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谈论切•格瓦拉有何意义?
黄纪苏:在一个商品社会谈切•格瓦拉是不太容易的,因为谈着谈着就容易成为商品化的一部分。现在对他的认识就是一个美男子,眼神很忧伤,很性感,特别酷。如果对他的认识仅止于此,那没有必要说他。我们可以解读他,但不能随便解读,他身上也有一些抗解读的地方。毕竟,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人类从茹毛饮血发展至今,就是一个理想不断变成现实的过程,我们今天毕竟不那么野蛮了,下大雨还有人愿意开着私家车出来救人,如果真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界不会是今天这样。人类社会有20%的理想主义者就行了,或者百分之十几也没关系,格拉瓦就代表了这一部分,很极致地代表了这一部分。
人物周刊:但他代表的左翼革命的确失败了。
黄纪苏:之前的社会主义实验的确都失败了,我也写过一句台词,谁还为新世界打包票,新世界已经崩盘了。但我想说的是,理想主义不可能一蹴而就,总不能放弃尝试更好的东西。波尔布特、斯大林是不对,但现今一切就对吗?就彻底放弃理想主义吗?这是格瓦拉的意义之一。
a5640e8611cd17b057581bbdc9ccd0f63a350a01c7e053e0faa483fbd169cb26 另外,理想主义也不全对,革命后干不好也不行,不能想着当新皇帝。杨尚昆日记里就写过,1949年以后有些干部追求享受、奢华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这种理想主义就是瞎扯,和农民起义一样,都面临着堕落、变质。实际上每个人、每个制度都面临考验。
人物周刊:除了精神上的感召,格瓦拉是否还能提供行动上的力量?
黄纪苏:冯友兰在谈中国古代哲学的时候,说到一个“抽象继承法”,比如我们谈到岳飞谈起屈原,我们从他们那里继承什么东西,肯定不是抗金,也未必要站在楚国的立场,而是一种抽象化了的爱国主义,那种为了集体献出生命、有所担待的精神。这个是我们今天谈格瓦拉的时候要注意的。其实当时中国都批判他是游击中心主义,具体来说,他做的好多事情是走不通的,也不一定对的,但我们可以在另外的形式里寄托这种精神,比如更有善心,更有公义,把这种精神分散到生活的细节里,把政治变成更广泛的生活,不然就只能是空说。比如学者,我有个朋友研究中国水系治理,屋里三千多张等高线地图,眼睛都看瞎了,他没有去跟那些时髦,买房子、出国,能够反其道而行之。这难道不是一种格瓦拉精神?
人物周刊:这是在个人的意义上,在社会的意义上呢?
黄纪苏:我们当然希望更多地改变社会,但也不妨碍我们每个人都首先成为一个好人。不必拘泥于要组织政党,也不必说要成为格瓦拉,哪怕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路口、某些瞬间能有一些善念,能够种一点善因,让这个社会一点一点积累,不追求一蹴而就。也许这些好人在政治立场上并不认同格瓦拉,但在价值观上、在抽象继承的意义上,他们的身上都有格瓦拉的影子。
人物周刊:萨特说格瓦拉是他们时代最完美的人,他是否被神化了?
黄纪苏:肯定有。看他的传记里写,当他被卡斯特罗提拔时,他也得意。人都是不断成长、不断完善的过程,但他的确比一般人更纯粹,也有一些幼稚的地方,这也让他更容易具有符号的力量。也许也是因为他没有成功,命运成全了他。作为符号的力量,他在现实的世界倒掉了,在精神的世界站起来了。
人物周刊:为什么左翼运动总是依靠这类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领袖来进行动员?
黄纪苏:理想首先不是现实,不是现实但要改变现实,这种力量从哪里来?往往就从个人牺牲开始。另外就是现代政治与前现代政治的区别,政治经济的先发国家有基础进行民主政治,经济发展水平和大众受教育程度较高,社会差距不太大,可以在理性判断的前提下进行社会辩论。但在第三世界的不发达社会里,会形成另外一种改造社会的传统——依靠神迹。这种传统源远流长,甚至可以追溯到佛陀、耶稣,老百姓一听就信了,一直到毛泽东、切•格瓦拉都是这样,政治动员非常管用。回过头去看,应该以历史主义的态度,考虑当时的历史情境。就格瓦拉来说,他比其他人更纯粹,尽管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基督教圣徒,但相对来说,他已经非常不易——写一件事容易,说一件事容易,演一件事容易,做一件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