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深深的矿井
我要在这种境地待上多年
我要习惯面对黑暗
面对穿行于地下的深深矿井
我要和我的矿工兄弟
一起在地下淘金,适应潮湿
孤寂,在金属的沉默
和大块小块矿石的坚硬中
一天一天变得强硬
把那些金属、非金属的矿石
和乌金一样的煤炭
从深深的地下挖掘出来
我们只能以此为生
来满足这个冲动的时代
我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天
只惯于察看前方和脚下
以及那些星星点点晃动的矿灯
这些巷道,分散的每一条
都是那么深啊,每一条都通向黑暗
我看不清我矿工兄弟的表情
就像走出矿井,别人也看不清
我奇怪的表情一样
这样很好,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吧
但愿工作和生活继续下去
一切平平静静
一个矿工兄弟
不是一切都是想象的那样
不是站出来一个,就是傻大粗黑
他是我的矿工兄弟
文质彬彬,来自贵州山区
考上大学没钱去读
一个人老远跑到这里打工
不说话脸红,一说话脸更红
就像一块躺在角落里
不声不响带着亮色的矿石
他爱看书,总有心事
常常嘟嘟囔囔,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他一直没忘学习
一年后,他肤色变黑了
身体变壮了,与来时判若两人
他又一次考上大学
他说要重新上学了
我知道
他的脸肯定是红彤彤的
可我已经看不出来
低声歌唱的野花儿
来一阵风,这里就有声音
像那些散落的野花儿
迎风起伏,低声歌唱
稀疏的灌木丛和浓密的蒿草
一起迎合那些开放的花儿
凸显出夏天的色调
一个小女孩在山坡上采花
蹦蹦跳跳穿梭于蒿草之间
像一只飘舞的蝴蝶
她在享受自己的欢乐
废弃的工棚外,一个小男孩
用手挖着灰黑色的土
他的脸和土的颜色没什么两样
只在抬头喊上一声小妹时
只在小女孩停住蹦跳回头看他时
才露出白白的牙
这是矿区,灰黑的储煤场外
一片已经荒芜的工地
那些废弃的工棚和茂密的蒿草
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带着创痕和惊悚
只有野花儿点缀在工地上
奉献出这里新鲜的色彩
只有这些野花在迎风低声歌唱
陪着两个玩耍的孩子
黑煤炭
我要来一次更直接的燃烧
或者爆响,或者让淤积的瓦斯
隐藏在裂隙中的黑水
流出我疲惫的身躯
我要让容留我的矿井,高炉
在我身体的光焰里滞留
我是黑色的煤炭,黑的发亮
沉闷,忧郁,深埋于地下
即便我离开,来到尘世
见到那些稍后于我高大的树木
我还是喜欢交替的
和我相同肤色的黑夜
因为我已习惯,在白昼或黑夜里
在尘世中默默地等待
我是多么的平凡暗淡啊
多么,难以记住经年的风雨
雷电,以及爆响的火焰
是的,我就是黑色的煤炭
我已经从地下现身而出
看见了矗立的高炉
听到了火焰的召唤
矿灯与白毛巾
深夜有多深?
一条黑狗在深夜里狂吠
连叫声都是黑色的
它的声音传得清晰而悠远
在山里,这些疲惫的工棚
依然亮着微弱的光
它们在等待矿灯冒出地面
等待我的那些矿工兄弟
在太阳还未升起时赶回来
进入各自的梦乡
是的,他们必须在白日里
补上夜晚的梦寐
必须在黑夜里
下到比黑夜还黑的矿井
工棚外,我看见晒衣绳上
挂着一串白色的毛巾
很显然,这些白毛巾已经陈旧
已经和那些矿灯一起
随着我的矿工兄弟
多次进入深深的矿井
这个夜晚是多么寂静啊
一条黑狗的狂吠
就把黑夜拉开了一道口子
让那些矿灯一个个熄灭
让这些白色的毛巾逐渐泛黄
杏花
杏花是个女人的名字
家里穷,嫁个比她还穷的矿工
在矿区的工房里
她只知道为丈夫洗衣做饭
没享过什么福
快过年了,冬天的雪花
像春天的杏花一样白
望着白雪皑皑的山野
她想着丈夫回来时
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
和一串清晰的脚印
脸逐渐变成了粉红色
黄昏的时候,工房拥来
很多人,把干净的雪地踩乱了
把这个黄昏搅乱了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
抓住她的手:“弟妹啊,对不起”
然后就扭过头去,声泪俱下
加上别的人窃窃私语
她明白了,矿井出了事故
自己的丈夫死了……
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她很模糊,后来她成了矿区
最富有的女人
补偿那么多的钱,从来没见过
一下子全都是她的了
有人说她有福啊
没白跟着丈夫受苦
可她渐渐变得疯疯癫癫
每天都买些纸钱
在丈夫孤零零的坟头
一张一张地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