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的情诗(8首)

2012-12-31 00:00:00余笑忠
长江文艺 2012年8期


  诱人的排比句
  一棵树被锯倒
  一棵树在倒下时
  决然摆脱所有羁绊
  扫荡了相邻的枝枝叶叶
  一棵树罪人一样倒下,自嘲
  为时已晚
  被砍掉枝桠
  被简化为木头
  被削掉寸寸肌肤
  直到它服服帖帖
  转而承受一切:作为餐桌,作为衣橱
  作为我们屁股底下的座椅
  作为爱巢,作为淫乱之床
  作为一条破枪
  作为镂空的器具,作为木鱼
  作为纵情歌唱的音箱……
  在无限多样性的排比句面前
  我就像一个盲人
  被一个能说会道的家伙领着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往哪里
  他总是说:跟随我,我就是你的手杖
  短句
  鸭子在地上不如在水中自如
  鸟也如此,在地上不如在空中自如
  可怜如我,既不能在水中,也不能在空中
  日复一日,只能在地上行走
  我在地上种了为数不多的树
  它们,像终于不能行走的你、我
  匿名的情诗
  每个诗人都想写一首匿名的情诗
  我愿意把它献给你
  但愿我有如神助,以使这礼物
  不至于不足挂齿
  如果今夜彻夜都不能写出
  那么,还可以等待明天
  明天,所有匿名的白云
  都是你的芳名
  今夜只有孤独的月亮,和一只孤独的猫
  在我独坐之际,它悄无声息
  暗中将脸贴向我的后腰
  这突然的亲昵有如突袭
  它在我的呵斥中跑开了
  其实,我愿意它回头
  今夜只有孤独的月亮,和一阵阵秋风
  和惟一的名字,出自万物之口
  迟来的诗,为2012年作
  那些深陷于灾难中无力自拔的人
  会把为他们空投食物的飞机
  视若神明
  那些执行任务的士兵
  只不过做了他们应该做的
  他们,为下一次危险的航程祈祷
  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不曾经历的那些
  童年的最大梦想,居然就是
  打下一架飞机
  凡不能追上的我都有把它干掉的欲望
  想起半生说过的大话、动过的邪念我感到脸红
  醒悟是梦中往外跳伞?如果是黑夜
  我如何确知
  身下是一片开阔之地
  邱吉尔与熊十力
  邱吉尔演讲时,大厅里水泄不通
  女士问:难道您不感到兴奋和激动
  “如果我受绞刑,观众
  还会多出一倍。”——邱吉尔说
  很难说你就没有看绞刑的爱好
  如果你喜欢给人戴上高帽子
  而且把受辱者的名字
  故意写得东倒西歪
  一位八旬老翁在街头跌跌撞撞
  他可以在腰间胡乱缠一根麻绳
  他可以赤脚,可以目中无人
  因为一个民族文化快完了,完了
  穷途末路,他给领袖写那么多信干什么呢
  反过来他也可以质问:后生
  你写那么多诗干什么呢
  就为因特乃特你的大神?
  为蕲河作
  一条能够行船的河流
  在我看来,胜过一条不能行船的河流
  尤其是,当它们
  是同一条河
  人们用多长时间毁了这条河
  三十年,还是六十载?
  山水的所有悲哀,一一汇集于此
  这河床被抬高的
  忧愁之河
  它只是一条大江的小支流
  无数条河流经历着相似的命运
  无数条河流一起倾泻着它的悲哀
  仿佛上游的悲哀
  还远远不够
  仿佛我这个低能的诗人
  总在述说着:如果……如果……
  那么再说一次吧:如果,我能够乘一条小船
  回到我的家乡多好
  哪怕我不慎掉落水中,被河水
  呛得泪流满面
  我也会高声对你说:异乡人
  你若到蕲春,请坐上这样的船
  你若到我的家乡,请逆流而上
  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一个人
  从另一个人的梦中
  抽身而去。无声无息
  半秒钟的闪电
  之后是迟缓的雷声
  是豪赌的暴雨,非要将沉渣
  抬高到不恰当的位置
  果园还在。没有人知道
  看守果园的人也不知道
  他是否还会回到这里
  在她看来,这里每一棵果树
  都被悲哀的布匹
  蒙得严严实实
  人们给了她另外的名字
  她只能充耳不闻
  她只忠实于为果树而劳作
  越来越沉默寡言
  越来越沉着,如沉疴
  深潜的病因,如果树
  和果树,相似的神性
  如生卒年月间,从来都不露声色的
  短短一横
  她的另一个梦:奔驰的马
  被掀翻的车
  马车终于被她一分为二,一分为三
  石头记
  在无名溪,你弯腰捡起
  一块石头
  清凉,沁人心脾,你用舌头
  尝过那卵石
  再次踏入溪流
  必须为它再找出一枚
  太多的不满意。像一个指挥
  百般挑剔他的乐队
  你把溪水搅浑了
  最终,你抛弃了整个乐队
  你只需要:另一枚
  哪一枚卵石
  更荣幸?像两个一生都在慢跑的人
  终于同时抵达终点
  在你的案头上,它们各居一端
  又难分彼此
  从此,你就不再梦游了吗
  你也不再担心烈酒,因为有
  信手拈来的冰块?
  又像两块伟大的地貌
  一切伪装
  终将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