘴就衔接在了一起。回招待所的路上,马克飞说是喝多了要上厕所方便,在里面他给大刘打了手机,问,你在哪儿呢?大刘说,我刚回家呀。马克飞说,如果我出了事,你就记录下我要说的话。大刘说,你喝多了吧?马克飞说,你听着,姜祖德跟局里人有关系,是谁,我不确定。再有,他为了拆迁和市领导有牵扯,是谁,我也不知道。大刘连忙说,你有什么证据?马克飞说,我告诉你,只要我出事了就是让姜祖德的人害的。说完就摁断了电话。

马克飞走出厕所,发现邵静蹲在地上呕吐。他过去扶起邵静,邵静说,我的妊娠反应怎么这么厉害。马克飞说,估计是小子。邵静说,你瞎猜。马克飞说,你那么强势肯定是小子。邵静说,我强势,你才强势呢。两个人沿着嘉陵江无拘无束地漫步,邵静觉得不过瘾,说现在磁器口正热闹,咱们到那儿去逛逛。邵静携着马克飞打车去了磁器口,她在人群中似乎换了个人,像个家庭妇女一样在人群里欢快地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马克飞也沉浸在一种新角色里,他感慨地对邵静说,很久我们没这样了。邵静说,我以前爱你,又怕你突然离开我。说着依偎在马克飞怀里,马克飞就这么拖着她。

两个人回到在嘉陵江边的招待所,邵静刚脱掉上衣,马克飞便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那张旧床在两个人的折腾下早就瘫在地上。马克飞突然停住动作,问邵静,那黑本子呢。邵静笑了,从乳罩里边拿出一个小黑本子,这个小本子正好卡在邵静的乳罩扣之间。马克飞手机在响,周局长电话,说,你快回来,坐明天的飞机。马克飞问,怎么了?周局长说,刘黑子在拘留所突然死了,经过验尸是被毒死的。马克飞脑袋嗡嗡的,说,怎么不看好他呢。周局长说,你回来查这个案子。马克飞不知道周局长是什么意思,琢磨着找不到答案,周局长已经把电话撂下。马克飞翻阅着小黑本子,上面有一笔一笔的钱数,每一笔都是三十万,一共是六笔就是一百八十万。每一笔都有时间,但只是接受人的名字是个符号,这个符号就是地球五大洲的名字。马克飞的直觉告诉他,这五大洲就是一个谐音,应该是周局长,因为周局长叫周寰。他的手在颤抖,嘉陵江面上有几只水鸟在飞翔,发出嘎嘎的呼唤。马克飞关上手机。月色撩人,他靠近邵静说,我只能再待一天,对不起你了。透过窗棂,月光笼罩着秀美的邵静,马克飞想在床上继续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被邵静拒绝了。马克飞愤怒地说,为什么?邵静满脸绯红,我怀孕了知道吗,你为了儿子就不能忍忍!

转天一早,马克飞要去机场,邵静执意要去送。马克飞一边漱口一边说,算了,老夫老妻的送什么。邵静嗔怪着,我愿意,我替儿子送你。马克飞哈哈笑着,把嘴里的白沫子吐了一镜子。招待所没有早餐,邵静说,去对面的小店,我天天在那儿吃龙抄手,很好吃。两个人走出招待所,马克飞指着东方的晨阳,说,你看太阳像不像个西红柿?邵静说,难得在重庆能看到这么透亮的太阳,算你小子福分,我来了这么久一直是阴着的。两个人过马路时路上很清静。突然出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马克飞光顾着跟邵静说话,没注意到小轿车正朝他冲过来。邵静看到了,惊叫一声,用力推开马克飞。黑色小轿车重重地将她撞倒在地上,随后快速趁着晨色逃遁。邵静倒在血泊里,马克飞抱着她失声痛哭。他对为掩护他而被撞的邵静发誓,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一辆出租车赶到,司机从车上跳下来,马克飞抱着邵静就往里钻,他使劲儿喊着,赶快去医院。司机马上朝一个拐弯路口开去,说,我在后面开就发现前面的车不地道,一会儿停一会儿快的。马克飞紧紧抱住浑身是血的邵静,发疯地嘶喊着,要替你报仇,我要让姜祖德偿还血债!在医院的抢救室外,马克飞给周局长打电话,没人接,然后又给大刘打电话,也没人接。他冷静下来,在想是姜祖德下手,还是别的什么人在暗算。他想会不会跟这个小黑本子有关,于是想到了小华。他给小华打,小华接了,问,出什么事了?马克飞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小华喊着,你是不是出事了?马克飞说,邵静替我出事了,现在抢救室里不知死活。小华说,你怀疑我出卖了你。这句话说怔了马克飞,小华说,你告诉了我小黑本子的事,但未必就我一个人知道刘黑子把这个东西给了你。我知道,你强调只告诉了我是什么意思,就是考验我是不是被姜祖德收买了。我告诉你,谁也收买不了我!马克飞愣了片刻没回话,小华说,刘黑子已经死了,这说明刘黑子还可能跟别人说过这件事,他怕你也办不成。马克飞问,还有谁呢。小华说,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嘉樱,也可能是大刘,也可能是周局。马克飞痛苦地说,我一定还邵静一个公道,没她,我已经死了!

整整一天,邵静抢救后由于严重脑震荡,久久不能醒过来。为此,周局长打来电话,说让大刘和小华赶到重庆把邵静接回去。姜祖德也打来电话,发誓不是他干的,他用不着这么干,也不会这么干。马克飞不理会,姜祖德说,要是他干的天打五雷轰。马克飞说,你既然能让刘黑子和阿强把钉子户打死,也能让什么人把我撞死。周局长联系当地的警方介入,大刘和小华下午也赶来,在查看路口摄像时发现,这个路口没有摄像头。马克飞大惑,问,这么重要的路段怎么会没有录像呢?当地警方解释,前两天这个摄像头坏了,说今天一早要重新安的。大刘在旁边挠挠头说,这么巧啊。马克飞说,真是精心设计呀。马克飞看见小华,可小华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晚上吃饭,小华也是一个人在另外的桌子上。马克飞过去说,我脑子很乱。小华说,我不比你清楚。吃完晚饭,大刘听到电话,说姜祖德也带着人过来了。马克飞说,他为什么跟你联系?大刘说,他怕你不答应。马克飞带着大刘和小华去了抢救室,医院说可以探望了,生命没问题,就是脑知觉出现了严重故障,你要把她当作正常人看,对她要多说一些特别有感情色彩的语言。还要常常呼唤她的名字。

在抢救室,马克飞见到昏迷的邵静哇哇大哭,震天动地,谁也没见过他这么哭过。小华紧紧攥着邵静的手反复搓着,叨叨着,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大刘拽着马克飞说,姜祖德在外边非要进来,我就让他进来了。马克飞几乎对大刘的话没有反应,姜祖德带人过来时,看到马克飞在邵静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我爱你……说得他嘴唇都僵硬了,每个人的眼圈都红了。姜祖德默默地看着她也眼圈发红了,大刘对他说,你可以走了。姜祖德对大刘说,医院的所有费用已经结完了,明天的飞机票也买完了,邵静和马克飞是头等舱,我带来一个医生跟着。大刘说,我告诉他。姜祖德说,你还知道告诉他什么。大刘点头,我知道,这事不是你干的。

回到熟悉的城市,回到熟悉的家,马克飞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邵静照片又流泪了。他在寂静的房间里坐着,反复思索着发生的一切,寻找着突破口,谁安排的,无疑是冲着他的小黑本子。车子开过来的用意明显,是将他和邵静都撞死,而不是单纯冲着他。两个人都撞死,谁来拿小黑本子?这说明不是一辆车,肯定在旁边还有别的接应。摄像头坏了,这说明来的人已经跟当地人有了联系,谁能在这里有这么大能量呢。这说明邵静来了住这个招待所是早就设计好了,那就跟姜祖德有关系了。马克飞把一支录音笔拿出来,重新听了一遍,这是他去重庆前到龙飞房地产公司跟姜祖德的对话,其实他去之前把所有的台词都设计好了,就是逼着姜祖德这么回答。

马克飞去了医院,他固执地相信大夫说的那番话,继续呼唤着邵静,依旧没有反应。在医院的另一端,马克飞的母亲也颤颤巍巍地赶来,老人家已经神志混浊,但见到邵静这样子也禁不住潸然泪下,给邵静揉搓着手心脚掌心,可邵静还是不动声色。大夫过来说,时间不能太长,如果几天不见动静就意味醒过来的可能越来越小。

第三天,周局长带着大刘和小华走进邵静病房,周局长说,一定要查真相。马克飞艰难地吞咽着,查出真相是要付出生命的。周局长说,刘黑子被毒已经有了进展,同囚室的一个人已经被发现有疑点。马克飞没说话,周局长说,你先在医院守护着邵静,大刘和小华会继续查下去,我也派了另外一组介入。马克飞说谢谢,就不再表示什么。周局长对大刘说,我要回去了,还有一个会。周局长在医院的走廊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摔得声音特别刺耳。

晚上,医院大楼的窗户相继亮起了灯,马克飞坐在邵静身边继续叨叨着。小华没走,也在旁边观察着。马克飞的胃好像犯了病,十分疼痛,蹲在地上很难受。小华知道马克飞这个胃病疼起来是要人命的,有时候甚至在地上翻滚。小华过来关切地问,胃病又犯了?马克飞摆摆手,他觉得胃在火上烙饼,疼的滋味就像是有万把钢刀扎在肉里边来回搅合。他记得每次胃病犯了邵静都跑过来,把手伸到马克飞的手里,马克飞就使劲儿攥着,哪次胃疼过去,邵静的手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马克飞用热毛巾给邵静焐手。有一次,马克飞胃病犯了以后大汗淋淋,他对邵静说,我能不能喊一嗓子。邵静说,你喊啊。马克飞还是喊不出,他说,大半夜的喊起来把邻居吓一跳。这会儿马克飞汗水浸透了头发,周身湿漉漉的。他疼得不能忍受,就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喊了好几嗓子,小华吓得也面如土色。这时,马克飞觉得自己头顶有人在轻轻地抚摸,他抬起头傻眼了,见是邵静看着他,眼角凝固着泪水。马克飞的心被揪了起来,他扑在邵静的身上,喊着,你醒了!邵静不说话,依旧泪水涟涟。马克飞急切地凑近邵静,不顾小华在身边尽情地亲吻着邵静,邵静羞涩地看着小华,小华被深深刺激着,转身走出了病房。

小华在走廊上跑着,她看到大刘迎面走来,便上去抱住了懵懵懂懂的大刘。大刘看着小华天真的摸样,突然心头一热,说,你怎么了。小华松开大刘,装成没事人似的问,你跑医院干什么来了?大刘说,我替替马克飞呀。小华说,你想想是谁把马克飞的秘密捅到了陷害的人那里?大刘问,马克飞什么秘密啊?小华说,你装傻?大刘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小华气哼哼地走了,大刘转身看着小华,她那黝黑发亮的长发一甩一甩的,让他心境复杂。

十一

两天过后,一直守候在医院的马克飞通过小华知道,所谓给刘黑子下毒的是因为他看了刘黑子写的一个东西,刘黑子不让他看,两个人争执后刘黑子打了他,他怀恨在心,给刘黑子碗里下了毒。因为他是一个中医大夫,所下的毒药都是绝方,就是喝了就毙命,而且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马克飞笑了,说,编成一个多么好的故事呀。小华低声问,你那个小黑本子怎么样了?马克飞说,在重庆就被拿走了。小华吃惊地说,怎么拿走的?马克飞说,我去重庆之前邵静就发现没了,怎么没的不知道。小华问,既然小黑本没了,为什么还要撞死你们呢。马克飞说,那是怕邵静看了以后对我说什么。小华追问,邵静跟你说了什么?马克飞看着小华关注的神色回答道,邵静看了,但她看不懂,都是数字。小华急切地问,那数字代表什么呢?马克飞说,没猜透啊。马克飞心里很矛盾,他没有说出实情,就是猜不透小华在这场角逐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晚上,马克飞问起记忆零碎的邵静,你去过重庆吗?邵静说,我去过,但我记不住去干什么了。马克飞问,你的老总是姜祖德吗。邵静说,是,我好像记得他去重庆看过我,还请我吃饭。马克飞问,他对你怎么样啊?邵静拼命回忆着,我好像跟他打架了,他当然对我很器重呀。马克飞心里泛酸,他问,记得我跟你在朝天门码头玩过吗。邵静说,你没去过重庆那是你瞎编的。马克飞低下头,说,我们在什么地方结婚,还记得吗?邵静说,记得,在你们公安局的食堂,我们一起吃过炸鸭子。说到这,马克飞看见邵静那深情的目光,他的心也在收缩。邵静问,下午有个女人始终在你身后站着,看你亲吻我,她是谁呀?马克飞说,是小华,我的助手。邵静口渴,马克飞给她端上一杯新沏的龙井茶。邵静抿了抿,问,我怎么不认识她呀。马克飞说,你们俩很熟悉,你流产了,是小华给你做的鸡蛋挂面汤。邵静眯缝着眼睛看着马克飞,她发现马克飞的脸色很苍白,两颊也消瘦了许多。她接着问,我是被什么撞的?马克飞回答,小轿车。邵静问,为什么撞我呀?马克飞说,其实小轿车是撞我,你推开了我。

马克飞的眼睛凝视着窗外,他看见万家灯火想着每扇窗户后面都会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可能正是因为想让这些家庭平安,他的工作才会这么忘我。邵静抓着他的手,放在怀里说,为你我愿意。马克飞的心脏一蹦一蹦的,邵静说,以前我是怎么拥抱你的,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马克飞想想,是我主动的。邵静说,你抱住我后怎么亲吻啊?马克飞不解地问,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邵静猛然疯狂地喊道,我就问,我怕我忘了!马克飞走到邵静后面,猛地抱住邵静,一刹那,他的心滚滚发烫。邵静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牢牢攥住他,说,你紧紧抱住我,抱紧点!

转天,市委书记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包裹。书记打开,是一个小黑本子,还有一支录音笔。市委书记认真看完了小黑本子,也听了一遍录音。他拿起电话,跟还在医院的马克飞说,你就那么相信我?马克飞笑了,说,我没办法不相信您了,因为我怕把周边的人都怀疑遍了,就失去信心了。市委书记说,这几年城市治理污染情况好多了,你晚上看看夜空,能看到的星星越来越亮,越来越多。马克飞说,您这么一说我心情好多了。市委书记赞叹道,你是一个英雄,真的!马克飞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能算英雄呢。市委书记深深地叹口气说,英雄就是别人做不到的,你做到了!

责任编辑 铁菁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