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冰的诗(6首)

2012-12-31 00:00:00张先冰
诗歌月刊 2012年7期


  起义门的月光
  我是在子夜时分赶到起义街的
  一群人聚集在街口
  虽然革命不分先后
  也不光是请客吃饭
  但革命过后还会继续革命
  
  一颗子弹的生日一百岁了
  但它还在大地上孤独的飞
  一个中年男诗人的生日却洒满月光
  诗歌和革命 不可同日而语
  我是在子夜时分赶到起义街的
  起义街口,两张小酒桌
  有人喝啤酒 有人喝Water
  但都与革命无关
  革命是需要买单的,我们只擅长议论革命
  正如有人标榜右派 有人号称左派
  多与信仰无关
  只是迷恋权欲的机会主义者
  
  我是个旧式的浪漫派
  酒后不谈美色 但仰望星空
  还要在月光下回家照顾女儿
  
  占领棉纺厂
  
  我住在长江边那家废弃的棉纺厂隔壁
  一提到棉纺厂
  我就想起营养钵 棉花桃子 棉铃虫 小学时的劳动课 花帘子
  当然还有弹花的弓弦发出的颤音
  
  我无数次从棉纺厂门前经过
  依然无法想象它曾经的繁华
  
  日月如梭 温暖的事物并非都能在回忆里复活
  为时光之细纱缠绕的历史脉络
  也不是凭想象可以描绘的
  2011年冬至时节
  我站在窗前
  看见的 是旧棉纺厂灰白色的屋顶
  
  棉纺厂灰白色的屋顶
  有众鸟在觅食
  野麻雀 鹌鹑 花喜鹊 白鹡鸰……
  当它们惊飞向灰白色的远空
  屋顶只剩急促的北风中剧烈摇晃的芦苇
  有一刻,苇秆几乎匍匐在屋面
  待北风停下
  枯黄的芦苇一动不动
  莫名其妙
  
  北风
  不出预料
  疾速而至
  像一群被激怒的囚徒
  扑向窗口
  不停撞
  不停吼
  声浪汹涌
  
  我双手捂住耳朵
  耳根冰凉
  萦绕在耳畔的
  是莫名其妙的回声
  兴许
  我捂住了另一个世界的耳朵?
  旅程
  将手伸出窗外
  从一个世界伸向另一个世界
  没有雪花飞落
  也无法握住狂风
  
  零星的初雪已在午后融化
  北风目空一切
  疾涌南方
  缩短灰白到灰暗的旅程
  
  中山路上的旧书店
  我喜欢逛中山路上的旧书店
  抖去灰尘
  会遇见莎士比亚 卡尔维诺
  会遇见毛泽东 艾柯 波普艺术家
  坦白讲
  我去旧书店,是为了捡漏
  民国年间的地图
  文革前的家庭相册
  知识青年的日记本
  当然,还有那些地方知识读本
  
  旧书店的旁边是卖花圈的
  再过去是公共厕所
  再过去是液化气瓶回收站
  到了夜晚
  旧书店锁住了卷帘门
  门前的马路边
  摆开了大排档
  水葫芦
  
  水葫芦 被浪冲上岸边
  岸边是松软潮湿的沙滩
  太阳照在肥厚的叶面
  浅绿色的叶面有晶亮的水珠
  
  江上传来长长的汽笛声
  水葫芦无动于衷
  我俯身近看
  水葫芦叶在不停颤抖
  叶面上的水珠滑落进沙滩
  
  北风怂恿波浪
  沙滩上的水葫芦是江流的弃儿
  水葫芦到底是不是葫芦?
  我小心翼翼触碰、揉捏
  忐忑撕开内部的秘密
  水葫芦用柔软抵抗
  沙马的诗(4首)
  □ 沙 马
  
  自述
  
  有些东西不适合于我。书籍,不自在的自由
  民主意识和QQ里的黄色空间
  我得有独立的一天。看护好孩子,指出
  妻子的多疑。(她精神里有一只学舌的鹦鹉
  不想否定一种指代肉体的词语)灰心的一天
  烟灰缸堆满了烟头,人造皮革沙发上
  做爱的痕迹,遗像下面的侦探小说和《资本论》
  都不能作为描述糟糕生活的借口。有了
  柏拉图的想法,空虚依然空虚
  不宜在灰暗的下午思考他。(当时从他身边
  走过的躯体多疯狂啊)日出日落
  而我总得在空虚的里面放点什么。除了
  用过的手套,性,硬币,过时
  的名片,烦躁的心和戏剧化的事物又能放些什么呢?
  风吹走了我的影子
  
  风吹走了我的影子
  像吹走了
  一张旧报纸
  发出嘶嘶的声音。
  
  苍白。没了血
  在地面上摩擦
  不可忍耐。给一具
  尸体戴上花环。
  
  最后的日子还在
  路上。外壳没了
  哪一张脸
  是我的?风在风中转向。
  
  
  过了七月就是八月
  过了七月就是八月,老杨还是单身
  还是常到西门小街找小菊
  小菊不愿做他老婆
  做了他老婆就得
  愿意让他掀开她的裙子
  老杨的手那么大,不时地张开着
  她有点惊慌失措。一天老杨喝了点酒
  一边和她跳舞一边谈《小妇人》
  问她有什么想法,她嘘了一声
  说以前的乌鸦比现在的黑
  老杨一拍脑袋
  哦,我真的傻,有些事不用那么绕弯子
  
  大同世界
  
  悲伤的时候,我就想裸体跳进水里
  跨过台阶我看见栏上的花
  是白色的惊恐地开着
  我眨眼,幻想变得疙疙瘩瘩
  为了写好一首诗
  我将脑袋插进水里,尽量不让
  自己吐出的泡泡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很好的形式
  别人不理解
  以为我想变成一条鱼
  我能说变就变吗?
  水里的生活有什么可怕的
  我可以闭上眼睛
  对你们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大同世界
  李振羽的诗(4首)
  □ 李振羽
  大雨滂沱的下午,
  在一家建材店倾听装修师傅诉说不幸的婚姻
  可以装修
  可以把空洞的钢筋水泥空间
  装修成诱人的幸福
  破旧狼藉的二手房三手房
  只要有最简单构架最原始要素
  即使近似朦胧诗的憧憬
  变为魔幻现实的温馨
  那也可以
  可以承受
  可以被二十岁心仪的娇妻
  用菜刀砍伤连缝五针
  可以把疤痕亮出
  让霉变心事晒一回阳光
  装修师傅年轻的妻子
  祖祖辈辈农家的女儿
  土地的脾气农田的性情庄稼的悲喜
  凡粘带泥土的情节诉说
  绝不可以
  在一家建材店倾听装修师傅诉说不幸的婚姻
  那时的下午大雨滂沱
  《项链》新版
  路过一家小餐馆
  看见马蒂尔德夫人
  艰难提起外溢的马桶
  奋力倒进下水道
  写给宁夏马海成夫妇
  一只小绵羊
  依偎在床上
  
  回民小妹
  依恋九寨沟宾馆
  谈到3000元的旅行团费
  谈到3岁的女儿
  谈到医生职业的知白守黑
  谈到工作八年
  年轻的夫妇 没有
  走出过宁夏圈子
  最后谈到朝圣麦加
  疲倦的微蓝色的穆斯林眼圈
  一下子跃动出
  古兰经的光芒
  在君儿家阳台上
  海河结冰了
  不再汹涌
  阴霾尘埃忧郁
  我不谈天气
  看窗外好一会儿 我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来海河边
  看红色遗址
  八十年代有人来看孙犁
  现在是天大的冯骥才文艺研究院
  此后二百年还有人来
  就看君儿
  静谧地盯着窗外
  你没有笑
  甚至于不理会谁
  只轻轻的吐出一个人
  邱红根的诗(5首)
  □ 邱红根
  挽歌
  ——给赵振江
  2010年9月12日,友赵振江
  猝死于武昌,年仅四十岁。
  其时,我在南京。闻之,大哭。
  这天,仿佛是一种界限——
  是一位青年诗人的死,
  让我提前进入了老年……
  五味子,为多年生藤本植物,
  属木兰科。其功效为:
  敛肺、滋肾、生津、收汗、涩精……
  我突然提到他,是因为
  昨天路过中山东路的一家中药铺,
  我又想起了那位去世的朋友。
  停下来,让我找出他们的联系——
  五味子:别名山花椒,多产于湖北、四川,
  果实呈扁球形,色红。味酸,性温、甘……
  赵振江:笔名五味子,生于湖北荆门,
  1米72,顶微秃,偏胖。爱诗、画,性憨……
  停顿
  整个上午,在强烈的无影灯下
  我专注于切割、缝合和止血
  面对成功切除的一只患病乳房
  很有成就感的我
  长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抬起头
  外面阳光很亮
  一群青年男女,手捧鲜花
  热烈地交谈着
  从一楼手术间的窗口走过
  这才想起今天是妇女节
  再看手术台上34岁的未婚女孩
  我感到时间突然停顿了一下
  冬天的鸟巢
  往汉川的乡村公路两边
  站着一些沉默寡言的树
  树丫上 零星地
  悬挂着黑黑的鸟巢
  树梢或者更高处
  三五成群地 歇着些
  知名或不知名的鸟
  鸟们在冷风中
  闭目养神
  不为即将到来的雨雪 和
  公路上鼎沸的人声车声所动
  灰蒙蒙天空下
  一些鸟和鸟巢 都
  散发出一种静态的冷
  这个冬天让我如此担心
  寒冷 让公路两边的树
  褪去了所有叶子
  让黑黑的鸟巢裸露出来
  自由落体
  我到达案发现场时
  警察在疏散人群
  有人在用石灰划线
  穿红裙的少女躺在地上
  如果不是她的脸苍白如纸
  我怀疑,是春天大地上
  盛开的一朵玫瑰
  目击者,一位四川民工
  在叙述看到的一幕——
  红裙女孩从楼顶跳下
  裙裾翻飞,姿势曼妙
  显然,从未面对这么多听众
  他的讲述,凌乱、破碎
  偶尔夹杂手势
  我注意到因担心蹩脚的普通话
  他满脸通红,额头还渗出细汗
  唯一目击者,那位四川民工
  急于告诉别人他知道的一切
  像牛顿发现了苹果的自由落体
  删除
  到处浮动着野花的暗香
  果子坠落,俯身成为泥土
  一只乌鸦,冷不防
  从树枝上弹起,迅速远离
  仿佛我的前世
  拔草,寻路,上山
  脚底下是腐烂、松软的泥土
  踏上去,有点不真实
  恍若隔世
  磨基山,太阳的光斑透过层层树枝
  将我羸弱的身体轻轻覆盖
  连同积怨已久的时间
  秋深了,一阵风
  删除所有枯黄的病叶
  张联的诗(5首)
  □ 张 联
  第41首
  让时光静静地流吧
  我的乡村哟
  你的温暖你的宁静
  风儿依然仍在吹着
  谁让我注目许多的呼喊
  许多的面孔
  在时空里流动
  许多飞速的影子
  在雨后很远的一滩水面上
  投下一个滑动的影子
  我无声的微合着疲惫的眸光
  不去想像你的飞驰
  如一朵云儿投下了自己的影子
  当鹊儿的翅膀
  又一次在一个清晨和你同速
  同速在一个平行线上
  那个人没有翅膀
  只是一个思维的跳动
  第42首
  从一个时空转换在
  另一时空里
  为了更好地闪烁眸光
  一个灵魂在回避
  只想静静睡去
  让心儿平静
  这是一个落日的影子
  光儿投在小村上
  在户外坐了下来
  心儿轻微地跳动
  不去注视暮色里的声响
  想着天空里的月儿
  很白也很暗淡
  独自划动着在南天里
  宁静着整个天空
  大地上的余晖
  依然传颂着另一个日子
  第44首
  晨日里打开窗
  确见畔上朵朵葵的绽放
  我想这就是咱们的村庄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孩子
  正走过那片葵地
  走下畔来
  带来灿灿黄花的暖意
  呼喊着村间的晒场
  那晒着的
  甘草秧儿
  我说这就是咱们的村庄
  一个夏末秋初的景象
  闲人依恋着村庄
  依恋着一片的暖意
  聆听两小儿在芋地里的嬉戏
  又隐藏在稚葵间
  我独自坐下来坐下来
  在芋地边
  想像着一个芋儿的生长
  第47首
  我在一辆车上
  行驶着我的思维
  只是在一条很直很直的路上
  穿行在家乡的土地上
  进入毛乌素沙漠的腹地
  只是在一条很直很直的路上
  进入眼帘的是绿色的沙丘
  沙蒿 苦豆草和杨树
  它们在旺盛地生长
  到了那个二道川麻黄套村里
  那个面颊说
  盐池城离我们很近
  你看那就是大肚梁
  我注视着远方
  在茫茫的地脉里
  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只是默默的在陌生里
  呼吸
  第48首
  那伏着的是白色的脊梁
  我坐在车里沿着来时的路
  一张面颊
  囚禁的栅栏
  沙漠里的小场
  和一个哒哒响的抽水机
  蟋蟀般的嘶鸣
  却隐藏着几条白色的脊梁
  它们是暗的沙龙
  有大的也有小的
  起风时
  神力便弥漫了整个净空
  我默默的说
  在这条很直很直的石子路上
  在绿色里
  那伏着的是
  几条白色的脊梁
  李兴民的诗(5首)
  □ 李兴民
  鸦儿湾古堡:孤独的苍鹰飞了
  古堡被群山包围,是我童年的仰望
  悠远,神秘,沧桑,无法抵达,秋风吹不上古堡
  古堡之上的天空,无比寥廓,比心高骛
  在鸦儿湾,祖国大西北,西海固连绵大山一隅
  仰望古堡的过程,是一只苍鹰栖落的过程
  苍鹰——孤独的王,背负梦想,寻找领地
  古堡比深山更深,比内心更深,成了孤独者的宫殿
  苍鹰怀想心事,久久矗立。然后,拼命一跃
  二十多年后,鸦儿湾和古堡都变成了乡愁
  沿着现代化的柏油路驱车至古堡脚下
  眼前的景象破败,没落,苍鹰不知所终。怅然之后
  一个人回归现实,一路远行
  父亲的回民巷
  从乡下到县城,做小生意,供养孩子上学
  置下一套四合院。与城镇居民一起生活
  父亲跟着和农村不一样的时间走,跟着城里人脚步走
  总是跟不上,一直喘着气
  城里人腰杆直,父亲越来越和回民巷一样弯曲
  我跟着父亲走。走着走着,父亲走到他季节的深秋
  头上落满白霜。回民巷幽深,从巷子出发
  我到了远离父亲的另一座城市,生活日趋安定
  而父亲的回民巷年久失修,变得更加泥泞
  其实,父亲一生都紧贴泥土谋生,在泥泞中走路
  大县城建设的浪潮扑面而来,回民巷面临拆迁
  哮喘了好一阵后,父亲说:该回乡下了
  写意黄河古渡
  北渡黄河,一条羊皮筏子就够了
  命运在水之央。水之高地,有鱼米宁夏川
  塞上江南,蒹葭苍苍有风景
  命运总想逆水行舟,改变航向
  注定只有顺风顺水,背离意志,沉默前行
  在水一方,有凤凰城,伊人风摆杨柳
  那些决绝的浪花,美而不识时务,心怀暗伤
  如果等待温暖,只能在下一个渡口
  大河滔滔,拐弯之地有际遇
  错过了,生活的抵达,就会是另外的彼岸
  ——沙丘茫茫,春风难渡
  从撒门尔的旱尘中穿过
  这是夏日的正午,从撒门尔村庄里升起的旱尘
  淹没了炊烟,悲怆的风景,一股浓浓的黄土雾
  追赶着面包车在土道上赛跑。呛人喉舌
  直逼肺腑,干咳不止的风景
  平展展的土地今年依然撂荒
  低矮的苜蓿挣扎着出人头地,可怜的苜蓿
  执意伸向地心的根,钻地三丈后
  比打井队那帮同志还要沮丧。作为扶贫工作队员
  我在离撒门尔不远的大疙瘩和里沟分别驻村两年
  大疙瘩村的父老挖了300多眼水窖
  里沟村的乡亲在荒沟里打了涝坝
  水窖和涝坝,在北中国干旱带腹地的西海固
  其实仅仅是诠释生存哲学的一种形式
  形式往往没有内容。 从撒门尔村的旱尘中穿过
  水样的水,柔媚的水,尊贵的水,五谷的水
  生命的水,哲学无法解释的水,宗教的水
  一群中亚回回的后裔正做着主麻的朝礼
  赞念撒马尔罕远古的先人,赞念世代光阴
  捧掬双手,虔诚的都哇尔
  真主啊,请给撒门尔降临甘露
  
  
  胡麻花儿开,胡麻花儿谢
  这面山坡上盛开的胡麻花儿幽幽地绽放着
  朴素,雅致,高贵,纯粹。当然,也让人浮想联翩
  谁都会知道胡麻花儿的盛开是美丽的
  而不会知道美丽背后的忧伤故事
  除非,你真正地错过了她的花期
  胡麻花儿开。她的绽放迷幻了整个西海固高原
  她的绽放芬芳着静美,孤独和暗香
  如果把胡麻开花的过程比喻为恋情萌发的过程
  我宁愿相信,这面山坡盛开的胡麻花儿
  就是西海固高原上最绝望的相思和守望
  胡麻花儿开,胡麻花儿谢
  撒一把胡麻扬上天,阿哥的心扯断
  谁都会知道花开花谢是很平常的事情
  而不会知道这面山坡上的胡麻
  ——花开为爱,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