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一人

2012-12-31 00:00:00杨鸥
美文 2012年23期


  杨鸥
  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部主任编辑、记者,出版有纪实作品集《神州雅典娜》,担任过《当代》杂志文学拉力赛评委,在报刊上发表过散文、报告文学多篇。
  城市记忆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许多年。这个城市就像一座庞大的立体交叉桥,开阔壮观,结构复杂,四面八方都是流动的,动荡不息的,每天都在发生变化,看得人眼花缭乱。在这个城市的褶皱里隐藏着我的记忆,我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是由这些记忆中的细节构成的,在我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这些记忆中的细节就会跳出来,让我怦然心动。城市因这些细节变得富于灵性。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妈妈单位电管局的宿舍,在菜市口那边有个叫枣林前街的地方,我在那边上过一年幼儿园,对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小时候姨姥姥常带我去那附近的百货商店,姨姥姥让我站在商店的某一个地方别动,她去买东西,等她买完东西,我还乖乖地站在那个地方。不知那个商店现在还有没有。附近还有个电影院,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有解放军站岗。我喜欢看解放军,常让姨姥姥领我去看解放军,嘴里念叨着“解放军,解放军”。
  后来我从温州回到北京,住在西直门一带,楼下有大片的农田,上小学时我们学农劳动还在农田搬过大白菜。从家里到马路之间还要走过一条土路,一边是围墙,一边是农田,天黑时走那条土路还有些害怕。那里离动物园近,半夜醒来能听见动物园里的狼嚎,还有其他动物杂乱的叫声。唐山地震时,爸爸带着我们在楼下用油毡和砖头盖了一个防震棚,晚上就住在防震棚里,地面是泥土地,住在防震棚里感觉很特别。现在农田不见了,这一片全成了居民区,地面成了柏油路。
  有一部电影叫《阳光灿烂的日子》,讲的是一个人的少年时代,现在想来很有同感,回想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总是阳光灿烂,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那个时候爸爸妈妈虽然都很忙碌,但总是把每一顿饭做得津津有味。大米限量供应,猪肉也限量供应,我们轮流去排队买两毛钱的不用肉票的肉馅。妈妈还喜欢买乌鱼蛋和小黄鱼吃,一家人总是吃得兴致勃勃。到过年时爸爸穿上棉大衣去西单菜市场排长队买鸡,一年中难得吃一次鸡。家里还自制酒酿,把糯米裹上棉被放在橱子里,过一段时间拿出来,糯米长出了白毛,甜甜的酒酿做好了。饭馆很少去,那时看见饭馆等字样总觉得里面的饭菜一定很好吃,但家里吃不起饭馆。有一回过节家里下了决心去莫斯科餐厅吃了一顿,好像还没怎么吃饱价钱已经不菲,只有奶油蘑菇汤、酸黄瓜留下点印象。
  到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去公园玩,一般就近去紫竹院公园,从动物园后门的河边一路走过去就到了。在公园里看看小桥流水,满塘的荷花,走走停停,尽兴而归。那时紫竹院公园晚上放露天电影,我们很喜欢看,吃完晚饭搬个小马扎就去看。我最喜欢的《五朵金花》就是在那里看的。露天电影带给我们很多美好的回忆。
  国庆节的时候总要去天安门玩,全家人穿上新衣裳,到天安门前照个相。天安门广场每年的花坛和布景都有不同的特点,参观的人总是很多,像浓稠得化不开的河流,缓缓地向前移动,我们在人群中缓慢地移动脚步,张望着巍峨壮丽的天安门城楼,心里有一种满足感。然后我们去中山公园游览,看看花展,走累了坐在廊亭里歇一歇。全家人总是喜气洋洋。虽然走得很累,心里却是充满欢喜。
  那时觉得北京城很大很神秘,还有很多地方我们没去过,有些去过的地方仍觉得还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地方。比如景山公园,让我很神往,站在景山山顶能看见故宫的全貌,也能看见北京城的四面八方,能看见北京中轴线上的景观,能看见北海,总想有一天能上景山细细地品味北京城。北海在我心目中很大,那么多的景点看都看不过来,似乎每次去都有新的发现。有一个仙人承露盘的雕像在山上,让我觉得神秘,后来去北海却没再找到这个雕像。还有天坛,也是很难得去一回,总觉得那里天高地阔,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前不久经过北京天文馆,想起这是我过去常来的地方,这里离家近,标志性的是那个穹庐状的圆顶,米黄色的建筑,高大,结实,雅致,围着建筑的环形台阶一级级地走上去,似乎走进童话中的宫殿里。主厅后面有一个小园子,园中央有一个日晷,站在日晷前看时间静静地流淌,滤去了尘世的喧嚣。园子里非常安静,我喜欢在这里散步。现在旧厅后面建起了高大的新馆,玻璃幕墙,亮闪闪的让人觉得浮躁不安。后面的园子只剩下一小半,没有了日晷,旁边被围起来做建筑工地。过去的那种安静悠然的生活情调,一去不复返了。
  还有北京展览馆,莫斯科餐厅,也在家附近,小时候也很喜欢这种俄式的建筑,有点像童话世界。爸爸妈妈这一代人都有俄苏情结,我们在北展剧场看过演出,在莫斯科餐厅吃过饭,有时也常来北展广场散步。
  现在的北京,到处是豪华气派的建筑,让人感到没有着落,那种让人感到亲切踏实的东西,正在悄然流逝。城市像个亮闪闪的塑料玩具,冰冷,耀眼,缺乏亲和力。
  为什么这么留恋过去的时光?过去有爸爸妈妈和我们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做什么都很有乐趣,虽然清贫但精神富足。越长大,离别越多,现在,妈妈离我们而去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也随妈妈去了,我们的生命不再完整。那时候我们家的这棵大树枝繁叶茂,处于旺盛期,而现在,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凋零了。
  和妈妈在一起的那些记忆还在,和这个城市同在。
  时间推着我们只能往前走,经历人生的不同阶段。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只能在梦中,拉住时间的缰绳,策马扬鞭向着过去奔跑,在那里,我又看到妈妈明朗的笑脸。
  回温州
  美食的狂欢
  大年初二我们乘飞机到达温州的时候,天空正下着小雨,据说早晨下了雪,地上湿漉漉的。表哥夫妇俩接我们从机场驱车直奔五马街的温州美食城吃午饭。一进美食城,就被一种热火朝天的气氛所包围。二楼长长的走廊两旁都是包间,服务员端着菜盘子从一个个包间里出出进进,往来穿梭,包间里传出一阵阵热烈的喧哗,人们推杯换盏,觥觞交错,吃得好不热闹。这次是二舅家请客,两个包间摆了四桌,二舅妈家包括6个兄弟姐妹在内坐了三桌,我们从北京来的6个人以及在温州的大舅、三舅、表哥几家人坐了一桌。温州人讲究吃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过年聚会他们大都要在饭店里请客,各个饭店的生意异常火爆,我们这包间从去年10月份就预订了,再晚就订不到了。饭桌上是地道的重量级的温州菜,有海蟹、大闸蟹、银蚶、跳鱼、黄鱼、凤尾鱼、鱼饼、虾、盘菜、芥菜、炒年糕、炒粉干等等,让我们大饱口福。后来大舅、三舅、表哥轮流请客,又吃到了蝤蠓、敲鱼、鱼圆汤、鳗鱼鲞、酱油肉,还在天一角小吃城吃到了温州的特色小吃温州馄饨、灯盏糕、麦饼、薄饼、猪油糕等等。天一角小吃城有北京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那么大,看上去一望无际,一桌桌都坐满了人,热气腾腾,场面壮观。温州人待客的热情都体现在吃上,温州亲人们的盛情化作美食像重磅炸弹轮番轰炸,让我们在难以招架的同时心里热乎乎的。温州过年的重头戏就是吃,是美食的狂欢。鞭炮却放得不多,小店铺都关了门,街上行人也不多。
  故乡梦回
  这次我们来温州,一行人中少了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妈妈,妈妈前年离开了我们。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常常就定格在那一个画面:妈妈躺在窗前的躺椅上,我坐在屋里的沙发上,太阳光明亮地照进来,照在妈妈身上,在融融的暖意中妈妈说起她的父母,说起她的弟弟妹妹,说起温州。温州是我和妈妈共同的话题,说起温州,妈妈总是兴致勃勃,在那里她度过了最美好的岁月。在中学里她是学生干部,是众星捧月的对象。这些她不大说,她说得多的是温州的亲戚们。她印象深刻的是我大舅公的县后巷的房子,是大舅公自己设计的两层小楼,一个院子,后来被收为公有。那是她度过少年时代的地方,她很留恋这个房子,想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妈妈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妈妈说她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眼看着没有孩子的亲戚生活得非常可怜,就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送给没有孩子的亲戚。甚至我妈妈也被她送给了别人,后来妈妈所在的那家发生变故,又回到了父母身边。妈妈的大弟弟为了支持妈妈上大学,自己只上了专科学校,还出钱供妈妈上大学,妈妈很感激他,晚年总想寄些钱报答他。
  虽然妈妈不在我们身边,但在这她生长的地方,我们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妈妈走过的路、妈妈喜欢吃的东西都触动着我们心底的怀念。妈妈说的县后巷的房子已经被拆掉了。小舅舅把妈妈的照片放在姥姥和姥爷的照片中间,妈妈又回到了她父母的身边。大舅拿出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给我们看,照片上的妈妈梳着两根辫子,明眸皓齿,是那么美丽。她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有声有色地生活过,有过灿烂快乐的时光。这些快乐时光有很多是在故乡温州度过的。在温州九山湖边的籀园图书馆,是妈妈常来借阅文学书的地方。妈妈上中学时喜欢文学,老师曾说她是“未来文坛之一翼”,但考大学时她和爸爸响应国家“苏维埃加电气化”的号召报考了电力自动化专业,她考上了清华大学。妈妈所读的温州一中在五马街边上,和爸爸的温州二中隔着一条五马街。妈妈上高中时是温州学生联合会的学习部长,在一次温州学联会上妈妈与爸爸相识。爸爸回忆有一次在五马街上遇见了妈妈,那天风很大,爸爸还记得妈妈扬着头、眯着眼的样子,妈妈是去她的小姨家吃午饭。从这以后爸爸常常在这个时间在这条路上走,希望能遇见妈妈。妈妈和爸爸在高中时通了一年的信,妈妈每天把信送到爸爸学校的传达室,爸爸也把回信送到妈妈学校的传达室。高中毕业后他们都考了电力专业,爸爸考到了南京工学院,大学毕业后爸爸妈妈都分到了北京。如果说人的一生由不同的乐章组成,在温州度过的时光是妈妈一生中最华美的乐章。
  我们来到温州一中的旧址,现在改成了第八中学,在绵绵细雨中,灯火阑珊处,学校的大门向我们无言地诉说着往事。当年曾有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在这里挥洒梦想,沐浴在爱的阳光里,对未来充满憧憬。如今她已远行,如果她在天上有知,是否在梦中她还常常徘徊在这里?
  寻根之旅
  爸爸的老家在温州永嘉县的大若岩镇蒋山村,这次爸爸回老家寻根,一路上非常兴奋,不停地向我们说着他小时候的事。他在11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温州城里读中学,是村里第一个进城读书的孩子。他母亲对他说:“你要是不去上学,就得一辈子在村里放牛。”从家里去温州要天不亮就起床赶路,赶在楠溪江涨潮的时候坐小火轮进入瓯江到达温州。或者坐蚱蜢舟载着粮食去温州,还有一条路就是翻山越岭走一天走到温州。爸爸那时年龄小,离开父母独自在温州很不乐意,哭着要跟送他来温州的我爷爷回家,我爷爷把用蚱蜢舟载来的十几担用来交学费的谷子倒在温州瓯江中学的谷仓里,指着那些谷子对我爸爸说:“你看咱家一年的谷子都在这里了,给你交了学费了,你怎么能回去呢?”爸爸看到那些谷子,意识到不能跟我爷爷回去了,眼泪汪汪地留了下来。如今我们来到瓯江中学的旧址,现在是四中,那个谷仓还在。小小年纪的爸爸在温州上学,想家的时候就跑到望江路上瓯江码头边,看从对岸永嘉过来的船有没有村里来的熟人。后来有一个同村的比他年长的同学常常照顾他,这次爸爸回到温州特意去看望了这位同学。
  现在我们坐车从温州到爸爸的老家只用了一个小时。我们的车沿着楠溪江走,在大源和小源的分界处去了小源的方向。进入蒋山村的路边有个三官殿,上面刻着爸爸写的两副对联:“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显蒋山村貌德高义重礼周行端乃杨氏宗风”,“智水仁山芬芳泥土涵一江灵气 礼门义路和谐庭园沐三港慈光”。蒋山村依山傍水,有一条小河从村里穿过。当年9岁的爸爸和一群小伙伴背着大人偷偷在河里游泳,一个孩子不会水沉了下去,爸爸去救他,被他抱住也沉了下去,爸爸使劲用脚踹河底的石头,一点一点向岸边靠近,岸边的孩子手拉手把爸爸他们拽了上来。蒋山村的人大部分姓杨。村头的一个小亭子是当年村里人聚会发布新闻的地方。村里现在盖起了不少漂亮的小洋楼,停着宝马车之类的高级车。一个小洋楼的主人给我们递名片,他在山东搞房地产,现在回家过年。村里仅存的几个过去的木结构的黑瓦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村里人见我们来了,纷纷过来招呼,爸爸认出了不少旧时的伙伴,“惊呼热中肠”。村里人带我们寻找到爸爸家老宅的旧址,老宅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堵残缺的石头垒的墙,上面布满青苔。旁边是一座小洋楼。爸爸向我们说着他记忆中的老宅的格局,这座老宅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了。村里的杨氏宗祠还在,这是我爷爷当年盖的,为纪念东汉名士杨震这位清官曾取名为“四知堂”,即“天知、神知、你知、我知”。爸爸领我们看他小时候放牛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和石子地,陪同我们的爸爸的儿时伙伴打算在这里种木瓜。他今年82岁了,开发房地产致富,还打算利用当地的山水在山里建五星潭森林公园,我们去看正在建设中的森林公园,果然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爸爸曾对我们说:“看现在的这些风景区还不如我老家的山水好。”到了爸爸的老家,这里的山水确实是天然的好风景。现在有好风景的地方都被开发为旅游点,在人们品味山水的时候是否会想到青山绿水间还隐藏着一些人的童年记忆?是否会想到一个11岁的孩子离开父母和家园独自在外的滋味?
  江水东流
  温州是我的出生地,我妈妈从北京回到温州生下了我,把我交给姨姥姥抚养。我在温州度过了童年时代。小时候我觉得姨姥姥家的院子很大,现在回去看这院子觉得很小。时间能改变一切,包括空间。时间让最亲近的人有了生离死别,隔开了亲人,时间带走了我最亲的姨姥姥和姨姥爷。现在是姨姥姥的儿子即我二舅住在这院子里。一进院门就看见那间小小的厨房,是用木板在前院中部的阁楼下围起来的,当年姨姥姥在这间厨房里忙进忙出,闲暇时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和邻居们聊天,我们小孩子就在厨房前的空地上玩耍,在我的心目中,这间厨房是大院的中心,有姨姥姥在,我就觉得心安。如今厨房里紫色的碗柜还在,厨房前我们小时候吃饭的方桌还在,都已经颜色发暗像文物了。还有厨房前的水缸还在,厨房后的水井和棕榈树还在,院子里的邻居们都换了新人了。家里的小阁楼里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是木结构黑瓦。去一些江南水乡旅游,看到那些老房子我就想,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就是这样子。现在这片地区被温州市划为古镇保护起来了。楼下的房子重新装修过了。我们坐在楼下的房间里,谈着姨姥姥和姨姥爷,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想着远去的亲人们,我黯然神伤。
  我们去姨姥姥和姨姥爷的墓地扫墓,墓地在一座山上,刚下完雨,山上树木丛生,道路湿滑。见到姨姥姥和姨姥爷合葬的坟,就像久别后又见到了两位老人,愿他们在天之灵快乐。
  从姨姥姥家的院子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小巷就是望江路,望江路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在望江路上能看到瓯江上来往的轮船,能看到双塔耸峙的江心屿,还能看到江北岸的雪茄山。望江路带给童年的我无限的遐想。江心屿上的江心寺门前的对联“朝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意境悠远,是宋代王十朋所写。据说在山海关也有一副这样的对联,究竟哪个更早?我相信是江心寺的更早。小时候这副对联就给我一种神秘悠远的感觉。关于这江心屿,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在做永嘉太守时就写过一首诗:“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那时离开温州以后,这首诗常常让我想起瓯江,想起瓯江边上姨姥姥的家,唤起我对温州和温州亲人的思念。瓯江水悠悠东流,好像流逝的时间,它带走了许多,也带来了许多。
  古樟树下
  这次到温州,报社还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写一篇关于走基层的稿子。在去永嘉大若岩镇的时候,我在埭头村采访了村委会。村委会的对面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古院落,挂着“永嘉生态环境展览馆”的牌子,里面的房子是深棕色的木质廊柱和门窗墙壁,覆盖着黑瓦,房前一对石狮,地上是石块铺地,房后还有一个古戏台。村委会锁着门,村委会旁边有几位老人在地头打牌,我们说明来意,一位老人起身找来了村支书陈福林。陈福林三四十岁的样子,随和中透着精明和干练,他有板有眼地给我们介绍:埭头村被国家环保总局列为“国家级生态村”、“中国景观村落”,有三大优势:一是鸟播林,就是完全由鸟来播种的树林。二是有3棵古樟树,树龄有700多年,村里夏天没有蚊子。三是率先使用太阳能路灯,是温州市首个太阳能路灯村,还设立了生态公厕、生态停车场、污水厌氧处理池。村里还设立青少年素质教育基地,让城里的孩子在村里体验插秧、耕地、捣米、捣年糕、磨豆腐、捉田鱼等农家项目的乐趣。村里现在有10多家农家乐,一年吸引6万多游客。陈福林自己就开着一家“农家乐”。像埭头村这样一个看似偏远的小村子实际上很前卫呢。
  陈福林指给我们看700多年的古樟树,老树舒枝展叶,树盖如云,树干有几人合抱那么粗。它见证了古村数百年的沧桑,在这样一个时刻,又见证了我与它的相遇。老树默默不语,又似乎洞悉一切。这沉思的老树的精灵,它可知道700年前我们在哪里?700年后我们又在哪里?人生的悲欢离合在我们是那么沉重,在它是否已经看透?在老树的注视中我们渐行渐远。
  想念妈妈
  妈妈离去的日子里,我常常问自己:“妈妈真的走了吗?我真的没有妈妈了吗?”
  前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还I7BFbDRvhp6vMJ8MJMTyUW68nyCfgUgXrHs169GZTNw=和妈妈在一起,妈妈虽然吃得少,但还是把年夜饭中的每样菜都尝了一遍,妈妈还和我们照了合影。妈妈虽然病着,但情绪还是很乐观。我们不相信妈妈会离开我们,我们还有许多话要对妈妈说,我们还有许多事要为妈妈做,我们相信妈妈会活到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设想那个时候我们该做些什么。而现在妈妈还并不老,她还有许多对未来的设想,比如买一套住着舒心的大房子,邻居要通情达理,不会像现在这楼上的邻居这样恶俗总是扰人。她还照着保健食谱买了不少放在家里,每天吃一些。她每天坚持锻炼,想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可是疾病那么迅速地击垮了她,上天匆匆忙忙地把她带走了。妈妈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也许上天不忍心她在人间受苦,也许她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子,在人间走一遭,遍尝酸甜苦辣,人间尘缘已尽,要回到她的天宫去了。
  妈妈一走,留下的巨大空白让我难以面对。我总在想妈妈去了哪里,妈妈去的那个世界和我们这个世界距离有多远?有没有相通的路?可是我找不到答案。
  每次走近妈妈住过的地方,就觉得有妈妈的气场在,她用过的每一件东西都会让引起我心痛的感觉。而我的生活,依然被妈妈的气息所包围,妈妈给我的东西渗透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我们吃饭用的碗筷,到睡觉用的床单、被罩、席子,还有枕巾,都是妈妈给我买的,妈妈用缝纫机给我缝的,妈妈还给我做衬衫,买衣服。妈妈的爱是润物细无声的细雨,一点一点地渗透我的生活。她给我做这些的时候,是不是会想到有一天她离开了,这些东西会替她陪伴我?妈妈离开了,妈妈的爱还绵绵不绝。
  往日的时光,一幕幕在眼前流过,那时妈妈和我们在一起,那些时光值得一寸寸地回味,当时怎么没意识到我们是在幸福中,妈妈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幸福的。
  妈妈离去让我意识到,最亲的亲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有一天会成永别,千言万语再也无处诉说。所以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妈妈在世的时候总是想用她微薄的力量呵护我不受伤害,在她眼里我在为人处世方面是个弱者,她总是反复教导我为人处tuxQNxA9fncjqKAIv2FD7EbgAjMKBFkkSgM8XMf978k=世之道,尽管她自己在现实面前总是碰壁,但她希望我能生活得顺心快乐。妈妈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知足常乐”,而她自己并不总能超脱,我和妈妈更像惺惺相惜的朋友。和妈妈在一起是最不设防、最真实的我,有什么烦恼我就向妈妈倾诉,妈妈包容了我的一切不如意,有时我还任性地和妈妈顶嘴。如果我早意识到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我应该多给妈妈带来欢乐。可是我的力量真的很微弱,我无力解脱妈妈的烦恼,她工作时的烦恼我无力解脱,她退休后的烦恼我也无力解脱。我所能做的就是多陪一陪妈妈,和她说一说心里话。可是,随着我离开妈妈的家,这样的机会后来一周也只有一次。现在妈妈远离了我,想见妈妈一次也不能了。
  妈妈,现在是千呼万唤也唤不回了,只能从过去的时光里寻找她了。印象里的妈妈是明朗乐观的,爱笑。那时候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快乐。
  妈妈是那么热爱生活,热爱生命,还有很多精彩她没看呢,她就匆匆地走了。
  那天我从医院回妈妈家取东西,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妈妈常常躺的躺椅摆在那里,忽然想到,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会没有妈妈了。不由地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觉得世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改变。过去我们已经习惯了有妈妈在身边,有什么烦恼就向妈妈倾诉,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向妈妈求援,妈妈总会给我们排忧解难。妈妈在,我们便有了依靠,心里觉得踏实。可是这时,妈妈躺在医院里,靠打点滴维持生命。癌细胞疯狂地侵占她的身体,像气势汹汹的侵略军攻下一处处领地。我们眼睁睁看着妈妈被病魔侵害,却无能为力。我祈盼能出现奇迹。可是奇迹不会出现。妈妈连饭都吃不下了,靠打点滴输入营养,身上找不到能扎针的血管,好不容易找到血管扎进去,又不能总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一动针头偏了,扎针的地方肿起来。妈妈的手上脚上青一块,紫一块。我坐在妈妈身边陪着妈妈,心里为妈妈而痛,白色的病房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分分秒秒都在带走妈妈的生命,看着妈妈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在流逝。妈妈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连听我们说话都觉得累。我们不忍心打扰妈妈,只能在她有需求的时候尽力满足她的需求。妈妈微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妈妈在想些什么?可能她连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要妈妈还在人世间,就让我们这样陪着她也好啊。可是妈妈还是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走得匆匆忙忙,来不及收拾一下她的东西,她保存着从上大学以来的日记笔记。工作以后有许多工作日记,还有她的设计图纸,一笔一画是那么认真,妈妈是个认真的人。还有她遇到的不平事,她都记录下来。妈妈眼里糅不得沙子,看不惯不合理的事,总是要辩个清白。
  她是个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生活中总是碰壁。但她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要坚持到底。所以她的人生之路坎坷不平。她的名字叫“素芯”,她的一生就是那么清清白白,远离污浊。她喜欢干净,生活朴素简单,如她所说要过一种“清贫洁白”的生活,这是方志敏说过的话吧。
  妈妈在世的时候,想到妈妈,我有时会联想起“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句子。妈妈喜欢《红楼梦》,说起《红楼梦》如数家珍。妈妈最喜欢林黛玉,她自己也是性情中人,但妈妈面对挫折和疾病都很坚强。最后她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
  妈妈离去了,我常常觉得她还在我的身边。看见妈妈爱吃的海鲜,总想还为妈妈买一些。看见电视里的养生节目,总想叫妈妈来看。晾晒被褥的时候,想起有一年我全身过敏,妈妈把所有的被褥都拿到楼下晾晒,在房间里喷了杀虫剂,我们都躲到外面去。妈妈还教我们照着菜谱做法国牛肉和葱椒黄鱼。妈妈是那么留恋这个世界,在她遭受病魔侵害难以进食的时候,还是顽强地吃下难吃的药和食物。
  妈妈好像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棚子,没有了妈妈,我们就直接受着风吹雨打了。有烦恼的时候,想拿起电话想向妈妈倾诉,可是妈妈不在了。
  夜空中繁星闪烁,哪一颗是属于妈妈的?我从心里相信,妈妈成了夜晚的一颗星星。在那深浓的夜色里,妈妈的星光照亮我沉沉的梦境。
  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妈妈在这世上经历过的爱恨苦乐,都随着她的离去而消散。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到最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妈妈的离去让我们一下子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是我们谁都要去的世界。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是一片虚无,还是和现世一样有喜怒哀乐?
  是否会有来生?来生,还能和妈妈在一起吗?
  但愿有来生,来生,还和妈妈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