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有多少故事发生在大街上,就有多少故事被深埋在地底下——齐连芳的故事就是如此。
这一年,他84岁,租住在繁华北京一个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地下室里。那间几平米的“房间”让人绝望:一张铁架床、一个破书桌,房顶上穿插着发霉的金属管道。带我去的年轻志愿者说:“天热的时候,那气味坏极了。”
在此前的四十多年里,“讨清白”成了他生命的主线。他本是总参某招待所的售货员,但在1970年代,他却在“一打三反”中被认定为“贪污犯”。他被指认贪污了1.4万元,而他岳父的6000元存款也在抄家中被当作“赃款”罚没。他记得审问他的人说,“看你的胚子就像贪污犯。”
他坐了5年牢,却始终坚信自己的清白。出狱后的几十年里,从信访部门到法院系统,他每个礼拜都要跑上几次。像很多命运相似的人一样,他一次次看到希望,却也一次次失望。他的“犯罪金额”一改再改:从最开始1.4万改到2250元,又被改判为1209.89元,再被改判为1121.01元,但永远无法清零——判决书上那“一块”、“几毛”凑起来的“罪证”,使他无法消除“贪污犯”的名声。
他84岁了,在死前还是想要个清白。因为不断的申诉,在一些人眼中,他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更糟糕的是,当年的那些老人早已慢慢逝去,现在谁来证明他的清白?老人说:他最近找法院的人,总赶上人家“开会”。他自己也嘀咕,“怎么总是开会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些还重要么?”
他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问题,只是来回讲着自己的申冤故事——就像他也曾一遍一遍地讲给“青天”们听那样。我忽然意识到:42年来,“讨清白”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最后的念想,甚至成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在很多记者的电脑里,都会有一两个如此的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们义愤填膺地写下一份份材料,寄给报社、寄给领导,却注定永远不会变为改变命运的文件,也注定不会变为新闻报道——他们的生活就像被打上死结,尽管他们挣扎、申诉,期待拯救,但没有人能帮他们解开这个结。
我想给老人留些钱,他却死活不要。年轻的志愿者说:“早试过了,没用。”走出地下室,已是大雨倾盆,当我们跑到车站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
“你们能做报道么?”年轻人问,仿佛是央求。
“或许不能。”我本想责怪他为什么告诉了老人我的记者身份(因为我知道有时候不去期望也就不会失望),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年轻人脸上流下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记得那天,我跟他说了很多。我记得我说,“我不知道该告诉老人现实,还是继续为他编织‘希望’。”我记得我说,“媒体报道也未必能解开老人生活的死结。”
十多天后,仪征老彭打来电话。几年来,他一直守卫着那些地下的古迹,与城市的新陈代谢做着最后抗争。他说,“最近又有新的发现,情况危急,能不能再做做报道?”
他同样期待着媒体的拯救。我只有倾听,却不知道,应该让他看到现实,还是骗他看到希