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笔下的上海书写

2012-12-31 00:00:00徐群
群文天地 2012年14期


  摘要:左翼作家殷夫的生命,与他寄托革命理想的都市——上海,紧紧联系在一起。他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对上海的书写中,成功借用“上海”这一复杂的现代性与殖民性的特殊空间,并结合自身的革命理想,营造出一个溃烂厌恶而又革命激进的另类摩登都市,丰富了上海书写的内容。
  关键词:殷夫;上海;溃烂;革命
  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上海是一个被一再书写到的城市。“所谓上海书写,是指以上海为表现背景,展示二十世纪中国人在上海这样一个现代化大都市中的生活习俗、情感方式、价值判断和生存形态,以及书写者本身在这种书写过程中所体现出的对上海的认识、期待、回忆和想象。”在殷夫短暂的创作生涯中,上海也是他书写的主要载体。所以,阅读他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很多都是关于上海的书写。上海是他放眼审视大都市的地方,也是他寄托革命理想的重要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溃烂”、“罪尤”的上海都市,还能看到各种革命景象,工农大众反抗奋争的动态,以及作者作为一个革命理想家对中国所寄予的期待。
  一、上海:罪恶的渊薮
  “两脚踏中西文化”的林语堂曾经直斥上海是“铜臭”、“行尸走肉”的“大城”,“中西陋俗的总汇”,是“浮华、平庸、浇漓、浅薄”,是“豪奢”、“贫穷”,是“淫靡”、“颓丧”。穆时英早期也曾有过“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的名句,带有无产者腔调,似乎给人一种憎恶都市的假象。但事实证明洋场社会是他的根,他没有去砸开“地狱”,反而是跃进了“天堂”。以他、刘呐鸥、施蛰存为代表的新感觉派给我们勾勒了一系列的都市风景线和一幅资产阶级及时行乐的地图, 为我们提供了资产阶级的“上海摩登”。而在左翼诗人殷夫的笔下上海这个看似最富现代情调的东方都市,是罪恶的渊薮、“腐烂”、“颓败”、“有如恶梦,万蛆攒动”,又是“中国无产阶级的母胎”,也是中国新兴的工人阶级成长为都市主人的见证。显示出了作者对上海较为客观的复杂书写。
  1928年底,殷夫从家乡逃离,流浪到上海。这一段时间他过着极为艰苦的流浪生活。在《king coal-流浪笔记之一》中,多少可以看到作者流浪生活的片段,作者写到:“每日汲着漏了底的破鞋,整天的东跑西走,混着饭或讨着钱度日……”一个落拓、贫穷的知识分子形象跃然纸上。然而,现实的不如意却也给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契机。可以说,正是这一段短时间的流浪生活,使得他能够在街头中,以不断移动的视角去观察、体味上海形形色色、繁复多变的都市百态:或是街头的集会游行;或是劳动人民的苦难艰辛,或是富人阶级的骄奢淫逸。这些都通通加深了他对帝国主义统治下的半殖民地大都市上海的观察,进一步看到了中国社会阶级矛盾的错综复杂。
  《无题的》一诗中,诗人以一个流浪人的视角,勾勒出了光怪陆离的上海世态:“沉醉/天!湖面,银灰色的水/青天.铅片……煤灰——蔽目的灰/纷飞!摩托车在路上驰追/暗角有女人叫‘来……’/电车暴嗔!来个洋人,撞了满面……楼上有人拉着胡琴/'馄饨……点心……'有牌儿声音/乞儿呻吟--都市的散文!”诗人放弃了直接对上海都市做出道德批判的企图,而是截取一幅幅客观、具体的生活片段,将铅片色的天空、纷飞的煤烟、暗角的妓女,暴嗔的电车,满街的洋人,夜间卖馄饨、点心的穷苦人,以及乞儿呻吟的画面纳入诗歌中,构成一篇“都市的散文”,呈现出的是纷繁杂乱的都市景观。接着诗人写到:“篱笆旁边/臭气冲天/上面写着大字威严‘此处不准小便’/流着黄、绿、白的曲线/滚着肥肥的白蛆累累。呵,此地在溃烂/名字叫做‘上海’!”继续挖掘现代半殖民地上海的精神本质:那就是溃烂!最后诗人写到了自己:“写着字/光线渐死/注意!油已经到底!都市有电灯/不装给穷人。”给上海带来文明、光明的电灯只负责点缀都市的风景和富人阶层的生活,完全将穷苦人排斥在外。不难看出,在这些看似散漫的片段书写中,其实饱含了诗人独特的感受,暗含着上海这个“东方巴黎”的大都市中的阶级对立、腐烂的都市生活。《流浪人的短歌》中作者也采用漫步者的姿态,构建起一组组对比的画面:“我”这类落拓的穷人身上只穿一件衬衫,身旁走动着的是穿金戴银的富人;大商店里的留声机、跳舞场里颓废的靡靡之音,飞奔的汽车,咖啡店里的娇恃的女侍女,而街头、巷口,店前巡寻的黄包车夫不停地搔头、脱帽,为生计奔波;白领整装的绅士们,脑中也只不过装了一些污秽的事物:高的乳峰柔的身的女人、闪光的金洋,满身艳妆的都会姑娘,却也是彩花的毒蛇,而衣衫褴褛的“我”却觉得自己无上荣光;苏州河这岸的贫苦人家满遭白眼,而另一岸却是高屋耸立。通过这些具有代表性的画面描写,作者鲜明地勾画出“吃人的上海市”的罪恶形象,刻画出的是帝国主义统治下的上海是“白骨造成的都会,鬼狐魑魅到处爬行”,是吸吮劳动人民鲜血的荒淫无耻的蛆虫“每颗尘屑都曾把人血吸饮”。
  综观殷夫对上海世态画面的书写,作者对都市带有明显的批判意识。于此,对殖民化上海批判的同时,也表现殖民化上海的“功就”。在《上海礼赞》中作者写到:“上海,我梦见你的尸身……我要把你礼赞/我曾把你忧患/是你击破东方的迷雾/是你领向罪恶的高岭!……我们礼赞你的功就/我们惩罚你的罪疣。”现代的上海不仅仅是带来了资本主义的剥削和人欲横流的现实,而且也在击破着东方传统的封建文明的“迷雾”,从而也就孕育了新的文明,也孕育了革命,他高歌礼赞在旧上海的母胎中诞生了它的“掘墓人”——强大的工人阶级,将作为审判主,成为未来的主人翁。“功就”与“罪疣”并存,卑琐与伟大同在。在这种批评的内在矛盾中可以看出殷夫作为一种现代人对以上海为代表的都市文明的亲和意识,也可以看到诗人对这种文明较为客观化的反思能力。虽然这种亲和意识是建立在殷夫本人的阶级立场,为其政治情绪服务的企图之上的。
  二、上海:革命的熔炉
  都市下层人民的艰辛,两级分化的现状,使得几千年来积淀于文人文化心理中的传统价值尺度与情感倾向并未在这喧嚣的都市中泯灭,知识分子的救亡与反抗意识凸显出来,促使他们以文学的“革命家”身份为下层民众及中国的命运呐喊。“革命文学”的先锋蒋光慈认为“上海为帝国主义压迫中国民众表现最明显之区,金钱的势力,外国人的气焰,社会的黑暗……”,他感到上海“无一件不与我的心灵相冲突!因之,反抗精神大为增加了。”可以说,正是出于对上海的这种认识促使知识分子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民族情感,激起他们在文学的世界里发起反抗。同是左翼作家的殷夫显然也已经感受到了这种被压制、被剥削的现状,于是殷夫饱含一个无产阶级战士的热血描写上海工农大众的革命动态,寄予自己对无产阶级革命必胜的信心与期待。殷夫此时的上海书写有一个突出的标志就是将上海描绘成一个革命的“飞地”,常常灌注以“我们”为核心的集体主义意识,使他的上海书写成为具有革命感召力的能指对象。
  殷夫的诗歌是诗人自己在革命斗争第一线,和工农群众融为一体,共呼吸、同命运的产物。因此,他的诗歌具有一定的真实性,深刻的反应了当时党领导下的工人革命斗争。《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一诗就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上海工人对腐朽的剥削制度的冲击。
  “五一”节破晓前,作者按着心的搏跃走在街上,满怀激动与愤怒,准备参加伟大的游行。黎明时分,诗人看到 “上海已从梦中苏醒/空中回响着工作日的呵欠声音/上工的工人出现于街尾/惨白的路灯残败于黎明。”“这里是姑娘,那里是青年/半睡的眼,苍白瘦脸。”“她们是年青的,年青的姑娘/他们是少年的——年青力强/但疲劳的工作,不足的睡眠/坏的营养——把他们变成木乃伊模样。”“他们象髑髅般瘦孱/他们象残月般苍黄/何处是他们的鲜血,青春/是润着资产阶级的胃肠。”他们原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但是资产阶级却把他们的鲜血和青春吸吮殆尽,使他们“变成木乃伊”模样。深刻揭示出了在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统治下的生产关系的实质。但是,没有人能长期忍受这种野蛮的剥削,工人们已经奋起反抗,涌向街头,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怒号般的汽笛开始发响/场门前涌出青色的群众/天,似有千万个战车在驰驱/地,似乎在挣扎着震动。”工人们罢工、示威的声势是如此的浩大,以至惊天动地,城市也为之震撼,充分显示了工人阶级的团结,威力。在殷夫著名的诗歌《血字》一诗中,作者直接用“五卅”这两个“血液写成的大字”象征地表现上海这个大都市的特点——既充满你死我活的阶级搏斗,又具有伟大的反帝斗争传统。诗歌前三节,“五卅”得以形象化,被说成是“血液写成的大字”,“躺在南京路”,“刻划着万千声的高呼”,“记录着冲突的经过”,真实地再现了当时千百万群众激昂澎湃与大声疾呼的情景。接着,诗人将视野拉回现实,告诫广大的群众,继续高举战斗、反抗的拳头。
  殷夫的无产阶级革命诗歌中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集中表现了作者对无产阶级革命必胜的决心,寄予了作者对未来中国命运的想象。《在死神未来之前》中,诗人在押解去牢房的途中,从车夫来联想到劳苦大众,对他们寄托着未来革命的希望:“你们是世界的主人,/你们是地球的生命,/起来,起来,流血,/流着惨逼的血,拿着血色的旗旌……哪!向光明,冲去!/那面是温热的光明,/只靠你们自己的力量,/才救得你们自己的生命!” “劳动的兄弟们,唱吧,唱着你们要唱的歌吟,你们受苦的日子也完了,光明,解放,就在前面候等!”在《血字》中,诗人写到: “今日他们的天堂,/他日他们的地狱,/今日我们的血液写成字,/异日他们的泪水可入浴。”在这几句诗中,诗人不仅严正的宣判了帝国主义、剥削阶级必然灭亡的命运,而且严肃的告诉我们:中国的革命必然会胜利,劳动人民必然会翻身。在《前进吧,中国!》中诗人还是在不断地以呐喊者的姿态呼告三十年代的中国努力前进,并完成了自己对未来中国命运的想象与建构:“历史注定:一个伟大的搴手;你/前进吧,中国!”“你是第二次十字军的领首,你是世界大旗的好搴手!”历史证明,只有无产阶级领导的中国才能引导广大人民真正的兴起。
  殷夫的上海书写成功地把上海这一个特殊的都市空间同自己的阶级立场和革命理想结合在一起,在咒骂、揭露上海“腐烂”的同时,也讴歌在上海成为“审判之主”的无产阶级。给我们提供了观察上海的另一个维度,即躁动、混乱、革命澎湃的上海,丰富了上海书写的内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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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殷夫.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8]殷夫.在死神未来之前[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作者简介:徐 群(1987-),女,土家族,湖南省张家界市人,西南大学文学院2011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