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剑雨刺中,才闻雷声

2012-12-29 00:00:00王年华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32期


  在DOTA(由暴雪公司开发的一款即时战略网络游戏)的虚拟世界里,“剑圣”出剑像是舞蹈,灵动轻盈间,敌人灰飞烟灭。
  雷声扮演的“剑圣”,喜欢单挑。一个德鲁依(DOTA中的游戏角色)走来,他冷笑:哼,又来了一具尸体。一顿劈、斩、刺之后,对手不复存在。
  伦敦会展中心,雷声一路斩将,接连刺“死”两位意大利名将,站到了决赛场。对手是赛会7号种子、埃及选手阿波尔卡西姆。
  剑道上,两人持剑致意后,开始了孤独的战斗。
  开场6比2,雷声领先。阿波尔卡西姆此时申请了10分钟的受伤治疗。
  2000年,悉尼奥运会男子花剑团体决赛,董兆致剑刺法国选手罗塔迪艾尔的肩部,对方用头抵挡,结果后脑中剑,满头是血,裁判中止了比赛。经过简单的治疗,比赛重新开始,董兆致变得保守,放弃了主动进攻,当时央视解说员黄健翔一直强调董兆致的“骑士风度”、“剑客精神”。
  时隔多年,董兆致坦承当时放弃进攻并非出于同情,而是教练的战术安排——拥有3分优势,教练决定采取稳妥战术,与对手周旋。
  但在剑客决斗之时,不应有丝毫顾虑与消极。最后的较量过后,中国花剑与奥运金牌擦肩而过。
  在阿波尔卡西姆让队医按摩手臂时,与董兆致、叶冲并称“中国三剑客”的王海滨走到雷声身旁——他现在是中国男子花剑队主教练——用一条大毛巾盖住雷声的头。按比赛规则,教练不能与运动员交流。
  雷声明白,这是让他“保持专注,不受外界任何干扰”。
  比赛重新开始,对手总是在假意进攻后防守反击。1米93的雷声身高臂长,后退速度慢于对手,阿波尔卡西姆把自己和剑一起刺过去,近距离“肉搏”。 11平,11比13。
  对手“疗伤”怎么办?节奏被打乱怎么办?接连被追回3剑怎么办?……备战训练时,王海滨和花剑队总结了“60条怎么办”,让每个队员像习惯睡觉一样习惯这些临场问题。
  换剑。雷声向裁判提出。
  之后的接连4剑有效得分。15比13赢下比赛后,雷声没有冷笑,他摘下头盔,仰天长啸,与王海滨紧紧相拥。
  这是一枚改写历史的金牌——中国男子花剑个人首获奥运金牌。
  在击剑这个欧美垄断的舞台,亚洲人要夺取银牌都有困难。王海滨的经历简直就是悲壮的代名词。1994年,他与叶冲、董兆致在雅典世锦赛上首夺男子花剑铜牌,开启了中国击剑史上著名的“三剑客”时代。这样一支来自东方的队伍,要融入一向由欧洲人统治的剑坛实属不易。
  补习击剑文化、苦学法语,为了真正理解击剑运动,王海滨与队友不仅要完成每日高强度的训练,还要让自己从一名击剑运动员蜕变为“剑客”。
  在悉尼和雅典奥运会上,“三剑客”两次屈居男团亚军。裁判对欧洲选手的偏袒让中国男子花剑在其鼎盛时期未能一圆奥运冠军梦。
  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退役不久的王海滨出任中国男花主帅,弟子们相继崛起,张亮亮、朱俊、雷声、黄良财等一代年轻剑客走上前台。
  王海滨发现,雷声是个很“经济”的运动员,“他知道自己弱项在哪,该怎样练,而练这些对自己会有哪些提高,他会很经济地把控。”
  从小习惯使用左手的雷声,吃饭和写字已被父母纠正了过来。但这并不妨碍选拔教练刘玉玲一眼看中这个出左手抓东西的男孩,对抛过来的手套,雷声出手快而准。
  游戏般的选拔,让10岁的雷声感觉击剑也是游戏。至于拴在后腰的导电绳,他以为是在必要时把人拉起的钢索,可以吊在空中对打。
  选剑时,他在重剑、佩剑和花剑中挑了最轻的后者。此前,雷声已经练了5年游泳,因为“冬天水太冷”,而击剑又是游戏,雷声才执意持剑。
  2005年,已经是国家队队员的雷声在十运会决赛中与教练王海滨持剑对峙,“他很紧张,在技术上差不多了,关键是心态。特别是在碰到我们老队员时,太想证明自己,反而容易急躁。”
  回到国家队,王海滨刻意训练雷声的心态。他让雷声每次击中都“咆哮”出来,让雷声对着女队员唱歌,接连被击中丢分就换剑。而雷声1米93的身体里满是腼腆与含蓄,他喊不出来,憋红了脸也只能哼上一小段Beyond的《海阔天空》,太专注于赛道而不会自我调整。
  2007年,雷声发觉自己的左胸疼痛,检查结果为气胸,这在瘦高型运动员中很常见。他问钟南山院士自己是不是不能继续击剑了,钟南山反复诊断后告诉了他一个积极的结果。
  抵达伦敦前,中国击剑队在利兹训练营适应训练。雷声的技术统计中,有这样一条:无效灯多。“好不容易得到进攻机会,却因为力量不够,箭头没有触发感应器而不得分,太可惜了。”王海滨认为雷声在力量、速度上有问题。击剑队特别请来了体能专家,在利兹为雷声强化训练,“雷声很自觉,王海滨给他安排的冲刺跑、力量训练,他都能很好地完成。”领队赵春生说。
  决赛当天,击剑馆突然涌入大批中国记者,而这里之前少有他们的身影。意大利《米兰体育报》一名记者非常希望了解这位创造历史的中国“剑客”。他本以为能够获得奥运会冠军的中国击剑运动,势必像足球一样流行,雷声在中国一定很出名,也应当和意大利顶尖击剑运动员那样为职业俱乐部效力。当得知他所设想的一切都没发生时,他只能由衷地称赞中国击剑运动员了不起。
  雷声曾为自己的幸福定义:在北京时我想着能回广州就是幸福,生病住院时我想着能回到训练场就是幸福,训练累时我想着能偷懒休息一下就是幸福,比赛时我想着拿冠军就是幸福,拿到了冠军我想着下次再拿冠军就是幸福……
  击剑不光是格斗,更是文化
  人物周刊:你父亲说他在赛前就预感你会赢,而你母亲不让他说出来。你的性格更像谁?
  雷声:母亲比较外向,父亲是个内向的人。父亲对我比较有信心,但母亲不想给我太多压力,希望我轻装上阵。我平时比较内敛,在赛场上就要充分把自己的激情释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优势,战胜对手。
  人物周刊:在击剑的世界里,什么是决定成败最重要的因素?
  雷声:心理把控,包括注意力的专注和心理的调控。奥运会这种比赛,技术水平都已经达到一个很接近的状态,不可能比别人领先多少。更重要的是专注,再有是临场的心理把控。
  人物周刊:你很少在场上擦汗、系鞋带,很多国外运动员,尤其是意大利运动员喜欢用这样的小动作来打乱对手节奏。为什么不采用这种战术?
  雷声:说好听点是绅士,说不好听点,是中国运动员的缺点,更是我的缺点,我一向不擅于用这些来调整自己。在之前的训练中,教练有意识地教我在不顺和逆境中通过这种方式自我调整。包括我在内的整个中国运动员在这方面是比较老实的,接受训练时就听话,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这是我们欠缺的环节。
  人物周刊:决赛时你换剑就是一种调整。
  雷声:赛前我们一直在训练这方面,打得不顺就要换一把剑,尝试增加一些调整。连续丢两到三剑,说明体能下降,命中率开始下降,比赛不能再硬打下去。换一把剑调整调整,赶紧控制住自己的心理。
  人物周刊:击剑是一种骑士高尚运动。接触这项运动时,有受到什么熏陶?
  雷声:开始没什么感觉,更多是专项格斗技巧的学习。到欧洲训练、比赛时,感受到这项运动中的文化,更深刻感受到击剑运动不是光靠技巧去打赢对手,还包括了绅士文化、红酒文化。法国的很多击剑比赛办得像一个舞会,打完比赛一人一小杯红酒,大家边聊边喝,一晚上就喝一点。
  人物周刊:会聊些什么?
  雷声:会聊大家各自的训练方式,互相比较有什么不同。
  人物周刊:他们有什么不同?
  雷声:他们更业余,更重视大学教育。他们练击剑最初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读更好的大学,因为常青藤联盟的几所好大学每年都有击剑对抗赛,会招一些好的击剑运动员。如果练过击剑并打过国际比赛,招收时就很有优势,基本都会被录取。所以他们一开始是这个初衷。但有一些达到一定水平后也喜欢上了这个项目,想朝职业方向发展。我认识的一位美国朋友刚被哈佛录取,但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高兴,他更希望参加奥运会。
  人物周刊:这是否与击剑运动在欧洲很普及有关?
  雷声:特别普及。它不是一个商业化的运动,而是一个大众运动,中小学都会开击剑课。特别是在法国,走几百米就能碰到一家职业俱乐部,家长每年花几百块人民币,就能带孩子去学习。
  (实习记者李奇誉亦有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